從心所行，無問西東
—— 關(guān)于南飛雁編劇的《生活萬歲》的思考

■ 雨菡

生命是一段未知的旅程，每個人都走在無法回頭的單行道上。木心說：“我明知生命是什么，是時時刻刻不知如何是好……”的確，人生這一程，又總是歧路重重，到底該怎樣生活才能不留遺憾？

電視劇《生活萬歲》塑造了范語晴、董春香與曾志婷等女性人物，她們各有其不同的生活軌跡，卻都活出了各自的風(fēng)采。尤其是劇中的范語晴，從心所行，無問西東，讓我們知道生命其實還可以如她那般率性而活。

《生活萬歲》是由河南作家南飛雁作為主要編劇的34集電視劇，于2021年3月3日登陸CCTV-8電視劇頻道黃金檔，以其溫暖感人、積極向上的劇情，引起觀眾熱追和好評如潮。劇中的幾個主要女性人物各有其光彩照人之處，但我最喜歡范語晴，對于感情，她既能勇敢愛，也能勇敢分——緣來，深情如許；緣往，不訴離殤。行事又光明磊落，有“振衣千仞崗，濯足萬里流”的宏大氣魄，且自始至終，用心如日月可鑒。其實在生活中，不管對感情，還是對世事，若能更清簡，若能“有緣且住無緣去，一任清風(fēng)送白云”，也許就沒有那么多讓人糾結(jié)不堪的事，也許會輕履行遠(yuǎn)，生活得更自在從容。

愛，就勇敢地靠近。范語晴早就注意到修車行的曾志翔，偷偷拍下他的照片，留在手機里隨時可看，掛在墻上觸目可見，幾年中，默然喜歡，悄然單戀：“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钡珢矍橛袝r經(jīng)不起等待，否則，隨著光陰流轉(zhuǎn)，或許戀慕的那人就“羅敷有夫，使君有婦”了，也或許很快就兒女成行了。該出手時就出手，為了愛情，她終于大膽邁出一步，去找曾志翔修一輛當(dāng)作爺爺生日驚喜的70年前的老爺車。曾志翔以為這只是偶然，卻不知范語晴為這次相見蓄謀已久。她雖然早已熟稔他的音容笑貌，但卻是第一次近距離接近他，看到老爺車基本修復(fù)時，她情不自禁地上前親吻他的臉頰，曾志翔覺得她太激動太突兀，而她其實只是難掩愛意。

善始方能善終，愛，還須用心經(jīng)營。愛上了，今生今世，就愿與他做“一生一世一雙人”，要朝朝暮暮，也要天長地久。當(dāng)范語晴與曾志翔等人前去探望將要出院的曾建國時，曾建國見她年輕貌美，戲說想讓她當(dāng)兒子曾志翔的女朋友，此言甚合她意，她當(dāng)然心花怒放地一口應(yīng)承，臨離開醫(yī)院前還大膽表示：既然男未娶、女未嫁，總有機會湊成一對。后來，當(dāng)曾志翔跟她談合作時，她捅破窗戶紙，主動表明心跡：不管他喜歡誰，只要還是單身，都會不遺余力地追求。是的，這世上男人的確多的是，但“出其東門，有女如云；雖則如云，匪我思存”。張愛玲說：“于千萬人之中遇見你所遇見的人，于千萬年之中，時間的無涯荒野里，沒有早一步，也沒有晚一步，剛巧趕上了……”既然趕上了，何不學(xué)學(xué)唐代韋莊在《思帝鄉(xiāng)·春日游》一詞中的那個勇敢少女：“陌上誰家年少，足風(fēng)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比绻驮鞠柚g的距離有100步，那她已向前走了99步，只留下最后一步待他靠近——“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fù)相思意”。但好事多磨，明明是她放下身段向男方示愛，但曾志翔不僅沒有近前，反而退后了。非但如此，她愿屈尊下嫁，曾志翔的大姐曾志婷則顧慮重重，認(rèn)為他們兩人出身、學(xué)歷都不對等：范語晴是富室巨賈家的高學(xué)歷海歸，弟弟曾志翔卻出身普通，又是技校畢業(yè)，修車行的生意再火也比不上范家產(chǎn)業(yè)，而只有三觀一致和門當(dāng)戶對的婚姻才能長久存續(xù)，否則終會因兩人差距過大而導(dǎo)致離婚……

范語晴被曾建國以家庭聚會為由邀請參加，她以為曾家默認(rèn)了她準(zhǔn)兒媳的身份，正當(dāng)竊喜時卻遭到當(dāng)頭一棒：曾志翔竟宣布同去的董春香才是自己的女朋友。至此，范語晴對愛情的幻想破滅了，如胡適在《夢與詩》中所寫的：“醉過才知酒濃，愛過才知情重——你不能做我的詩，正如我不能做你的夢。”夢醒的她，也許該揣著一顆破碎的心躲在一隅獨自療傷，從此對愛過的男人不聞不問。但是，當(dāng)遭到曾家反對的董春香決定主動與曾志翔分手，曾志翔因失戀而躲在酒吧借酒澆愁時，范語晴不僅關(guān)心地打去電話，還把醉得一塌糊涂的他帶回酒店休息并照顧一整晚。明明自己的愛情已不堪收拾，心也千瘡百孔，她卻還是希望愛過的人能幸?？鞓?，不忍看著他難過。她關(guān)愛他，是因為仍在心底愛著他，但這份愛，此時已與他無關(guān)，正如歌德在《我愛你，與你無關(guān)》一詩中寫道：“我愛你，與你無關(guān)。真的??！它只屬于我的心，只要你能幸福，我的悲傷你不需要管。”

曾志翔遭遇車禍后，范語晴去醫(yī)院看望并等候多時——或許是由于仍對這個男人心存癡情，也或許仍隱隱希望這份真情能感動曾志翔，但他誤以為來者是董春香而喜不自禁，結(jié)果看到是她范語晴時竟若有所失。她始知，這個男人心里只有董春香，而她范語晴無論怎么努力也走不進他心里，于他而言，她終究也只是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過客而已——她視他為大千世界，眼里心底皆是他，而其實自己連他的山河一角都不是，他從沒在心里留過一隅角落給她。既然不愛，何妨離開，如歌曲《手放開》中唱的“我給你最后的疼愛是手放開”，她決定放下對曾志翔的感情。于是，心意已平的她沒有與前來醫(yī)院的董春香爭風(fēng)吃醋，而是把情敵變?yōu)殚|蜜，相偕去樓下談心。雖然沒得到曾志翔的愛情，但她仍真誠地祝福董春香，慶幸自己看人的眼光不差，至少證明喜歡過的男人對愛情很專一。

之后，愛而不得的范語晴雖已對曾志翔息心止念，但卻并不懷恨在心，更不打擊報復(fù)，反而給他的修車行介紹生意，讓他的生意比以前更興隆紅火。雖然無法愛己所愛，但她仍愛屋及烏，對曾志翔的家人傾情以待。她從曾志玲的微信朋友圈得知曾志東已離職，為給他一個工作機會，便安排自己旗下的會所邀請他面試。知道曾志玲離職后準(zhǔn)備創(chuàng)業(yè)，便表示可以在入股后以個人名義融資，愿意做支持曾志玲的大股東。她又對向她打電話求證的曾建國證實：李奇?zhèn)ゲ⒉皇窃緰|以為的騙子，而是確實把錢投資給了曾志玲。在曾志玲和李奇?zhèn)サ纳賰核囆g(shù)培訓(xùn)中心開張營業(yè)的開業(yè)典禮上，她還親臨現(xiàn)場代表投資方講話……范語晴雖然情場失意，但她不抱怨不悲觀，仍對生活持積極樂觀的態(tài)度，并如春風(fēng)一般，讓她愛過的男人和其家人都感受到了春天般的溫暖。

為了愛情，范語晴已竭盡全力，雖然無果而終，卻仍關(guān)心著曾愛過的男人，盡己所能地讓他能擁有一份稱心如意的愛情，那是因為她仍對他心存愛意，只是這份純潔的愛已與愛情無染。所以，當(dāng)她與曾志玲、董春香聚會時，得知董春香與曾志翔的感情遭到曾建國的反對，便出謀劃策，與曾志玲一起支持董春香搞定曾家唯一能說服曾建國的曾志婷。當(dāng)曾志翔找不到忍痛割愛而離開他的董春香時，悲傷不已地喝酒解憂，醉后又去責(zé)怪父親阻撓了他的愛情，董春香因而指責(zé)他不成熟，主動向他提出分手，遭受失戀打擊的曾志翔帶著無可排遣的情傷背包出去散心。曾經(jīng)的戀人情感受挫，或許是范語晴可趁虛而入的好機會，但她那般坦蕩磊落的人卻并不會做出如此這般的小人之舉，她反倒去努力促成這對已分手的情侶：她和曾志玲帶著酒菜前去看望董春香，并錄下董春香對曾志翔的愛情感慨視頻發(fā)給他看，說還有三個愛他的女人，這讓心灰意冷的曾志翔深受感動。范語晴又前去千里之外的廣州找曾志翔，這種山高水長的奔赴，也只為成全曾愛過的人。她騎著紅色摩托與曾志翔和老鄧飆車，約他們?nèi)ズ呩烎~，勸曾志翔主動給董春香打個電話，盡量早點回家，別因沖動而錯失太多……

范語晴自己情場失意，卻仍對心儀之人關(guān)心備至，關(guān)注他感情的進展，關(guān)注他家人的困難，在他們需要時挺身而出，照亮了他們黯淡無光的生活，但卻一無所求，真是一片用心，如日璀璨，如月清瑩。《生活萬歲》的編劇或許是為了劇情和播出效果的需要，將范語晴這個人物塑造得簡直高大上得脫離現(xiàn)實，這樣的高風(fēng)亮節(jié)或許我們大多數(shù)常人都難以企及。但是，現(xiàn)實生活中本已充滿了風(fēng)霜雪雨的凜然寒意，而電視劇中有這樣一個總讓人如沐春風(fēng)且能及時救人于水火的溫暖人物的出現(xiàn)，也算是對沉重現(xiàn)實里人們的一種精神撫慰吧。

生活中，并不都是風(fēng)和日麗的晴天，陰霾與風(fēng)雨也總會交織而來，我們不能左右天氣，但或許可讓自己的心境總是晴天，得失隨緣，淡然待之，如徐志摩所說的“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華枝春滿與天心月圓也只是一種美好的期望，實際上，好花不長開，而“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一生的光陰，倘若回首來路，其實也不過如弘一法師臨終前所留下的四個字“悲欣交集”。范語晴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富家小姐，是那種人家要費盡千辛萬苦才能到達(dá)羅馬，而她就出生在羅馬的幸運兒，有錢有才有貌，年紀(jì)輕輕就站在了別人一輩子努力也達(dá)不到的人生巔峰，但卻得不到愛情的垂青，應(yīng)了一首歌中唱的“我愛的人不愛我”。雖然愛情失意，只能與所愛失之交臂，她卻從不因此自傷自憐，更沒沉溺在情傷中不能自拔，反而異常灑脫地從熾熱的情感中抽身離開——“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來；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云彩”。甚至，她還千方百計地努力去達(dá)成對方理想的愛情直至成功。

《生活萬歲》一劇中的董春香雖比范語晴這個人物稍有遜色，但也自有其光彩照人處。范語晴一直是幸運的，除了愛情未能如愿，但董春香的生活卻歷盡坎坷。當(dāng)父母因欠債逼她和同村的趙德邦結(jié)婚時，為了愛情，她勇敢地逃婚，與青梅竹馬的張哥私奔，后來一起開了修車行。張哥去世后，和她一起打理修車行、叫她師娘的曾志翔不顧年齡差距愛上了她這個寡婦，但卻遭到父親曾建國的反對和大姐曾志婷的質(zhì)疑。董春香也曾猶豫徘徊地想知難而退，但在范語晴和曾志玲的支持下又振作起來去尋求曾志婷相助，為了愛情而再努力一番。她對曾志翔愛得深切，但因曾建國的堅決反對，還是黯然退出這段世人眼中驚世駭俗的不倫戀情。如果不是范語晴之后真心實意地撮合他們，或許她的愛情會“凄凄慘慘戚戚”地落幕，只留下再回首時不敢觸及的痛，如席慕蓉在《蚌與珠》一詩中所寫的那樣：“無法消除那創(chuàng)痕的存在/于是用溫?zé)岬臏I液/你將昔日層層包裹起來/那記憶卻在你懷中日漸晶瑩光耀/每一轉(zhuǎn)側(cè)/都來觸到痛處/使回首的你愴然老去/在深深的靜默的海底”。

因了范語晴從中斡旋，董春香的愛情絕處逢生，與曾志翔重歸于好，但卻又遇波折：她名義上的丈夫趙德邦刑滿釋放后，提出離婚條件是必須承認(rèn)車行是他的，否則就要以重婚罪將她告上法庭。她若不承認(rèn)與張哥的事實婚姻，那也就不算重婚罪了，但是，想張哥一生，先與她私奔，后又胼手胝足地與她打拼事業(yè)，共同撐起修車行的一片天，雖是她的終身伴侶，但因她法律上的已婚身份，卻一輩子也不是她名正言順的丈夫，后來又早早死去，若她董春香再不承認(rèn)與他的事實婚姻，那這個男人的深情厚意就付諸流水了。為了愛情，董春香寧愿坐牢也不愿否認(rèn)與張哥之間的感情，她終于去自首重婚罪，并親自去法院起訴離婚——倘若張哥泉下有知，會欣慰這一生沒有錯愛人，董春香這個女人還是重情重義的。她會因重婚罪而失去一段時間的自由，但她卻因而得到了曾家人的欽佩和認(rèn)可：受感動的曾建國這才表示已從心底將她當(dāng)成兒媳，無論法院做出什么樣的判決，曾家大門永遠(yuǎn)為她敞開。董春香以重婚罪獲刑入獄半年，曾志翔主動向她承諾，她出獄歸來之日即是結(jié)婚之時。

董春香能效紅拂夜奔而與心上人比翼雙飛，能不顧世俗眼光而展開一段姐弟戀，后來又承認(rèn)曾經(jīng)與張哥的相愛而向公安自首，她的每一段生活，都可謂轟轟烈烈，引得世人紛紛側(cè)目，但她卻并不畏懼世人眼光，而是聽從心靈的指引，兀自奔赴想要的生活和愛情，雖然也曾軟弱而猶豫退縮，但她終究還是堅持了下去。她的生活曾一次次陷入絕境：先是被父母逼婚而失去婚姻自由，后是姐弟戀被男方家人堅決反對而失去戀愛自由，最后又因重婚罪而失去人身自由，但是，水窮處即云起時，她靠自己的不懈努力，終于讓命運一次又一次地為她拐了彎，并最終抵達(dá)幸福的彼岸。

《生活萬歲》一劇中的范語晴和董春香，總是勇于直面生活的風(fēng)雨，櫛風(fēng)沐雨地風(fēng)雨兼程，相比而言，劇中的曾志婷，卻如水中浮萍一般逐水飄零。曾志婷在還是窮學(xué)生時與時任文工團高級音響師邢耀平相愛，邢耀平為讓結(jié)婚生子后讀博的她沒有后顧之憂，毅然放棄大好的事業(yè)和機會，辭職做網(wǎng)約車司機以照顧孩子和家庭，漸漸地，他們之間有了差距：她成了市明星醫(yī)生，他卻只是一個普通的網(wǎng)約車司機。他們的婚姻破裂源于邢耀平的一次意外出軌，但即使離婚后，邢耀平仍照顧孩子，照顧前妻曾志婷的生病父親，為曾家盡心竭力地忙前跑后。得知曾志婷因醫(yī)療事故被停職而沖進會議室與院長對質(zhì)爭吵；在祭拜毛教授回來的路上遭遇車禍的危急時刻，把安全留給了曾志婷，自己因而深受重傷被截肢而致終身殘疾，而她卻只是輕傷。感動于邢耀平的至愛深情，曾志婷這才承諾愿相伴余生，并與他復(fù)婚。比起范語晴，曾志婷的愛更被動，更遲鈍，也更無力，如風(fēng)中楊柳一樣總是隨風(fēng)搖曳，又如詩經(jīng)《關(guān)雎》中逐水而動的“左右流之”的“參差荇菜”。

若以紅色相比，范語晴是明艷如火的大紅，董春香是色澤暗淡的深紅，曾志婷則是“淡淡微紅色不深”的淺紅，她們都是生命花園里千紅百媚中的一種。董春香和曾志婷的感情最終都結(jié)局圓滿，范語晴雖然暫時與愛情無緣，但以她的勇敢灑脫，也必將能看到愛情的最美模樣。

《生活萬歲》電視劇中人物眾多，但窺斑知豹，單從這三個女性的生活態(tài)度和經(jīng)歷而言，這是一部整體來說流露著人性溫暖與美好的電視劇，也是一部頗能慰藉人心的電視劇，的確值得在央視電視劇頻道黃金檔播放。它讓觀眾看到了生活的不易，也看到了只要仍生活著，雖然百轉(zhuǎn)千回，但仍有希望和美好，而只要努力面對，從心而行，也必會在風(fēng)雨后看到亮麗的彩虹。

“情之一字，所以維持乾坤”，如果無情無義地活得如行尸走肉一般，那生活或許就沒有什么意思了。范語晴、董春香與曾志婷三人中，范語晴對感情的態(tài)度最值得深思和借鑒。人活一世，于茫茫人海中遇到心儀之人實屬不易，當(dāng)然期待能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為不給自己留下遺憾，她勇敢追求，大膽表白——“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當(dāng)發(fā)現(xiàn)對方的所愛并不是自己時也能及時止步。若愛，就堅執(zhí)癡絕；若不愛，就守心自暖，如“水面清圓，一一風(fēng)荷舉”的荷葉，既能讓水珠暫停其上，也可輕搖抖落，讓自己仍是之前清澄的模樣。生命原是不斷受傷又不斷復(fù)原，滾滾紅塵中，誰不是一身傷痕地游走于天地間？在生活中摸爬滾打，有著山重水復(fù)的無奈，也有著柳暗花明的美好，不管怎樣，我們終得向生活俯首稱臣地山呼“萬歲”，然后又怕又愛、含淚帶笑地繼續(xù)生活，畢竟人間還值得，未來仍可期。愿每個人都能從心所行，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