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穿透風的背影》與地域文化
——吳學良散文片論

呂學琴 吳 丹 許 尋

（六盤水師范學院文學與新聞學院，貴州 六盤水 553001）

自20 世紀80 年代以來， 六盤水的文學創(chuàng)作日漸呈現(xiàn)繁榮勢頭，涌現(xiàn)出一批優(yōu)秀的作家作品。吳學良是其中最為活躍、作品頗豐的一位作家，先后出版詩集、散文集、文學理論專著等20 余部作品， 作品多次獲得省級以上文藝和哲學社會科學獎。 吳學良在文學創(chuàng)作方面，尤以散文創(chuàng)作成績突出。 《陽光穿透風的背影》是他近年來的一部文化散文集，這是繼《生命的痕跡》《擺渡紅塵》《歲月手記》《靈河—北盤江毛口至都格段印象》 之后的又一力作。 這部散文集分為“山水幻影”“故園似夢”“菩提如花”三輯，從山川風物、鄉(xiāng)土風情、人生況味多角度呈現(xiàn)烏蒙山區(qū)的地域文化。 作品浸潤歷史，叩問現(xiàn)實，融入了文化意識和理性思考，有著深厚人文情懷。 為此，本文從城市地理文化、地理景觀文化和鄉(xiāng)土地理文化視角研讀作家的散文，對挖掘一個地方的文化特色具有一定的理論價值。

一、城市地理文化

一個城市的文化特色主要包含歷史文化特色、民族文化特色、地理文化特色和建筑文化特色等方面。 其中城市地理環(huán)境所賦予的特色往往比較持久。 六盤水市位于貴州西部烏蒙山區(qū)，地處云貴交接處，地名即取六枝、盤縣、水城三個縣(特區(qū))字頭而得名。 過去大家習慣統(tǒng)稱六盤水為水城，原因是市政府所在地為最初的水城縣。 根據(jù)地貌特征， 六盤水屬于山地喀斯特地形， 山峰高大而陡峭、山巒延綿而跌宕、山溝縱橫而相互交錯，是典型的山高坡陡切割深的地形地貌， 故實為山地城市， 取名為水城是依據(jù)舊時廳城的 “一山一河”?！耙簧健敝傅氖晴娚剑趨菍W良散文《“一山一河”的清風濁夢》 有一段關于水城鐘山的傳說：“山云鐘山，是因西去十余里地有山一座與其神貌相似。 此山由來是源于張?zhí)鞄熚盟⒈先∠碌逆?zhèn)地金鐘，拋在水城場壩點化而成的， 水城地底潛藏著一條龍，下鐘山壓龍頭，老城壓龍身，上鐘山壓龍尾，這才使得龍不能翻身，免卻了水城的地震災害。 ”［1］57“一河”指的是水城河，在《漸行漸遠的家園》中，水城其名源于：“城外皆水田，四面群山環(huán)繞，水繞城垣，由西向東，春夏多雨，河水暴漲，田滕皆沒，宛如滄海。 ”［1］52一座城市的建立通常要考慮地形地勢、氣候條件、水文特征等, 需根據(jù)當?shù)氐牡乩碣Y源擇優(yōu)順勢而建，這就是傳統(tǒng)文化中的“因天材,近地利”的“地利”觀念。 故中國傳統(tǒng)的建城原則是：“‘城’的選址要注重自然風水，一般選擇‘大山之下’或者‘廣川之上’。 ”［2］204城市建立或依山起勢，或臨水而居，既能靠山吃山，又能靠水吃水，每座城市都憑借各自不同的地理資源興建和發(fā)展，根據(jù)所憑借的不同地理環(huán)境進行適合生存的實踐改造，形成一種地理文化特色，從而創(chuàng)造出不同的城市文化風格。 可見，地理對文化具有巨大的塑造作用，從吳學良的散文書寫中“水城”以釋名而言，僅四圍田疇、青峰高聳、一水西來的地貌特征，一個城市的山川地理得到展現(xiàn)。 關于水城這座山水相連的城市，僅作者散文集中的歷史故事、詩詞、山歌、諺語等無不與水城地貌特色相關聯(lián)，如“煙鎖石橋橫水淺，霧凝杉樹碧云深”“風是雨的頭，雨來先刮風，一場秋雨一場寒”“隔河看妹看不清，心想下河水又深”，寫出了水城多霧多雨風大的地理特征。 作家的“在故鄉(xiāng)，僅依舊時廳城的‘一山一河’見證了與它們伴生文化的發(fā)展、演變、觸摸其前世今生，就是翻閱小城文化漸行漸遠的蒼茫的背影”［1］57的文學表達，喚起了市民的城市記憶，正如“市民的故鄉(xiāng)‘城愁’里一定包含那座城市的山和水，成為難以抹除的文化記憶”［2］204-205。 吳學良的散文力圖展現(xiàn)的是城市的文化積淀， 體現(xiàn)了一個作家的文化尋根、守候鄉(xiāng)愁的責任。

二、地理景觀文化

地理景觀是人與自然交互作用之下的產物，既有自然屬性又有人文屬性。 文化塑造景觀，景觀反映文化， 地理景觀的文化性最主要的構成是其文學屬性，即“文學地理”。 “文學地理”研究文學與自然環(huán)境的關系，探討文學的地域性，主張從地理的、空間的視角去看文學，是作家對獨特區(qū)域背景的寫作。 “既要寫出獨特的地域特征，又要寫出人的獨特的人生體驗， 進而對經驗世界進行獨特的闡釋，從而向讀者傳達作者的世界觀、德性取向和價值立場。 ”［3］74如：以其現(xiàn)實地域故鄉(xiāng)為原型，以文學的方式構建的莫言東北高密、 阿來的川西高原、賈平凹的商州、馮德英的膠東大地等，他們的寫作都體現(xiàn)了文學和地理之間獨特的關系。 在散文集《陽光穿透風的背影》中，吳學良力圖從貴州西部的地理維度挖掘蘊藏其中的地域文化內涵。他的散文大多對貴州山川、河流、歷史風物進行描寫， 作品中充斥著濃烈的云貴高原烏蒙山區(qū)地理景觀。 《雄關勝境寓蒼茫》寫了由黔入滇的勝境關隘，有“全滇鎖鑰”之稱，是一條地域分界嶺和氣候的分界線。 勝境關界坊西邊是云南，氣候干燥，有“萬里晴空”之觀；東邊是貴州，濕潤多霧，有“黔江陰雨”之說，這兩重“天”分界的神奇自然景觀造就了勝境關鬼斧神工之地貌。 勝境關是元代以來茶馬古道上中原內地入滇的重要通道， 在數(shù)百年來云南人進京趕考和京官入滇中，不少文人墨客、民族英雄曾在此駐足， 它不僅是地域、 氣候的分界線，也是文化積淀厚重的歷史見證。 一定時代環(huán)境下地理因素自會形成與之相對應的文化內涵，在勝境關地域特色背景下， 作者續(xù)寫了明朝征南大將軍傅友德率30 萬大軍遠征云南、懾服沿途邊民的厚重歷史； 作者在故紙堆里找尋到了諸多文人墨客途經勝境關的歷史文化憑證，有楊慎在《滇侯記序》中的“日月之陰，經寸而移，雨場之地，隔壟而分。西望則山平天豁，還觀則箐霧瘴云”［1］25，徐炯的《使滇日記》：“行滇黔分界處，忽覺山平天闊，大道坦夷，山川明媚，林樹青蔥。 ”［1］25林則徐的《滇軺紀程》：“滇南勝景木枋，右為關圣廟，左為石虬亭，有石蜿蜒，地中虬形。 ”［1］29楊慎、徐炯、林則徐的作品總述了經過勝境關、 進入貴州的境況： 山高谷深，陰雨綿綿，道路陂陡，而云南境內平坦晴朗、草木青蔥的現(xiàn)實地域。 作者借助歷代文人對勝境關分界點的書寫， 一方面呈現(xiàn)了勝境關神奇地理景觀和悠久文化，一方面，體現(xiàn)了作者試圖通過特定的地域特征及個體心靈體驗，探討文學的地域性，著力展現(xiàn)一個生動、 鮮明的烏蒙山區(qū)地理景觀文化，體現(xiàn)了作者獨具的創(chuàng)作特點。

在《時光在洞穴里凝結成通話》中，作者詳盡描摹了盤縣馬場的噠啦溶洞鐘乳石柱的多姿多彩，有“老僧入定”“朝天臥獅”“仙人騎獅”“廊壁”“陳年火腿”“浮水鵝”“蹲蛙”等，面對奇景奇觀促就了作者“就在這如水流走的時光歲月中，上蒼在馬場噠啦洞穴里為人間留下了段童話般的故事：在這個故事里， 它讓人感受到了年輪流轉和大自然造化神命，于是，洞穴里乳泉輕滴的聲音，就像經輪樣能轉開來，感動著世間如我的生靈……”［1］32的文學情懷。 貴州喀斯特地貌的一個重要標識就是地下溶洞豐富， 這種經過有溶蝕力的水對可溶性巖石進行溶蝕而形成形態(tài)各異、 姿態(tài)萬千的鐘乳石和各種高大挺拔的石筍等地下溶洞景觀，極大地豐富人們的視野，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作，令人震撼。 在貴州境內，大家熟知的地理景觀有織金洞、安順龍宮、銅仁九龍洞、盤縣大洞等。 其實在貴州的大山深處，還遍布著千千萬萬的溶洞，有待人們去認識、去發(fā)掘。 在散文集中作者還寫了月照鄉(xiāng)的雙洞、神雕巖、石生樹、十里畫廊等這些被造物主不經意間遺留在烏蒙山脈深處的奇山奇石的自然風光。 散文中隨處體現(xiàn)了愛倫堡的“石頭就在那里，我不僅要讓人看見它，還要讓人感覺到它”的文學初心。

此外， 吳學良散文中的地理景觀文化還在于他把曾經的世俗眼里的窮山惡水， 重構出別樣的風景，賦予了經濟文化的價值。 費虹在《評吳學良長篇散文＜靈河＞》 中說：“貴州西部地形的雄奇險峻造成了交通的極度不便， 阻礙了經濟文化的發(fā)展，然而，這些特殊的地質形態(tài)帶來了層巒疊嶂、錯落有致，變化無窮的景觀，似乎是上蒼對貴州所做的一個補償。 ”［4］3吳學良散文所描寫的奇峰峭壁、幽谷險灘、暗河溶洞、雄關地縫這些高原上才有的奇秀壯美的景觀，具有潛在的旅游價值，在一定層面上彌補了貴州交通和經濟的先天不足。 而作品中探究的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環(huán)境對作家的知識結構、文化底蘊、價值觀念、審美傾向、藝術感知等所構成的影響力， 讓我們看到了一個作家對本土文化的熟悉及寫作實力。

三、鄉(xiāng)土地理文化

“一個地方的地氣， 必然會滋養(yǎng)一個地方的寫作。 ”［5］55吳學良出生、生活、工作在地處云貴高原腹地的六盤水， 其筆下描繪最多的是六盤水鄉(xiāng)土風情，執(zhí)著于六盤水本土敘事。 王文楷在《陽光穿透風的背影》 這本散文集序言中寫道：“他試圖通過人物、 事件描寫來探索烏蒙山區(qū)的地域特質究竟是什么？ 反映了學良在挖掘地域文化方面的刻意努力和追求意識。 同時，他對本土民族民間文化有著較深的感受和理解，并在其熏陶下成長。 ”[1]序在吳學良的散文中無論是糾結于愛情和擔當責任的幺公、善良寬容大度的幺婆、賣羊湯鍋的翠花夫婦、三寸金蓮的老尼還是如他所描述的集市萬象、男女對情歌、舞龍等鄉(xiāng)土氣息濃厚的民俗景象，都呈現(xiàn)了鮮明的鄉(xiāng)土文化色彩， 反映了作家在挖掘鄉(xiāng)土地理文化方面的刻意努力和追求意識。

(一)集市鄉(xiāng)土文化

集市是城鎮(zhèn)和農村地區(qū)鄉(xiāng)土鄉(xiāng)親進行商品交易的活動場所，北方稱“集”，南方稱“場”，趕集時間定期進行，地點相對固定，每逢交易之日，街面臨時搭建的商鋪一個挨一個、商品琳瑯滿目、人流如潮，是一種典型的民俗活動。 隨著工業(yè)化進程的不斷發(fā)展，在鋼筋水泥叢林的現(xiàn)代人心里，集市已屬傳統(tǒng)的范疇，是一代人的記憶與鄉(xiāng)愁。 在《漸行漸遠的家園》中作者故鄉(xiāng)的集市在“場壩”，是一個彌漫著煙火味、鄉(xiāng)土味、人情味的趕集場所，這篇描寫鄉(xiāng)親趕集的散文，在內容上充滿年代感，敘述語調看似隨意，卻是以濃郁的情感作鋪墊，多角度展現(xiàn)傳統(tǒng)集市的全景： 從東向西市場上下分成兩條街，街面上擺滿了攤，有賣鋤頭把、鐮刀把、背籮、囤籮、背枷等農具的，有香蠟、紙燭、火爐、壇壇罐罐等日常生活用品，有琳瑯滿目的花種、菜種，有米、面、谷等糧油，有牲口交易、賣草藥、打鐵補鍋，甚至還有算命看相的，簡直是應有盡有；而趕集的人也是千姿百態(tài)，有火銃上吊山雞、野兔吹蘆笙的苗族同胞，有背著辣椒、洋芋、花豆的苗族村婦， 有懷抱雞鵝討價還價者……吳學良的散文以極富表現(xiàn)力的語言力圖通過童年記憶 “還原”集市的喧鬧與繁華，建構一切人的氣息的鄉(xiāng)土生活。在散文中由于地理環(huán)境和經濟發(fā)展等因素的影響，作者筆下的集市積淀著傳統(tǒng)的民族文化，具有濃郁的地域性、民族性、民俗性特征。 如：苗族男人趕集結束后，幾碗酒下肚后，便按奈不住，晌午剛到， 便在百貨大樓前圍成圓圈吹起蘆笙跳起了傳統(tǒng)的蘆笙舞，在“挪、騰、閃、跳中，衣披翻飛，舞姿蹁躚”［1］55；頭戴朝天辣身披大氅的彝家漢子，交易結束后便湊齊了人數(shù)， 也在集市空壩子上跳起古樸、風趣的海馬舞。 石龍寨的石瞎子牽著那匹識途老馬隔三岔五地來集市擺攤干起算命的活計，興高時，他會放下算命的生意，情不自禁地展示他的絕活，用常用的鋼鋸片拉出、用鼻子在笛子上吹出《梁山伯與祝英臺》《孟姜女哭長城》， 當有人起哄讓他拉唱《十八摸》這類俚俗的小調時,他便會一笑應付過去；集市上最為喧囂的是那些口吞寶劍、肚納鐵蛋、賣跌打損傷藥的江湖術士，他們通常會在拉起場子里吆喝著賣藥和討觀賞錢。 集市的熱鬧讓好奇心強的兒童目不暇接，“這邊場子才告結束就往正在高潮中的那邊場子鉆，一切都無憂無慮”［1］55。 作者故鄉(xiāng)的集市是活色生香的世界，喧囂而親切、傳統(tǒng)而熟悉，作品中展露了作者如孩童般的生命情趣， 和今天所代表的工業(yè)化的生產方式和生活方式的超市是截然不同的。 傳統(tǒng)集市發(fā)揮著滿足生活需要、促進物質流動、承載文化傳統(tǒng)、娛樂民眾生活等重要作用。 雷鳴在《論中國當代小說的“集市敘述”》 中說集市與人們的社會生存狀況相互交融，“以特定的角色進入鄉(xiāng)村敘事的文學作品之中， 被作家賦予經濟交換空間之外的敘事功能及美學意蘊”［6］133。 吳學良在對故鄉(xiāng)集市 “場壩”的描寫中，采用白描的手法，運用動態(tài)描寫、場景轉換等寫作手段，在閑淡、舒緩的敘述中展現(xiàn)了集市蘊含的傳統(tǒng)而多姿的民族文化特色。 “土地養(yǎng)育著村寨，村寨衍生出集市，集市滋長著民俗?！保?］54吳學良把集市作為鄉(xiāng)土文化挖掘的切入點， 通過文學作品呈現(xiàn)云貴高原烏蒙山區(qū)多姿的民俗文化特色，正如沈從文的《長河》對呂家坪集市的描寫突出了湘西邊地的生活場景，孫犁的《風云初記》中以集市為描寫視角， 呈現(xiàn)了冀中平原的鄉(xiāng)土民俗。 同時，在散文敘述中，我們還看出作者對漸行漸遠的故鄉(xiāng)集市的眷戀，透過作品，我們還看到隨著城市化進程的推進， 人們生存狀態(tài)與生活方式的改變，傳統(tǒng)的露天集市正在日漸消散，故鄉(xiāng)集市已成為一段承載著鄉(xiāng)土味的歷史。

(二)山歌鄉(xiāng)土文化

民間口頭流傳的“原聲態(tài)”山歌，是文化的積淀和展現(xiàn)。 在《陽光穿透風的背影》散文集中多處出現(xiàn)充滿六盤水地域特色的民間山歌， 真實反映了六盤水人的生產、生活和精神需求。 其中作品中的男女情歌對唱尤其突出， 載負著本土文化標識的因子。 如《“一山一河”的清風濁夢》中鐘山腳下、水城河邊勞作的男女對唱：“隔河看妹花要焉，牛郎織女坐河邊， 心想和妹成雙對， 每年有個七月間。 ”［1］59水城多雨，漲水是常事，擋水的水堰必不可少，在水堰邊老人垂釣、孩童捉蜻蜓、婦女浣洗構成一幅田間美景， 此時河畔響起的山歌是勞作時歡悅的情景，是一種六盤水人浪漫的生活情調。如《滴水巖》山谷中響起的馬幫漢子的咆哮：“久不上山怕山高， 久不上樹怕樹搖。 久不見妹難開口……送妹送到五里坡，風吹木葉對對落。 今晚與妹隔層紙，明晚隔妹幾層坡。 ”［1］74六盤水多山、多峽谷，運送鉛鋅礦的馬幫漢子為了生活走深山密林，寂寞、兇險、艱辛、漂泊不定，一曲回蕩在山谷里的山歌是怒放的生命力，是情感的宣泄。 《故鄉(xiāng)，那場風花雪月的陳年愛情》 中幺公和相好在山坡上的對歌：“十個山包九個尖， 十朵蓮花九朵鮮……會妹會哥是今天。 風吹樹葉滾翻翻， 初初見哥心不安。 和哥生疏難開口，臉紅猶如火燒山。 看到濃茶口才干，看到情妹哥喜歡。 ”［1］82幺公和相好的情歌是一種渴望認同、渴望廝守終生的訴求，他們的愛情雖說是不被世俗認同，但卻被鄉(xiāng)鄰和幺婆寬容、默許， 體現(xiàn)了六盤水鄉(xiāng)民的敦厚、 善良的樸素民風，作者的這段愛情描寫，樸訥而又傳神，凸顯出鄉(xiāng)村人特有的風韻與神采的鄉(xiāng)土敘事風韻。 《風過遠山》 花場賣羊湯鍋的八斤和翠花在山路上的對歌：“隔山莫要把手招，隔河不要把手搖。 隔山招手看不見，隔河搖手妹心焦……高坡點蕎蕎桿空，望妹一眼過一冬。望妹一眼過一夏?！保?］113，114這是農村青年男女通過山坡上對歌表情達意、 結成伴侶的婚戀習俗展現(xiàn)，其形式和內涵樸素、生動、有趣，極具民族性和地方性。 吳學良散文中的山歌較多地體現(xiàn)了六盤水地域特色，即：山多、山高、山坡多，歌詞里大多反映出六盤水山貌，如“十個山包九個尖”“久不上山怕山高”“ 隔山招手看不見”“送妹送到五里坡”等，因此，六盤水山歌一般都是在山上唱的，如馬幫漢子山谷里的咆哮、幺公和相好山坡上的傾訴、八斤和翠花山路上的對歌；六盤水河多，如“隔河看妹花要焉”“隔河搖手妹心焦”“對門對戶對條河”； 此外還有六盤水特有的農作物蕎麥，如“高坡點蕎蕎桿空”。 這些都充滿了六盤水地域特色。 “一個地域或族群的民歌，無疑成為鄉(xiāng)愁最濃縮的文化精髓和符號。 ”［7］吳學良散文中的山歌記載了烏蒙山區(qū)民族文化發(fā)展的精髓， 既保存本鄉(xiāng)土的原初特色，同時也賦予一定的時代元素，具有較廣泛的生命力和傳播力， 其作為稀有而珍貴的傳統(tǒng)文化資源， 對保護和傳承非物質文化成果具有深遠的影響。

（三)廟宇鄉(xiāng)土文化

廟宇是為民眾提供宗教信仰、祭祀、避災、祈福的場所，是傳統(tǒng)民間信仰文化的載體之一。 “大多數(shù)中國人沒有固定的宗教信仰， 路過道觀、佛寺、 教堂或其他寺廟， 都要進去燒香、 跪拜或祈禱。 ”［8］19這種逢神即拜、見佛就求、神佛不分現(xiàn)象，體現(xiàn)了中國鄉(xiāng)民廣泛的民間信仰， 從而使舊時的中國城鄉(xiāng)遍布廟宇，供奉著佛教、道教、儒教的神祇，顯示廟宇和民間信仰的多元和繁雜，揭示了人們對神靈的依賴。 吳學良散文《“一山一河”的清風濁夢》的故鄉(xiāng)廟宇具有特定的時代背景，和傳統(tǒng)意義上的廟宇文化有幾個不同點，一是廟少，去進行跪拜、祈禱等活動時，要隱蔽。 當時的廟宇是老水城場壩周圍所剩不多的幾處，有火神廟、地母廟、文昌閣等寥寥幾個。 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無論都市還是鄉(xiāng)村廟宇數(shù)量不少， 但作者的童年是破 “四舊”的特定背景，因此，殘存的廟宇較少。 源于形勢所迫，人們去廟上要隱蔽，只能偷偷地去，否則，就被當作搞封建迷信而挨批斗， 帶有特定時代的滄桑痕跡；二是廟近，從前關于寺廟有“深山藏古剎”之說，一般都建在深山路遠處，體現(xiàn)佛門凈地的神秘、清凈，也便于僧侶修行，而在吳學良作品中寺廟就在街市里、學校旁，尼姑、和尚融入紛紛攘攘的市井紅塵里，隨處可見，沒有了神秘色彩，已經被世俗化。 在相鄰眼里，近鄰學校廟里的老尼姑平凡如日常的舊時老奶奶，裹纏著三寸金蓮，去井邊挑水時， 一對小腳走起路來輕盈得聽不到一點聲音，就像害怕踩死螞蟻。 而“小腳一雙，淚水一缸”“小腳娘娘愛吃糖，沒錢兒買，搬著小腳兒哭一場”的童謠，表現(xiàn)了僧尼在孩童眼里不再是神秘的，生分的。 青燈伴古剎的避世生活已淹沒在滾滾紅塵里，這正是特定時代背景下煙火味、生活化廟宇和僧尼的現(xiàn)實寫照。 三是廟宇成了喧囂之地，顛覆了佛門凈地的光景。 “故鄉(xiāng)一年最熱鬧的時光除了廟會之外， 就要算正月里各大寺廟或會館參與的鬧元宵了。 每逢節(jié)日臨近，各會館扎來參賽的龍，都會在他們出錢修建的廟待發(fā)……在鼓鑼喧天聲中，參加表演的舞龍隊伍在開路牌、繡球燈、魚燈、蝦燈、獅燈的引導下，從不同街道朝這里匯集。”［1］62在人們眼里城市中的廟宇， 是喧囂之中的一抹清幽，而在作品中廟宇是“三寸金蓮”的老尼、是舞龍的喧鬧地、是市井里的普通宅子，是廟宇“香火”與村莊炊煙交融的信仰景觀與地理認同， 一切充滿了俗世凡塵的鄉(xiāng)土氣息。

四、結語

通過《陽光穿透風的背影》這部散文集，我們解讀到作品中六盤水豐富的地域文化元素。 作者從“地理空間”到“文化空間”的書寫，對故土的一山一水、一人一事都充滿了禮贊和敬畏，既有自己對本土文化的體悟， 也有本土文化對自己心靈的慰藉， 更有特定地域及其文化對作家的精神氣質和文化心理的影響。 文藝理論家黃成松說：“從小對六盤水的朦朧認識都源于吳學良的散文閱讀，吳學良從事的是文化啟蒙事業(yè)， 其功用已經超出文學的范疇， 其發(fā)生的價值也絕不僅僅是曇花一現(xiàn)。 ”［5］60可見，作家富含生命氣息的文化散文，支撐起較為廣闊的地域文化背景。 但就吳學良的《陽光穿透風的背影》這部散文集而言，還是存在著一些問題：其一，詩詞、名句、名言、典籍等過度引用，“引用太過有淹沒作者思想之虞和掉書袋之弊”［9］72；其二，一些理論架構較為勉強，使得散文樸實、清新、自然、明快缺失。 周作人指出一些作家“不應該只喜歡凌空的生活，生活在美麗而空虛的理論里，應跳到地面上來， 把土氣息泥滋味透過了他的脈搏，表現(xiàn)在文字上”［10］，由此可見，一個作家沖淡自然的創(chuàng)作風格最為重要，這樣的作品才有代入感，而沒有閱讀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