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狼嘴里交換來的母愛

□肖瀟

那年我9歲，和母親住在川南茶子山的山腳下。父親遠在省外一家兵工廠上班。

母親長著一副高大結實的身板，以及一雙像男人一樣滿是厚繭的手。這雙手只有在托著我的腦袋瓜兒送我上學，以及拍著我的后背撫我入睡時，我才能感覺到母性的溫柔與細膩。除此之外，我很難認同母親是一個純粹的女人。然而，在那個與狼對峙的冬夜，在那場驚心動魄的“戰(zhàn)爭”之后，我對母親的所有看法全然改寫。

我就讀的學校位于離家3公里外的一個山坳。我上學途中必須經(jīng)過茶子山烏托嶺，烏托嶺方圓1公里渺無人煙。每天上學時，母親把我送過烏托嶺；放學時，她又翻過烏托嶺，把我接回來。接送我時，母親總是在身上帶一把砍刀——據(jù)說烏托嶺上有狼。

一個冬日的周五，當我與母親走到烏托嶺時，月亮已經(jīng)升起。我緊緊拉著母親的手，生怕遇到傳言中的狼。而狼真的就在這時候出現(xiàn)了。

在烏托嶺上的那片開闊地，兩對狼眼閃著熒熒的綠光。我和母親幾乎同時發(fā)現(xiàn)了那四團令人恐懼的綠光。母親立即伸手捂住我的嘴，怕我叫出聲。我們站在原地，緊盯著一前一后慢慢向我們靠近的兩匹狼。那是兩匹饑餓的狼，確切地說，是一匹母狼和一匹尚幼的狼崽。在月光的照映下，能明顯看出它們的肚子如兩片風干的豬皮似的，緊緊地貼在一起。母親一把將我攬進懷里，我們都屏住了呼吸，眼看一大一小兩匹狼大搖大擺地向我們逼近。在離我們約6米的地方，母狼停了下來，冒著綠火的雙眼直直地盯著我們。

母狼豎起身上的毛，做出騰躍的姿勢，隨時準備撲向我們。狼崽也慢慢地從母狼身后走出，和它的母親站成一排，做出與母親相同的姿勢。

我不由得顫抖起來，母親用左手緊緊攬著我的肩。我側(cè)著頭，用畏懼的雙眼盯著那兩匹將要進攻的狼。然而，母親卻是出奇地穩(wěn)重與鎮(zhèn)定。她輕輕地將我的頭朝外挪了挪，悄悄地伸出右手，慢慢地從腋窩下抽出那把砍刀。

殺氣頓時凝聚在鋒利的刀口之上。也許是懾于砍刀逼人的寒光，兩匹狼迅速朝后退了幾步，然后，它們屈著前腿，身體彎成一張弓。我緊張地咬住嘴唇。我聽母親說過，這是狼在進攻前的最后一個姿勢。

母親將砍刀高舉在空中，一旦狼撲將上來，她會像砍柴一樣毫不猶豫地橫空劈下！

母親高舉的右手在微微地顫抖，使得刀不停地搖晃，一道道刺目的寒光飛彈而出?？稍诶强磥?，這種正常的自衛(wèi)姿勢是一種挑釁和戰(zhàn)斗的召喚。母狼終于長嗥一聲，突地騰空而起，向我們直撲而來。在這緊急關頭，母親本能地將我朝后一撥，同時，一刀斜砍下去。沒想到，狡猾的母狼卻只是虛晃一招，安全地落在離母親2米遠的地方。刀沒能砍中母狼，它在落地的一瞬間快速后退了幾米，然后又做出進攻的姿勢。

就在母親還沒來得及重新?lián)]刀的間隙，狼崽就像得到了母狼的旨意，緊跟著飛奔而來，撲向母親。母親打了個趔趄，跌坐在地上，狼崽正好壓在母親的胸上。在狼崽張嘴咬向母親脖子的一剎那間，母親用左臂死死地扼住了狼崽的頭部。由于狼崽還小，力氣不及母親，它被扼住的頭動彈不得，四爪不停地在母親的胸上狂抓亂舞。母親一邊同狼崽搏斗，一邊重新舉起刀。她的刀還來不及向狼崽的脖子上抹去，最可怕的一幕發(fā)生了。

此時，母狼突然朝躲在母親身后的我撲了過來。我驚恐地大叫一聲，倒在地上，然后雙手抱住頭，緊緊地閉上眼睛。我大腦一片空白，只感覺母狼有力的前爪已按在我的胸上和肩上，從狼嘴中噴出的腥味已經(jīng)鉆進我的頸窩。母親忽然悲愴地大吼一聲，將砍刀埋進狼崽后頸的皮肉里，刀割進皮肉的刺痛讓狼崽也發(fā)出一聲渴望救援的哀嚎。奇跡在這時發(fā)生了。

我突然感到母狼噴著腥味的嘴猛地離開了我的頸窩。它沒有對我下口。我慢慢睜開雙眼，看到仍壓住我雙肩的母狼正側(cè)著頭，用噴著綠火的眼睛緊盯著母親和狼崽。母親和狼崽也用一種絕望的眼神盯著我和母狼。母親手中的砍刀仍緊貼著狼崽的后頸，她沒有用力割，砍刀露出的部分，有條像墨線一樣細細的東西正在緩緩流動。那是狼崽的血！母親用憤怒、恐懼而又絕望的眼神直視著母狼，那種無以表達的神情卻似有力的警告直逼母狼：母狼一旦出口傷害我，母親就會毫不猶豫地割向狼崽的頭！相峙的局面足足持續(xù)了約5分鐘。母狼伸長舌頭，扭頭看了我一眼，然后輕輕放開那只抓住我手臂的右爪，又將按在我胸上的那只左爪也抽了回去，之前還奓起的狼毛也慢慢地趴了下去。它站在我面前，一邊大口大口地喘氣，一邊用一種奇特的眼神望著母親。

母親的刀慢慢地從狼崽的脖子上滑下來，她借著臂力將狼崽使勁向遠處一拋，拋到了幾米外的草叢里。母狼撒腿奔過去，對著狼崽一邊聞一邊舔。母親也急忙轉(zhuǎn)身，將早已嚇得不能站立的我扶起來，攬入懷中。她仍緊握著砍刀，預防狼的再次攻擊。

母狼沒有發(fā)動第二次進攻，它和狼崽佇立在原地，呆呆地看著我們，然后，它朝天空發(fā)出一聲長嗥，像一只溫順的家犬，帶著狼崽很快消失在幽暗的叢林里。

母親將我背在背上，一只手托著我，一只手提著砍刀，飛快地朝家跑去。到家后，我們剛邁進門檻，她便腿一軟摔倒在地，暈了過去，手中的砍刀“哐當”一聲摔出好幾米遠，而她那像男人般滿是老繭的大手仍死死地摟著還趴在她背上的我。

名師點評

在本文這場人與動物的母性的較量中，無論誰先動口或動手，迎來的都將是失去孩子的慘烈代價。母親要救回兒子，母狼要救回狼崽，只有各退一步，才能相安無事。文中這場驚心動魄的較量，展現(xiàn)了母愛的偉大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