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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亮的落地窗

      2022-12-16 13:08:45
      雨花 2022年11期
      關鍵詞:畫家

      焦 沖

      女主人和畫家離婚后不到兩個月,唐曉蕾就嫁給了畫家。

      在這之前,唐曉蕾從未有過非分之想,五年如一日,一聲不響地做著分內(nèi)之事:打掃、收拾這個足有三百多平方米的家,每一個角落、細節(jié)都不放過,按時做飯、洗衣服、遛狗、外出采購、給花草澆水等。作為男主人,畫家似乎也從未對她有過超出雇傭關系的言行,甚至話都很少說,唯一一次較為近距離的接觸是讓她當模特,畫了兩幅她的半身照,穿得很嚴實,不該露的地方都沒露。那兩幅用色大膽、細膩逼真的油畫在畫廊掛了三周后以兩萬美金的價格售給了一位西班牙的收藏者。女主人看過之后曾說,大樸很少畫人像,除非靈感來了,擋都擋不住?!按髽恪笔钱嫾业乃嚸蚱迋z說起對方都是如此稱呼,就像他常稱呼她為“卓楊”。

      如果非要挑出一點兒與保姆身份不相符的念頭,那就是每次清掃二樓的主臥時,唐曉蕾都極度渴望在這間房里睡到自然醒,只要一夜就已足夠。不是和畫家同床共枕,而是她一個人,四仰八叉躺在大床上,隨便翻滾,把這里當成自己家,窗簾不拉,任星光、燈光穿過玻璃,灑進室內(nèi),等到早晨被陽光叫醒,一睜眼就看到亮堂堂的白天。不過她沒這個機會,每次主人出遠門,主臥和畫室都會上鎖,而她睡的保姆房朝北,兩扇小窗戶,唯有的陽光是別人家的玻璃窗反射過來的夕照,朝外望出去,只有茂密的樹冠及其背后若隱若現(xiàn)的其他別墅。

      婚后第一次有機會霸占整個臥室時,唐曉蕾興奮得差點兒失眠,過了十二點依然毫無睡意,找到以前女主人偶爾會吃的安眠藥吞下一粒后才漸漸入夢。早上還未完全清醒,身體已感覺到了陽光的熱度,以及模糊、夢幻的光影變化。慢慢睜開眼,高大的落地窗像一面透明發(fā)亮的懸崖,矗立在她的面前,陽光涌入,幾乎充滿整個臥室。她揉揉惺忪睡眼,依然不敢相信自己成為這里的女主人已經(jīng)一個多月的事實。陽光在她裸露的皮膚上跳躍、閃耀,她靜靜地看了一會兒才起身去淋浴,然后穿上真絲浴袍來到廚房。保姆已做好早餐。

      早餐有烤吐司、花生醬、鮮榨橙汁、綠葉沙拉和只煎一面的太陽蛋。在此生活了五年多,她已習慣兩位主人偏西式的飲食習慣。只是偶爾,她會想念剛來到這座城市時在一家大眾餐廳做服務員的那幾年里吃過的豆腐腦、小米粥、小籠包、茶葉蛋和咸菜絲。男主人和女主人每次吃早餐都充滿儀式感,很少使用筷子,多用刀叉,不說話,拒絕發(fā)出聲響,喝茶或咖啡也是小口小口地啜飲,擦完嘴巴的餐巾依然平整。耳濡目染,唐曉蕾逐漸接受了這種優(yōu)雅、文明的進食方式,每次放假回到老家目睹父母和親戚大口咀嚼、吧唧嘴,便會產(chǎn)生生理性厭惡。

      用過面包、一個煎蛋和半杯橙汁后,唐曉蕾剛想收拾,馬上意識到自己已非保姆,遂起身。自從畫家第一次同她睡了之后,就不再把她當保姆看待,不再讓她干任何活兒。保姆過來收拾,并詢問中午畫家是否回家吃飯,以便安排餐食。唐曉蕾說,等我問大樸。她回到臥室,給老公發(fā)了微信,半天沒有回復。昨晚他肯定在畫室休息了,除了家里,還有個更為專業(yè)的畫室,就在以“大樸”命名的藝術館內(nèi)。他的絕大部分成品都在那里展出,除了油畫、國畫、水彩畫和素描,還有雕塑、書法、剪紙、木刻等其他形式的藝術品,共千余件。做保姆的第二年,出于好奇,唐曉蕾曾去館內(nèi)參觀,她看不出那些作品好在哪里,也不懂大樸想要表達什么,但看上去就是高端、上檔次,就像大樸和卓楊的日常生活一樣令她這個旁觀者覺得舒服、愉悅,進而羨慕。唯有臨近出口的小店內(nèi)售賣的周邊產(chǎn)品,比如臺歷、玩具和掛件,讓她覺得可愛,且價格合理,于是買了一件鑰匙扣,上面掛著樹脂材質(zhì)的小狗,比原件雕塑縮小了無數(shù)倍。她一直掛在身上,有一次被大樸無意中看見,他一個字沒說,只淡淡地嗤笑,目光中包含的寬容和輕蔑,是她很久以后回憶時才體味出來的。

      主臥旁邊是書房,有書架、桌子和椅子等,以前這里主要是女主人的地盤。她是位作家,“卓楊”是她的筆名。不招待客人、不外出的時候,她會坐在這里打字,目光端凝,心無旁騖,每次唐曉蕾給她端上紅茶和曲奇餅時都小心翼翼,大氣不敢出。卓楊搬走后,室內(nèi)擺設基本沒動,她出版過的幾本小說堂而皇之地擺在書架上,與卡夫卡、昆德拉、艾麗斯·門羅等人的著作為伍。唐曉蕾注視著一排排書脊,呼吸著書頁在陽光下散發(fā)出的氣息,帶著一點兒霉味。隔上一段時間,她便將它們仔細地擦拭一遍,但從未想過翻開閱讀。從小她就不愛讀書,成績差,勉強混了一張初中文憑便輟了學。她永遠記得離開校園時的如釋重負之感,簡直如同刑滿釋放之人。媽媽在家嘮叨了她幾日,無非說她白花了這么多年的學費,一點兒臉也不給她長,還有年紀這么小,以后可怎么辦之類的話。她沒讓父母操心,幾日后跟隨一個比她大兩歲的同村小姐妹來到了省城,先在超市做收銀員,干了兩年多才到北京做服務員。后來聽說保姆工資高,且不用伺候各種各樣刁蠻的食客,她果斷參加了培訓班,先后換了三家主顧,直到進入大樸和卓楊的家才算穩(wěn)定。

      椅子很舒適,貼合身體曲線,軟硬適度。那天晚上,她也是坐在這兒,幾乎要睡著時,突然被輕微的聲響驚醒。睜開眼,只見畫家站在門口,盯著她,像在欣賞一幅剛剛完成的畫。她愣怔片刻,正要起身時,對方按住她的肩膀,隨后坐到她對面,用命令的口吻乞求道,陪我說會兒話。他的眼睛發(fā)紅,酒氣從嘴里噴出。她只得坐在那兒,聽他發(fā)著牢騷。在語無倫次的控訴中,她大概聽出了原委:卓楊移情別戀,和一個90 后暢銷書作家上了床,當他得知此事時,卓楊提出了離婚,要拋棄大樸。畫家很激動,罵道,這個婊子,我以為她跟那些女人不一樣,到頭來竟是一路貨色,只不過心機更深,都想從我這兒沾光,把我當成墊腳石,出了名就過河拆橋!暢銷書作家有什么稀罕?比我有錢嗎?還是比我有人脈、有名氣?她還不是和我一樣被利用,等著吧,甭得意,有她被甩的一天!我對她那么好,她要什么我給她什么,她還有什么不滿足?

      唐曉蕾不知該如何安慰他,大樸和卓楊的世界她一直搞不懂,也看不透。她只覺得女主人這么做應該自有道理,但她委實無法理解,如果換成自己,她是不會主動離婚的,也不會做對不起畫家的事,這么好的家,這么優(yōu)渥的生活,她是不敢也不想破壞的。她就是嫌我老,你說是不是?畫家沖著唐曉蕾嘶吼,仿佛她就是卓楊。唐曉蕾被嚇得一激靈,隨即強作鎮(zhèn)靜道,也許她有苦衷。說完,她伸出手摸了摸畫家顫抖的手。畫家反手抓住她的手腕,湊上前道,你不用替她說話,你們女人都一樣。唐曉蕾的手被攥得生疼,掙扎著,委屈得差點兒流淚。畫家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連忙道歉,隨即用胡子拉碴的嘴吻住了她。就在書房的地板上,畫家把她占有了。消停后,他說,對不起,我會負責的。唐曉蕾閃著無辜的大眼睛道,負什么責?畫家“撲哧”一笑,像逗弄貓狗那樣揉搓她的腦袋道,你真是笨得可愛。

      第二次發(fā)生在畫家和卓楊辦理離婚手續(xù)的當天,第三次是看見卓楊和暢銷書作家曬蜜月旅行照之后,第四次是因為一幅畫的售價破了之前的最高紀錄,第五次是他的畫作入選了今年加拿大的圣誕賀卡圖案之后……唐曉蕾總結出一個規(guī)律,大樸和她做愛總是因為有著不同往常的情緒,不管是傷心的還是快樂的,不管是需要慶祝還是需要宣泄,只有這時才會做愛。而他們領證結婚的當天晚上,風平浪靜,缺少外因刺激,反倒沒有做,只是抱了一會兒便背對背各睡各的,像一對老夫老妻。在最近的一次交歡中,畫家捧著她的臉說,見你第一面我就想睡了你。她“哼”了一聲,不信。他又說,知道嗎?你像一個人。她問,誰?你上學時暗戀過的姑娘?他道,不是。她問,那是誰?他道,說了你也不認識。她問,做什么的?他道,算演員吧,但一點兒都不出名,很漂亮,你也漂亮,還比她清純。她道,得了吧。他道,真的,我喜歡你。她問,除了長得好看,我真沒什么值得你喜歡的,腦子笨,還懶。他道,好看就夠了,女人不需要太聰明,起碼對男人來說是這樣,而且你很乖,我喜歡聽話的。

      婚后的第一個春節(jié),母親讓唐曉蕾帶大樸一起回老家。

      自從她在城里落下腳后每年只回一兩次,有時母親會給她打電話,不管前頭鋪墊多少家常,最后總歸落到錢上。掛掉電話,唐曉蕾就會給家里打錢,次數(shù)一多,她不等母親嘮叨完就問她需要多少,隨后掛斷,繼而轉(zhuǎn)賬。當初母親并不想讓她去城里,她認為女孩子干伺候人的活兒就是自降身價,會影響名聲,將來找不到好婆家。但唐曉蕾不想在鎮(zhèn)上的服裝廠做縫紉工,也不想在附近找男人——老家哪有好男人呢?有能耐的早出去了。母親明知她在給人當保姆,卻從不過問,似乎毫不關心,要起錢來卻理直氣壯。母親嫌棄她,唐曉蕾很小的時候就感覺到了,她不像姐姐那樣聽話、沒主見,也不如哥哥孝順、嘴巴甜。母親要的錢不是給了大哥,就是給了大姐,這一點唐曉蕾也很清楚:大姐沒上過幾年學,從小就幫父母分擔了諸多家務,確實過得比她苦;大哥是兒子,能給老唐家傳宗接代;只有她像個多余的,沒有任何實用功能,如今賺了錢,自然要拿出來報答養(yǎng)育之恩。

      當母親得知唐曉蕾嫁給了一個老男人時,冷冷地說,你們別回來,我以后盡量不聯(lián)系你。然而,沒多久母親便食言,主動聯(lián)系了唐曉蕾。原來父親犯了病,是多年積累下來的心臟問題,前些年吃點藥還能維持正常,但那次檢查后,醫(yī)生明確告知必須馬上做搭橋,否則會危及性命。大哥大姐皆摸不著門路,母親慌得沒了主意,只得給唐曉蕾打電話。大樸得知后,一臉淡定,先是安慰了唐曉蕾,讓她不要著急和擔心,次日打了幾個電話,輕而易舉安排好了三甲醫(yī)院和心臟科專家,等到下午岳父一到北京便被接到醫(yī)院,迅速辦理手續(xù),住進了單人病房,省卻了在唐曉蕾看來非常繁瑣和困難的就醫(yī)程序。隔天檢查后,確定了方案。手術做得很成功,父親在醫(yī)院里被照顧得很好。每天只有下午三點以后能探視,且不超過一個小時,唐曉蕾來過兩次,大樸一次都沒來過。

      經(jīng)歷了這一遭,家里人對大樸的印象大有改觀,因此母親才會邀請他們回家。唐曉蕾跟大樸說了此事,他并沒有不高興,更無排斥,還說,早該去看看,畢竟是你的娘家,我也許多年沒到過農(nóng)村了,不知道變成了什么樣兒,說不定還能找到靈感。雖如此說,可唐曉蕾明白他肯定受不了鄉(xiāng)下生活的粗糙和簡陋,就算飲食上能將就,住宿方面也成問題,別說他,就連她自己都已睡不慣農(nóng)村的大火炕,何況房間根本不夠用。她說,我們只在初二回,吃完午飯待一會兒就返程,看看爸媽就夠了。大樸說,怎么著都行,聽你的。

      大樸不想把她介紹給他的朋友們,她能理解,其實她也不太想讓自己的親戚們見到他,只因他年紀太大,大到可以做她的父親,她不怕親戚們?nèi)绾慰此龘拇髽闶懿涣?。為此,唐曉蕾沒有提前告知父母要回家的消息,但在他們抵達老家后不久,親戚們陸續(xù)趕來,她明白是父母通知了他們。大樸卻一點兒都不尷尬,明顯掌握了話語權,似乎不管什么話題他都能聊,就算不懂,別人稍微一解釋,他立馬就能輸出自己的獨特見解,從而成為本次家宴的絕對主角。當然了,唐曉蕾覺得,多半是因為紅包的關系,來之前他就準備了很多紅包,其中兩個厚的給了父母,其余的都給了孩子,不管遠近親疏,見者有份。明明都是第一次見,親戚們卻一點兒不認生,圍著他問東問西,大樸也一點兒架子都沒有,根本不像平時那般高冷。唐曉蕾轉(zhuǎn)身去了廚房,除了母親,姐姐和嫂子也在里面幫忙。

      媽,你看,小姑父給我的,整整十張哈。唐曉蕾的侄子拿著紅包跟他媽炫耀。

      給我!嫂子試圖搶走,可孩子早有防備,裝兜里跑開了。給他那么多錢只會買用不著的。說完,嫂子對唐曉蕾道,他小姑父可真大方,有錢還會來事兒,你真是揀到寶了。

      唐曉蕾的姐姐聽了這話,忙道,大方是大方,可年齡也忒大了點兒,快趕上咱爸了吧?

      年齡大又咋啦?懂得疼人。嫂子道,你哥年輕,可他知道啥?就是個土老帽兒。

      瞧你說的。哪有那么老?唐母道,就算年紀大,看著也不像,城里人懂得保養(yǎng)。再說,這都是次要的,有錢的人多了,可瞧得起你,把你的親戚也當家人看待的能有幾個?大樸這人實在,上次你爸做手術多虧了人家,一個電話就搞定了,又是專家,又是高級病房,你爸這輩子哪享過這種福?再看你們,一聽要做手術就嚇得傻了、怕了,又沒錢,又沒本事,真要交給你們,怕是連門都摸不著,怕是你爸的手術現(xiàn)在也做不成。

      媽,您這話可不公平。姐姐道,平時還不是我哥我嫂子伺候著你和爸?再說,吃穿用度上我們也沒虧著你們,您不能因為我們沒能耐就把我們的好處一筆勾銷。這可當真是遠的香近的臭了,有本事您去北京和老姑爺住幾天,看人家給不給你臉色!

      我才不去呢。唐母轉(zhuǎn)頭對唐曉蕾道,好姑爺能頂半個兒,你可要跟他好好過,收起小姐脾氣,別總耍性子。唐曉蕾笑笑,欲言又止。母親接著道,你不知道村里人有多羨慕你,連帶著我和你爸臉上也有光。嫂子道,對,好好過,后年你侄女就畢業(yè)了,學的是設計,要是找不到合適的工作,還得麻煩她姑父。唐曉蕾一聲不吭,望著案板上收拾好的魚想,難道自己活著僅僅是為了對別人有用嗎?

      走出廚房,走出家門,唐曉蕾來到蘭泉河岸邊。冰封大地,衰草瑟瑟,白楊樹們沉默著,天空藍得叫人心碎。陽光照在冰面上,反射著寒意。幾個孩子在冰面上放“二踢腳”,偶爾一聲清脆的炮聲響徹高空,抬頭只見一團煙霧,像一朵游云曼妙地卷起,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硫磺氣味。故鄉(xiāng)變了不少,房子多了、高了;人少了,老了,死了。也許,某一天這個小村將不復存在,變成城市,建成工廠,高樓大廈,或是一片墓地。

      唐曉蕾低頭沿著河岸行走,踩著厚厚的落葉,漫無邊際地遐想,忽然聽見有人叫她的名字。她抬頭,只見一對男女領著一個七八歲的孩子站在她面前,男人頭發(fā)短得像是剛從號子里出來,露出锃亮的頭皮,女人燙的爆炸頭,染黃了,發(fā)質(zhì)不好,看上去像是肩頭堆著干草。

      不認識我了嗎?男人問。

      男人那兩道像毛毛蟲一樣的粗眉讓唐曉蕾想了起來,叫道,黃津宇?

      是啊,老同學,多少年沒見了,你怎么越來越年輕,吃了防腐劑嗎?黃津宇拙劣地調(diào)侃道。

      看你說的。唐曉蕾再次打量這三人,問道,你兒子?

      黃津宇道,對啊,我的老婆和孩子,聽說你嫁入豪門了?

      別瞎說。唐曉蕾問,你們在哪兒發(fā)財?

      上哪兒發(fā)財去?能混口飯吃就不錯了。他道,我們倆就在縣城,做點兒小買賣。

      挺好的。唐曉蕾不知該說什么,又聊了幾句,便借口要去二叔家,與他們分道揚鑣。黃津宇說,有空來我家坐坐。她敷衍道,好。那一家三口越走越遠,不時傳來陣陣笑聲。唐曉蕾抬頭望著光禿禿的樹枝,舊時光像書頁中夾著的干花赫然浮現(xiàn)于腦海中。黃津宇是她的小學和初中同學,和她一樣沒有念高中,跟著他爸賣了幾年菜。上學時,他就給她寫過情書,后來又曾托媒人說過媒。他長得不錯,人也好,可當時她剛進城兩年多,根本不想嫁給農(nóng)村人。好不容易出去了,怎么可能開倒車呢?所以她一口回絕,因此還曾被老家的人奚落,說她異想天開,只想攀高枝。如果當時她答應了……嗐,人生哪有什么如果呢?

      午飯后沒多久,唐曉蕾就攛掇著大樸回京。大樸余興未了,邊開車邊對唐家的人評頭論足,說唐曉蕾的嫂子一定有外遇,就算沒有,估計也過不長,又說唐曉蕾的外甥女是個厲害角色,將來能成大事。唐曉蕾哂笑道,什么叫成大事?像我一樣嫁個著名畫家嗎?大樸嚴肅地說,非也,這姑娘不僅有才,還有個性,說不定能成為女強人。她看著窗外,一聲沒言語,只覺得以后再沒回來的必要,這里早已不是她的家,她的人和心只能在大樸這兒尋求安居。

      大樸雖是自由畫家,可閑暇不多,大多數(shù)時候在畫室,還要參加各種活動,真正陪伴唐曉蕾的時間很少。一旦不需要做家務,她感覺時間好像多到用不完。既然大樸愛的是她的臉蛋和身體,那她只能花他的錢,盡量保持這份本錢,就像他常說的:我負責賺錢養(yǎng)家,你負責貌美如花。大樸給了她一張信用卡,讓她隨便刷。這不正是自己夢寐以求的嗎?唐曉蕾沒有遲疑和忸怩,敞開了欲望:定期到美容院做光子嫩膚、補水保濕、瘦臉針、水療、全身去角質(zhì)、修眉、按摩推拿等各種保養(yǎng);每周四次到健身房,跳操、練瑜伽、減脂塑身;每周去一次理發(fā)店,保持發(fā)型、發(fā)色和發(fā)質(zhì);定期到各大商場采購昂貴的化妝品、護膚品和衣服、首飾等。她身上的衣服越來越貴,包包也都是名牌,她活得越來越精致,越來越像個貴婦,那些專門招待她的美容師、售貨員、理發(fā)師全認識她,巴結她,對她畢恭畢敬,殷勤備至,噓寒問暖,端茶遞水,稱贊她瘦了,白了,比以前更年輕更漂亮,稱贊她的衣服首飾高端大氣,稱贊她有品味。不過半年多的時間,她華麗轉(zhuǎn)身,麻雀飛上青天變成了鳳凰。每次看到她購買的各種奢侈品,大樸眉都不皺一下,只是在床上要求的花樣漸多,他希望她能放得開,不要像以前那樣矜持。食色性也,他說。

      在上述活動中,唐曉蕾結識了若干和她一樣有錢又有時間的婦人,幾個人隔三岔五相約一起逛街、喝下午茶,聊最近上映的大片、明星八卦、保養(yǎng)心得,分享一些聽上去相當私人的苦悶,實則典型的“凡爾賽”言論。聚會地點先是在外面的餐館或咖啡廳,后來改成輪流到每個人的家中。有一次,唐曉蕾和另外四個女人圍坐于客廳原木茶幾旁,享受意大利咖啡和自制瑪芬蛋糕,不知誰說了句稍微帶了點兒顏色的話,惹得女人們笑得花枝亂顫,仿佛蓬勃的蘑菇從樹根處往外躥。而這時,畫家剛好外出歸來,望著幾個人,一臉嚴肅中帶著幾分嫌棄,招呼都沒打,直接“噔噔噔”上樓,隨即傳來一聲不算太響卻足以震懾客人的關門聲。唐曉蕾臉上掛不住,馬上解釋道,他今天肯定畫得不順利,沒有靈感。其余人忙解圍道,沒事兒,藝術家都古怪。意興闌珊的婦女們逐一起身告辭,唐曉蕾抱歉地笑著,送她們到門口。

      想了又想,唐曉蕾決定不能忍著,于是上樓。大樸正在書房看書,她坐到他對面,他眼皮都沒抬一下。她說,你怎么回事?就算討厭她們,也不用表現(xiàn)得那么明顯吧?他斜睨了她一眼道,以后你最好跟她們斷絕來往。她質(zhì)問,為什么?你還不讓我社交了?他冷哼道,社交?那些俗不可耐的婦女只會攀比、八卦、搬弄是非,你和她們混在一起,半點兒好處都沒有,還沒準鬧矛盾。她道,那我干什么?你又不能天天陪著我!他道,看電影、看書、聽聽音樂,就算發(fā)呆、冥想,也比跟那些人瞎混強得多。她道,你說的那些我都不喜歡,再說,我總不能天天悶在家吧,不接觸人還不成個傻子。他終于放下書道,人是要接觸,但也得看什么人。她道,可我能接觸到的就是這些人,我又不像你,身邊都是文化人,不是畫家、作家,就是導演,那么高端。他“哼”了一聲道,他們也未必高端,社交的本質(zhì)區(qū)別并不大。她道,那你怎么從來不把我介紹給你的朋友們,還不是嫌我俗,怕帶著我掉價。他道,你別多心,我可從沒看低過你,但我明白你和他們不是一類人,肯定說不到一塊,跟他們在一起,我怕你覺得無聊。她道,不試試怎么知道?他直視著她的眼睛,那好,再過幾天就是元旦,屆時有個新年酒會,我?guī)銋⒓?,本來我還猶豫要不要去呢,沒多大意思。

      算是得到了滿意答復,唐曉蕾離開書房。她想起自己做保姆那會兒,主人家中經(jīng)常會來一些看起來非常體面、有涵養(yǎng)、有素質(zhì)的客人。其中有男有女,有年輕的,也有頭發(fā)灰白的、皺紋較多的;有好看的,也有其貌不揚的;有胖的,也有瘦的。穿著上看似隨意,其實是一種刻意經(jīng)營出的隨性,不動聲色地從細節(jié)滲透出精致的品位,這是唐曉蕾在主人家做得久了之后,認識了一些名牌服飾才得出的結論。他們往往聚在客廳,不時喝酒,也抽煙,談論著文學、藝術和她不知道該歸為哪類學問的內(nèi)容,偶爾夾雜著幾個英文單詞,大多數(shù)時候氛圍不算熱烈,卻不會冷場,有時也會爆發(fā)激烈的爭論或是放肆的笑聲。女人們修長的手指夾著細長的香煙,徐徐噴出一縷青煙,煙霧籠罩在他們頭頂,形成一張飄渺的網(wǎng),似乎自帶磁場,不容外人進入或置喙。每當那時候,除了上茶、上果盤和點心,唐曉蕾都會躲在遠處靜靜地觀望。她羨慕那些女人,盡管她們有著各種各樣肉眼可見的缺點,可是無一例外,她們都充滿自信,是一種能夠主宰生活和命運的自信,那讓她們氣質(zhì)出眾,散發(fā)著由內(nèi)而外的美。她明白,自己永遠都不可能成為她們,永遠都不可能活得像她們那樣肆意而灑脫。

      和以往的諸多聚會相比,這次參加酒會的人更多,女人們更加光鮮靚麗,食物酒水更加豐盛,地方更加寬敞、富麗堂皇,彩燈等裝飾營造的節(jié)日氛圍更加濃厚。唐曉蕾和大樸來得稍晚了點兒,他們到的時候,人們好像已經(jīng)喝過一輪了。第一次出席這樣的場合,且之前抱著極大的熱情和期待,因此剛進去時唐曉蕾有點兒亢奮,一張本來在車里悶得紅撲撲的臉顯得更加紅潤。除了大樸,沒有一個人認識她,有幾個人看著臉熟,但她叫不出名字。大樸的一些老相識圍著大樸客套、寒暄。一個身穿露肩抹胸晚禮服的女人盯著唐曉蕾,對大樸說,嘿,快點兒介紹一下,哪兒來的這么漂亮的人。大樸說,這是我的內(nèi)人。人們嘖嘖稱贊,露肩女人道,哎呀,長得真標致,你要是被綁架來的,就跟我們眨眨眼。周圍的人發(fā)出哄笑聲,幾個男人將大樸擁向酒桌處,嚷著要罰酒,問他遲到了是不是因為金屋藏嬌。

      露肩女人招手叫來服務生,讓唐曉蕾從盤內(nèi)取一杯紅酒,并逼著她喝了一口。女人問,感覺怎么樣?說是法國來的,不知哪個酒莊,我覺得還不如家里常喝的蒙塔齊諾。唐曉蕾不知如何回答,抿嘴一笑。對方用那雙在上流社會修煉而成的火眼金睛一下便看透了她的窘迫。接著道,干嗎那么嬌羞?難怪大樸會喜歡你,可愛死了。老家哪兒的?唐曉蕾道,武安。女人夸張道,聽說那里礦山很多,空氣質(zhì)量很差啊。唐曉蕾道,治理得好多了。女人并不答茬兒,兀自感嘆道,你真是長得好命也好,要不大樸怎么放著那么多作家、畫家、演員、主持人不要,偏偏娶了你,這可真是你的造化、他的福氣喲。唐曉蕾尷尬地笑笑,很快咂摸出這話不是味兒,對方分明是在嘲笑她憑美色勾引到一個有錢的老男人,而這個男人也不是什么拔尖的,很可能那些作家、畫家、演員都看不上他,只想和他搞曖昧,從中得到好處。女人的興致似乎突然間消失,轉(zhuǎn)身和其他幾個女人熱絡地聊起來。

      唐曉蕾杵在原地,聽著那些漫無邊際的談話,失去了想要加入的欲望,甚至連動都不想動一下。人們在她面前魚一般游弋,從這個地方流動到另一個角落,游刃有余而又充滿計劃和目的性,好像這是一場戰(zhàn)役,而他們在不斷占據(jù)著有利的戰(zhàn)略位置。笑聲和酒杯碰撞的清脆聲不時短促地爆破,房間內(nèi)的溫暖讓落地窗的玻璃蒙上一層水汽,變得朦朧。她覺得渾身燥熱,可心坎里卻又蕩漾著一股接一股的冰冷。她看到大樸在和幾個人談笑風生,沉浸其中,看見露肩女人在熱烈地談笑,話語聲如潮水一般涌進唐曉蕾的耳膜,將她推向深深的海底。好像有人說了一個詞——保姆,她如夢初醒,定睛細看,眼前一派迷離。她上前和大樸打招呼,說自己想回去。大樸目光渙散地望了她一眼道,行吧,你先回,我還沒到時候呢。說完,他扭過頭,迫不及待再次融進那群人的熱鬧中。唐曉蕾并不渴望大樸挽留,因她亟欲逃離此地,可他的表現(xiàn)還是讓她心里泛起一股酸澀。她邁著機械的步子,乘電梯,出大門,來到馬路上,在冷風中攔下一輛出租車。

      回到別墅,唐曉蕾進了臥室。沒有開燈,她躺在柔軟的地毯上,跌進了巨大的寂靜中,偏頭望向窗外,黑魆魆的,她聽見血液在血管里靜靜地流淌。多么寬敞的房子啊,簡直像宇宙一樣空曠。以前她曾想象住在大房子里的人都過著什么樣的生活,后來她曾親眼目睹并且艷羨這樣的生活,而現(xiàn)在她得到了這樣的生活,可是她想象過在這里生活的幸福,見過別人在這里過得開心而愜意,卻始終沒有預想到住在里面的寂寞、孤獨和寒冷。她想要的是一個家,可大樸給她的只是居住空間。她買的那些奢侈品裝滿了抽屜、衣柜和其他空間,滿滿當當,可她的心空得仿佛一棟廢棄多年的豪宅。

      躺了許久,她才打開燈,去了書房。也許應該聽取大樸的意見,看看書或者電影,充實自己。大樸的筆記本電腦就在書桌上,沒有關。她移動鼠標,用慣了手機和平板的觸摸屏,因而動作略顯生疏,但并不妨礙她打開一個個文件夾和其中的文件。確實存著許多電影,可都是外國片子,就算有字幕,她也沒興趣看下去。無意中打開一個文件夾,里面存滿了女人的照片,她們一律穿得很少,或是干脆一絲不掛,對鏡頭做出誘惑而羞恥的動作。她看得出來,這些都是從事色情行業(yè)的日本女人。隨著不斷點擊,其中一個女人引起了唐曉蕾的注意,越來越覺得眼熟,好像在哪里見過。那眉眼,那臉型,哦!她怔住了,這個人長得很像自己。一瞬間,她想起了大樸對她說過的話,說她長得像一個女人,還說那女人算是個演員……

      唐曉蕾來到臥室,在黑暗中倒在大床上,感覺置身深井,仿佛自己不屬于任何時空,被所有人拋棄,連自己也弄丟了自己,這個世界不再需要她,她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坐標。我想要的只是一點理解和尊重,為何這么難呢?她因為痛苦而無比清醒地思考著,難道自己有勇氣離開這棟別墅,去尋找新生和尊嚴嗎?還會有其他可能嗎?還不是像從前一樣伺候人,步步為營地禁錮著靈魂,渴望著得到目前已擁有的,日子猶如在惡性循環(huán),再也走不出去了。生命原來是場虛無啊,她嘆了口氣,起身開燈,注意到了床頭柜上的安眠藥。

      起身,她抓起那瓶安眠藥,來到浴室,打開水龍頭,調(diào)好溫度,看著水流注入潔白的浴缸。浴室內(nèi)也是落地窗,燈光穿透玻璃,在黑暗中照出一塊慘白的長方形。唐曉蕾脫光自己,躺進浴缸內(nèi),剛好望見窗外幾根枯瘦的樹枝,反射著微弱的光,宛如嶙峋白骨。她打開藥瓶,全部吞了進去。漸漸地,她覺得眼皮發(fā)沉,身體在不斷地墜落,墜落,墜向深淵和自由。

      酒會凌晨四點多才結束,大樸先去了畫室休息,直到次日下午方回家。發(fā)現(xiàn)不對勁時,唐曉蕾已沒了呼吸,身體冰涼。她的頭枕著浴缸的邊緣,一只胳膊和部分長發(fā)垂在外面。大樸剛想移動她,靈感倏忽襲上心頭,趕緊搬來畫架和顏料等東西,調(diào)整到最佳角度,開始作畫。她為什么要自殺呢?這么優(yōu)質(zhì)的生活,我對她又這么好,她還有什么不滿足呢?大樸邊畫邊想,這時他注意到她的人中又窄又短,據(jù)某個面相大師說這是短命的象征。哎,他嘆了口氣,自言自語道,是個沒福的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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