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宇平
過去3年多,中國傳媒大學大三的學生蘇鏑坷專往刮風下雨的地方跑。哪兒的風暴厲害,他越可能出現(xiàn)在哪兒。
2021年7月,臺風“煙花”離中國海岸線越來越近,蘇鏑坷和4名同伴鉆進一輛白色轎車。他們要去“截獲”臺風核心。車在行駛過程中被吹得抖動,行道樹吹得幾乎與地面平行,雨打得人睜不開眼。一名隊員在暴雨中抓牢風速計,朝纏著透明塑料袋的攝影機喊:“我們正在追擊今年第六號臺風‘煙花,現(xiàn)在風力大概8級左右,陣風9級,人已經(jīng)感覺站不穩(wěn)了!”
蘇鏑坷對這樣的場景并不陌生。在氣象愛好者圈子,他們被稱為“追風人”,追的“風”分為臺風和風暴?!白凤L人就是要深入風暴中心。”
讀初中時,蘇鏑坷看到2014年國際新聞攝影大賽一等獎的照片《臺風海燕》。隨后,他搜索了更多關于臺風“海燕”的新聞和氣象知識,就此“入坑”。如今,他追過七八十場風暴,跑了內蒙古、黑龍江、山東、浙江等12個省,也因此選了攝影作為自己的專業(yè)。
追擊“煙花”那次,是蘇鏑坷第一次進入臺風核心。
被蘇鏑坷注意到時,臺風“煙花”還只是氣象預報圖上一塊緊實的云團,未被命名。那天,他剛剛追完山東的一場風暴,坐在高鐵上刷新氣象數(shù)據(jù)。開始追風后,國內外權威氣象機構的圖文資料、超級計算機發(fā)布的預報便成為他的每日必讀。
從衛(wèi)星云圖上看,“煙花”越長越大,有清晰漂亮的臺風眼。從太平洋挪向陸地板塊時,又和副熱帶高壓的氣流一起,將水汽從海洋上源源不斷地輸送到陸地,使河南省鄭州市24小時內就降下了該市過去一年的雨量。
“越漂亮,越危險”,這是追風者們的共識,“但大家都想追到漂亮的風暴”。
他和隊友邊根據(jù)衛(wèi)星云圖分析,邊將氣象愛好者們做的臺風氣象路徑推演畫到一張地圖上,判斷最大概率的登陸地點。
終于等到臺風上岸,雨點砸在身上像針扎一樣疼。凌晨4點,蘇鏑坷和隊友把提前備好的桶裝水壓在風速計的腳架上,讀數(shù)顯示風速已達到9~10級,陣風10~12級。
蘇鏑坷抱著攝影機蹲在路邊拍攝“一棵倒地的樹在暴風中痛苦地搖動”。后來,他認為這是那次追擊拍得最好的鏡頭,“因為真正體現(xiàn)出臺風的破壞力有多強”。
幾分鐘后,所有人不得不撤回到車里。車被風吹得“一搖一搖的”,“給人一種快要翻倒的感覺”。
“煙花”的臺風眼讓追風小隊大失所望:太陽從半陰的天空中透出光來,云墻也沒什么水分?!霸缰朗恰犯刹?,我們肯定不會追它的?!睆慕Y果看,這不是一次完全成功的臺風追擊。
他們對“追風成功”的定義是——追到的一定要是強對流,過程要激烈,云的品相要好,觀測時間和位置恰好能記錄下風暴從出現(xiàn)到消亡的完整過程。
但追風暴有時就像拆盲盒?!白?0個風暴,能成功3個就不錯了?!碧K鏑坷說,“沒有規(guī)律也是大自然的規(guī)律,你不可能什么都猜對?!?/p>
臺風體格大,持續(xù)的時間長,追風者判斷好臺風登陸位置,“怎么都能‘吃到一點”。
但風暴在雷達圖上只有幾個像素點大小,短暫而猛烈。
追風者追了幾百里,要么路線偏了一點,要么趕上“在雷達圖上很美,但實際上很爛的風暴”,還有的,在他們即將追上時,“風暴就‘去世了”。
“觀看一場風暴,就像看一次生命的歷程?!碧K鏑坷形容道,每個風暴都有自己的出生、成長和消亡。
追逐風暴,難免遭遇風險。蘇鏑坷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在追逐風暴途中被導航引到一條土路上。天很快黑了下來,暴雨一直下,車陷在了泥里。
蘇鏑坷和同伴只能躲在車中。10分鐘之后,風暴就要從他們頭頂經(jīng)過,但是他們動彈不得。“如果風暴過于猛烈,甚至出現(xiàn)龍卷風的話,我們就可能出現(xiàn)很大的危險。”打那以后,蘇鏑坷決定,追風一律不走土路,“沒有什么比安全更重要”。
追風者對風暴的熱愛不只停留在追求刺激上。在內蒙古通遼市,蘇鏑坷的好友劉屹靖拍到一個超級單體風暴,“像旋渦一樣在半空中劇烈旋轉”,照片被一本學術期刊收錄為封面。
“這是在我們國家、由中國攝影師拍攝的最完整的一個超級單體風暴?!北本┐髮W物理學院大氣與海洋科學系教授孟智勇說,以前,在她講課時多用國外攝影師拍的照片,“從現(xiàn)在開始,我就可以用我們自己國家記錄的風暴給學生講課,還是00后攝影師拍出來的?!?/p>
因風暴而產(chǎn)生的其他氣象也被追風者記錄著。劉屹靖的相機里出現(xiàn)過云砧下的乳狀云、雨幡和閃電同時出現(xiàn)、風暴崩塌后出現(xiàn)的火燒乳狀云等。
他們并不是國內最早一批實地追風的人?!芭_風論壇”是國內最大的氣象愛好者聚集地,9萬多名氣象愛好者在里面發(fā)布了350多萬個帖子。蘇鏑坷在那里完成了氣象知識的啟蒙。
除了風暴,蘇鏑坷也追過洪水、寒潮、沙塵暴。這些花費都是他從日常生活費里摳出來的,他覺得他們拍攝的作品“商業(yè)價值比較低,卻有更多的社會價值”。
2021年5月14日,蘇鏑坷在雷達圖上發(fā)現(xiàn)武漢上空出現(xiàn)鮮紅色“鉤狀回波”。他在B站上發(fā)布一條預警,提醒武漢地區(qū)的人們注意這種“非常兇險的天氣系統(tǒng)”,可能會出現(xiàn)破壞力強的龍卷風。8小時后,武漢市蔡甸區(qū)突發(fā)9級龍卷風,有多名人員受傷?!巴蝗灰庾R到氣象愛好者存在的意義是什么了?!碧K鏑坷寫道,“我們用自己的方式提醒身邊的人,也許就能在重大氣象災害來臨時幫助他們避開潛在的風險?!?/p>
在追擊臺風“煙花”之前,蘇鏑坷和同伴特地去了位于浙江省寧波市象山縣的八一大臺風紀念碑。八一大臺風代表了我國登陸臺風災害的極限。1956年8月1日,5612號超強臺風“溫黛”在象山縣南莊鄉(xiāng)登陸。登陸時,它的最大風速達每秒70米,相當于19級以上臺風,并引發(fā)了海嘯。短短幾十分鐘,南莊平原一片汪洋,7萬多幢房屋被吞噬,12個村莊全毀,超過5000人遇難。
“我們希望能夠盡綿薄之力幫助人們躲避災難,減少損失?!碧K鏑坷說,“如果我們的存在,能夠幫助到更多人及時獲得潛在的災害信息,哪怕多一個人,我覺得我們這個群體的存在就是有價值的?!?/p>
(梁衍軍摘自2022年2月23日《中國青年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