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飛：希望你能原諒我

■鐘兆云

1989年1月25日，一架中國政府專機降落在了菲律賓首都馬尼拉國際機場。從飛機上走下一位精神矍鑠的老人。他就是時任中國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的葉飛，一邊走，一邊向接機的人揮手致意，一直在搜尋著什么，眼神里有一種熱切的期盼。突然，一聲“大哥”從人群中傳來。葉飛循聲望去，只見一個70 多歲的老婦人，手捧鮮花，眼含熱淚地望著他。葉飛快步走上前去，一把抱住了老婦人激動地說道：“希望你能夠原諒我！”這位老婦不是別人，正是葉飛將軍的親妹妹愛瑪。葉飛將軍為何要請她原諒呢？事情還得從頭說起。

葉飛祖籍福建南安金淘鄉(xiāng)，父親葉蓀衛(wèi)為了謀生闖蕩南洋到了菲律賓，憑著心地善良而又聰明能干，他終于站穩(wěn)了腳跟并和當?shù)嘏欲湢柨ㄍ谐苫榻M建了家庭。當時，麥爾卡托的家境殷實，在當?shù)睾苡猩鐣匚?。結婚后，兩個人的生活非常美滿，育有7個孩子。五四運動爆發(fā)的1919年，葉蓀衛(wèi)帶著兩個兒子葉啟存和葉啟亨回到了家鄉(xiāng)。歸國后，兄弟倆受到故鄉(xiāng)親人的精心照料，得以健康成長并逐步接觸到進步思想，進而參加了革命。1933年葉啟亨在福州遭到了特務的襲擊，身中3 槍，此后不久，他改名葉飛，進入蘇區(qū)，參加了紅軍。而葉啟存，則在1935年被叛徒出賣，為革命事業(yè)獻出了寶貴的生命。

葉家在菲律賓的生活，逐漸陷入了困境。在將兒子送回國內后，葉蓀衛(wèi)和妻子投入了自己畢生的積蓄，開了一家碾米廠。原本這是一個很掙錢的買賣，但是親美的菲律賓政府刻意限制華人的產業(yè)，尤其是抗美援朝戰(zhàn)爭爆發(fā)后，情況更加嚴重。葉蓀衛(wèi)的生意越做越難，后來抑郁而終。葉蓀衛(wèi)的死，讓原本已經捉襟見肘的一家人過得更為艱難。那個象征著希望的碾米廠，成了一個巨大的包袱，女兒愛瑪挑起了家庭的重擔，拆東墻補西墻，勉強維持產業(yè)和生活。

而此時的愛瑪，通過華僑的傳遞，得到了一個驚人的消息：自己的哥哥葉飛，已經成為了新中國福建省的省長、福建軍區(qū)的司令員，可謂集軍政大權于一身。這樣的大官，如果在菲律賓，早就是富甲一方的豪紳了。既然如此，那幫幫自己的家人，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于是，愛瑪給葉飛寄去了一封家書。說是家書，實際上更像是一封求援信。在信中，她說出了家里的困難，并且說廠子已經面臨倒閉。葉飛作為家里的兒子，而且還是真正意義上的長子，應該寄一些錢來，幫家里渡過難關。這封信通過多方轉遞到了葉飛的手中，但他拆開看后，卻陷入了為難之中。按說，他確實位高權重，但國家干部有其薪資標準，自己確實身無余財。他即使想要傾家蕩產幫助妹妹，也掏不出幾個錢來。那么，動用一下自己的權力，用國家的錢支援自己的家嗎？這種事兒，葉飛將軍不要說干，就是連想也不敢想。那么，真的不管嗎？骨肉親情，情重于山，葉飛于心不忍。他輾轉反側，幾經考慮，覺得只有一條路，那就是將家人接回來，拋棄菲律賓的產業(yè)。于是，葉飛寫了回信，對妹妹愛瑪說，如果一家人想要回來，他可以幫助大家就業(yè)，供孩子們上學。

葉家在菲律賓是個大家族，5個弟妹再加上他們各自的家人，人數(shù)不少。葉飛準備讓這么大一家人回來，已經是勉為其難了。但是很顯然，愛瑪并不領哥哥的情。她認為自己的哥哥很絕情，從此不再寫信聯(lián)系，獨自扛起了一家人的生活。為了供養(yǎng)家人生活，愛瑪先是給人做女傭，后又給人當管家，賺錢供養(yǎng)弟弟妹妹上學。在她的照料下，葉家出了好幾個大學生。不過，由于沒有自己的時間，愛瑪一生都沒有結婚。后來，葉飛也陸續(xù)得到了家人的一些消息，深知愛瑪?shù)碾y處。也因此，葉飛對這個妹妹，一直心懷愧疚。

1989年，隨著中菲兩國關系的改善，菲律賓參議長沙隆加正式邀請中國政府派員訪問菲律賓，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副委員長的葉飛將軍受命率團出訪。這次訪問，引起了菲律賓社會各界的高度重視，菲政府還作了特別的接待安排。離家70年的孩子終于要回來了！菲律賓各大報紙都在顯著位置刊登了介紹葉飛的文章。菲律賓奎松省迪阿旺鎮(zhèn)政府找到了葉飛的出生證和當年接受洗禮的記錄，并隆重地整修了葉飛父母的墓地。

1月24日，天高云淡，萬里晴空，葉飛將軍率團從北京起飛，原本4 個小時的飛行，居然提早了半個小時。當飛機開始減速滑翔的時候，他拉著女兒葉葳葳的手輕輕地說道：“整整70年了，終于回來了！”葉葳葳看著父親激動的表情說道：“爸爸，家鄉(xiāng)的樣子您還有印象嗎？”葉飛笑了一下：“哪里還會記得？當初我離開的時候，還只有四五歲?。　?/p>

飛機停穩(wěn)后，葉飛作為中國代表團團長第一個跨出了機艙。停機坪上早已站滿了歡迎的人群，菲律賓給予葉飛將軍僅次于國家元首的禮遇，鳴禮炮17 響。參議院外事局局長卡門女士熱情地迎了上來，與葉飛將軍親切地擁抱和握手，一一介紹前來歡迎的參眾兩院議員。

而此時，葉飛將軍最想看到的，就是妹妹愛瑪?shù)纳碛?。他早就聽說，妹妹會作為華僑代表來迎接自己。所以從下飛機開始，他就在人群中尋找。此時，一個70多歲的老婦人走上前來，將手里的一大束鮮花遞到了葉飛的手里。葉飛將軍定睛一看，此人的臉上，依稀有母親的影子。他幾乎立刻就確定，這就是自己分離了70年的妹妹。他再也不顧上外交場合的矜持，一把抱住了妹妹，禁不住眼睛濕潤地說：“希望你能夠原諒我。在你最難的時候，我沒能幫助到你。我作為共產黨的干部，除了每個月的工資以外，并沒有任何其他的錢財?！?/p>

其實，愛瑪也已經通過其他的渠道，了解到了哥哥的真實情況。她的心里早就已經原諒了哥哥。她說：“我本來以為，你和菲律賓的大官一樣有錢。結果卻沒想到，你做了這么大的官還是這么窮。不過，我也因此很欽佩你。能有這么一個做大官的窮哥哥，我的心中感覺到無比的驕傲。今天我能來迎接你，是我一生最自豪的一天！”就這樣，一段橫在兄妹二人心中的芥蒂，終于得以解開。

訪問期間，菲律賓總統(tǒng)阿基諾夫人親切會見了葉飛。會見時，祖籍福建漳州的阿基諾夫人對葉飛說：“我有中國血統(tǒng)，你有菲律賓血統(tǒng)，我們兩人就是中菲兩國友好的象征?！比~飛高興地說：“作為一個和菲律賓有血緣關系的中國人，我更希望中菲兩國能世代友好下去，因為這符合中菲兩國人民的根本利益?！?/p>

1月29日，葉飛在中國駐菲大使王英凡的陪同下，回到闊別70年的家鄉(xiāng)迪阿旺鎮(zhèn)。迪阿旺鎮(zhèn)距馬尼拉，恰好是70公里，兩個70之間形成了令人驚嘆的巧合。

將軍“衣錦還鄉(xiāng)”的消息，早就傳遍了全鎮(zhèn)，男女老少涌上街頭，想要一睹這位本地出生的將軍風采。當?shù)匕傩仗匾饨o葉飛開了一只新鮮的椰子，葉飛深深地吸了一口椰子汁后激動地說：“這下我終于找到家的感覺了。”葉飛先到弟弟撒牙孜的家中做客，在弟弟家用了午飯。飯后，在弟妹家人的陪同下，葉飛來到了父母的墓地。他身穿一套白色西服，帶領全家大小一起向父母三鞠躬，敬獻了一大束黃玫瑰。儀式完畢后，將軍久久站立在父母墳前，任淚水橫流……

1999年，葉飛將軍在北京逝世。消息傳回菲律賓，迪阿旺鎮(zhèn)理事會懷著極大的悲痛通過決議，把鎮(zhèn)中心的公園命名為“葉飛將軍紀念公園”。當?shù)厝A商總會出資在公園鑄立葉飛將軍紀念銅像，同時決定將第二個職業(yè)學校命名為“葉飛學?！?。

葉飛將軍已經成為菲律賓華人的驕傲，中菲兩國友誼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