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漢卿,孟子龍
(1.華東政法大學,上海 201620;2.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北京 100191)
與西方國家建構過程中先有國家后有政黨不同,新中國作為后發(fā)國家是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建立起來的。因此,中國共產黨領導國家治理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核心特征。新中國成立七十余年來,中國共產黨基于現(xiàn)代化發(fā)展目標,圍繞“什么是社會主義,如何建設社會主義”等重大問題進行了百折不撓的探索。特別是改革開放以后,針對如何堅持和完善中國共產黨的領導,進而推進中國的現(xiàn)代化,中國共產黨引領國家治理也經歷了從“黨政分開”到“黨領導一切”的探索。進入新時代,中國共產黨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了“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的改革總目標,這反映出中國共產黨推動國家發(fā)展的總體策略——推進整體性、系統(tǒng)性、協(xié)同性的國家治理改革;黨的十九大報告進一步指出“黨政軍民學,東西南北中,黨是領導一切的”,中國共產黨引領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的進程,更加凸顯了中國共產黨的領導核心地位。
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取得巨大成就的主要原因就是堅持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國家治理體制,有的學者將其稱為“黨治國家”①陳明明:《黨治國家的理由、形態(tài)與限度——關于中國現(xiàn)代國家建設的一個討論》,《復旦政治學評論》,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192—255頁。體制。自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提出“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目標以來,學者們就不再囿于“黨領導國家”還是“黨治國家”的討論,而是圍繞著如何優(yōu)化和深化國家治理展開了熱烈探討。其中,既有對如何“堅持和完善黨的領導制度體系,提高黨執(zhí)政科學化、民主化和法治化水平”的政策性思考,也有“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整體優(yōu)化”的本土化探討。盡管學界對中國國家治理的研究早已發(fā)端,但是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改革目標的提出,也讓學者們開始反思中國共產黨在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中究竟發(fā)揮什么樣的作用以及如何發(fā)揮作用,并使之成為備受關注的跨學科議題,形成了一系列研究成果。此類研究不但嘗試為中國建設現(xiàn)代化國家治理體系和提升治理能力總結經驗,為國家穩(wěn)定和社會和諧奠定理論基礎,同時還試圖從思想上和理論上自主建構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理論體系和實踐法則,為世界上其他發(fā)展中國家的現(xiàn)代化進程提供參考和借鑒。
當然,這些研究成果是基于學者們各異的研究視角與研究思路而產生的,因此形成了百家爭鳴、異彩紛呈的局面。然而,學界尚缺乏對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研究脈絡和知識貢獻的歸納總結,難以引導后續(xù)研究走向深入?;诖?,本文嘗試借助科學知識圖譜對既有文獻進行系統(tǒng)梳理和深入解讀,厘清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研究的基本概況、演進脈絡和研究展望等三個部分內容,借此明晰學者們的研究內容、把握其研究趨向,進而推動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研究的不斷深入。
在研究方法上,本文將基于科學知識圖譜對政黨引領國家治理進行深入的文獻計量與可視化分析,研究思路主要包括兩個維度:一是分析學界既有文獻中的潛在知識,將分析結果通過可視化圖譜呈現(xiàn),從而保證對研究特征、演進趨勢和研究熱點進行直觀展示;二是進行文獻扎根研究并結合科學知識圖譜呈現(xiàn)的關鍵詞聚類加以分析,嘗試更加精準地分析學界關注的熱點議題。
在數據來源上,本文以CSSCI數據庫的文獻信息為數據來源,經過篩選,最終提取出符合研究需要的文獻題錄并建立數據庫,同時由于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研究包含了政黨和國家治理兩個因素,將“黨”與“國家治理”作為并列關鍵詞進行了檢索。相關信息見表1。
表1 檢索條件與結果
通過文獻檢索共獲得631篇相關文獻,結合論文主題進一步篩選與剔除,最終276篇文獻被確定為本文的研究對象。
發(fā)文的年代分布能夠反映政黨引領國家治理領域的學術關注度和研究趨向的變化。筆者利用CSSCI數據庫自帶的文獻“精練檢索”功能,得到了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研究領域的文獻發(fā)表年代分布圖(見圖1)。
圖1 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研究文獻發(fā)表年代分布圖
從圖1中,我們可以獲得以下三點認知:第一,1999—2013年間,有關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研究始終較少,個別年份甚至沒有相關文獻發(fā)表,可見這一時段的學術研究對于該領域的關注度較低。第二,2014—2018年間,該領域文獻數量經歷2014—2016年三年時間的激增后有所回落。2014—2016年三年間發(fā)文量為70篇,占樣本論文總量的25%,這與在2013年底召開的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上所提出的“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改革目標密切相關。此時期圍繞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研究累積了一定的文獻基礎。第三,在2019年之后的學術研究中,文獻發(fā)表數量出現(xiàn)了新一輪激增,這與中共十九大提出“黨是領導一切的”體制要求以及黨的十九屆四中全會進一步明確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總體目標有很緊密的關聯(lián)。以上文獻分析均表明,政黨引領國家治理已經成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核心特征。
本部分內容主要圍繞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研究的核心作者、核心機構及期刊分布進行研究。
1.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研究的核心作者
圖2呈現(xiàn)了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研究的作者共現(xiàn)知識圖譜,作者發(fā)文數量與其圓圈大小呈正相關關系。通過分析圖譜,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該領域的作者合作網絡較為分散,作者獨立發(fā)表論文是主流現(xiàn)象。作者間的合作關系較為有限,通常體現(xiàn)為兩位同一研究機構的作者相互合作,但跨機構合作幾乎沒有。
圖2 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研究作者共現(xiàn)圖譜
在學術創(chuàng)作方面,齊衛(wèi)平是該領域貢獻文章數量最多的學者,共計發(fā)表7篇論文,累計被引頻次為151次。在2014年發(fā)表的文章中,他提出了“提升黨的執(zhí)政能力是增強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主體的前提”的觀點。①齊衛(wèi)平、陳朋:《現(xiàn)代國家治理與協(xié)商民主的耦合及其共進發(fā)展》,《華東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4期。其次,顏俊儒以4篇文獻的數量排名第二。他在2016年發(fā)表的文章中思考了全面從嚴治黨效能提升的長效機制:塑造價值取向、完善內容體系、整合路徑創(chuàng)新。②顏俊儒、魏成富:《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視角下基層黨組織功能發(fā)揮機制的完善》,《理論探討》2016年第5期。最后,王浦劬也是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研究中重要的知識生產者。他概括了國家治理中黨政結構的主要特征:既具有政治的權威性和開拓性,也具有行政的規(guī)范性和科層性。③王浦劬、湯彬:《當代中國治理的黨政結構與功能機制分析》,《中國社會科學》2019年第9期。此外,該領域文獻產出數量排在前列的學者還有虞崇勝、郭定平和程竹汝等,這些學者為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研究的知識積累與理論發(fā)展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2.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研究的核心機構
圖3呈現(xiàn)了以第一單位參與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研究的核心機構。結果顯示,投身該領域研究的學者主要來源于高等院校,以第一單位署名的復旦大學和武漢大學均發(fā)表9篇論文,中國人民大學、吉林大學、北京大學、華東師范大學和山東大學分別貢獻了7篇及以上的相關文獻,在該領域具有一定優(yōu)勢。值得注意的是,黨校和行政學院也在該領域貢獻了較大比例的論文,如中共中央黨校發(fā)表26篇文章,這與黨校自身的特征與使命有很大關聯(lián)。
3.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研究文獻的期刊分布
圖3 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研究機構共現(xiàn)圖譜
表2顯示有10種期刊發(fā)表文獻數量在6篇及以上,這些期刊發(fā)表的89篇文獻占樣本總數的32.2%。可以說,上述期刊共同構成了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研究的重要平臺。圖4反映了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研究中的期刊分布情況。其中,《科學社會主義》是該領域內發(fā)表文獻數量最多的期刊,其發(fā)表的13篇文獻累計被引頻次逾200次。此外,《人民論壇》和《社會主義研究》分別發(fā)表了12篇和11篇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研究的文獻,處于領先地位。
表2 期刊發(fā)文量排名(發(fā)表文獻數量大于等于6篇)
圖4 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研究的文獻期刊圖譜
表3顯示了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研究中被引頻次排名前十的文獻,基于這些文獻的分析能夠識別該領域研究的重點內容與前沿議題。
表3 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研究的前十篇高被引文獻
從表3可以看出,高被引頻次的論文最早發(fā)表于2011年,并且其發(fā)表時間主要集中在2014—2017年間,與圖1描繪的文獻年代分布一致。
高被引文獻的知識貢獻主要有三點:一是致力于基于中國本土經驗闡釋中國共產黨與國家治理的辯證關系。如有學者基于基層治理經驗指出,農村基層黨組織是鄉(xiāng)村治理體系的中心和根本力量,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不能缺少鄉(xiāng)村治理的現(xiàn)代化,這有賴于先進的基層黨組織來引領。①蔡文成:《基層黨組織與鄉(xiāng)村治理現(xiàn)代化:基于鄉(xiāng)村振興戰(zhàn)略的分析》,《理論與改革》2018年第3期。二是注重從國家治理研究的經驗總結中提煉政黨作用,從運用傳統(tǒng)的國家—社會關系范式自覺轉向強調政黨之于調整國家社會關系的功能。如有學者認為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已經形成一種基于法治的政黨與國家相互嵌入、以政黨為中心的國家治理模式。②郭定平:《政黨中心的國家治理:中國的經驗》,《政治學研究》2019年第3期。三是從經驗研究出發(fā),更加注重理論解釋。如有學者從歷史政治學的角度分析中國現(xiàn)代國家建設中選擇政黨—國家關系范式的原因,指出政黨—國家關系范式能夠提供強大的組織和動員能力,但也需要依靠民主法治的力量推進國家治理。③陳明明:《作為一種政治形態(tài)的政黨—國家及其對中國國家建設的意義》,《江蘇社會科學》2015年第2期。
圖5呈現(xiàn)了學界的主要研究成果和發(fā)展脈絡。其中,一個時區(qū)內節(jié)點文獻的集聚程度反映了該階段內有影響的研究成果的數量,而時區(qū)之間節(jié)點的連線情況表明了該領域研究的傳承情況。
圖5 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研究演進時區(qū)圖
通過圖5,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學界的關注點貫穿“社會轉型與執(zhí)政體系探索”“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理論闡釋”“政黨中心主義的國家治理”等主題。由此,可以將學界研究成果的演進脈絡劃分為三個階段:奠定期、爆發(fā)期、拓展期。
進入21世紀的第一個十年,學界對于社會轉型與中國共產黨執(zhí)政體系的研究主要以工具理性的視角為依托,主張回應社會轉型的挑戰(zhàn)、解釋治理工具的選擇以及總結國家治理模式的變遷。面對社會轉型帶來的復雜性、不確定性與變革,張成福認為線性思維和單極的因果性會導致教條主義、理想主義,公共管理與國家治理需要改變機械的傳統(tǒng)思維模式,發(fā)展一種整體性、生態(tài)的治理方式。①張成福:《責任政府論》,《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00年第2期。從工具主義的視角來看,選擇合適的治理工具是達成整體性治理目標的手段,而治理工具的選擇既涉及治理工具的選擇依據,也包括制約治理工具的有效性因素。前者體現(xiàn)為治理工具的可操作性、可接受性和可見性,后者取決于治理工具特征與治理目標以及目標受眾之間是否匹配。②唐賢興:《政策工具的選擇與政府的社會動員能力——對“運動式治理”的一個解釋》,《學習與探索》2009年第3期。
這一時期的研究處于初期的知識積累階段,尚未深入探討國家治理中政黨引領的經驗。梳理該階段的研究進展可以發(fā)現(xiàn):一方面,從對政府治理改革的研究中表達對國家治理的思考是此階段研究的重要特征,或者說國家治理的學術話語尚未充分形成;另一方面,國家與社會關系范式在這一時期的研究成果中有著較為廣泛的應用,并在此基礎上,學者們基于不同視角圍繞社會轉型中的國家治理進行了理論闡述和回應。
在2010—2017年的節(jié)點文獻分布方面,尤其是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之后,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研究中的關鍵文獻數量相較于上一階段大幅度增加。這一時期的研究圍繞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形成了較為系統(tǒng)的論述,包括國家治理的概念闡釋、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的構成要素以及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實現(xiàn)路徑。
在國家治理的概念闡釋方面,其核心任務是要闡明中國共產黨引領的國家治理與西方話語體系中國家治理的本質區(qū)別。徐湘林認為國家治理是國家最高權威通過一系列分權措施實現(xiàn)對社會的控制與管理;①徐湘林:《轉型危機與國家治理:中國的經驗》,《經濟社會體制比較》2010年第5期。王浦劬更深入地指出中國共產黨領導下的國家治理本質上是以馬克思主義國家理論為遵循,是頂層設計與末端治理的統(tǒng)一,是國家、政黨、政府、社會與市場經濟作用的發(fā)揮,是實現(xiàn)黨、國家和社會各項事務治理的制度化、規(guī)范化、程序化。②王浦劬:《國家治理、政府治理和社會治理的含義及其相互關系》,《國家行政學院學報》2014年第3期。概言之,國家治理意味著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科學、民主、依法、有效地治國理政。
在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的構成方面,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曾明確指出要注重系統(tǒng)、整體和協(xié)同?;谶@一認識,胡鞍鋼認為國家治理體系是實現(xiàn)國家治理目標的基本制度體系,可以劃分為法律制度體系、黨的制度體系以及社會的制度體系,而國家治理能力則是制度執(zhí)行能力的集中體現(xiàn),包含國家機構的履職能力、人民群眾依法管理國家事務的能力以及國家制度自我更新的能力;③胡鞍鋼:《中國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特征與方向》,《國家行政學院學報》2014年第3期。劉建軍認為現(xiàn)代化國家治理體系涉及政治合法性的治理體系、國家能力的治理體系以及主體和結構的治理體系,這三種要素都離不開對早期國家治理體系的繼承和連續(xù)。④劉建軍:《和而不同:現(xiàn)代國家治理體系的三重屬性》,《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3期。
在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實現(xiàn)路徑方面,有學者認為政黨是治理國家必不可少的工具,加強黨的領導是黨治國理政的題中之義,因此,明確政黨的主體責任,牢固把握改革的領導權和主動權的國家治理也是走向現(xiàn)代化的主要著力點。⑤張榮臣:《建設什么樣的黨、怎樣建設黨——以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為視角》,《中共中央黨校學報》2014年第4期。也有學者認為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核心在于以法治的方式規(guī)范執(zhí)政黨和國家政權機關的權力配置關系,即以法治的方式推進黨政關系現(xiàn)代化。⑥王侃:《黨政關系現(xiàn)代化是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核心內容——基于馬克思主義總體方法論的視野》,《浙江社會科學》2015年第5期。此外,有學者從政黨協(xié)商促進政黨參與的角度闡述了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亦需要完善和發(fā)展政黨協(xié)商的觀點。⑦齊衛(wèi)平:《加強政黨協(xié)商與推進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社會科學》2017年第4期。總的來看,中國未來的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需要立足國家整體利益進行全面部署,也需要清醒地認識到國家治理改革面臨的各種困難,既要采取頂層設計與系統(tǒng)推進的戰(zhàn)略,也需要采取漸進調試的推進方式。⑧薛瀾:《頂層設計與泥濘前行:中國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之路》,《公共管理學報》2014年第4期。
綜上,該階段的研究主要有以下三點貢獻:一是完善了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研究中基本概念的內涵,引發(fā)后續(xù)研究更加深入且全面的思考;二是將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內容作了多學科的闡述,推動著該領域的知識生產走向學科互鑒;三是雖然該領域的研究較多停留在宏觀層面的思考,但相關研究無疑會啟發(fā)并促進學界轉向微觀領域的經驗探索。
自2017年以來,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研究發(fā)展到了新的階段。與前兩個階段的研究進路不同,該階段的節(jié)點文獻呈現(xiàn)出一些新趨勢:一方面,節(jié)點密度反映的節(jié)點文獻數量呈現(xiàn)下降態(tài)勢;另一方面,基于黨的十九大提出“黨是領導一切的”重要論斷,這一時期的研究成果既反映了新時代社會主要矛盾轉變的時代特征,也逐漸形成政黨中心主義的研究思路。
黨的十九大報告提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了新時代,社會主要矛盾發(fā)生變化,如何有效發(fā)揮制度優(yōu)勢、提升治理效能,是這一階段的難題。①臧秀玲、劉華超:《中國新型政黨制度優(yōu)勢轉化為治理效能的意蘊》,《科學社會主義》2020年第3期。從宏觀層面來看,唐皇鳳認為解決新時代社會主要矛盾是一個長期且艱難的社會歷史過程,這意味著需要積極探索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戰(zhàn)略突破口——立足新時代的最大實際,推進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現(xiàn)代化需要注重發(fā)展質量、法治建設、公共服務以及協(xié)調發(fā)展等問題。②唐皇鳳:《社會主要矛盾轉化與新時代我國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戰(zhàn)略選擇》,《新疆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4期。從微觀層面來看,一些黨建引領基層治理的創(chuàng)新實踐也迅速成為學界研究的重要節(jié)點。全國“三治”發(fā)源地——浙江省桐鄉(xiāng)市建立了突出黨組織領導的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的治理模式,形成了黨建引領社會治理的方案,不僅被寫入了黨的十九大報告,而且也在微觀層面證實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正確道路??偟膩砜矗袊伯a黨走在時代前列,團結和帶領人民是其先鋒隊性質的充分體現(xiàn),而作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堅強的領導核心則是引領國家治理和創(chuàng)造美好生活的基礎。③汪仕凱:《中國共產黨政治建設的復合邏輯》,《行政論壇》2021年第2期。此外,“全面加強黨的領導”要求政黨力量逐級下沉,并實現(xiàn)國家治理與社會治理的縱深發(fā)展,這也正是政黨引領的深入促使黨的領導更加有力,從而滿足了政黨在國家治理中的權威塑造,夯實了走向現(xiàn)代化的政治基礎。④陳家剛、江烜:《堅持黨的領導是中國共產黨百年奮斗的寶貴經驗》,《行政論壇》2022年第1期。
圍繞政黨中心主義展開的研究則是基于本土經驗而取得的政黨引領國家治理領域的學術成果,并試圖在理論與實踐中提煉中國本土的理論范式。在理論框架的反思中,景躍進認為國家與社會關系分析范疇有必要根據中國情境進行必要的調試,政黨進路則是合乎現(xiàn)實的修正方案,他主張在方法論上的國家與社會關系需要“將政黨帶進來”。⑤景躍進:《將政黨帶進來——國家與社會關系范疇的反思與重構》,《探索與爭鳴》2019年第8期。事實上,作為公權力的國家概念在外延方面增添了新的要素,而國家公權力的概念變化同時傳導進入國家—社會關系分析范疇,這兩層變化體現(xiàn)的是政黨嵌入在國家權力結構之中,且沒有脫離社會。在實踐經驗的提煉中,俞可平認為西方國家的政府通常是公共治理的最重要主體,而中國的國家治理則是一種以黨組織為主導的多元治理。⑥俞可平:《中國的治理改革(1978—2018)》,《武漢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3期。唐亞林用“使命—責任體制”概括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新型政治形態(tài),即中國共產黨是融合性質、角色、使命與責任于一體的使命型政黨,致力于實現(xiàn)國家繁榮富強、民族偉大復興、世界和平共榮。①唐亞林:《使命—責任體制:中國共產黨新型政治形態(tài)建構論綱》,《南京社會科學》2017年第7期。
梳理該階段的節(jié)點文獻不難發(fā)現(xiàn),該階段在繼續(xù)完善和探索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同時,重視從理論與實踐上回應政黨逐漸走向國家治理舞臺中心的現(xiàn)實問題,開始自覺注重對于西方理論分析范式的批判和本土化經驗的提煉。學界在延續(xù)政黨中心主義研究的思考進路的同時,也逐漸形成了學術研究與政治話語的同頻共振。
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研究是逐漸豐富和深化的,尤其體現(xiàn)在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以來學界對政黨與國家治理關系的理解上。從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到黨的十九大期間,學界對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主流觀點可以概括為“以黨領政”。例如,胡鞍鋼將黨的治理視作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一個決定性維度。②胡鞍鋼:《中國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特征與方向》,《國家行政學院學報》2014年第3期。俞可平認為各級黨的領導機構的管理活動是國家治理的重要內容。③俞可平:《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前線》2014年第1期??梢哉f,這一時期學界對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理解是不斷豐富和深化的。值得注意的是,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也強調了全面深化改革必須要加強和完善黨的領導,發(fā)揮中國共產黨總攬全局、協(xié)調各方的領導核心作用?;诖?,“以黨領政”折射出的是黨的領導是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決定性因素。
但是,黨的十九大以來,“中國共產黨對一切工作的領導”這一論斷并不能簡單使用“領導黨”加以概括,而應認清中國共產黨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事業(yè)的領導核心。在這一時期,學界對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主流觀點可以概括為“政黨中心主義”。譬如,景躍進從學理上主張將政黨帶進國家與社會關系范疇并將其重構。④景躍進:《將政黨帶進來——國家與社會關系范疇的反思與重構》,《探索與爭鳴》2019年第8期。郭定平從經驗層面對中國共產黨全面領導下的國家治理進行了回應,認為政黨中心主義下的國家治理是處理大黨與大國治理間關系的新經驗。⑤郭定平:《政黨中心的國家治理:中國的經驗》,《政治學研究》2019年第3期。這一時期的“政黨中心主義”更加強調政黨對國家治理的決定作用,但這種影響不再局限于在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包含黨的治理,而是在“以黨領政”的基礎上提煉出政黨自主性。簡言之,在中國,政黨不僅包含在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范疇內,還是引領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核心力量。
從“以黨領政”向“政黨中心主義”的觀點轉變來看,黨的重要會議內容和學者對理論范疇進行修正的自主性是影響學界理解政黨與國家治理間關系的重要因素。不可否認,“以黨領政”與“政黨中心主義”都是基于歷史經驗和所處歷史階段的最大國情而得出的結論。
作為區(qū)別于西方的國家治理形態(tài),政黨引領國家治理是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制度的重要形態(tài)。然而,當前國內學者對于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必要性及其意義闡述挖掘得比較多,對于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制度與機制相對探討得少。本文以CSSCI收錄的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研究文獻為分析對象,借助科學知識圖譜軟件對文獻數據進行深入挖掘與分析,認為當前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研究業(yè)已呈現(xiàn)出特定的時代特征并存在以下三個方面的不足。一是學界對該領域的研究重視程度逐漸增加,但尚未形成較為顯著的合作研究態(tài)勢。此外,政治學、管理學和法學研究是構成該領域學術研究的主要知識基礎,而交叉學科研究仍有待深入。二是學術研究經歷了一定時期的文獻激增,但是后續(xù)研究存在數量下降、研究內容脫實向虛的問題,這反映出該領域研究未能繼續(xù)深耕理論、延續(xù)傳承。事實上,政黨中心主義理論建構、政黨引領國家治理模式演進與經驗總結、法治國家與法治政黨建設等方面依然是值得關注的重要議題,仍需學界投入大量關注予以探討。三是學術研究雖然呈現(xiàn)出多重熱點,卻較少進行現(xiàn)實癥結的剖析。可以說,高度異質性的地域文化、超大規(guī)模的治理對象、變幻莫測的國際形勢以及文化厚重的歷史經驗等多種因素共同塑造著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復雜場景,而政黨引領國家治理也必然面臨諸多方面的難題,學術研究也應當努力回應從微觀實踐到宏觀政策的多重挑戰(zhàn),通過問題診斷實現(xiàn)對癥下藥。
伴隨著國家治理水平的不斷提高,從接續(xù)貢獻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經驗智慧的層面來看,學界的研究空間仍然非常廣闊。具體而言,主要有以下四個方面。
第一,深入挖掘歷史經驗,豐富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理論內涵。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研究本身的內涵極其廣泛,且包含著豐富的歷史經驗。在引領經濟發(fā)展與社會變革的歷程中,黨始終是總攬全局、協(xié)調各方的領導核心,積累了寶貴的引領國家治理的歷史經驗。從歷史素材中挖掘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豐富內容,既能夠打開當前的學術研究視域,避免在宏大敘事層面上從經驗到經驗的歸納,也可以深化該領域研究的內容,理解傳統(tǒng)政治中的國家治理和現(xiàn)代政治中政黨引領國家治理之間的勾連與揚棄,進而將理論研究做厚做實。
第二,完善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整體性評價指數,提升治理效能。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改革與現(xiàn)代化離不開“經濟—社會轉型”的時代背景,也無法回避在多大程度上接近了理想狀態(tài)的“現(xiàn)代化”標準的問題。前者意味著學界需要回應當前政黨引領國家治理是否有效適應和化解了轉型危機的挑戰(zhàn);后者則需要學術研究跟進對于現(xiàn)代化的評價,即政黨引領國家治理在實現(xiàn)“現(xiàn)代化”的目標方面做得怎么樣、還有哪些短板需要克服。綜合來看,構建符合國情的評價指數正當其時,這一項工作有以下兩層意義:一是客觀且整體地評價現(xiàn)階段國家治理水平,認清需要完善的方向,充分發(fā)揮政黨引領的制度性優(yōu)勢;二是形成自我評價的學術自覺,基于評價指標的建構形成中國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經驗的傳播,提升學術研究軟實力與治理效能。
第三,理解并處理好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研究中的兩對關系,即治理實踐中的技術理性與價值理性、學術研究中的歸納總結與批判反思。一方面,技術治理與意識形態(tài)宣傳是國家治理中的主要工具,在實踐經驗上升到理論分析的過程中,仍需謹慎的是不可輕易放大治理工具的技術理性,而應當在價值理性和技術理性的平衡中挖掘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復合邏輯;另一方面,政黨引領國家治理需要繼續(xù)完善經驗總結,既要在政黨引領的“老傳統(tǒng)”中發(fā)現(xiàn)“新方案”,也需要嚴密的演繹邏輯對學術研究加以批判反思。正是借助這兩對關系,隱藏在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實踐中、不同于西方式政黨的人民政黨屬性才能彰顯。隨著對人民性的認識逐步深化,政黨引領國家治理將是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xiàn)代化的邏輯起點。
第四,具體層面上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制度與機制探討?,F(xiàn)代中國國家治理的主體包括政黨、政府、社會、市場等,采用的手段主要是法治與德治,民主方式為全過程民主,目標指向為滿足人民對美好生活的追求與向往。那么,在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下一步研究中,就需要厘清政黨與政府、社會、市場之間的關系,理順黨的領導、人民當家作主與依法治國的關系,并通過建構全過程民主的制度框架,實現(xiàn)黨的領導、人民當家作主與依法治國的有機統(tǒng)一,進而提升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效能,最終實現(xiàn)人民的美好生活。因此,未來的研究對于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制度與機制的探討也是亟需的,研究重點需指向政黨如何引領國家治理的制度建設以及著重研究如何提升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治理效能。這也是對時代的呼應。
不過,政黨引領國家治理作為一個具有廣泛拓展空間的研究領域,亦不可避免地存在時代局限和理論分層,未來持續(xù)深化這一領域的研究仍需要注意以下三個難題。
第一,治理理論的內在局限與困境。治理理論面臨的爭論首先體現(xiàn)在沒有統(tǒng)一的概念界定,這可能是由于治理理論者視野中的公共事務挑戰(zhàn)各不相同,理論家們表現(xiàn)出對治理的理論企圖在于“不再單一強調國家或市場,試圖重新組合各種要素來完善政治制度;試圖消除科層制的缺陷,尋找適當的政府定位”①王詩宗:《治理理論的內在矛盾及其出路》,《哲學研究》2008年第2期。。也就是說,治理的理論意圖暗藏“去國家化”的沖動,而盲目崇拜“治理”容易導致經驗世界與理論假設的混同,甚至將研究設計為“空洞的能指”。雖然本土經驗中能夠挖掘出“治理”的脈絡,但是將“治理”概念本土化和系統(tǒng)化并上升到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層面,同時不落入西方話語體系中的治理理論窠臼,仍是該領域研究面臨的首要挑戰(zhàn)。
第二,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評價指數標準多元。國家治理是一個系統(tǒng)理論,國內學者在這一領域的研究走在國際學界的前沿,但是缺少將國家治理理論實操化的研究。學界曾經嘗試提出一些國家治理的評價指數,如俞可平推動的中國治理評估的12個維度和114項評估指標體系、中國人民大學發(fā)布的中國發(fā)展指數以及華東政法大學發(fā)布的國家治理指數指標體系,它們在評價指數的設計思路上卻大相徑庭。因此,學界對于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發(fā)展道路充滿信心,卻在如何評價政黨引領的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方面沒有形成清晰的認知,這仍需學界深化對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的理解以及跨學科知識“異見”與“融合”的把握。
第三,應對智能革命帶來的挑戰(zhàn)。政黨引領國家治理的一個基本維度是重視人的價值,智能技術的發(fā)展在賦能個體參與政治活動的同時,也在加劇公平、隱私、數字鴻溝等方面的社會撕裂程度。究其原因,人工智能技術以集聚為本質,其基本邏輯是大數據的分析與加總,進而形成超越個體的能力,同時放大治理的資本邏輯。進一步而言,智能技術革命形成的程序化與標準化的剛性治理模式能夠迅速推進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在全社會的整體性落實②高奇琦:《智能革命與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初探》,《中國社會科學》2020年第7期。,但是這種治理模式既難以全面和有效地回應個體的差異化訴求,也在一定程度上與“重視人的價值”的基準相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