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饒尼瑪 邱熠華
“世界屋脊”西藏高原平均海拔4500米以上,“它的天氣、氣候及其演變對東亞,特別是對長江流域的天氣、氣候及其演變有重大的影響”②陳學溶:《中國近現(xiàn)代氣象學界若干史跡》,北京:氣象出版社,2012年,第8頁。。1934年,國民政府中央研究院氣象研究所開始在西藏拉薩設立測候所,其宗旨是觀測、收集拉薩地區(qū)的氣象數(shù)據(jù),研究東亞季風及高原氣候,準備建立全國天氣預報網(wǎng)等。自1934年成立至1949年“七八”事件被迫撤離拉薩的15年間(除短暫時期外),拉薩測候所對西藏的氣象情況進行監(jiān)測、記錄,具有重要的科學價值,為進行全國天氣預報及西藏和青藏高原地區(qū)氣象研究等提供了寶貴的科學資料。從政治方面看,拉薩測候所的建立及運行,清楚地表明西藏是中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在民國時期西藏地方與中央關系不正常的情況下,具有重要的政治意義。
有關民國時期建立拉薩測候所的情形及影響,以往的西藏歷史研究著述中較少涉及,只在《中國近代氣象史資料》《中國近現(xiàn)代氣象學界若干史跡》《西藏自治區(qū)志·氣象志》等有關氣象史的書籍中簡要提及。近來,喜饒尼瑪發(fā)表了《竺可楨與拉薩測候所》《我國著名地理學家徐近之與拉薩測候所》等短文,引起學界重視。有鑒于此,本文將利用竺可楨、徐近之等人的電函、日記等檔案史料,梳理、記述拉薩測候所建立、運行15年間的史事,探討其在中國近現(xiàn)代氣象史及民國時期西藏地方與中央政府關系史上的影響及意義。
拉薩測候所的創(chuàng)建,最初是由我國著名地理學和氣象學奠基人、時任中央研究院氣象研究所所長的竺可楨先生(1890—1974)提出的,也得到了當時的中央研究院及國民政府高層的支持。拉薩測候所的建立是在什么樣的背景下提出并付諸實踐的呢?
1928年年底“東北易幟”后,國民政府基本結(jié)束了北洋政府時期軍閥混戰(zhàn)、政權更迭頻繁的亂象,形成了較為統(tǒng)一的政治局面。在內(nèi)地活動的九世班禪首先派代表前往南京祝賀,并與國民政府正式建立了聯(lián)系。十三世達賴喇嘛及西藏地方政府也希望“藉由向南京方面釋出善意,換取蔣介石政府運用其對西南中國軍閥的影響力”,以減輕康藏邊界的軍事壓力,而且西藏地方還亟盼藉由政治關系的改善,促成西藏的羊毛、皮貨、藥材等銷售至中國內(nèi)地廣大的市場,①林孝庭:《戰(zhàn)爭、權力與邊疆政治:對1930年代青、康、藏戰(zhàn)事之探討》,《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集刊》2004年第45期,第111—112頁。以利于改善西藏地方政府因一系列革新計劃的實施及用兵康藏而日益窘困的財政狀況。1929年年初,西藏地方派駐五臺山堪布羅桑巴桑拜訪蔣介石,并帶著蔣介石的親筆信回藏。1929年8、9月,西藏派駐雍和宮堪布貢覺仲尼等奉命先后與蒙藏委員會委員長閻錫山和國民政府主席蔣介石見面,聲明達賴喇嘛“不親英人,不背中央,愿迎班禪回藏”②參見《閻錫山為達賴喇嘛令貢覺仲尼等聲明無聯(lián)英仇華等三事致國民政府行政院電》(民國十八年八月十五日),《趙戴文為貢覺仲尼等會見蔣介石聲明達賴喇嘛不背中央不親英人等意致閻錫山電》(民國十八年九月十日),中國藏學研究中心等編:《元以來西藏地方與中央政府關系檔案史料匯編》(6),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1994年,第2473—2475頁。。貢覺仲尼還表示愿意受中央派遣回藏聯(lián)絡。1929年11月,貢覺仲尼作為國民政府“赴藏慰問專員”入藏,得到十三世達賴喇嘛及西藏地方政府認可。1930年,十三世達賴喇嘛任命貢覺仲尼為西藏駐京總代表,并同意在南京等地設立辦事處。與此同時,南京國民政府也力圖加強對西藏、蒙古等邊疆地區(qū)的治權,改善與當?shù)卣年P系,因此,計劃于1930年召開蒙藏會議,專題討論蒙藏地區(qū)的治理、開發(fā)等問題。十三世達賴喇嘛同意派西藏代表參加蒙藏會議。由此可見,20世紀30年代初期即十三世達賴喇嘛晚年,西藏地方與民國中央政府的關系有所緩和、改善。正是在這樣的背景下,南京方面開始提出在西藏地方設立氣象測候所。
時任中央研究院氣象研究所所長的竺可楨對邊疆地區(qū)的地理和氣象研究高度重視,正是他最早提出了在拉薩設立測候所的建議。當時,中國氣象學界正在研究東亞季風的形成及與汛期降水的關系,涉及青藏高原地理、氣候等,必須以現(xiàn)代科學方法對這一區(qū)域的氣象數(shù)據(jù)進行收集整理,才能準確深入地研究東亞季風及其對整個區(qū)域的影響。早在清末,英國人借兩次侵略西藏之機,已在西藏亞東、江孜設立氣象測候點。①1894年英國第一次侵略西藏戰(zhàn)爭后,英國人在亞東春丕建立測候所,直到1956年8月印度商務代理撤出亞東,其觀測工作才告停止。1904年英國第二次侵略西藏戰(zhàn)爭后,英國人又在江孜設立測候所。這些測候點的“觀測不正規(guī),記錄零散,也難得到”②陳學溶:《中國近現(xiàn)代氣象學界若干史跡》,第8頁。。而西藏作為中國的一部分,理應建立中國人自己開創(chuàng)的氣象觀測站,這正是促使具有強烈愛國心的科學家竺可楨提出在拉薩建立氣象測候所的重要原因。
1933年,南京中央大學地理系青年學者徐近之(1908—1982)被任命為全國資源委員會青康藏調(diào)查員后,竺可楨即請其入藏,在拉薩建立測候所,徐表示同意。在拉薩設立測候所,看似氣象觀測之事,實則與政治緊密關聯(lián)。徐近之對此有深刻的認識:“歐風美雨,覬覦侵入,由來以久,不觀乎扼雅魯藏布江中游之江孜,已有英人測候所歟?臥榻之側(cè),豈容他人鼾睡!拉薩設所,職是故耳。”③徐近之:《拉薩今年之雨季》,《氣象雜志》1935年第6期,第269頁。為了反對英人對中國西藏的侵略,中國理應在拉薩設立測候所。由此可見,竺可楨、徐近之等科學家作為現(xiàn)代中國先進知識分子的代表,從一開始就秉持著反對侵略、維護國家主權的思考而在拉薩設立測候所。
在西藏拉薩設立測候所的提議得到了國民政府的支持,而促成這一提議付諸行動的契機出現(xiàn)在1933年年底至1934年年初。1933年12月,十三世達賴喇嘛土登嘉措圓寂,國民政府決定派遣大員入藏致祭,疏通關系,“恢復情感”,促使西藏地方政府堅定立場,傾心內(nèi)向。1934年4月,國民政府派參謀本部次長、邊務組主任黃慕松作為專使,取道西康前往拉薩,致祭十三世達賴喇嘛。這也是辛亥革命以來首位入藏的民國中央政府大員。
與此同時,國民黨中央監(jiān)察委員、青海省政府委員黎丹(又名黎雨民),為溝通漢藏關系,進一步充實其主持編纂的《藏漢大辭典》的內(nèi)容,提出“去西藏巡禮朝圣,訪師學經(jīng),對藏傳佛教和藏族文化更深一步進行研究”④吳均:《青海藏文研究社及楊質(zhì)夫先生的〈入藏日記〉》,參見《吳均藏學文集》,中國藏學出版社,2007年,第586頁。,得到國民政府批準,有了經(jīng)費支持,其于1934年成立“西藏巡禮團”,由西寧出發(fā)赴拉薩。
得知國民政府派遣專使黃慕松入藏致祭,又有“西藏巡禮團”入藏,竺可楨決定借此機會派人入藏建立拉薩測候所。他立即電告在成都的徐近之,另派氣象研究所測候員王廷璋協(xié)同前往。竺可楨在給黎丹的函電中寫道:“由敝所派測候員王廷璋攜帶儀器隨臺從出發(fā),定于本月十五日乘歐亞飛機赴蘭,趕趨西寧會同赴藏”,“擬抵拉薩后,覓定相當?shù)刂?實施測候工作,為期至少一年,至多兩年。謹此專達,切望隨時指導?!雹荨扼每蓸E致黎雨民函》(1934年5月8日),參見《1929—1941年間竺可楨發(fā)展地方測候事業(yè)相關信函選》,《民國檔案》2012年第1期,第20頁。
1934年6月23日,黎丹率領楊質(zhì)夫、歐陽鷙(即歐陽無畏)等人以“西藏巡禮團”名義由青海西寧出發(fā),啟程赴藏。30日,受中央研究院氣象研究所派遣,隨同入藏的徐近之、王廷璋與巡禮團成員會合,同行入藏。
徐近之,原名念莊,字希朗,1908年出生于四川江津(今屬重慶市),是我國著名的地理學家,地理文獻學和歷史氣候?qū)W的重要開拓者。
1927年,徐近之考入國立東南大學(1928年改名為中央大學)地學系。1931年,瑞典著名探險家斯文·赫定(Sven Hedin)組織中瑞西北科學考察團,需要中方的氣象人才參加。中央研究院氣象研究所所長竺可楨決定派徐近之加入考察團,負責氣象觀測,徐近之為此休學一年,隨團前往戈壁沙漠。在西北科考團的14個月中,徐近之每日觀測記錄氣象,正式開啟了自己的研究之門。
1932年,徐近之從中央大學畢業(yè),留校當助教。1934年5月,徐近之接到隨同黎丹“西藏巡禮團”由青海西寧入藏的任務后,于5月22日出發(fā),乘車至綿陽,隨后“單騎獨行,經(jīng)碧口、武都、岷縣、臨洮”①嚴德一:《徐近之為我國地理科學奮斗的一生》,《中國科技史料》1983年第2期,第49頁。,到達蘭州,與測候員王廷璋會合。王廷璋是西寧人,當時是中央氣象研究所的測候員,他受派攜帶儀器由南京出發(fā),于5月15日乘機抵達蘭州。6月30日,徐、王二人由西寧啟程追趕黎丹巡禮團,策馬西行。在途中順利與黎丹一行會合,并于9月20日到達拉薩。
初到拉薩,徐近之和王廷璋即在巡禮團的住處樓頂安置儀器,實施觀測。1935年3月1日起,徐和王攜帶氣象儀器正式遷至致祭專使行署留藏人員住所吉堆巴院內(nèi),以兩間房為場地,實施氣象觀測。②《致蔡元培函稿》(1935年3月4日),參見《竺可楨全集》第23卷,上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13年,第6頁。他們將百葉箱安放在屋頂,每天觀測14次。③嚴德一:《徐近之為我國地理科學奮斗的一生》,《中國科技史料》1983年第2期,第50頁。次日即分上下午將氣象報告通過國民政府交通部拉薩無線電臺拍發(fā)至南京中央氣象臺,作為全國天氣預報填圖的重要資料,并逐月整理氣壓、溫度、濕度等氣象記錄,編成月報表、年報表。但由于運輸困難,拉薩測候所設立時未配備水銀氣壓表和自記風速儀。④據(jù)檔案記載,1935年10月,中央氣象研究所曾與護送九世班禪回藏專使誠允及隨行人員聯(lián)系,請他們攜帶自記氣壓計、自記溫度計、通風溫度表等測候儀器入藏。后因九世班禪返藏受阻,這些氣象儀器未能送達西藏。參見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中國藏學研究中心編:《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所存西藏和藏事檔案匯編》第31冊,中國藏學出版社,2012年,第187—189頁。
測候所初創(chuàng)之際,由于西藏噶廈對其職能不甚了解,疑慮漸生。1935年3月底,噶廈突然要求撤回測候所。中央氣象研究所通過蒙藏委員會請駐藏參議蔣致余疏解西藏地方當局對測候所的疑慮。4月10日,蔣致余致電蒙藏委員會,電文稱:“查此案職奉令向噶廈解釋……各噶布倫確無異議,迄今工作月余,藏官民亦無疑慮,其所以突有撤銷之請者,據(jù)調(diào)查所得,想系因中央飛機行將入藏之謠言甚熾,噶廈恐測候與飛航有關所致?!雹荨妒Y致余為報藏當局突請撤銷測候所應予斥責等情事致蒙藏委員會電》(民國二十四年四月十日),參見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中國藏學研究中心編:《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所存西藏和藏事檔案匯編》第26冊,中國藏學出版社,2012年,第235—237頁。
蒙藏委員會委員長黃慕松也于4月底致函西藏駐京代表貢覺仲尼,請其向西藏地方政府說明氣象測候之意義,函電寫道:“鑒于西藏氣候與內(nèi)地各省極不相同,曾經(jīng)呈準中央成立測候所,現(xiàn)已開始工作。聞因藏中官民不明測候音旨,頗多疑慮。查測候所任務僅系用科學方法測量天空現(xiàn)象,如晴雨風向等之變化,對于地方上有百利無一弊用。特函請兄等電答噶廈詳為解釋,對于該所工作人員隨時協(xié)助,予以便利。”①《汪兆銘為抄送蒙藏委員會辦理拉薩測候所復函事致蔡元培箋函(附抄蒙藏委員會公函 抄致貢代表等函 抄貢代表等復函)》(民國二十四年五月二日),參見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中國藏學研究中心編:《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所存西藏和藏事檔案匯編》第27冊,中國藏學出版社,2012年,第47頁。此后,始有轉(zhuǎn)機。
正因有此交涉過程,關于拉薩測候所正式成立的時間,史料中出現(xiàn)了不同記載。如竺可楨曾在1935年3月3日致張其昀(南京中央大學地理學系教授)的信函中稱:“拉薩測候所近已正式(所謂正式,乃指已得西藏方面之諒解)成立,自日昨每天通電矣(電遲一二日始到)?!雹凇吨聫埰潢篮?1935年3月3日),參見《竺可楨全集》第8卷,上海科技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140頁。竺可楨的依據(jù)是他“頃已得拉薩測候員徐、王兩君電告,業(yè)于三月一日遷入行署正式觀測,并自二日起按日通電矣”③《致蔡元培函稿》(1935年3月4日),參見《竺可楨全集》第23卷,第6頁。。徐近之則記為:“來藏忽忽經(jīng)年,以政治關系,測候所之成立,遲至本年(即1935年)五月中旬,始告實現(xiàn)……舉國多故,科學建設殊夥,自迪化測候停頓,拉薩新所,殆全國緯度最西之所也。”④徐近之:《拉薩今年之雨季》,《氣象雜志》1935年第6期,第269頁。也就是說,雖然3月1日起徐、王已遷至專使行署辦公處吉堆巴院內(nèi)正式實施觀測,但不久后噶廈就要求撤銷測候所,經(jīng)過蒙藏委員會與西藏地方政府一番交涉,到5月時拉薩測候所才得到西藏地方政府認可,宣告正式成立。這一史實清楚地說明了當時在西藏建立測候所的困難情形。當時,新疆迪化(今烏魯木齊)測候所的工作陷于停頓⑤1928年2月,根據(jù)竺可楨先生提出的“全國測候所計劃書”,在新疆迪化、若羌、庫車3處設立氣象測候所。此時因政治局勢變動等原因,迪化測候所等暫停工作。,而拉薩測候所就成為全國最西邊的氣象測候所。這對于中國氣象科學研究,特別是宣示中央對邊疆治權的意義不言而喻。
1935年12月,徐近之應中國氣象學會之邀,利用觀測結(jié)果在《氣象雜志》第11卷第6期發(fā)表《拉薩今年之雨季》;1937年1月又在《氣象雜志》第13卷第1期發(fā)表《拉薩旱澇說》。之后,在《英國皇家氣象學會季刊》第65卷、《美國氣象學報》第22卷等相繼發(fā)表了《拉薩氣候簡況》《拉薩氣象一般》等文章。徐近之在藏工作期間,還前往納木錯,騎馬繞湖20余天,進行水系、成因、流域、水生資源、氣候特征乃至當?shù)厝宋娘L情的全方位考察,寫下了《西藏之大天湖》等多篇文章。
1936年年底,中央大學地理系主任胡煥庸發(fā)來電報,要求徐近之回校任教。徐近之離開西藏,返回南京,王廷璋繼續(xù)駐留拉薩測候所。
王廷璋在徐近之離開后,繼續(xù)在拉薩測候所開展氣象觀測。
竺可楨一直重視拉薩的氣象觀測工作,他多次與拉薩的王廷璋通電通信,內(nèi)容既有工作上的安排,也有生活上的關懷。如當時其他地方測候所的經(jīng)費“每月只限用二十元”,而拉薩測候所因地處偏遠、物價頗高等緣由,“在藏用途月以六十元為限”。而且,拉薩測候所還“由公家供膳,已屬額外優(yōu)待”①《致王廷璋函稿》(1936年3月13日),參見《竺可楨全集》第23卷,第201頁。。
隨著時間的推移,王廷璋思鄉(xiāng)心切,多次提出離藏請示。有鑒于此,竺可楨屢有派人進藏接替王廷璋的打算,但因時局多變、意外頻發(fā),未能實現(xiàn)。如他曾舉薦秦雨民(曾用名秦化行、秦毅)隨九世班禪一行進藏。1937年“盧溝橋事變”爆發(fā)后,由于英國的干涉,九世班禪返藏受阻,于青海玉樹圓寂。秦雨民未能入藏,后駐留西寧。竺可楨還曾考慮派懂藏語的甘肅省立氣象測候所測候員李興西去拉薩測候所工作,也未能如愿。②陳學溶:《中國近現(xiàn)代氣象學界若干史跡》,第8—9頁。
1939年10月23日,中央氣象研究所致電拉薩哲蚌寺碧松法師,電文寫道:“拉薩測候所觀測員王廷璋君旅藏已久,急思返鄉(xiāng),該所觀測工作仁者愿接替否,每日只需觀測3次,觀測項目只需溫度、雨量,每次所需時間不過數(shù)分鐘,自明年元旦開始,每月津貼法幣40元?!睂τ谌氩貙W法的漢僧而言,每月能增加40元法幣的收入是非??捎^的,碧松自然同意。③碧松法師(1916—2014),原名邢步有,字肅芝,藏文名洛桑珍珠。1934—1936年,入重慶漢藏教理院學習藏語文。1937年,得到國民政府資助入藏學習佛法。1939年7月,抵達拉薩入哲蚌寺學經(jīng)。1945年離藏內(nèi)返后,接受國民政府任命,于1946年再赴拉薩任國立拉薩小學校長。1949年“七八”事件后,隨同蒙藏委員會駐藏辦事處官員等撤離拉薩,輾轉(zhuǎn)印度移居香港講經(jīng)說法,后定居美國。
1940年1月1日起,氣象觀測工作改由碧松法師擔任,王廷璋候資返川,暫留拉薩整理氣象資料。④西藏自治區(qū)地方志編纂委員會編:《西藏自治區(qū)志·氣象志》,中國藏學出版社,2005年,第61—62頁。
碧松法師曾在《雪域求法記》中寫道:“跟隨考察團來到西藏的氣象學家王廷璋則沒有和黎丹一起回到內(nèi)地,卻留在了拉薩,成為當?shù)貧庀笱芯克乃L,多年測量和研究西藏的氣候,對于以后西藏的開發(fā)做出了很大的貢獻?!雹菪厦C芝(洛桑珍珠)口述,張健飛、楊念群筆述:《雪域求法記——一個漢人喇嘛的口述史》,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9年,第170頁。然而,竺可楨對王廷璋獨自在拉薩工作期間的評價似乎并不高。他認為:“王廷璋一人擔任拉薩所工作,結(jié)果貽誤公事?!雹蕖扼每蓸E致曹巽等函稿》(1941年6月18日),《1929—1941年間竺可楨發(fā)展地方測候事業(yè)相關信函選》,《民國檔案》2012年第1期,第56頁。竺可楨曾多次在信函中指出王使用辦公經(jīng)費存在問題,要求其改正:“私人用途如糖果、紙煙不能報銷,應在薪俸下扣。電報郵費須有單據(jù),剔除私人郵電,在藏用途月以六十元為限”⑦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藏件。參見《竺可楨全集》第23卷,第197頁。;“一切用途務宜極力撙節(jié),勿得浪費”⑧《致王廷璋函稿》(1936年3月13日)。參見《竺可楨全集》第23卷,第201頁。。竺可楨對王廷璋尤為不滿的是他“貽誤公事”:“迄今已逾半載,未見片函只字,甚以為異。自中央氣象局成立后,為念足下服務邊疆,多年辛苦,聞已調(diào)派足下為寧所主任⑨1941年王廷璋內(nèi)返后,被任命為青海西寧測候所主任。,至以為慰。惟是氣象紀錄貴乎完整,俾有參研之價值。現(xiàn)拉薩所紀錄斷缺不全,殊失該所創(chuàng)設之初衷。用特函達,即希迅將該所紀錄寄碚,是為至盼?!雹庵袊诙v史檔案館藏件。參見《竺可楨全集》第24卷,上??茖W教育出版社,2013年,第258頁。正如竺可楨在信函中指出的“氣象紀錄貴乎完整,俾有參研之價值”,而王廷璋負責拉薩測候所期間,出現(xiàn)了“紀錄斷缺不全”等情況。因此,竺可楨特別要求他“迅將該所紀錄寄碚(今重慶北碚,時為國民政府主要部門所在地——引者注)”。
中央氣象研究所批準王廷璋內(nèi)返后,雖暫時由碧松法師代理氣象觀測工作,但非長久之計,拉薩測候所的工作必須由專人接替。經(jīng)各方推薦,竺可楨在經(jīng)過充分考慮后,提出“西藏拉薩測候所王廷璋早屆瓜代之期,現(xiàn)有曹巽、鄧明淵二人可以繼任,自可前往任職。惟渠二人赴藏以前,對于觀測方面必須經(jīng)過精密之檢考,以免日后所作記錄有種種錯誤。鄧君未謀面,不可知,曹君觀測,楨已考查數(shù)次,知其錯誤次數(shù)甚多[有數(shù)(次)所差至五六度或拾枆之多],故二人之工作必須經(jīng)詳細之考核,不然則等于虛糜國帑自欺欺人也”①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藏件。參見《竺可楨全集》第24卷,上??茖W教育出版社,2013年,第27頁。。盡管這樣,竺可楨苦于沒有更合適的人選,也只能如此。1940年7月1日,中央氣象研究所正式任命曹巽、鄧明淵為拉薩測候所測候生,曹巽因熟悉藏情,兼主任,主持工作。②同上,第211頁。
1940年11月29日,曹、鄧二人抵達拉薩③竺可楨日記《王廷璋來談》(1941年9月1日),參見《竺可楨全集》第8卷,第140頁。,與王廷璋交接工作。王隨后離開拉薩,返回內(nèi)地。
竺可楨一直關注著拉薩測候所的運行,不但花費大量經(jīng)費,而且付出了大量精力。1941年3月13日,他在致曹巽、鄧明淵的信函中寫道:
心田、明淵二位同學足下:
頃閱去歲十二月廿日足下致所中同人函,藉知去藏旅途艱苦情形,但終于平安抵達,欣慰何如。此間于去歲十二月七日寄奉一函達否?關山萬里,通信為難,以后貴處收到本所及同人函件,均希于來信中告知收到日期,俾有稽考。關于貴處經(jīng)費問題,前奉之國幣八百五十七元三角七分,合英金五十鎊十八先令,充貴所公費(據(jù)來電已收到)??逃终埧偺巺R壹仟余元,在洽匯中,何日匯出,當即電聞。一、二月份氣象電報刻已收到,藏中一切情形,均希隨時詳告為企。此頌
刻安
友生 竺○○ 拜啟④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藏件。參見《竺可楨全集》第24卷,第139頁。
為使曹巽和鄧明淵兩人安心在藏工作,竺多次為曹、鄧二人提高薪金和生活補助。如竺在1941年6月致曹巽的信中寫道:“薪金原定為八十元,本年(1941)一月起各加廿元,生活補助費原定為廿元,去年(1940)十月起另加卅元,即每人每月可得補助費五十元?!斌眠€在信中囑咐道:“此次派足下等入藏繼替,即有二人偕行,俾可收相顧相扶持之效。今后并希足下等在藏熱切合作,以任務為重,無負于本所之企望也?!泵鞔_表達了希望曹、鄧二人和衷共濟、履行職責的殷切希望。該信末尾,竺還就具體的工作方法提出要求:“所中應用儀器均須保持清潔,蒸發(fā)器宜就地自購白鐵仿制,圖樣及觀測說明附奉?!雹佟扼每蓸E致曹巽等函稿》(1941年6月18日),《1929—1941年間竺可楨發(fā)展地方測候事業(yè)相關信函選》,《民國檔案》2012年第1期,第56頁。
不久后,曹巽與鄧明淵因故發(fā)生矛盾。竺可楨得知后寄信勸解,希望他們和睦相處做好邊疆測候工作。他在致鄧明淵的信函中寫道:
明淵同學足下:
久未接來札,念念。所中前以曹君熟悉藏情,旅運堪作向?qū)?,故定其主持拉薩所,與足下結(jié)伴西行。惟主任名義雖屬曹君,但俸額與足下比,并無高下,其間不分軒輊之義,亦可知矣。以間關萬里,曾共甘苦之良伴,抵藏后除照章分任工作外,自宜相友相助,勿宜互生猜疑。乃今閱足下等以往來札,似于舊日小嫌猶有未釋然者,楨甚以為非是。爰為一言,至希念及邊地建置匪易,和衷相處,以免失墜為荷。此頌
近綏
友生 竺○○②中國第二歷史檔案館藏件。參見《竺可楨全集》第24卷,第211頁。
竺可楨這位大學者對晚輩的關懷和諄諄教導躍然紙上。
值得一提的是,1942年1月1日起,根據(jù)國民政府的安排,拉薩測候所不再隸屬于中央研究院氣象研究所,而移交給新成立的中央氣象局直接管理。③1941年國民政府中央氣象局成立后,原屬于中央研究院氣象研究所的許多測候所、觀測點等移交中央氣象局管理。這一隸屬關系的變化既是政府部門總的考慮,也反映出國民政府對西藏地方的重視。1941年10月,國民政府在重慶成立中央氣象局,直屬于行政院,管轄全國的氣象、地震觀測業(yè)務。拉薩測候所因其地理和政治上的特殊重要性,交由中央氣象局直接管轄。如前所述,青藏高原氣候與東亞季風的形成及長江流域的降水,以及整個區(qū)域的氣候變化相關,這是關系長遠的重大問題,須由國家層面監(jiān)管。從短期來看,當時正值“二戰(zhàn)”期間,1940年7月起,英國封鎖滇緬公路,中國獲得國際援華物資的唯一陸上通道被關閉,必須另謀出路。國民政府一方面與美國合作,共同開辟了連接中印的空中通道“駝峰航線”,保障中國戰(zhàn)略物資運輸。中央氣象局成立后的工作無疑為美國援華空軍提供了氣象信息,為援華物資快捷運送提供了保障。另一方面,國民政府計劃與英國合作,建設途經(jīng)西藏東南部的中印公路,這就需要加強對西藏的氣象觀測,為筑路工程提供必要的氣象數(shù)據(jù)支持。因此,拉薩測候所直屬中央氣象局,管理更為順暢。而且,從政治方面看,1941年起,達扎活佛擔任攝政后,西藏地方的分離主義傾向反彈并有所增強,出現(xiàn)了阻撓修建中印公路、設置“外交局”等事件。因此,拉薩測候所直接隸屬于中央氣象局,實際上也有著進一步宣示和加強對藏治權等政治意義。
曹巽等人在拉薩測候所工作期間,與竺可楨保持著較為密切的聯(lián)系。竺可楨在日記中提到拉薩曹巽來函,并附達賴喇嘛宮(即布達拉宮)、珍珠林(羅布林卡)、龍王潭等照片數(shù)張。④見樊洪亞、李玉海編著:《竺可楨的抗戰(zhàn)年代:竺藏照片考述》,北京:中國科學技術出版社,2015年,第122頁。他在1941年9月致曹巽的信函中回復說,“接閱五月廿八日、七月十七日及廿一日手札,均悉一一。此間六月十八日所寄一函已蒙鑒及,至為欣慰。但六月卅日及八月十四日此間又先后寄上兩函,未知亦邀察及否?!雹佟扼每蓸E致曹巽函稿》(1941年9月11日),《1929—1941年間竺可楨發(fā)展地方測候事業(yè)相關信函選》,《民國檔案》2012年第1期,第56頁??梢?雙方信函往來頻繁。而且,竺可楨的這封信很長,內(nèi)容包括提高生活補助費,暫緩在后藏設立氣象測候所,昌都測候所或?qū)⒂诿髂晖^k,②昌都測候所是中央研究院氣象研究所與經(jīng)濟部水利委員會合設的測候所(又稱雨量測量站)。1940年12月1日,觀測員董毓鐘由康定啟程赴昌都。1941年1月1日,昌都測候所正式成立,開始氣象觀測。1942年1月1日,昌都測候所移交中央氣象局管理。以及不應與鄧明淵互存意見等諸多事宜,可謂用心良苦。
曹巽任職拉薩測候所期間,還參與救助了在西藏遇險的美軍飛行員。1944年秋,“駝峰航線”上的一架美國軍用運輸機搭載援華物資由印度加爾各答起飛,進入緬北后迷航,飛至西北方向西藏地方桑耶宗(“宗”意譯為縣)時,因油料將燃盡墜毀,機上兩名駕駛員和機械師、報務員共4人跳傘,落在山溝中。桑耶宗政府得知后立即向噶廈報告。噶廈請求蒙藏委員會駐藏辦事處派人赴桑耶調(diào)查并做好安排。駐藏辦事處處長孔慶宗遂派懂英語也粗通藏語的測候所主任曹巽為代表赴桑耶宗接洽處理。曹巽一行攜帶噶廈信件及煙、酒、糖果等慰問品啟程。10天后,4位美軍人員在曹巽等人的陪同下到達拉薩,居住休養(yǎng)一段時間后,離開拉薩,取道亞東返回印度。③常希武口述、張宗顯整理:《原國民黨軍統(tǒng)駐拉薩站電臺支臺書記常希武》,參見《西藏文史資料選輯》(合訂本IV),中國藏學出版社,2014年,第136—137頁;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西南地區(qū)文史資料協(xié)作會議編:《西南民眾對抗戰(zhàn)的貢獻》,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329頁。
鄧明淵早年就讀于重慶漢藏教理院,1939年由重慶漢藏教理院專修科第一屆畢業(yè),得到中央氣象所資助進藏,④《漢藏教理院特刊》,1944年10月刊印,第14頁。此后在拉薩測候所工作。1946年后,鄧明淵離開拉薩返回內(nèi)地,由當時在拉薩學經(jīng)的漢僧善化⑤善化(1922—2001),又名鐘善化、鐘漢章,1944年8月到拉薩入色拉寺。1949年“七八”事件后,離開拉薩。后經(jīng)印度返回內(nèi)地。1952年7月—1961年7月,在中央民族學院圖書館工作,后被下放到甘肅瑪曲縣。20世紀80年代,回到中央民族學院。(喜饒尼瑪1986年年初對鐘善化的訪談記錄)接替其工作。
善化此前也就讀于重慶漢藏教理院,1944年受蒙藏委員會等資助入藏學經(jīng)。同年8月到達拉薩后入色拉寺。1946年年初,善化因生活困難,放棄原定學習機會,開始尋找工作。由于他與鄧明淵是漢藏教理院的同學,得到鄧的推薦,又經(jīng)中央氣象局局長呂炯幫助,得以參加測候所工作。⑥喜饒尼瑪1986年年初對鐘善化的訪談記錄。檔案顯示,1947年2月20日制作的“中央氣象局各臺所職員清冊”和1948年11月22日中央氣象局呈交通部的“職員動態(tài)登記表”中,拉薩測候所的職員均為技士兼主任曹巽、技佐⑦氣象研究所技術人員的職級有測候生和測候員之分。氣象練習班畢業(yè)的人員為測候生,一般服務滿6年且有特殊成績者,得升為測候員,少數(shù)測候生因去生活和條件艱苦的地區(qū)工作,可提前升為測候員。如王廷璋由西寧調(diào)到拉薩,即由測候生升為測候員。1942年以后,所有的測候生改稱技佐,測候員改稱技士(再高為技正)。詳見樊洪業(yè)整理:《陳學溶百歲自述:我的氣象生涯》,中國科學技術出版社,2015年,第85頁。善化。⑧《西藏自治區(qū)志·氣象志》,第62頁。這里需要說明的是鄧明淵、善化就讀的重慶漢藏教理院于1939年起曾開設氣象學課程,每周由中央氣象所派人來校義務講授兩小時(所長為竺可楨,講授人為中央氣象所副所長呂炯)。增設這門課程是竺可楨等考慮到漢藏教理院的學生多數(shù)是來自高山古剎的僧人,為使他們獲得氣象知識,畢業(yè)回去以后便于在高山上設立氣象測候站。而鄧明淵、善化“赴西藏學法,機緣巧合從事氣象事業(yè),在拉薩測候所工作”①中國人民政治協(xié)商會議西南地區(qū)文史資料協(xié)作會議編:《抗戰(zhàn)時期西南的教育事業(yè)》,貴州省文史書店發(fā)行,1994年,第153頁。。
1949年7月8日,西藏地方政府在“印度駐藏代表”英國人黎吉生(Hugh E.Richardson)等唆使下,發(fā)動“七八”事件,驅(qū)逐國民政府蒙藏委員會駐藏辦事處等所有駐藏機關人員及眷屬。拉薩測候所人員曹巽和善化被迫撤離拉薩。測候所工作隨之終止,觀測記錄至1949年6月。②溫克剛主編:《中國氣象史》,氣象出版社,2004年,第383頁。
民國時期拉薩測候所的建立和運行,既是中國近現(xiàn)代氣象發(fā)展史上的重要事件,也對這一時期西藏地方與中央政府關系的加強有著重要意義。
(一)拉薩測候所的建立是中國近現(xiàn)代氣象事業(yè)發(fā)展的壯舉,對現(xiàn)代西藏氣象事業(yè)而言具有開創(chuàng)意義。西藏傳統(tǒng)文化“大小五明”之一的歷算學包含有觀測天象、天氣預報等內(nèi)容,主要根據(jù)物候及天象變化規(guī)律推測天氣。1916年西藏地方政府在拉薩設立門孜康(藏醫(yī)歷算院),出版藏歷、預報氣象是其主要內(nèi)容。然而,以現(xiàn)代科學方法觀測、記錄西藏高原的氣象,研究這一區(qū)域的氣候,其重要性不言而喻。拉薩測候所自1934年秋至1949年夏的15年(除短暫時期外)里,氣象數(shù)據(jù)記錄基本完整,為研究西藏及青藏高原氣候提供了重要的參考資料。而且,拉薩測候所的建立“不僅是中國氣象觀測網(wǎng)絡初步成型的關鍵節(jié)點,更為中國氣象事業(yè)的發(fā)展提供了寶貴的資料”③中國近代氣象史資料編委會編:《中國近代氣象史資料》,氣象出版社,1995年,第252—253頁。。因此,無論是籌建并長期支持拉薩測候所的竺可楨先生,還是入藏開創(chuàng)氣象測候所的徐近之、王廷璋,以及在測候所工作的氣象員曹巽、鄧明淵等,其功績都應受到后人的尊敬。
竺可楨對拉薩測候所的建立有首倡之功,且他始終關心和支持拉薩測候所的工作,對該所的創(chuàng)建和運行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正如前文所述,他盡可能地為測候所提供資金支持、為工作人員提高薪金待遇,這在當時極為有限的條件下是非常不容易的。而且,他十分注意人才的培養(yǎng),付出大量時間和精力關懷青年,諄諄教導。因此,有后人評價“拉薩測候所之建立是竺可楨為中國氣象事業(yè)奠基中的一樁重要貢獻”④陳學溶:《中國近現(xiàn)代氣象學界若干史跡》,第8頁。。
拉薩測候所最重要的創(chuàng)建者徐近之,被譽為“內(nèi)地科學工作者入藏第一人”“中國高原科學開拓者”。徐近之在拉薩期間即應中國氣象學會之邀,利用觀測結(jié)果并全力搜尋資料,寫出《拉薩今年之雨季》《拉薩旱澇說》等多篇論文。這些論文至今仍對了解拉薩及西藏中部地區(qū)的天氣概況有重要參考價值。之后,他利用對歷史文獻和方志的熟悉,整理出20卷的中國歷史氣候資料。同時,徐近之致力于地理文獻學,輯成《青康藏高原及毗連地區(qū)西文文獻目錄》,共錄有英、法、德、俄等5000多種文獻。他還將青藏高原自然地理資料包括地質(zhì)、水文、氣候、植物也輯成4冊,相繼出版。這是徐近之地理文獻學的代表作,也是這一領域的經(jīng)典作品,為此后的青藏高原科學考察和研究提供了重要參考。
竺可楨、徐近之這些中國優(yōu)秀知識分子的代表,有著深切的愛國之情。他們在當時極困難的條件下創(chuàng)建拉薩測候所,為國家統(tǒng)一和邊疆穩(wěn)定作出了杰出的貢獻。
(二)拉薩測候所的建立進一步強化了民國時期西藏地方與中央的關系。首先,中央政府設立的測候所在西藏觀測、收集氣象資料這一史實本身,即是民國時期西藏地方與中央政府關系的明證,是中央對藏主權的重要體現(xiàn)。實際上,這一工作如果沒有西藏地方政府的同意,也是難以想象的。其次,拉薩測候所工作人員長期在藏工作、生活,在一定程度上增強了民族的交往交流,促進了西藏與內(nèi)地的文化交流。拉薩測候所的工作人員,如曹巽、鄧明淵、碧松(邢肅芝)、善化等,大都懂藏語,當時就在國民政府在西藏開辦的“國立拉薩小學”兼職。拉薩小學自開辦起即注重國家觀念的教育,“引導學生樹立熱愛祖國的思想”,其中不少教職員和學生在西藏和平解放后參加了新西藏的建設工作。①常希武:《國民黨在拉薩辦學簡介》,參見《西藏文史資料選輯》(合訂本I),北京:民族出版社,2007年,第431—433頁。
拉薩測候所的曹巽、鄧明淵日后都參與了西藏和平解放及新西藏的建設事業(yè)。西藏和平解放后,曹巽再次入藏,從事西藏氣象工作,曾參與創(chuàng)建林周唐古氣候服務站等,為新西藏的氣象事業(yè)作出了貢獻。②據(jù)《西藏自治區(qū)志·氣象志》等記述:林周唐古氣候服務站,創(chuàng)建于1964年8月1日,1971年2月27日撤銷。唐古站為修建青藏鐵路而建,由祖秉乾、曹巽等創(chuàng)建。參見《西藏自治區(qū)志·氣象志》,第75頁。鄧明淵則加入了十八軍進藏先遣支隊,擔任政治部秘書科翻譯,并在此后很長一段時期內(nèi)在西藏工作、生活,為西藏和平解放及建設事業(yè)作出了貢獻。③據(jù)西藏和平解放的親歷者郭冠忠記述:我們班的鄧明淵同志曾在國民政府駐藏辦事處任職,在樂山參加解放軍,是我們班的一名正連級軍官,負責秘書科(十八軍先遣支隊政治部秘書科——引者注)的藏漢雙語的翻譯工作。跋山涉水還教我們學習藏語文。郭冠忠:《回憶同李有義先生的交情》,參見格勒、張江華編:《李有義與藏學研究》,中國藏學出版社,2003年,第697頁。善化從印度回國后,自1952年起參加中央民族學院的工作,其間除在瑪曲縣工作一段時間外,一直在學校圖書館藏文部工作,利用其精通藏漢語文的特長,為民族教育事業(yè)作出了貢獻。
綜上所述,民國時期拉薩測候所的建立不僅是中國科技史上的一個突出事例,更體現(xiàn)了漢藏各民族團結(jié)合作為祖國統(tǒng)一事業(yè)所作的貢獻,是各民族共同書寫中華民族歷史的明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