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 娜
(吉林師范大學 外國語學院,吉林 長春 132000)
《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出版于2018 年,是美國作者塔拉·韋斯特弗(Tara Westove)根據(jù)個人的真實經(jīng)歷所撰寫的一部成長類小說。塔拉是個極具傳奇色彩的人物。書中講述了塔拉從小在廢料場的破銅爛鐵里長大,在父親堅持“不上學也不就醫(yī)”的原生家庭里,通過自學考上楊百翰大學獲得文學學士學位,最終獲得劍橋大學哲學碩士歷史博士的故事。這本小說的英文名字叫“Educated:A Memoir”,是一本呼吁重視教育的小說,因此國內(nèi)外學者多從教育和成長環(huán)境的角度對其進行研究和分析。本文則試圖通過對小說中的服飾話語進行研究,探討服飾話語如何對身份認同進行建構(gòu),從而為身份認同的研究提供了新的視角。
服飾的功能早已不僅是遮羞和保護,也映射了穿著者對于身份的認同。身份認同關(guān)聯(lián)著服飾穿著者對自我價值和意義的追求。具體表現(xiàn)為由群體歸屬感帶來的集體認同和由群體疏離感帶來的自我認同。
作為一種非語言符號,服飾既可以標識穿著者的性別年齡、身份地位、宗教信仰、受教育程度,也可以彰顯其情趣品味和審美取向。正如馬克·吐溫在《王子與貧兒》中,讓長相一樣的王子與貧兒換了衣服。結(jié)果穿上破爛衣服的王子被侍衛(wèi)當成了乞丐,而穿上華麗衣衫的貧兒卻被當成是王子。由此可見,服飾標識了人們的身份地位和所屬階層。
《你當像鳥飛往你的山》有一段關(guān)于“奶油色鞋子”的故事。塔拉的母親法耶是城里郵遞員和裁縫的女兒,年輕時的法耶總是穿著剪裁完美的漂亮衣服?!皬奶禊Z絨夾克到滌綸長褲,從羊毛套裝到華達呢裙,應(yīng)有盡有。”外婆用天鵝絨,滌綸,羊毛和華達呢這些面料為自己的女兒打造高貴、優(yōu)雅和精致的格調(diào)。而相比白色,外婆為女兒選擇了奶油色的鞋子去教堂。奶油色屬于暖色系,白色中摻了一點暖黃,成為一種更為高級的色彩。它除卻了白色的寡淡冷清,保留了白色的干凈純潔,又糅合了一絲少女的甜美。外婆精心打扮著母親法耶,通過服飾這種非語言符號為女兒追求和顯示更好的社會身份歸屬。外婆的服飾話語表達了她對更高階層身份的極力爭取和向往。
美國心理學家亞伯拉罕·馬斯洛認為“人具有在群體中產(chǎn)生出強烈的‘我群體’需要,也就是一種依戀需要,這種對‘我群體’強烈認同,也就是人的個體歸屬感?!比丝偸且钤谔囟ōh(huán)境中并與周圍人形成社會關(guān)系,而服飾自古以來就象征著人的社會身份和等級,具有強烈的政治色彩。服飾的政治等級性主要體現(xiàn)在服飾的材質(zhì)、款式、顏色、紋理及小裝飾上。服飾穿著者對不同服飾的選擇傳達了對某一階層的歸屬和認同。
母親法耶因為愛情拋棄了天鵝絨穿上牛仔褲。塔拉一家終年住在愛達荷州巴克峰下的大山谷里,過著遠離正常社會的生活。父親吉恩沒有體面而穩(wěn)定的工作,僅靠每天在廢料場拆卸各種廢料來維持生計。母親法耶無證行醫(yī),冒著被指控和坐牢的風險,依靠為窮人接生給家里填補些家用。塔拉一家屬于地道的底層人。年幼的塔拉在一堆破銅爛鐵里,穿著長袖棉布裙,她覺得這樣就不必清洗胳膊,她對著鏡子撣去領(lǐng)口的泥垢,心中為白色和奶油色到底有什么區(qū)別而困惑。七八歲的塔拉認為母親能從“華達呢裙和奶油色鞋子”的世界逃離實在是太幸運了。
牛仔和棉布是一種極為實用的服飾材質(zhì),它結(jié)實、耐臟也很便宜,更適合從事體力勞動。牛仔褲和長袖棉布裙這些服飾標記了塔拉一家對下等階層這一群體有著更舒適的歸屬感,這種服飾更為符合他們一家人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追求。
服飾的發(fā)展可謂源遠流長,服飾話語不僅標記了人的社會身份和等級,也蘊含了一定的文化內(nèi)涵。在宗教文化的浸漬下,人們?nèi)粘5姆椧矔鄳?yīng)地受其影響,帶上自己的印記。
塔拉在十一歲的年齡穿著“牛仔褲、寬大的灰色T 恤和鋼頭靴”。而別的女孩穿“黑色緊身衣、閃光的裙子、白色緊身褲襪和太妃糖色的小巧芭蕾舞鞋”。一般說來,女性服飾以裙為主,款式多種多樣,剪裁會盡量去勾勒女性腰身和體態(tài),且多選用亮色系的面料,體現(xiàn)女性的浪漫、柔美、可愛。而塔拉的衣著與周圍女孩子嬌美可愛的衣著風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因為塔拉從小生活在信奉宗教的家庭中,對服飾有著嚴格的要求,極端的宗教教派父親總是不厭其煩地告誡子女要遵守上帝的戒律,其中便包括對服飾的諸多約束,比如“正派的女人永遠都不能露出腳踝以上的任何部位”。母親也在確認女兒參加圣誕演奏會演出后不斷跟負責人交涉裙子的長短,是否透明等。
通過自學考試被楊百翰大學錄取后,塔拉還穿著男士牛仔褲、寬大的外套、藍色男士襯衫、黑色襯衫和黑色長褲。塔拉選取的這些服飾風格趨于保守,款式簡單質(zhì)樸,顏色以純色為主,沒有亮色和花紋,與男性服飾幾乎沒有差別,也絲毫沒有多余的裝飾,更與華麗無關(guān),帶有明顯的宗教禁欲文化的特點。在家人的影響下,塔拉相信世界末日的來臨,也相信那些裸露肩膀和小腿的同學都是“異教徒”。由此可見,服飾話語幫助塔拉構(gòu)建了自己的宗教身份。然而在這種宗教身份影響下,塔拉在以后相當長的一段時期沒能獲得正確“自我認同”的概念。
如果說階層認同和宗教認同指向群體歸屬感,那么自我認同便屬于群體的疏離感。當群體認同通過身份的歸屬感讓人們擁有強大的安全感以后,人們的自我認同的需求就顯示了出來。
自我認同也叫自我同一性,是美國著名心理學家埃里克森提出來的一個概念。自我認同通過分析“我是誰?我將走向何方?我在社會中處于何種地位?我在哪些方面更具備自己的風格”等一系列困惑,最終得出見解性結(jié)論。埃里克森認為,沒有正確樹立“自我認同”概念的人往往比較孤立,部分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如果個人在這一時期的社會交往活動缺乏主動和自信,將不能理解各種社會角色的意義,從而在活動中出現(xiàn)混淆不清的現(xiàn)象。
塔拉逃離大山,但外面的世界和記憶中的世界不斷碰撞使她一度陷入自我懷疑和分裂之中。早年人生中的價值觀被現(xiàn)實的世界猛烈地沖擊著,這種混亂也集中體現(xiàn)在塔拉對“他者”的服飾上表現(xiàn)出的震驚與不安。在塔拉看來,穿著暴露是不道德的。當塔拉穿著寬大法蘭絨外套和大號男士牛仔褲出現(xiàn)在宿舍里,舍友香農(nóng)則穿著粉色長絨睡褲和白色緊身吊帶背心,并露出了光滑的肩膀。在禮拜日教堂里,塔拉再次被那么多女孩子穿著露膝短裙而震驚。香農(nóng)的V 領(lǐng)開得很低,塔拉從她身邊走過,把自己縮到一個角落里,盡可能遠離其他女孩。在原生家庭的教導(dǎo)下,塔拉認為這種服飾是不“端莊正派”的,是“小妓女”,這種思想促使塔拉遠離同齡人,生怕她們的“放蕩”會傳染到她自己。
此刻,塔拉似乎還堅守著父親教導(dǎo)她的每一條“真理”,但是這堅固堡壘中似乎有什么東西悄悄地將它撬開了一道裂縫。安東尼·吉登斯在《現(xiàn)代性與自我認同》也中指出,所謂的認同就是由他人賦予的個體特征,即個體通過他人而完成自我。塔拉開始注意到鏡子中的自己,她突然發(fā)現(xiàn)男士牛仔襯衫太大了,于是她驅(qū)車買了一條女士牛仔褲和兩件藍色襯衫。當塔拉獲得獎學金來到劍橋大學的第一天,周圍女士們談?wù)摰脑掝}就是她們所帶來的衣服,大家想要不同的款式,更講究的款式。塔拉跑回房間,換掉身上的運動衣褲和帆布鞋,但是她不知道換什么,她并沒有添置新衣服也不知道怎么穿。在劍橋的晚宴上,塔拉沒有正裝,只穿了黑襯衫黑褲子。朋友勞拉卻穿著父親送的深紫色百褶裙。這條裙子的裙擺在膝蓋上方幾英寸處,塔拉覺得它很淫蕩,但是又堅信父親送的禮物不可能淫蕩。她開始懷疑:穿著黑色長袍的劍橋畢業(yè)生,學者與妓女,其中一個是謊言。顯然,塔拉腦子里理所當然的觀念被全面顛覆,基本的價值判斷也全都錯亂了。
在劍橋的告別晚宴上,“我既感覺暴露在優(yōu)雅的環(huán)境中,又感覺自己仿若無形。其他學生經(jīng)過時,我盯著他們看,看著每一條絲質(zhì)連衣裙,每一只濃妝艷抹的眼睛。它們的美麗讓我迷醉”“我離開了大禮堂,從那些精致美麗的人和事物中逃離出來是一種解脫”??死锊┦苛粢獾竭@個情形便跟著跑了出來,說她一直表現(xiàn)得像是在假扮別人,好像生活全靠偽裝,還告訴她“決定你是誰的最強大因素來自你的內(nèi)心,……《賣花女》只是個穿漂亮衣服的倫敦人。直到她相信自己。那時,她穿什么衣服已經(jīng)無關(guān)緊要了”。
“他者”的服飾話語與塔拉的服飾話語產(chǎn)生了強大的分歧,塔拉對服飾選擇表現(xiàn)出極大的困擾和煩惱。她既想逃離原有的階層身份和宗教身份,也想逃離現(xiàn)實中這個劍橋?qū)W者身份。這里可以窺視出塔拉的自我認同在混亂中進行整合的過程。因為“自我”認同往往是從他人的“差異”中得以確立的?!安町愋浴背蔀樽晕艺J同的內(nèi)在規(guī)定之一,或者說“差異性”原本就是自我認同的來源。自我認同是指基于群體疏離感產(chǎn)生的對個體存在的確認。
在小說最后,塔拉面對鏡子明白了讓這張臉和這個女人與眾不同的不是衣服,而是眼睛后面的東西。從此,塔拉穿上了柔軟的羊絨衫和碎花長裙,她不屬于任何的“他者”,她就是她自己。服飾話語幫助塔拉完成了自我認同的建構(gòu)。
作者對服飾的描寫貫穿這部小說始終,它們影響了塔拉身份認同的建構(gòu),也見證了女主人公的成長與重塑,幫助她成功飛向了大山外的另一個世界,完成了華麗的蛻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