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雪玉
(安徽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安徽 合肥 230601)
目前國內學者主要是從現(xiàn)代性視域出發(fā)來闡釋赫勒日常生活哲學的,而忽視了生活哲學思想與其早期歷史哲學思想之間的關系,進而低估了這一關系對赫勒之后一系列理論研究的潛在影響。這方面研究的缺失可能會弱化日常生活理論在赫勒整個思想理論體系中的重要作用。為了準確把握赫勒“當下”視域中的生活哲學意蘊,本文試圖從厘清“當下”觀的理論來源入手,說明“當下”視野對理解歷史意識問題的重要性,繼而探討“當下”概念的具體內涵以辨明歷史“當下”與日?!艾F(xiàn)在”之間的內在聯(lián)系,之后梳理生活哲學融入“當下”觀的思想邏輯,最后揭示赫勒“當下”觀與生活哲學的結合對其后續(xù)理論產生的影響。
赫勒“當下”觀較為完整的闡述出自《歷史理論》這部著作,而后將這一觀點與立場納入日常生活哲學的研究視域之下。赫勒建構歷史理論最初只是為了超越傳統(tǒng)歷史敘事的局限性,使歷史哲學在解答“歷史存在”的意義問題時,擺脫“大寫的歷史”的敘事邏輯,立足于當前的社會發(fā)展狀況。而“當下”則是作為論述與解說歷史意識發(fā)展歷程的時空維度出現(xiàn)的。
一方面,赫勒將“當下”作為基本概念用以描述歷史意識的六個階段。人們以當下為基點對歷史在實質和結構上的探索形成了歷史意識的不同階段:第一,神話或起源的階段,人們通過重復過去以解釋當下并安置我們的經驗。第二,作為前歷史的歷史意識階段。由于它將未來解讀為要么是永恒的當下,要么是虛無,因而它對當下的理解是“悲劇性”的。第三,普遍性神話階段。人類的當下及其當下之過去與未來都是被預定和“被安排的”。第四,歷史本身的意識階段。在這一時期人類社會以自由和理性為特征,“當下的特殊性為探究人類自然的潛能提供了所有必須的機會”[1]21。第五,世界歷史意識階段。在這一時期,正如歷史的普遍化彰顯了人類的普遍化,個人服從當下,亦服從整個歷史。第六,歷史意識的困惑階段。兩次世界大戰(zhàn)的沖擊所帶來的創(chuàng)傷性經歷動搖了前一階段建立的信仰體系,并使注重同一性的歷史哲學也全都坍塌了。而赫勒則認識到這一事實,即“在歷史中,責任(‘富有成效的行動’環(huán)節(jié))始終是當下的”[1]36。綜上,赫勒不僅以“當下”立場解答了歷史意識的發(fā)展階段問題,而且認識到在歷史進程的每個階段,人們對“當下”的體驗都反映了個體所面對的特殊社會經歷。
另一方面,它還作為特殊理論視角用于區(qū)分歷史意識的三種表現(xiàn)形式。一是歷史編纂學的“當下”觀。歷史編纂學的主題始終是基于“當下年代”[1]86的視野而予以確立的,甚至赫勒認為“當下年代”的歷史編纂學是唯一關于過去的集體意識的表達。二是歷史哲學的“當下”觀。如果說歷史編纂學把當下作為研究的潛在影響因素,其主題仍是提供關于過去的真實知識,那么歷史哲學則以未來的視角涉及當下,目的是為了影響、維系或改變它。三是歷史理論的“當下”觀。正是因為歷史理論將“人類存在”的意義納入關于“歷史存在”的意義的思考之中,所以它能夠回答追求生活意義的人所關心的問題。而“當下”觀則因其內在包含著對日常生活的批判與反思視野,成為了歷史理論以生活維度超越傳統(tǒng)歷史敘事的一個重要的理論視域。
在赫勒看來,“歷史性的首要問題是高更(Gauguin)的問題:‘我們從哪里來,我們是什么,我們向何處去?’”[1]5,關于“當下”范疇的審思實際上就是她對該問題做出的回應。在分析過程中,赫勒將“當下”劃分為“歷史性之當下”與“歷史的當下”兩方面的。
其中,歷史性之當下由“剛剛”“現(xiàn)在”和“正在”三者構成?!皠倓偂敝傅氖菍`行某種行動的承諾。多種行動可以并置于同一個“剛剛”的語境之下,一旦行動以“剛剛”作為自身的限定條件,它們都將成為過去發(fā)生的動作,而下一個具有“剛剛”特點的行動則指向未來。而“現(xiàn)在”則被視為已發(fā)生的事情與未發(fā)生的事情,作為回憶的對象和作為目的的對象,以及已知的事物與未知的事物之間的分界線。通過將“現(xiàn)在”置于開始和結束的“存在”序列當中,我們則可以得出“正在”的內涵,即它以開始和結束的時空范圍限定了行動者,并把行動者封閉在有限的可能性之中。在“歷史性之當下”的三種形式中,“現(xiàn)在”具有以下的獨特性:首先,“現(xiàn)在”所帶來的時間變化表現(xiàn)為生命的變化,而非如“剛剛”一般僅僅指向時間的流逝。其次,“現(xiàn)在”總是作為能夠被超越的“當下”來發(fā)揮作用的。最后,認識和把握“現(xiàn)在”的個體擁有“個性”,因為他或她能夠認識到過去的事物和未來的事物對“現(xiàn)在”的意義,以及“現(xiàn)在”對過去和未來事物的潛在影響。
有別于表達時間維度的“歷史性之當下”,“歷史的當下”是“一個文化結構”[1]44,這種文化結構內含有人們關于共同性的意識。在赫勒看來,一切“歷史的當下”都是斷裂的,并總是與“新的文化結構”保持一致。斷裂性使“歷史的當下”擁有自己的過去和未來,它們是作為斷裂的節(jié)點而存在的,并表現(xiàn)為具體的事件或行動。但是,值得注意的是,赫勒特別強調這種斷裂是“自身連續(xù)性的斷裂”[1]44。若人們貿然將文化結構抽離出“歷史的當下”本身的連續(xù)性邏輯,就會造成理論絕對化的傾向;反之,如果有意地忽視“歷史的當下”作為下一個(新的)“歷史的當下”的承擔者的作用,則會造成理論相對化的趨勢。正是為了預防并糾正這兩種錯誤傾向,赫勒從共同性的視角出發(fā)重構了“歷史的當下”范疇,將其細分為“當下的歷史”(可選擇是事件或行動),歷史的當下(文化結構),當下之當下年代(深刻影響我們生活方式的信仰體系和價值體系)。人們居住在這三種“當下”之中,并從這三種“當下”的視角出發(fā)重構我們的過去、建構我們的未來。
如果說“歷史性之當下”強調的是人們的現(xiàn)實生存狀態(tài),那么“歷史的當下”則是通過文化結構說明了人們對生活狀態(tài)做出反思的條件,即“把我們的共同性反思為我們的絕對當下”[1]49。要想實現(xiàn)這一點,我們不僅要理性論證“當下”的全部行動和目標,而且也要接受“當下”的共同性特征,即保持對活著的人的負責任的態(tài)度,并勇于為“當下”賦予歷史與生活的意義。
雖然赫勒關于日常生活的部分思考早于歷史哲學的批判研究,但是這并不妨礙歷史理論的探索對生活哲學建構產生了顯著的影響這一事實,畢竟日常生活研究范式是赫勒在其歷史哲學思想、倫理學觀點、現(xiàn)代性理論的持續(xù)發(fā)展和相互交融的過程中所逐步完善的一種哲學框架。
“歷史性的不安”指的是“如果我們知道我們的未來,我們就不能擁有未來,我們如果能改變我們的過去,我們就不再擁有過去(它就不再是我們的過去)?!保?]40似乎,人們所能夠認識的只是作為過去和將來之間的分界線的“現(xiàn)在”。而且,由于“現(xiàn)在”只是作為邊界發(fā)揮作用,所以我們甚至不能夠占有它。正是這種關于過去和未來的“不可知”使得人們感到恐慌。而現(xiàn)代人在日常生活中面對社會-歷史的偶然性境況時所體會到的焦慮與無措實際上也來源于此。不管是社會先驗和遺傳先驗之間的張力,還是出生的偶然和成長的偶然之間的斷裂,其實質都是源于個體是“被拋入”到現(xiàn)代社會中的這一基本事實。面對這種狀況,赫勒在早期歷史理論中已經給我們提供了答案,即“我們不能知道我們的未來和不能改變我們的過去這一陳述只具有相對的有效性”[1]40。事實上,我們每一次對于過去事物的回憶都是一種新的闡釋,它內在地包含自我的選擇,從而使我們能夠重構過去。同樣,雖然我們不能看到個體的未來發(fā)展狀況,但是我們能夠通過了解自我行為傾向,從而排除行動或事件發(fā)展的某些壞的趨向。身處“偶然性”處境之下的現(xiàn)代個體應當充分把握“現(xiàn)在”的內涵與意義,然后“創(chuàng)造它的恰當優(yōu)勢,甚至利用不幸來獲得成長、發(fā)展和持續(xù)進步”[1]74。
日常時間是以人類為中心的日常生活在其中進展的時間。赫勒認為“現(xiàn)在是日常生活發(fā)生的參照系 ?!保?]231在日常 生活中 ,“現(xiàn)在 ”指向 一個人 和他或她的環(huán)境發(fā)生相互作用的時間點。除了快速變遷的社會實踐活動可以影響人們的日常時間體驗之外,歷史本身的發(fā)展進程也能夠產生一定的影響。赫勒在其“歷史理論三部曲”的最后一部《現(xiàn)代性理論》當中詳細解答了這一問題。她采用了海德格爾的劃分方式,將歷史時間區(qū)分成生活時間與客觀時間,并闡明了生活時間內在的歷史性維度,即“時間作為‘此在’并不依賴于歷史,不依賴于某種外在和機械之物,而是成為歷史本身”[3]246。正是從生活時間的歷史性維度出發(fā),赫勒引出了作為基本歷史范疇的“先”與“后”?!跋取迸c“后”是敘事的時間范疇,它們可以與“現(xiàn)在”聯(lián)系起來進行考察?!艾F(xiàn)在”處于過去(先前)和未來(后來)的交叉點上,并且內在地包含著先前的和后來的事物體現(xiàn)于“現(xiàn)在”的具體內容與性質。鑒于此,赫勒進一步指出存在者不能擺脫現(xiàn)在和未來而僅僅停留在過去,同樣也無法離開“現(xiàn)在”生活在未來,唯一的選擇只能是“為現(xiàn)在負責”[3]254??梢姡冬F(xiàn)代性理論》關于“現(xiàn)在”的認識延續(xù)了赫勒在《歷史理論》中闡明的“歷史性之當下”的觀點,并將這一“當下”視域與日常生活理論的“生活時間”(“日常時間”)聯(lián)系起來,進而得出了生活時間內含歷史性維度的結論。
赫勒關于“個性”問題的討論深入其日常生活批判理論之中。對于前者的闡發(fā)離不開“特性”范疇,這是因為個性是伴隨著對特性的克服而不斷形成的個體屬性。如前所述,“歷史性之當下”將“現(xiàn)在”優(yōu)先于“剛剛”和“正在”是為了使人們能夠認識到以“現(xiàn)在”建構未來、重構過去的可能性。但事實上,“現(xiàn)在”的重要性不止于此,它為個性的生成創(chuàng)造了條件。歷史視域中的個性具有以下三個特征:首先,個性的形成伴隨著對“現(xiàn)在”功能認知的完善。其次,“我超越我的當下”[1]41是個性形成的具體表現(xiàn)?!俺健斌w現(xiàn)為個體通過“現(xiàn)在”持續(xù)地對過去和未來產生了影響。最后,個性的異化來自個體將“現(xiàn)在”與“剛剛”“正在”的同一化。后者對“現(xiàn)在”的統(tǒng)治會導致單向度的和非本真的人的出現(xiàn)。由此,我們可以歸納出赫勒歷史視域與生活哲學中的“個性”范疇的統(tǒng)一性特征:一方面,二者都表達了個性內在的自我超越屬性。前者跨越的是“當下”“過去”和“未來”的時間界限,后者超越的是以自我意識為中心的排他主義傾向。另一方面,二者都注重個體的自覺意識。前者主動增強對自我“現(xiàn)在”的了解以便對過去和未來施加影響,后者則自覺綜合了“特性的偶然單一性和類的普遍性”[2]20以壓抑特性的誘惑??梢钥吹?,赫勒日常生活視域的“個性”范疇在“當下”視域下得到了歷史性觀點的補充。
“生而為人且生而有死意味著我們承載著幾百萬年的歷史?!保?]42我們生來所面對的就是“歷史的當下”,它意味著我們的基因承載著“當下之過去”。社會化的發(fā)展進程使得人們必須在出生后既通過掌握語言、認識自在的客觀化體系以便占有歷史本身,也憑借這一過程占有我們的人類本性。關于“歷史的當下”的把握能夠引導人們認識到,我們的行為及其結果不是只作用于當前的社會歷史發(fā)展階段,而是能夠進一步影響將來的幾代人,他們面對著“絕對的未來”(個體生命限度所無法觸及的未來)。赫勒堅信“當種植一棵樹時,我們是為這個絕對未來而種植的?!保?]42這是我們當代人的“現(xiàn)世責任”,它意在說明身處現(xiàn)世且分享共同性的人們應當擔負起重構過去,給歷史賦予意義的責任;同時,肩負起建構未來,給生活賦予意義的責任。第一種責任可以通過在日常意識層面對歷史做出一般化的理解來實現(xiàn),即在建立起當下與過去進行的對話的基礎之上,揭示當代人與過去幾代人之間的共同特質,并在日常生活中樹立“為我們的”意識。第二種責任則是要借助“歷史的當下”提供給我們的經驗、信息、行為準則和社會規(guī)范,并在對它們做出進一步闡釋和運用的過程中使生活變得有意義。
“當下”觀的生活哲學意蘊,從表面上看,只是赫勒歷史哲學的批判觀點和日常生活的批判觀點進行思想交叉的產物,實際上二者結合所呈現(xiàn)出的核心論題,即“現(xiàn)代人如何在‘當下’生活”,涉及的思想范圍不止于此。這一問題同樣影響到赫勒的倫理學思想和現(xiàn)代性學說的建構。
赫勒是為了解答在《歷史理論》的最后提出的關 于“ 誠 實 地 生 活 ”[1]343的 困 惑 而 轉 向 倫 理 學 研 究的?!罢窃谕瓿闪诉@個任務[最終在《道德哲學》(A Philosophy of Morals)中]之后,我才能夠回過頭來面對在《歷史理論》中未完成的其他任務?!保?]2因此,我們能夠在赫勒的倫理學文本中探尋到生活哲學意蘊的痕跡。
首先,倫理學研究以微觀生活視域補充了宏觀歷史視域,原因在于赫勒認為“歷史意識是對社會的—政治的時間的感知和意識,而歷史性則是對人(生活時間)的短暫性的感知和意識?!保?]換句話說,從前者產生的“當下”立場屬于宏觀視域,從后者生成的生活立場則屬于微觀視域。它們從不同的立場出發(fā)都對“人的境況”問題做出了回應,“當下”觀揭示了人的焦慮情緒源于對歷史意識的困惑,而生活觀則闡明了人的現(xiàn)實恐懼源于遺傳先驗和社會先驗相割裂的狀況。二者的結合為現(xiàn)代人正確看待歷史變遷與現(xiàn)世責任奠定了思想基礎。
其次,倫理學研究延展了個人行為責任的范圍。赫勒在其日常生活理論中將責任視為區(qū)分特性和個性的重要手段,擁有個性的人能夠自律地做出壓抑排他主義特性的行為選擇。而當赫勒將該理論認識深入道德哲學領域中時,她進一步補充了責任的內涵,從行為責任走向道德責任,即個人除了應當自律地進行行為選擇之外,也應當承擔這種選擇帶來的義務與后果。簡言之,“責任伴隨著責任的義務”[6]。
再次,倫理學研究提出了現(xiàn)代人應對“偶然性”境況的方法——做出“存在的選擇”。赫勒在《歷史理論》中只為我們指明了生活意義的來源(“當下”觀),卻沒能提供關于如何在“當下”獲得生活意義的具體解答。這一未完成的任務由赫勒在其倫理學中得到了回應與解決。所謂“存在的選擇”,指的是現(xiàn)代人必須依據(jù)差異性范疇為自身選擇一項事業(yè)或天職,或依據(jù)普遍性范疇選擇自己成為“好人”,即“選擇自己作為一個道德的確定性”[7]。這兩種選擇都能夠使現(xiàn)代人通過明確生活目標擺脫“偶然性”境況。
最后,倫理學研究解答了現(xiàn)代人如何在當下“誠實地生活”這一多年前遺留下來的問題。從赫勒倫理學觀點出發(fā),誠實生活等同于好的、正當?shù)?、正直的生活,這種生活在現(xiàn)實中得到實現(xiàn)的條件是“好人”的存在。日常生活中的好人體現(xiàn)在他或她愿意以正當?shù)姆绞?、基于道德的考慮做正確的事。好人的生成伴隨著個性的確立。個性是個人與類本質建立起自覺關系的體現(xiàn),而基于這一關系生成的個體將依據(jù)普遍性的范疇進行自我存在的選擇,并自覺遵守各種道德規(guī)則與規(guī)范,既而好人得以生成。好人的形成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始終向外界的新事物保持著開放的態(tài)度,他或她在這一過程中持續(xù)地以自己的方式進行“善”的選擇。
赫勒的《日常生活》這部著作最初以匈牙利文出版于1970年。而她的“歷史理論三部曲”中的第一部《歷史理論》出版于1982年,與第二部《碎片化的歷史哲學》(1993年)時隔十余年時間,在此期間,她轉向倫理學問題和現(xiàn)代性問題的研究。當她轉過頭來重新審視自己在《歷史理論》中遺留下來的“重構歷史哲學”任務時,她認識到“這不是一個書寫體系的恰當?shù)臅r代。相反,這是一個書寫碎片的恰當?shù)臅r代”[4]4。鑒于此,我們可以看出,這十余年的研究對赫勒關于歷史問題的再思考(后現(xiàn)代視角的轉向)所帶來的巨大影響,同樣體現(xiàn)在她對于“現(xiàn)代人如何在‘當下’生活”問題的進一步反思之中。
其一,對于“偶然性”問題的再解讀。從最初“歷史性的不安”、遺傳先驗與社會先驗之間的斷裂、“歷史縫隙境況下的歷史性決定和自我決定”[8]之間的張力、“雙重偶然性”(出生的偶然性和成長的偶然性),到此處關于宇宙偶然性和社會-歷史偶然性之間的區(qū)分。我們可以看到,赫勒一直在不斷地豐富與發(fā)展“偶然性”的內涵。在此基礎上,赫勒得以在《現(xiàn)代性理論》中闡明如何以后現(xiàn)代視角的反思維度重審現(xiàn)代人的“偶然性”狀況。它想要引導人們意識到這一事實,即是否存在著一個必然性的歷史趨勢并不影響現(xiàn)代人是以“偶然性”意識去行動和生活的。因此,現(xiàn)代人唯一能夠采取的行動,就是勇于正視這一現(xiàn)實且敢于做出自我存在的選擇。
其二,對于“當下”立場的進一步堅持。赫勒在比較現(xiàn)代主義和后現(xiàn)代主義的過程中,運用“火車站”的隱喻來說明后者優(yōu)越于前者之處在于,后現(xiàn)代人接受生活在“絕對的現(xiàn)在”,它包含著現(xiàn)在的過去和現(xiàn)在的將來,他們認為自己應當對“作為整體的現(xiàn)在”負起責任?!按笾律希@意味著一個人要照管他的同時代人,要照管他的共在(Togetherness)?!保?]21這種“當下”立場和“共同性”觀念無疑也像“偶然性”問題一樣受到了赫勒早期歷史理論觀點的影響。
其三,對于“當下”觀的生活哲學意蘊的豐富與完善。首先,人類“被拋入”的“當下”是偶然的,但它也為個體設定了生活的時間與空間。雖然人的生命的有限性決定了我們無法擁有“這個世界”,但是“當下”賦予我們擁有一個自己的世界的可能性。其次,出生和成長的偶然性并不會阻礙我們在“當下”找尋生活的意義?!八槠臍v史哲學就是多元與統(tǒng)一的和解,它以承認偶然性為前提,同時也試圖在偶然性中尋找到必然性。”[9]“偶然性”雖然使現(xiàn)代人感到恐懼不安,但是它的確給予我們重新認識、把握自身的自由處境。最后,日常歷史意識應當遠離過去與未來的歷史之謎。現(xiàn)代人應當對“當下”,包括當下之過去和當下之未來,保持負責任的態(tài)度,同時對過去的歷史和未來的前景保持開放的態(tài)度,而不再試圖對其做出決定性的、唯一的、真理性的解答。
赫勒的“當下”觀與日常生活的結合,除了為其后續(xù)的理論思考構建了重要的哲學框架之外,同樣為現(xiàn)代人如何在“當下”生活提供了三個方面的現(xiàn)實啟示:首先,人類“被拋入”的“當下”是既定的、偶然的。人的生命的有限性這一事實決定了我們不可能擁有“這個世界”,而只能代之以占有“一個世界”。其次,生于偶然并不意味著我們不能再去尋找必然。只是在現(xiàn)代人所處的“當下”,區(qū)別于以往,真理不再具有普遍有效性,且真理的衡量標準也不再具有永恒有效性。個體需要為自己選擇必然,并承擔選擇后應當肩負的個體責任。再次,現(xiàn)代人唯一能夠改變的只有“當下”。認識、理解、把握“當下”是個體克服社會—歷史偶然性的有益嘗試。最后,作為與他人分享共同性的現(xiàn)代人,“當下”同樣包含著“當代”的意味。雖然日常生活是屬于個人的,但是在與同時代人共同承擔時代責任的方面,日常生活同樣改變著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