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閩中新樂府》詞匯特點研究

林一鳴，王進安

(福建師范大學 文學院，福建 福州 350007)

《閩中新樂府》(以下簡稱《閩中》)是清末民初福建閩縣(今福州市)著名古文家、翻譯家林紓所作仿古的樂府詩集，詩集共有32篇。林紓一生致力于研習、創(chuàng)作與傳承古文，被人們尊為“古文殿軍”。這樣一位一生與古文息息相關(guān)、甚至因堅定的存古文、尊孔孟的立場被新文化陣營與后人做為封建守舊勢力的代表進行長期批判的文壇大家，卻留下了一部被昔日冤家對頭胡適贊揚為“很通俗的白話詩”的詩集。這部被胡適所褒獎的詩作，正是林紓于光緒二十三年(公元1897年)在好友魏瀚資助下刊刻出版的詩集《閩中》。有趣的是，這本原意感懷自娛卻于無意中被人索取出版的《閩中》，作者本人對其卻不甚看重。這從《閩中》出版時，作者自隱姓名以及其晚年自行整理出版?zhèn)€人詩集《畏廬詩存》時候，未將《閩中》收入其中等舉動，足以管窺林紓心意。

但是，《閩中》卻可能是林紓最為人知的詩作，它不僅通過傳抄和印行影響了福州及周邊地區(qū)，更是由于澳門《知新報》的轉(zhuǎn)載和新加坡愛國華僑邱煒萲的翻印傳播，影響遍及華南、華東以及南洋、北美等海內(nèi)外諸地。[1](P369)在詩壇上，《閩中》也啟發(fā)了清末諸多詩人用樂府詩的形式抒發(fā)自己愛國憂民的維新救國熱情，掀起了新樂府詩歌創(chuàng)作的風氣，更與日后梁啟超所倡導的“詩界革命”前后呼應(yīng)，實為詩界革命的歷史先聲[2](P51)?！堕}中》的成功，除其內(nèi)容外，還與其獨具特色的語言表達密不可分。下面就從詞匯分析出發(fā)，分析《閩中》的語言特點。

一、 文白共存的詞匯體系

《閩中》出版的時間正好是中華民族面臨外侮漸逼，國仇漸深的危難時期，也是漢語經(jīng)歷文言與白話夾雜共存的時期，《閩中》的詞匯體系體現(xiàn)文白共存現(xiàn)象也是自然之事。具體來說，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

一是舊體新詞。即在舊的文體中采用大量的白話詞匯。正如《閩中新樂府·自序》所說:“閑中讀白香山諷喻詩，課少子，日仿其體作樂府一篇，經(jīng)月得三十二篇”，可見，作者是仿白居易“新樂府”的文體而作的，屬于仿古的樂府詩集，語言本該屬于文言，但作者卻是用白話寫成的，胡適在評價《閩中》時就說：“我們這一輩的少年人只認得守舊的林琴南，而不知道林琴南壯年時曾作過很通俗的白話詩——這算不得公平的輿論?！盵3](P832)這就導致了詩集存在大量文白共存的詞匯，唐宋以前常用的文言詞匯如：之51(1)本文各詞后的數(shù)字表示出現(xiàn)的頻次、也32、求11、居11、索3、視2、止1、寐1等詞依舊留存使用較多；尤其是典型的文言文虛詞“之”“也”等的高頻使用，而不用與之功能基本相當?shù)默F(xiàn)代漢語中“的”“了”等詞，說明詩集還不是一部完全的白話詩集。但同時，詩集也存在大量的白話詞匯，如第一人稱代詞“我”成為高頻詞，多達48次，且在詩中既當主語，也當定語或賓語，是典型的白話詞；此外，文中還使用了大量的白話體系才較常用的詞語，如在14、西人12、娘9、忽然7、華人5、住4、兒童4、看3、公司2、歐洲2、睡2、打1等，這些詞都是詩集使用白話詞匯的主要證據(jù)。

二是詩集中的詞匯以文言色彩濃的單音節(jié)詞(占34.7%)和白話特征明顯的雙音節(jié)詞(占60.3%)為主，而雙音節(jié)詞最多，這也體現(xiàn)出文白共存、白話傾向更明顯的特征。通過對詩集的詞語劃分和用語料庫軟件(WordSmith)的統(tǒng)計，《閩中》共有詞匯3046個，其中雙音節(jié)詞占了多數(shù)，有1837個，單音節(jié)詞也具有一定的數(shù)量，有1057個，多音節(jié)詞中三音節(jié)詞與四音節(jié)詞占絕大多數(shù)，分別為119個與28個，另有4個五音節(jié)詞存在?！堕}中》詞匯以雙音詞為主的特征符合漢語發(fā)展的雙音化特點。以上數(shù)據(jù)，也可以顯著地反應(yīng)出《閩中》的確為一部詞匯體系以文白共存為特征的詩集。

二、 使用較多的俚詞鄙諺

魏瀚于丁酉(即1897年)十一月為詩集所作的《<閩中新樂府>序》中提到：“畏廬子(筆者按：林紓號)笑曰：廿六年村學究，乃欲吟詩為童子啟悟之階？自度吾力未至也。且吾不善為詩、俚詞鄙諺、旁收雜羅，談格調(diào)者將引以為噱，而吾又不樂為詩人也?！盵4](P1-2)這句話點破了林紓《閩中》詞匯的一個重要特點：使用較多的俚詞鄙諺。所謂“俚詞鄙諺”，其實就是粗俗、淺陋的詞匯或諺語，這類詞語一般也比較通俗、淺白，易于理解，也是白話詞匯的一個主要特點。這可以從兩個方面來理解，一是詩句中使用了許多淺顯易懂的諺語或俗語，增強的詩歌的通俗效果。如詩句“古人登高必自卑，先生躐等追先知”就用了“登高必自卑”的成語和《禮記·學記》中的“幼者聽而弗問，學不躐等也”的典故；“易明之理暗如漆”源自“前程暗如漆”的俗語。有些諺語雖然在詩中只用三個字短語來表示，深入解讀就可知其諺語來源了，如張勝璋對“皤皤腹”進行分析，認為該短語是以貶稱那些腹大中空、徒有其表之人，另有相似俗語“金蒲蠅屎腹”，大意近于“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確是“理語鄙諺”[5](P87)。此外，“鬼門關(guān)”有“鬼門關(guān)，十人九不還”的俗語，牧豬奴、落混花、曲院嬌等都有相關(guān)的俗語或諺語可以解讀。二是詩句中使用了許多粗俗、淺陋的詞匯，讓人讀起來十分通俗易懂。這一點可以從三個層次來考察。

首先，體現(xiàn)在篇目用詞上的俚鄙特點?！堕}中》32篇目的主題涉及面很廣，有體現(xiàn)憂國憂民思想的，有提倡移風易俗的，有探索民智教育的，有同情婦女命運的……這么多的主題，都通過簡明扼要、淺顯易懂的篇目展現(xiàn)出來。這些篇目用語，除“殺人不見血”為五字(也很淺顯)以外，都是用兩到三個字作為篇目，而三字的篇目最多，不計重復的共有22篇。三個字一般可構(gòu)成兩個音步的短語，這兩個音步的組合可以是“一二”式，也可以是“二一”式，結(jié)構(gòu)簡單，組合自由，簡明扼要，突出地體現(xiàn)了“俚鄙”的特點。如“渴睡/漢”“村/先生”“興/女學”“獺/驅(qū)魚”“關(guān)上/虎”“破/藍衫”“謀生/難”“郭/老兵”“知/名士”“水/無情”“灶下/嘆”“肥/和尚”等，都是三言短語，有定中結(jié)構(gòu)、狀中結(jié)構(gòu)、主謂結(jié)構(gòu)和述補結(jié)構(gòu)等，結(jié)構(gòu)簡單，構(gòu)式多樣，語言十分通俗質(zhì)樸、淺顯易懂，體現(xiàn)了作者樸實的文風和使用俚鄙詞匯的嫻熟技能。

其次，體現(xiàn)在人物稱謂上的俚鄙特點。詩集用樸實的語言刻畫了許多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但這些人物的稱謂都很普通、直白和俚鄙，這應(yīng)該是作者有意而為之的。有用鄉(xiāng)村或者俚俗最常用的“老”“媼”“翁”等來稱呼人物的，如張老、李老、張媼、李媼、老兵、大老官、庸醫(yī)老、燈草翁等；有用直接使用口語稱呼人物的，如阿娘、阿師、阿翁、阿兄、阿爺?shù)龋屓私辛撕苡H切、隨性；有用最常見的人物代稱或地位、角色來稱呼人物的，如張三、李四、王家、主人、奴仆、婦人等，隨意羅列，順手拈來，都有所代，既世俗，又自然；有用諷喻或者比喻的方式來稱呼人物的，如渴睡漢、賠錢貨、搖錢樹、主人賊、富貴人、虎丁、狗盜等，看似普通，讀起來也粗俗，但都有所喻；有用世俗稱謂、官名雅稱或者專有名稱來稱呼人物的，如村先生、南洋客、番客、地師、和尚、道士、大學士、畢尚書(畢沅)、盧轉(zhuǎn)運(盧雅雨)、監(jiān)司、門子、張公、等，稱謂或文雅、或庸俗，隨意刻畫，入木三分。黃榕官在分析詩集語言時認為：“它不象當時流行的‘同光體’詩歌那樣避俗避熟，那樣生澀奧衍，而是‘俚詞鄙諺旁收雜羅’，寫得明白曉暢，如‘郭老兵，六十一，冊上署年四十七’頗有順口溜的味道，讀起來瑯瑯上口，富有節(jié)奏感，很容易理解，很容易記憶?！盵6](P49)確實，這些人物稱謂用語，都十分樸實與隨意，沒有刻意雕琢，體現(xiàn)了俚鄙的特點。

再次，體現(xiàn)在名物指稱上的俚鄙特點?！堕}中》雖然只有短短32篇，但涉及的題材內(nèi)容十分豐富，詞匯所涵蓋的領(lǐng)域自然也十分多樣，其中最多的應(yīng)該是名物的指稱。詩集所涉及的名物指稱內(nèi)容紛繁復雜，包羅萬象，有歷史人物、歷史名詞、典故、地名、宗教、科舉、命理、風水、軍旅、書籍、鴉片、風俗、禮儀等等，這些領(lǐng)域都需要專門的詞匯來指稱，而作者用了大量的三字短語來指稱這些名物，通過修辭手法，給這些名物披上了人的情感或者風俗的烙印，十分形象和貼切，一目了然，體現(xiàn)出鮮明的俚鄙特點，尤其是詩句在實現(xiàn)名物指稱的同時，善用修辭、具體形象、通俗易懂，給人以諺語或俗語的感覺，如“九幽道”“鬼門關(guān)”“百忍堂”“生髑髏”等名物指稱都十分形象和逼真地體現(xiàn)下層人民的疾苦與悲涼。類似的三字短語還很多，如金蟬冠、金步搖、芙蓉絳、鴛鴦履、五石弓、黃金鈿、畫眉筆、日家筆、老人屋、床間被、身上衣、心上痼、舌上血、油鹽事、棠梨花、神仙術(shù)、耶穌書、如來戒、天尊像、教民案、殺人手、艷陽天、侏離咒、戒煙會、長生庫、芙蓉膏、芙蓉癮、杜鵑血等，這些名物指稱，都或多或少地通過作者的有色眼鏡，鏡像在人們的面前，或影射，或譏諷，或哀憫，或質(zhì)疑，都淺顯易懂、形象逼真、讓人讀人感同身受。

此外，作者在名物的指稱上，常用“三三七”的句式組合，進行起興，以達針砭時弊，諷諭時政，或者哀其不幸的效果。如“郁羅臺，神仙闕，卻為道士生財窟”“村先生，貌足恭，訓蒙大學兼中庸”“五石弓、一房矢，更須禮數(shù)學拜起”“檢歷日，檢歷日，婚葬待決日家筆”“生髑髏，生髑髏，眶陷頤縮如獼猴”“棠梨花，為誰好，三椽權(quán)屋迷春草”等，這些句式中，頭三字短語，無論是指人、指物，還是指日期，都是名詞，都具有指稱功能，并與后面的兩個句子形成“三三七”句式，具有明顯的起興作用與效果，這既是仿造白居易“新樂府”詩的格式，也是詩歌體裁的一個特點。這種“三三七”句式，讀起來有民諺或俗語的感覺，淺顯直白，為詩歌的主題定下很好的基調(diào)和塑造很好的語境。

三、 使用大量成語或類成語詞匯

《閩中》作為一部仿白居易“新樂府”的詩集，在句式上堅持以“五言”“七言”的常見詩句格式為主，使詩集具備了“新樂府”詩的形式。但是，在句式的節(jié)奏上，則較為隨意，也沒有嚴格遵守傳統(tǒng)五言或七言詩句的句式節(jié)奏。傳統(tǒng)詩句的音頓節(jié)奏多以一、二、三言一個音步為主，較少出現(xiàn)四言一個音步情況?！堕}中》的詩句，卻出現(xiàn)較多的四言一個音步，即“二+二”的語義相對密切，使其結(jié)構(gòu)相對緊湊，形成成語或者類成語的結(jié)構(gòu)而凝結(jié)成一個音步。形成四言一個音步的主要原因是詩集中使用了較多的成語或者類成語詞匯。所謂類成語詞匯，就是具備四字成語的語義或者形式，結(jié)構(gòu)相對凝固，可以作為一個音步，但不能算作成語?！堕}中》所使用的成語，如：捕風捉影、吹毛索瘢、寸步難行、刀鋸鼎鑊、虎視眈眈、亂頭粗服、鵬程萬里、匹夫匹婦、裒多益寡、蹊田奪牛、人情物理、為叢驅(qū)雀、相夫教子、妖言惑眾、一針一線等，在詩句中這些成語一般可以歸為一個音步?！堕}中》所使用的類成語則可以分為三類，一類是四言形式但不是成語，如高郵父子、同治中興、虛題手法(科舉專名)、無衣無食、為民父母、半絲半顆、朝言暮語、力疲腳憊、一糠一豆、一衫一褲、被去衣亡等，這些四言形式一般也可以作為一個音步。第二類是對成語進行簡單改造，使之變成不是成語的四言組合：要么前后二言對換，或者變更四言成語的語素次序，如執(zhí)言仗義(仗義執(zhí)言)、國強人富(民富國強)、筆如椽大(如椽大筆)等；要么更換四言成語中的某些語素，仍為四言形式，如鐘停漏歇(鐘漏并歇)、不知時務(wù)(不識時務(wù))、子史百家(經(jīng)史百家)、將貴兵雄(將勇兵雄)、一點一畫(一點一滴)、國泰民豐(國泰民安)、號天叫地(呼天叫地)等；要么是在四言成語中間或前后插入一個成分成五言，形成“二三”或者“三二”兩個音步，或者插入兩個成分成六言，形成“三三”句式，如“所得不償失”(得不償失)、“既汗牛、復充棟”(汗牛充棟)等；第三類是由四言的成語簡縮而成的三音節(jié)短語，如兩袖風(兩袖清風)、心膽寒(心驚膽寒)、淵驅(qū)魚(為淵驅(qū)魚)、蚊負山(蚊虻負山或蚊力負山)、天地滅(天誅地滅)、號天地(號天哭地)、痛徹心(痛徹心扉)等。

作者大量使用這些成語或者類成語的詞匯，除了追求音節(jié)整齊、韻律和諧、符合文體要求之外，更重要的是要達到教育訓蒙的效果，因此使用一些淺顯易懂的詞語，在瑯瑯上口的同時、便于兒童記憶。這些思想，從《村先生》后半部所寫的內(nèi)容就可見一斑：“村童讀書三四年，乳臭滿口談圣賢。偶然請之書牛券，卻尋不出上下論。書讀三年券不成，母咒先生父成怨。我意啟蒙首歌括，眼前道理說明豁。論月須辨無嫦娥，論鬼須辨無閻羅。勿令腐氣入頭腦，知識先開方有造。解得人情物理精，從容易入圣賢道。今日國仇似海深，復仇須鼓兒童心。法念德仇亦歌括，兒童讀之涕沾襟。村先生，休足恭，莫言芹藻與辟雍。強國之基在蒙養(yǎng)，兒童智慧須開爽，方能凌駕歐人上?！痹娋浼扔袑Α按逑壬钡淖I諷，更是對兒童開智蒙養(yǎng)的方式探索。而蒙養(yǎng)的方式就是使用通俗易懂的詞語將“道理說明豁”，不用說太多大道理，也不用說“芹藻”和“辟雍”，可謂用心良苦。

四、使用較多福州方言詞匯

《閩中》作為林紓早期創(chuàng)作的白話詩集，其詞匯系統(tǒng)還有一個重要特點，那就是詩集中使用了較多的福州方言詞匯。這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

第一方面是人稱代詞的福州方言特征十分明顯。詩集中使用的人稱代詞主要有“伊”“儂”和“我”，如使用“儂”作為第一人稱代詞的詩句有：憶儂七歲來主家，初離父母心如麻(《灶下嘆》)；婦言儂不知，五歲六歲纔勝衣(《小腳婦·之一》)；人間父母心如鐵、聽儂訴苦心應(yīng)折(《小腳婦·之二》)；郎才污下郎心梟，竟使儂為曲院嬌(《落花》)；儂聞城內(nèi)興蠶事、養(yǎng)蠶尚是兒家利(《落花》)等。使用“我”作為第一人稱代詞的詩句有：東鄰女伴猶相羨，待抹胭脂與我齊(《落花》)；我聞歐西有奴禁，買人為奴國所擯(《灶下嘆》)；我道人生貴立志，片長即有終身地(《冰為山》)等。使用“汝”作為第二人稱代詞的詩句有：阿娘少時亦如汝，但求腳小出人前，娘破工夫為汝纏(《小腳婦·之一》)；左抱兒，右抱女，娘今與汝歸何所(《小腳婦·之二》)；隸言近理官亦許，今將何術(shù)能匡汝(《餓隸》)等。使用“伊”作為第三人稱代詞的詩句有：阿娘別有皺眉事，乳汁朝朝苦累伊(《水無情》) ；娘亦當年女子身，育娘長大伊何人(《水無情》)；其人應(yīng)半老，不須療妒求倉庚，房闥容伊自在行(《灶下嘆》)等。

陳澤平在介紹福州方言人稱代詞系統(tǒng)時指出，福州方言基本的三身代詞是“我”“汝”“伊”。陳先生還指出，“儂”“奴”“儂家”是福州方言人稱代詞的謙稱，“儂”是“以他稱代第一人稱”[7](P134-137)。從上引各詩句用例來看，人稱代詞的使用頻率差別較大，使用頻率最高的是第一人稱你詞“我”，共出現(xiàn)48次，其次是第二人稱代詞“汝”，共9次，第三人稱的“儂”5次，“伊”3次。此外，詩集中的人稱代詞都是單音詞，福州方言的人稱代詞系統(tǒng)完全一致，福州方言特征十分顯著。

第二方面是詩集中的一些單音詞語或復音詞語也體現(xiàn)出福州方言詞匯的特征。如食(食肥肉、食求飽、同槽共食、無衣無食、食量、食貧、口食、食人、食客)、肥和尚(胖和尚)、南洋客(從南洋回來的華僑，與番客同義)、花會(一種社會性大規(guī)模的賭博行為)、番客(從南洋回來的華僑)、番語(番客說的話)、膽落(應(yīng)寫作硩落，羞辱別人的話，意為丟人)、青盲(亦寫作眚盲，指瞎子)、公家(公共的，非私人的)、富家郎(有錢人)等，都體現(xiàn)了福州方言的特征。當然，閩南話中也有食、南洋客、番客、青盲、公家和富家郎等詞語，語義也與福州方言大致相當，但沒有足夠證據(jù)可以說明林紓會說閩南話，筆者認為將其歸入福州方言詞匯較為妥當。其中，最典型的福州方言單音詞是“食”，福州話讀為[sie]，《福州方言詞典》注有三個語義：①吃，進食；②飲，喝；③吸入[ 8]( P268)?！堕}中》“食”字共出現(xiàn)14次，與福州方言有關(guān)的有上述9個詞語，大都與“吃”義有關(guān)。

詩集使用較多的福州方言是可以解釋的。因為林紓自小到大都居住在福建老家，而絕大多數(shù)時間都居住在福州，他的生活語言當然主要是福州方言。據(jù)《林紓傳》介紹，《閩中》的作者林紓(1852-1924)出生于福建閩縣(今福州)的一個小商人家庭，自幼勤奮好學，長居福建，到了1899年，即48歲才“應(yīng)杭州林迪臣聘，執(zhí)教于杭州東城講舍”[9](P4)，這么長時間生活在福州，當時福州人的生活語言以福州方言為主。因此，詩集中夾雜方言成分也無可厚非。

五、結(jié)語

作為林紓早期創(chuàng)作的詩集，《閩中》雖然是仿古之作，也存在舊瓶裝新酒的缺憾，但其現(xiàn)實主義文風、維新思想和通俗易懂的語言，也贏得一些好評。寒光在《林琴南》一文中就認為：“我們只要讀一讀林氏早年的文章和他的《閩中新樂府》，就會知道他是怎樣的富有維新思想，不然他決不會努力于翻譯事業(yè)的?！盵10](P195)對詩集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維新思想給予高度肯定。郭建鵬“《閩中新樂府》繼承了白居易新樂府的現(xiàn)實主義風格，在同光體風靡詩壇之際獨樹一幟，其影響深遠”[11](P6)的評價，則強調(diào)了《閩中》的現(xiàn)實主義文風及其深遠影響。曾憲輝認為“《閩中新樂府》不只現(xiàn)實性、諷刺性強，還有形式活潑、語言通俗的特點”[12](P60)。其觀點也是對《閩中》的高度評價。當然，對詩集持肯定態(tài)度的觀點，遠不止于此。不過，絕大多數(shù)都是贊賞其思想的，如現(xiàn)實性強、關(guān)注底層人民的疾苦和對時政的糾彈等。對其語言藝術(shù)進行研究的成果則多數(shù)提到它語言的通俗易懂和俚鄙特點，其他則不多見。

本文對詩集的詞匯特點進行分析，也是旨在從詞匯學角度對詩集的語言特點作進一步的總結(jié)和分析，沒有刻意的褒貶之意，僅以此分析提供給人們評判的語料。當然，詩集的詞匯特點，遠不止筆者分析的這些，還有諸如修辭手法的運用、韻律詞的配合以及構(gòu)詞等方面的特點，有待后續(xù)進一步分析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