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 妍
(鄭州大學 歷史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黃河作為中華民族的母親河,孕育了博大精深的中華文明。黨的十八大以來,以習近平同志為核心的黨中央一直關(guān)懷、牽掛著黃河。2019年9月18日,習近平在鄭州主持召開黃河流域生態(tài)保護和高質(zhì)量發(fā)展會議,并作重要講話,指出要保護、傳承、弘揚黃河文化,講好“黃河故事”[1]。
回顧斑斕的歷史長卷,得益于黃河流域獨特的自然地理環(huán)境,生活在這一地區(qū)的人民通過長期的實踐孕育出了寶貴的物質(zhì)文明與精神財富。史念海先生曾言:“自遠古時起,黃河流域即為都城的所在。三皇五帝的傳說,就未曾遠離此域,夏商周三代更輾轉(zhuǎn)遷徙于其間。由秦漢以迄唐宋,咸陽、長安、洛陽、開封,迭為建都之地。都城所在,人文薈萃,歷久不衰?!盵2]早在甲骨卜辭中便已出現(xiàn)黃河的身影,如“乙亥卜,行,貞王其尋舟于河,亡災(zāi)”[3]。以“河”來指代黃河的情況也屢見于先秦典籍,如《尚書·禹貢》有“導(dǎo)河積石”[4],《左傳·襄公八年》亦有“俟河之清,人壽幾何”[5]67,彰顯出黃河在中國江河水系中的特殊地位。而完整的“黃河”一詞初見于東漢班固的《漢書·高惠高后文功臣表》:“使黃河如帶,泰山若厲,國以永存,爰及苗裔?!盵6]
人們對黃河的吟詠可追溯到《詩經(jīng)》,《邶風·新臺》《衛(wèi)風·河廣》《陳風·衡門》《周頌·時邁》等分別描繪了黃河流域的自然風光與祭祀習俗。西漢時期,因“詞賦競爽”與傳世文獻的缺失,涉及黃河的詩歌鮮有發(fā)現(xiàn),較為典型的有漢武帝的《瓠子歌二首》[5]93-94,記述了元光三年(前132)黃河水患與元封二年(前109)的治河情景。魏晉南北朝時期,詩歌題材愈發(fā)開闊,黃河入詩的現(xiàn)象明顯增多,多為直觀反映黃河的浩大聲勢與上游地區(qū)的艱苦環(huán)境,如南梁劉孝威的“請公無渡河,河廣風威厲”[5]1866-1867,南梁范云的“河流迅且濁,湯湯不可陵”[5]1546。黃河也寄寓著詩人的別樣情懷,西晉潘岳的《河陽縣作詩二首》[5]633看似寫景,實借“洪河”喻小人之間阻;南梁王褒在北遷途中目及“秋風吹木葉”[5]2340激起的層層河波,不禁憶起故國的洞庭風光。到了隋唐,詩歌這一文學大宗進入發(fā)展的黃金時期,相繼涌現(xiàn)出一首首全方位、多角度、深層次吟詠黃河的佳作,不僅反映出詩人群體獨特的審美情趣與生命追求,也賦予黃河更為深厚的人文內(nèi)涵,使其發(fā)展成為一門獨立的詠物題材。
唐詩中與黃河相關(guān)的詩歌體系龐大、內(nèi)容駁雜,因此有必要對“黃河詩”的范圍進行界定:一為明確書寫黃河的自然地理與人文景觀,二為直接或間接描述黃河流域人民的精神文化與社會生活。同時重點觀照黃河干流地區(qū)的詩歌動態(tài),有選擇地剔除已作為獨立意象出現(xiàn)的支流或故道。根據(jù)以上標準,本文對中華書局1999年版《全唐詩》進行統(tǒng)計,整理出黃河詩歌600余首,并按照表達方式、內(nèi)容題材與修辭手法將其大致歸為專題書寫、景觀游賞、行旅風物、邊塞風光、千古河患與經(jīng)典流變六類。
唐詩中專門頌詠黃河的名篇不在少數(shù)。有的詩篇展現(xiàn)出黃河綿延千里、直通天際的特征,如徐夤的“遠能通玉塞,高復(fù)接銀河”[7]8219;有的詩篇意在突出黃河的氣勢磅礴、奔流不止,如劉禹錫的“九曲黃河萬里沙,浪淘風簸自天涯”[7]404;也有的詩篇強調(diào)黃河波濤洶涌、兇險難渡,如李白的“黃河西來決昆侖,咆吼萬里觸龍門”[7]200-201,溫庭筠的“黃河怒浪連天來,大響谹谹如殷雷”[7]201;還有的詩篇借黃河的神圣莊嚴謳歌帝國的繁榮景象,贊頌帝王的崇高德行,如段成式的“千年清德水,九折滿榮光”[7]6822,張良器的“千齡逢圣主,五色瑞榮光”[7]6522。
詩人對黃河的書寫也不限于一味地頌美。杜甫的《黃河二首·其一》[7]2482通過黃河北岸的今昔對比,以如今的慘淡局面來追憶盛唐的繁榮景象。也有詩人抓住黃河渾濁的特征,借此來諷刺時世,如羅隱的《黃河》,“才出昆侖便不清”意指科舉選拔從源頭便問題迭出,末尾的“三千年后知誰在,何必勞君報太平”[7]7589將全詩情感推上一個高峰,也暗含幾分解脫后的瀟灑與釋然。
還有詩人貫穿黃河的自然與人文屬性,從不同視角吟詠黃河。如薛能的《黃河》,既有“勇逗三峰坼,雄標四瀆尊”的豪邁陽剛,又有“灣中秋景樹,闊外夕陽村”[7]6533的寧靜安詳。寒來暑往,淺瀨盤渦,于溫潤表面下激流暗藏,再輔以龍馬獻圖、博望尋源等典故,使黃河承載了更為豐厚的人文底蘊,鄭谷亦贊其“華岳題無敵,黃河句絕倫”[7]7823。
隋唐兩代均以黃河中下游的城市長安作為都城,促進了區(qū)域間的物質(zhì)交往,人口流動也更為頻繁?;顒釉谶@一地區(qū)的詩人將游樂的目光投向黃河。如與一眾友人夜泛黃河的閻防,“煙深載酒入,但覺暮川虛”[7]2843,幽幽河水、煙村人家、山火倒影與榔鳴夜?jié)O,詩人不禁沉迷其中。駱賓王筆下的黃河卻是另一番波浪翻騰的景象,“通波連馬頰,迸水急龍門。照日榮光凈,驚風瑞浪翻”[7]852,反映出詩人明朗健康的精神氣格。
黃河兩岸矗立著若干樓閣,樓體氣勢宏偉、結(jié)構(gòu)精巧,加之地理位置優(yōu)越,風景秀麗,頗受文人青睞。如建于北周的蒲州鸛雀樓,王之渙途經(jīng)于此,留下“白日依山盡,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7]2841的千古名句。同樣置身此樓中,吳融在“凍開河水奔渾急”[7]7919的肅殺場景中陷入被迫離京的痛苦回憶,張喬望著夕陽下的滾滾河水,在衰敗的王朝中苦尋“天涯歸計”[7]7376-7377,而往昔的盛衰榮辱在司馬扎眼中皆化作滾滾紅塵,“鸛雀飛何處,城隅草自春”[7]6961,蜿蜒的河水在詩人理性的審視中徒增一絲凄涼郁澀。還有建于北魏的河中白樓,耿湋與觀察使李齊運同登此樓,在瑟瑟秋風中寫下氣勢恢宏的“黃河曲盡流天外,白日輪輕落海西”[7]2991。在此樓中開懷暢飲的盧綸,直接以“洪河斜更直”[7]3163贊美侍中渾的治理功績。
也有詩人走上浮橋,將心中奔涌的大千世界濃縮于小小河亭。此類河亭多位于黃河中下游的交通要道。如蒲津河亭,薛能的“河擘雙流島在中”[7]6560-6561直觀描繪出河水夾擁河亭之狀。溫庭筠在“滿座山光”與“繞城波色”[7]6803中送別友人,風中柳花、斜陽飛鳥為河水鍍上一層曼妙朦朧的離愁。再如陜州河亭,姚合眼中的“亭亭河上亭”[7]5723與躑魚鳴禽、九曲千峰、連砌岸莎、入窗漁火相映成趣。為追和叔父,姚鵠亦作詩抒發(fā)游亭體驗,極野長波,似焰紅霞,亭中人“卷簾花影里,倚檻鶴巢邊”,難怪“過客多相指,應(yīng)疑會水仙”[7]6464。身處“岸擁洪流急”的河亭,涼風習習,也有秋聲和著遠雨,暮色夾帶一抹微陽,足讓李頻嘆道“逍遙每盡日,誰識愛滄浪”[7]6895。
隋唐時期,尤其是大運河開鑿后五大水系的溝通,使黃河愈發(fā)成為連接不同地區(qū)水路運輸?shù)闹匾~帶。渡河這一出行方式也日趨常態(tài)化,黃河兩岸的山川林木、沙洲水草、游魚飛禽都成了詩人的靈感來源。于洛口渡河的儲光羲,目及“河洲多青草”便覺“朝暮增客愁”,又因“客愁”而更惜“朝暮”[7]1379,疊詞的運用使寂寂河水也變得搖曳多姿?!澳系腔_上”的高適,望著翠竹夾擁著河水,孤城與遠山遙遙相對,不禁“長想別離處”[7]2211-2213?!胺褐鄞蠛永铩钡耐蹙S驀然“回瞻舊鄉(xiāng)國”[7]1251,只見浩渺煙波連接著漫天云霞,故鄉(xiāng)已然遠去,徒留一絲離愁。
蜿蜒曲折的河道造就了黃河兩岸可觀的津渡數(shù)目。此類津渡多集中于黃河中游的山西、河南境內(nèi),以蒲津渡、孟津渡為代表,成為詩人送別的經(jīng)典場景。渡口依山傍水,自然條件優(yōu)越,詩人途經(jīng)此處,融情于景,抒發(fā)壯志與離情。如在黃河渡頭送別友人裴圖南,王昌齡以裴妻視角寫下“漫道閨中飛破鏡,猶看陌上別行人”[7]1451。柳中庸的《河陽橋送別》無一字言離愁,卻字里行間縈繞著與友人的真情,是謂:“黃河流出有浮橋,晉國歸人此路遙。若傍闌干千里望,北風驅(qū)馬雨蕭蕭?!盵7]2869
黃河流域本身也是詩人出行的目的地。上游地區(qū)多為邊塞軍事要地,民族眾多,環(huán)境復(fù)雜,唐詩中前往此處之人多為參軍、赴職或出使異域。如盧綸在送別郭判官時,以“鳴雁飛初夜,羌胡正晚秋”[7]3180渲染出黃河環(huán)繞下振武邊鎮(zhèn)的肅殺氣氛。劉長卿的“汗馬河源飲,燒羌隴坻遮。翩翩新結(jié)束,去逐李輕車”[7]1506以激昂明快的筆調(diào)塑造出南特進奔赴西北行營的愛國英雄形象。賈至在暮色蕭條中送別出使吐蕃的友人,以“河源望不見”[7]2589訴說友人所赴之地的遙遠。以黃河中下游作為終點的詩歌數(shù)量眾多,人們的出行原因更為多樣化。如位于黃河南岸的滑州,劉禹錫的“黃河一曲當城下,緹騎千重照路傍”[7]4051塑造出李德裕出鎮(zhèn)時的壯觀場面。得知周墀赴任滑臺,張祜滿懷豪情地寫下“昆河已在兵鈐內(nèi),堂柳空留鶴嶺前”[7]5868。再如位于黃河?xùn)|岸的蒲州,錢起以“秋日黯將暮,黃河如欲清”[7]2656設(shè)想李兵曹赴職后的杰出政績。薛能在胡澳落第之際,以“山光臨舜廟,河氣隔王畿”[7]6528間接表達對友人的鼓勵與認可。
滾滾河水還蕩漾著詩人的悼亡與哀思。如白居易游訪黃河北岸,與同宿李翱家的唐衢一見如故,二人于“風雪黃河北”時離別,還未再見卻已聞唐衢死訊,乃至“悲端從東來,觸我心惻惻”[7]4676。崔曙在漕渠水門樓見到故友張貞期的詩作,想到斯人已逝,只能“空見黃河”,最終發(fā)出“天高不可問,掩泣赴行舟”[7]1604的悲嘆。
唐時疆域遼闊,開元、天寶之際已至“南北如漢之盛,東不及而西過之”[8]。黃河上游地區(qū)作為唐王朝與少數(shù)民族政權(quán)的邊境地帶,具有十分重要的軍事意義。黃河入詩除了襯托塞外環(huán)境之艱苦,更多了一絲凜然悲壯,如虞世南的“凜凜嚴霜節(jié),冰壯黃河絕”[7]473,周樸的“黃河九曲冰先合,紫塞三春不見花”[7]7765-7766。極端的氣候往往伴隨著強烈的風沙,如溫庭筠的“河源怒濁風如刀,剪斷朔云天更高”[7]6753-6754,劉長卿的“北風雁急浮云秋,萬里獨見黃河流”[7]1581。此外,黃河也洋溢著詩人的尚武精神與愛國熱忱,如李白盛贊外甥鄭灌從軍的壯舉,期望他能“斬胡血變黃河水,梟首當懸白鵲旗”[7]1803。
河湟,亦作“河隍”,是黃河與湟水的并稱,亦指二水流域之間的地區(qū)。河湟之地在安史之亂后逐漸陷沒于吐蕃,直到咸通年間才被全部收復(fù),因而“河湟”一直是唐人未了的遺憾,如顧非熊的“回望風光成異域,誰能獻計復(fù)河湟”[7]5831,杜牧的“何當提筆侍巡狩,前驅(qū)白旆吊河湟”[7]5987,鮑溶的“圣人唯有河湟恨,寰海無虞在一勞”[7]5564。河湟之地的復(fù)歸必然帶給唐人極大的鼓舞,哥舒翰收復(fù)九曲地區(qū)后,高適作“青海只今將飲馬,黃河不用更防秋”[7]2241。薛逢聽聞張議潮收復(fù)涼州的喜訊,欣然提筆,寫下“黃河九曲今歸漢,塞外縱橫戰(zhàn)血流”[7]6387。鄭嵎亦有“湟中土地昔湮沒,昨夜收復(fù)無瘡痍”[7]6622-6623。
收復(fù)失地固然是令人振奮的喜事,但戰(zhàn)爭背后往往伴隨著戍邊將士的流血犧牲。大批詩人聚焦戰(zhàn)爭的殘酷性,講述戰(zhàn)爭給人民帶來的創(chuàng)傷。如常建的“黃河直北千余里,冤氣蒼茫成黑云”[7]1467,張喬的“少年隨將討河湟,頭白時清返故鄉(xiāng)”[7]7375,皮日休的“河湟戍卒去,一半多不回”[7]7074,此時的河水凝聚著征人的苦怨、親友的愁思以及對亡者的感傷。
上古時期便有黃河水患的記載,河水泛濫不僅關(guān)系著沿岸百姓的安危,還與國家運勢密切相關(guān)。東漢初年,王景主持修筑黃河大堤,一定程度上降低了黃河決溢的頻次。東漢以后,由于黃河中游地區(qū)的土地利用變成以畜牧為主,縮減了水土流失的程度,使黃河呈現(xiàn)出長期安流的局面[9]。而據(jù)閔祥鵬統(tǒng)計,有唐一代黃河共決溢22次,平均約12.5年一次,頻率大大超過前代[10]。與之相反,唐詩中對黃河水患的書寫并不常見,當前能夠確定記錄黃河水患的唐詩僅三首:杜甫的“二儀積風雨,百谷漏波濤。聞道洪河坼,遙連滄海高”[7]2399生動還原了開元二十九年(741)河決以至河南河北二十四郡受災(zāi)的場面。韓愈的《齪齪》與《歸彭城》也提及貞元十五年(799)的黃河水患,“河堤決東郡,老弱隨驚湍”[7]3789與“去歲東郡水,生民為流尸”[7]3778-3779直接道出了黃河泛濫造成的深重災(zāi)難。還有詩人從側(cè)面書寫黃河決溢的潛在風險,如杜甫在三川縣遭遇山洪,“漂沙坼岸去,漱壑松柏禿。乘陵破山門,回斡裂地軸”,詩人腦海中不由浮現(xiàn)大水匯入黃河后造成“數(shù)州沒”“萬室哭”的恐怖畫面,最終只能將希望寄托于虛無縹緲的“鴻鵠”[7]2268-2269。
唐詩中也不乏書寫前人的治水成就,以此來懷古鑒今,表露心跡。李白的“大禹理百川,兒啼不窺家。殺湍湮洪水,九州始蠶麻”[7]200-201形象描繪出大禹治水的艱辛與恩澤后世的偉大功績。高適以“天子忽驚悼,從官皆負薪。畚筑豈無謀,祈禱如有神”[7]2212來贊頌漢武帝治理水患的決心與毅力。李德裕遙想東郡太守王尊鎮(zhèn)守滑州時的治水壯舉,自覺與其“意氣茍相合,神明無古今”[7]5429,遂作《東郡懷古·王京兆》一詩。
除了對黃河的現(xiàn)實書寫,唐詩中與黃河相關(guān)的神話傳說與歷史典故也隨處可尋。本文將互相關(guān)聯(lián)的條目進行溯源與合并,劃分為以下四類:
第一,河源。傳說黃河源出昆侖,《爾雅·釋水》云:“河出昆侖虛,色白。”[11]唐詩中此類描述有齊己的“對茲傷九曲,含濁出昆侖”[7]9546,李嶠的“河出昆侖中,長波接漢空”[7]10289。又因張騫以功封博望侯,明人陳耀文《天中記》卷二“支機石”條引《荊楚歲時記》載漢武帝曾命其探尋黃河之源[12],故唐詩中有“博望尋源”之說,如薛能的“人間無博望,誰復(fù)到窮源”[7]6533,胡曾的“博望沉埋不復(fù)旋,黃河依舊水茫然”[7]7477。《天中記》又言張騫乘槎逆黃河而上,誤入天界遇牛郎織女[12],疑是將西晉張華《博物志》中“??统碎丁盵13]的典故附會其上,故唐詩中又將黃河稱為“博望乘槎水”,如唐彥謙的“煙橫博望乘槎水,日上文王避雨陵”[7]7734,李涉的“將作乘槎去不還,便尋云海住三山。不知留得支機石,卻逐黃河到世間”[7]5467等。
第二,河清?!逗鬂h書·襄楷傳》有:“河水清,天下平?!盵14]唐詩中也將黃河水清視作天下太平的瑞兆,如薛逢的“正當海晏河清日,便是修文偃武時”[7]6381,李洞的“授鉞已聞諸國靜,坐籌重見大河澄”[7]8372。黃河清也用來比喻圣明的君主,晉王嘉《拾遺記》載:“黃河千年一清,至圣之君以為大瑞?!盵15]497-498李康《運命論》亦有“黃河清而圣人生”[16],唐詩中有張良器的“千齡逢圣主,五色瑞榮光”[7]6522,杜牧的“間世英明主,中興道德尊。昆岡憐積火,河漢注清源”[7]6004等。
第三,河神。馮夷作為黃河水神,始見于《楚辭》?!端焉裼洝吩疲骸八螘r,弘農(nóng)馮夷,華陰潼鄉(xiāng)堤首人也。以八月上庚日渡河溺死,天帝署為河伯?!盵15]305唐詩中提及馮夷的有“朝謁馮夷祠,夕投孟津渚”[7]10306,“坎德昔滂沱,馮夷胡不仁”[7]2212等。巨靈為傳說中劈開華山的河神,《搜神記》言:“河神巨靈,以手擘開其上,以足蹈離其下,中分為兩,以利河流,今觀手跡于華岳上,指掌之形具在;腳跡在首陽山下,至今猶存?!盵15]376唐詩中有李白的“巨靈咆哮擘兩山,洪波噴箭射東?!盵7]1719,岑參的“自從巨靈開,流血千萬秋”[7]2048等。唐詩中也將巨靈的掌印稱為巨掌、仙掌等,如羅隱的“掌前流水駐無塵,掌下軒車日日新”[7]7611,薛能的“黃河近岸陰風急,仙掌臨關(guān)旭日高”[7]6545等。
第四,龍門。龍門位于陜西韓城市與山西河津市之間,兩岸峭壁對峙,形如闕門,水流湍急。相傳大禹治水在此開鑿以通流,唐詩中有馬戴的“穴閉神蹤古,河流禹鑿深”[7]6505,趙彥昭的“河看大禹鑿,山見巨靈開”[7]1086等。又因《太平廣記》引辛氏《三秦記》載:龍門之下,“每暮春之際,有黃鯉魚逆流而上,得者便化為龍”[17],故唐詩中多以進士及第稱為登龍門,如元稹的“魚貫終何益,龍門在苦登”[7]4488,劉三復(fù)的“擬占名場第一科,龍門十上困風波”[7]5808等。
黃河文化彰顯著中華民族的根和魂,反映著中華民族的歷史發(fā)展脈絡(luò)。唐代的黃河詩,無論是對自然人文景觀的多角度書寫,還是展現(xiàn)兩岸人民的社會生活,抑或由景及人,感嘆身世際遇,還是兼論古今,抒發(fā)家國情懷,在意象的選擇與典故采擷等層面,無不為后世詩壇樹立了典范。詩人們于俯仰之間觀照黃河,將其付諸筆端,融入血脈,將個人情感與關(guān)乎家國的博大情懷訴諸滔滔河水,賦予其深厚的人文內(nèi)涵,熔鑄于偉大民族精神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