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桑東知
直到近代,《金剛?cè)两?jīng)》一直被視為是從印度等域外翻譯來的經(jīng)典,②傳統(tǒng)經(jīng)錄記為,《金剛?cè)两?jīng)》是北涼時期 (397—439)所譯佛經(jīng),但未列出譯者等歷史信息。最早的記載見于公元374年道安 (312—385)編纂的 《綜理眾經(jīng)目錄》之 “涼土異經(jīng)錄”中。參見 《出三藏記集》卷3,CBETA,T55,no.2145,p.18c6.然而自20世紀中葉日本學者水野弘元質(zhì)疑其 “佛經(jīng)”地位以降,①水野弘元主要從4個方面進行了質(zhì)疑:一是有些翻譯用語,只在玄奘 (602—664)以后才出現(xiàn);二是出現(xiàn)了玄奘譯 《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中的句子;三是出現(xiàn)了 “江河淮河”等漢語固有名稱;四是參照了菩提達摩 “二入四行論”。參見釋達和譯:《菩提達摩的二入四行說與金剛?cè)两?jīng)》,《佛光學報》1979年第4期;敖英對水野的觀點進行了反駁,見 《關(guān)于 〈金剛?cè)两?jīng)〉的兩個問題》,《延邊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3期。愈來愈多的學者將其歸入 “疑偽經(jīng)”之列,包括印順②印順說 “一般都論斷為后代的偽作”,尤其是談到 《金剛?cè)两?jīng)》中的 “二入”說時,他明確指出 “完全從達摩的 ‘二入’脫化出來”,顯然應將此經(jīng)歸入 “疑偽經(jīng)”。參見 《中國禪宗史》,北京:中華書局,2010年,第32頁。、戴密微③據(jù)筆者所知,戴密微最早在其1952年出版的專著中,就表達了對 《金剛?cè)两?jīng)》的質(zhì)疑。參見耿昇譯:《吐蕃僧諍記》(上),臺北:中國書店,1999年,第94—102頁。、杜繼文④杜繼文:《新羅僧與唐佛教》,《中國佛教與中國文化》,北京:宗教文化出版社,2003年。、徐文明⑤徐文明:《中土前期禪學思想史》,北京: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4年,第125—137頁。和Robert Buswell⑥Robert Buswell, The Formation of Ch'an Ideology in China and Korea:The Vajrasamadhi-Sūtra, a Buddhist Apocryphon, New Jersey:Priceton University Press,1989.等。其中,Robert Buswell是對這個議題研究最為深入的學者,然而漢語佛教學術(shù)界對他的著作了解較少,筆者認為他的研究綜合了前人的相關(guān)成果,現(xiàn)將他的相關(guān)觀點介紹如下。
與以往學者對 《金剛?cè)两?jīng)》中土撰述之質(zhì)疑有所區(qū)別的是,Robert Buswell推斷此經(jīng)是公元7世紀下半葉新羅國禪宗學僧編制的 “疑偽經(jīng)”。新羅禪宗學僧為何要造此 “疑偽經(jīng)”?他通過剖析當時的社會政治背景,認為是當時的禪宗學僧借 “經(jīng)”之名,宣揚禪宗初祖菩提達摩 “二入四行論”和東山法門 “守一/守心”等教義,尤以后者為其要旨。具體而言,公元6世紀隨著新羅中央集權(quán)制的不斷鞏固,佛教作為意識形態(tài)在國家建構(gòu)過程中的功能得到認可,因此在法興王時期 (514—539年在位)將佛教作為國教而奉行。這種 “政教聯(lián)盟”的統(tǒng)治模式,一直被其繼任者所推崇。至公元669年新羅征服高句麗和百濟,實現(xiàn)三國統(tǒng)一,華嚴宗在國家宗教權(quán)力網(wǎng)絡中占據(jù)絕對優(yōu)勢。禪宗學人面對這種窘?jīng)r,尤其是當時禪宗作為對教義詮釋較為激進的新興宗派,《金剛?cè)两?jīng)》的撰述者意圖通過 “疑偽經(jīng)”的編制,以達到宣揚自身獨特教義、在宗派競爭中占得一席的目的。⑦同上,pp.6-24.
既然是新羅禪僧編制的 “疑偽經(jīng)”,那么是何時由何人偽造的?Robert Buswell從 《金剛?cè)两?jīng)》最早的注疏者元曉 (617—686)入手,認為 《宋高僧傳·元曉傳》和 《三國遺事》中的相關(guān)歷史敘事,為我們解密這些問題提供了重要的線索。在 《元曉傳》中透露, 《金剛?cè)两?jīng)》是新羅王為治愈其妃子,派遣使者從龍宮中以神奇的方式獲得,此后大安對其進行了編輯、校訂等事宜,并委派元曉對其作注疏,謂 《金剛?cè)两?jīng)論》。⑧同上,pp.41-73.對這些歷史材料進行結(jié)構(gòu)分析之后,Robert Buswell認為《金剛?cè)两?jīng)》可能是新羅禪僧法朗于公元685年左右撰述,之后傳到中土流行。⑨同上,pp.170-177.
如前所述,在中土的經(jīng)錄記載中,以 《金剛?cè)两?jīng)》為名的經(jīng)典,最早出現(xiàn)在道安于公元374年編纂完成的 《綜理眾經(jīng)目錄》中,由此可知4世紀后半葉,已有一卷名為 《金剛?cè)两?jīng)》的文本。然而,其后相繼出現(xiàn)的經(jīng)錄,即公元494—497年僧祐編纂的 《出三藏記集》、594年法經(jīng)編纂的《眾經(jīng)目錄》、597年費長房編纂的 《歷代三寶記》、602年彥琮編纂的 《眾經(jīng)目錄》和695年編纂的《大周錄》等,均不支持有存本傳世。因此,Robert Buswell推斷道安所錄 《金剛?cè)两?jīng)》,在公元4世紀后半葉就已佚失不傳。然而,佚失近3個世紀的 《金剛?cè)两?jīng)》,卻在公元730年智昇編纂的《開元釋教錄》中首次作為 “拾遺編入”經(jīng)典出現(xiàn),并明確記載在中土已有其傳世本。在此之后的各種經(jīng)錄,均記載有此本。由此,Robert Buswell認為智昇所錄 《金剛?cè)两?jīng)》即我們現(xiàn)存版本,與道安所錄 《金剛?cè)两?jīng)》并非同一版本,是新羅禪僧編制的那本 “疑偽經(jīng)”。①Robert Buswell, The Formation of Ch'an Ideology in China and Korea:The Vajrasamadhi-Sūtra, a Buddhist Apocryphon, New Jersey:Pri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9, pp.33-40.
《金剛?cè)两?jīng)》在東亞佛教中具有比較重要的影響,自7世紀問世以來,不僅有中原漢地高僧大德對其進行注疏解說,而且也受到朝鮮半島和日本佛教學者的關(guān)注,紛紛對其作疏闡發(fā)其奧義。如前所述之 《金剛?cè)两?jīng)》最早的注疏 《金剛?cè)两?jīng)論》,即由新羅國著名佛學大師元曉所作,亦是所有注疏系統(tǒng)中最負盛名、流通最廣的一本。高麗僧義天 (1055—1101)在其所撰 《新編諸宗教藏總錄》中,列有唐朝時期新羅僧遁倫 (生卒年不詳)所作的一本注疏,名曰 《金剛?cè)两?jīng)疏》,現(xiàn)已佚失。此外,1094年日本學問僧永超,在其編撰的 《東域傳燈目錄》中記載了4部匿名的注疏。②同上,p.6,n5.從中日韓佛學大師對此經(jīng)所作的各種注疏中,我們能夠發(fā)現(xiàn)此經(jīng)具有明顯的跨文化、跨民族交流的特征,在中古東亞文化交流交往場域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發(fā)生在公元792—794年的那場關(guān)乎西藏佛教發(fā)展走向的、被學界稱為 “吐蕃僧諍”的辯論事件,是漢地禪宗在吐蕃傳播達到頂峰的標志。關(guān)于這場諍論中漢地禪師摩訶衍的相關(guān)觀點,得益于由其口授弟子王錫筆錄所成的 《頓悟大乘正理訣》在敦煌漢藏文獻中的發(fā)現(xiàn) (S.2672、P.4646、P.T.817、P.T.821、P.T.822、P.T.823等),我們已經(jīng)對其有了較為深入的了解。④《頓悟大乘正理訣》的研究,自戴密微以降成為國內(nèi)外學者一直關(guān)注的議題,相關(guān)研究成果亦頗豐。周拉教授此前將 《頓悟大乘正理訣》整本譯成藏文,并對摩訶衍禪師的觀點旁考藏文史料進行了研究,他的藏文全譯本無疑為藏族學者了解摩訶衍禪師的觀點提供了便利。參見周拉:《〈頓悟大乘正理訣〉研究及翻譯 (一、二、三)》,連載于 《中國藏學》(藏文)2013年第4期,2014年第1、2期。我們在摩訶衍禪師的這本著作中,發(fā)現(xiàn)他曾3次引用 《金剛?cè)两?jīng)》,很顯然他將此 “疑偽經(jīng)”作為自己重要的經(jīng)典依據(jù)之一。第一處的引文為:“又 《金剛?cè)两?jīng)》云,佛言:‘一念心動,五蘊俱生,令彼眾生安坐?心神住金剛地,即無一念。此如如之理具一切法。’”《頓悟大乘正理訣》由3個部分組成,即序言、問答和表疏等,敦煌藏文文獻屬于殘本,內(nèi)容不全。這個引文部分屬于問答部分,藏文寫本中闕如。第二、三個引文分別出現(xiàn)在 “摩訶衍第一道表疏”和 “摩訶衍第二道表疏”中,兩則引文內(nèi)容相同,是第一則引文的最后一句:“如如之理具一切法。”①戴密微著,耿昇譯:《吐蕃僧諍記》(上),引文分別在第94、232、237頁。戴密微在強調(diào) 《金剛?cè)两?jīng)》中的相關(guān)概念和術(shù)語在禪宗形成過程中的重要性之后,作出評論說:“所以,摩訶衍和尚把這一經(jīng)文當作為他的教宗辯護的權(quán)威論據(jù)是完全有道理的,而他的印度對手們反駁他說經(jīng)卷只不過是一部受道教影響的漢文疑經(jīng),這也是頗有道理的?!雹谕?,第94—102頁。筆者未能找到戴密微此處所說印度論師對 《金剛?cè)两?jīng)》的這種質(zhì)疑,若他的論述有據(jù),我們就可以相信當時印度論師已經(jīng)對 《金剛?cè)两?jīng)》的經(jīng)典性質(zhì),作出了比較準確的判定。這從另一個側(cè)面也可反映,吐蕃僧諍發(fā)生之際此經(jīng)就已藏譯,摩訶衍禪師的對手對其亦有相當?shù)牧私?。?《金剛?cè)两?jīng)》作為摩訶衍禪師所引用的重要經(jīng)典依據(jù)這個事實,加上印度論師對此經(jīng)性質(zhì)的判斷,筆者大膽推測此經(jīng)流傳到吐蕃,或可能是摩訶衍禪師及其吐蕃追隨者,為了這次辯論的需要將該經(jīng)進行了藏譯。
在藏文最早史料之一的 《巴協(xié)》中,我們發(fā)現(xiàn)了一段歷史記載,涉及吐蕃人對漢地禪宗最早的接觸,也與 《金剛?cè)两?jīng)》在吐蕃的流傳有密切的關(guān)系。據(jù)載,吐蕃曾派遣巴·賽囊等眾使者前往漢地取經(jīng),途徑四川益州一帶時,遇到了名為金和尚的漢地禪師。金和尚為他們預言了未來佛教在吐蕃的命運,并授予他們相關(guān)的修法和經(jīng)卷。③相關(guān)日本學者對這段史料剖析所得結(jié)論,參見Daishun Ueyama,The Study of Tibetan Ch'an Manuscripts Recovered from Tunhuang:A Review of the Field and its Prospects, in Early Ch'an in China and Tibet, Edited by Whalen Lai and Lewis R.Lancaster, Berkeley:Asian Humanities Press, 1983, pp.327-349; 亦可參閱 Matthew Kapstein, The Tibetan Assimilation of Buddhism:Conversion, Contestation and Memory, New York: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0, pp.75-78.隨著四川禪宗保唐派 《歷代法寶記》在敦煌文獻中的發(fā)現(xiàn),為我們揭示相關(guān)歷史信息提供了重要的文獻依據(jù)。此處的金和尚 (684—762)是四川禪宗凈眾派的祖師,俗姓金,新羅王之族,法號無相,后被尊稱為 “東海大師”。④有關(guān)金和尚的傳記、教法和師承等信息,參見冉云華:《東海大師無相傳研究》,《敦煌學》(第四輯),1979年,第47—60頁;Wendi Adamek, The Mystique of Transmission:On an Early Chan History and Its Contexts, 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07.然據(jù)西方學者Jeffrey Broughton推斷,巴·賽囊遇到的不是金和尚,而更有可能是其后繼者——禪宗保唐派的祖師無住和尚,因為巴·賽囊前去內(nèi)地的時間為公元763年之后,而根據(jù) 《歷代法寶記》,金和尚歿于公元762年。⑤Jeffrey Broughton, Early Ch'an School in Tibet, in Studies in Ch'an and Hua-Yun, Edited by Robert Gimello and Peter Gregory, Honolulu:University of Hawaii Press, 1983, pp.5-8.《歷代法寶記》(約成書于774—780年間)作為金和尚、無住和尚一系體現(xiàn)其正統(tǒng)禪史觀的重要著作,其中頻繁地引用 《金剛?cè)两?jīng)》,進而可表明此經(jīng)在保唐派所具有的顯赫地位。⑥Wendi Adamek教授,以柳田圣山等日本學者的研究為基礎(chǔ),對 《歷代法寶記》進行了迄今最深入的研究,并首次完整地進行了英譯。 Wendi Adamek, The Mystique of Transmission:On an Early Chan History and Its Contexts, New York: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2007.因此,筆者認為小畠宏云的論斷具有一定合理性,他認為 《金剛?cè)两?jīng)》與保唐派的密切關(guān)系,使得其被藏譯并流傳至吐蕃。⑦轉(zhuǎn)引自 Robert Buswell, The Formation of Ch'an Ideology in China and Korea:The Vajrasamadhi-Sūtra, a Buddhist Apocryphon,New Jersey:Pri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9, p.7, n7.若真如此,《金剛?cè)两?jīng)》的藏譯為我們揭示了禪宗在吐蕃傳播的流變系譜。在禪宗進入吐蕃的最初,像 《金剛?cè)两?jīng)》這種重要的經(jīng)典,就已開始傳播到吐蕃,至摩訶衍禪師在吐蕃與印度論師辯論之際,禪宗在吐蕃大有可能形成了一個流派,或可稱呼其為 “藏地禪”。當然,限于可資利用的材料之欠缺,我們無法較為準確、完整地呈現(xiàn) “藏地禪”的歷史脈絡和整體輪廓。然而,毋庸置疑的是,從此經(jīng)藏譯至摩訶衍禪師登臺,眾多未留姓名的內(nèi)地禪師遠赴吐蕃,為弘揚禪宗教法作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
如果說將其藏譯是 《金剛?cè)两?jīng)》在吐蕃流傳的第一步,那么吐蕃人對它的接受與否,可算作是第二步。對于這個問題的解答,筆者認為經(jīng)錄中的記載是判斷的重要標準。經(jīng)錄是區(qū)隔 “真經(jīng)”和 “疑偽經(jīng)”的依據(jù),隨著佛教典籍源源不斷地引進,漢藏兩地在不同時期都產(chǎn)生了多種版本的經(jīng)錄,這也成為歷代敕修 《大藏經(jīng)》刻寫本的依據(jù)所在。基于經(jīng)錄的這種性質(zhì),我們能夠窺探特定傳統(tǒng)對某種經(jīng)籍的認可度。吐蕃自藏傳佛教前弘期,就意識到編纂經(jīng)錄的重要性。我們在被譽為吐蕃時期三大佛經(jīng)目錄之兩大目錄中,均發(fā)現(xiàn)錄有其題名?!杜蕴聊夸洝穼1僖粰?“從漢地所譯大乘經(jīng)典”,錄有11部佛經(jīng)之題名,其中就有 《金剛?cè)两?jīng)》。①西藏博物館編:《旁塘目錄、聲明要領(lǐng)二卷》(藏文),北京:民族出版社,2003年,第19頁。在 《丹噶爾目錄》中,我們同樣發(fā)現(xiàn)編纂者設(shè)有 “從漢地所譯大乘經(jīng)典”一節(jié),此下漢譯佛經(jīng)增至23部, 《金剛?cè)两?jīng)》在此稱有6卷,1800頌。②Shuki Yoshimura, The Denkar-Ma:An Oldest Catalogue of the Tibetan Buddhist Canons, Kyoto:Ryukoku University Pubilcasher,1950,p.140.按照藏文經(jīng)籍編排規(guī)制,每300頌為1卷,按詩歌體每4句為1頌,每句有長有短難以統(tǒng)計,按散文體每頌計為32個字符,從而粗略統(tǒng)計將近有57000余字。筆者對現(xiàn)存 《甘珠爾》收錄傳世本之部頭大小,旁考漢文 《金剛?cè)两?jīng)》進行估量之后發(fā)現(xiàn)只有1萬余字,因此 《丹噶爾目錄》所載信息可能是有誤的。
現(xiàn)存藏文 《甘珠爾》刻寫本最早的雛形,是基于1312—1320年在納塘寺整理發(fā)布的 “《甘珠爾》納塘古寫本”,但遺憾已佚不存。然而,此次 《甘珠爾》寫本所依經(jīng)錄,主要是根據(jù)納塘寺堪布覺丹熱饒 (1227—1305)編纂的 《教法興盛·莊嚴之光》。從中我們發(fā)現(xiàn),編纂者在第十一章“譯自漢地和于闐”部分,錄有 《金剛?cè)两?jīng)》之題名。③百慈藏文古籍研究室編:《噶當文集第二部·第51卷》(藏文),成都:四川出版集團、四川民族出版社,2007年,第53—156頁。我們完全可以有理由認為,《金剛?cè)两?jīng)》在最早的 《甘珠爾》寫本中就已得到收錄了,因為覺丹熱饒既是此經(jīng)錄的編纂者,也是主持刊印寫本的負責人。此后的歷代 《甘珠爾》刻寫本,譬如納塘新版、北京版、德格版、卓尼版、拉薩版和蒙古庫倫版等,均刊行有 《金剛?cè)两?jīng)》。④在這些 《大藏經(jīng)·甘珠爾》刻寫本中的刊印,以及其他經(jīng)錄和高僧 “聞法錄”中對此經(jīng)的征用情況,可參閱Tarthang Tulku ed., The Nyingma Edition of the Sde-dge bka'’ gyur/bstan ‘gyur:Research Catalogue and Bibliography, Volume 1, Berkeley:Dharma Publishing, 1982, p.331.《甘珠爾》刊行是一項非常浩大的文化工程,此經(jīng)能列入其中而流通,說明藏地已全然接受了其佛經(jīng)之地位。
敦煌文獻P.T.623為 《金剛?cè)两?jīng)》藏譯殘本,在P.T.116、P.T.118、P.T.818等藏文寫本中亦有引用。P.T.623首題錄有藏譯名稱 “”,篇幅較大,共有28葉,每葉7行共計196行。⑤敦煌文獻印影版,參見 “國際敦煌項目 (IDP)”網(wǎng)站。
P.T.623作為殘本,茲先參照 《中華大藏經(jīng)·甘珠爾 (對勘本)》(以下簡稱 《中華藏》本)收錄的傳世本,與P.T.623對應情況進行梳理。通過這樣的結(jié)構(gòu)分析,可知曉敦煌本是藏譯原本多處,段落之抄寫①《金剛?cè)两?jīng)》兩個藏譯本與 《大正藏》漢文母本全文對校,能夠發(fā)現(xiàn)兩個藏譯本在嚴格意義上均非足本,由此本人設(shè)想最初從漢文母本藏譯時,在很大程度上會有藏譯足本,但在文本傳承過程中出現(xiàn)了脫漏的情況。此處所說藏譯原本,就是指可能的藏譯足本。,而非是某個部分之連續(xù)而完整的抄錄②中國藏學研究中心 《大藏經(jīng)》對勘局對勘、編輯:《中華大藏經(jīng)·甘珠爾 (對勘本)》(藏文)第56卷,北京:中國藏學出版社,2008年,第329—382頁。:
《金剛?cè)两?jīng)》藏譯之敦煌本與 《中華藏》本對勘表
筆者依據(jù) 《中華藏》本收錄傳世本與P.T.623殘本對校之后發(fā)現(xiàn),兩個譯本出自同一個藏譯原本。然而,《中華藏》本與 《大正藏》收錄漢文原本進行對勘,發(fā)現(xiàn)傳世本有脫漏、錯訛和章節(jié)編排出錯等現(xiàn)象,致使尚有多處不堪卒讀、辭不達意的情況。聊以欣慰的是,敦煌文獻P.T.623等對其有補闕、校正之用處,希冀將來有學者能在文本精校基礎(chǔ)上,刊行藏譯仿正版 (diplomatic edition)。
《金剛?cè)两?jīng)》作為朝鮮半島編制的 “疑偽經(jīng)”,漂洋過海流傳到中土后被賦予了佛經(jīng)之地位,之后又通過相應的渠道進入藏傳佛教。這不僅是書籍作為特定文化之載體,在中古東亞文明內(nèi)部一次深度交流的縮影,而且也反映了佛教初傳吐蕃之時藏傳佛教界博采眾長的眼光,從各方吸取養(yǎng)分,壯大了佛教這種新的文化。
《金剛?cè)两?jīng)》能夠收錄在藏文 《甘珠爾》文本系統(tǒng)中,是禪宗在藏傳佛教文化中留下的一條重要痕跡,但對后來的藏傳佛教沒有產(chǎn)生太大的影響。其中可能的原因有二,一是從譯經(jīng)質(zhì)量而言,在缺失漢文母本的情況下,該經(jīng)藏譯本幾乎無法卒讀;二是藏傳佛教重視文本的師徒傳承,禪宗在藏地銷聲匿跡之后,這個譯本所依的傳承也就不復存在了。
關(guān)于該經(jīng)藏文譯本中夾雜的特殊譯法,在缺失漢文母本、《甘珠爾》編纂者又不諳漢語的情況下,使得后弘期歷代在編修 《甘珠爾》中的文本時,對其中陌生的譯法未作固定術(shù)語的替換,從而為我們保留了這種古舊的譯法,這對藏語詞源學的考察具有重要的意義。另言之,若該經(jīng)是從梵本所譯,編纂者們肯定會作校正,但是因其原本為漢文,這已超出了他們的能力所及。最后,鑒于現(xiàn)存該經(jīng)藏譯本質(zhì)量堪憂,筆者呼吁學界能夠群策群力,共同努力,希望一部順暢完整的譯本能夠早日與讀者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