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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歲寒望春曉

    2022-11-11 02:55:20段風(fēng)尋
    花火B(yǎng) 2022年7期
    關(guān)鍵詞:朝陽

    段風(fēng)尋

    作者有話說:小說里弟弟的原型是我的親弟。親弟算是有些實力,但是也欠揍,所以打弟弟要趁早,不然以后打不過。小說里的男主原型,肯定不是我的對象,畢竟這么溫柔優(yōu)秀的男主,只能在小說里寫寫了。

    那日的晨光綿薄如霧,吻在少年側(cè)臉上,讓我感覺如遇神明。

    1

    十六歲那年,我的偶像是孫燕姿,于是上高中的前一個禮拜,我拿著她的海報去了趟理發(fā)店,請托尼老師把我的長發(fā)剪成了偶像同款“鯔魚頭”。

    可現(xiàn)實很骨感,理完發(fā)的我更像“殺馬特”小青年。軍訓(xùn)站隊時,由于女生方陣?yán)锒嗔藗€人,而男生方陣?yán)镉稚倭藗€人,教官便指向我:“你的身高、發(fā)型剛剛好,為了團(tuán)隊,委屈你去男生方陣吧!”

    我義不容辭地應(yīng)下,后來和其他方陣進(jìn)行軍體拳拉練,對面的男孩不知我是女兒身,一拳過來,我慌張格擋,卻不小心被人砸中鼻梁。

    我血濺當(dāng)場,意識模糊間有人將我背到了醫(yī)務(wù)室,我只隱約聽到他溫柔地和校醫(yī)解釋:“是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啊?!?/p>

    因為分配的方陣是隨機(jī)的,我連那人的姓名都未曾得知。后來同秦朝陽說起這件事,他笑得直捶桌:“秦春曉,就你這騰格爾式的造型,那人一定是八千度近視!”

    握著鋼筆的我咬緊牙關(guān),才忍下了把這個兔崽子狂揍一頓的怒氣。

    其實我無數(shù)次反思過,自己是怎么讓秦朝陽這廝健康長大的。誠然,在外人眼里,他算得上是天才少年:連跳兩級,稱霸年級榜首,拿遍各類競賽獎,在某青少年科技比賽中奪冠時,還有電視臺采訪他。可在家里,他就是個普通男孩:愛喝冰鎮(zhèn)可樂;討厭洗襪子;喜歡頂撞同胞姐姐,也就是我本人。

    初升高那年,我們恰好考到同一所學(xué)校,秦朝陽頂著學(xué)霸光環(huán),最終進(jìn)了火箭班。剛滿十四歲的他在一堆正拔節(jié)成長的少年里矮得實在顯眼,為此,我常笑他:“你就是傳說中的‘雞立鶴群’吧!”

    秦朝陽呵呵冷笑:“我只是沒發(fā)育,況且我又不是你,吃飯只長肉不長腦子?!?/p>

    盡管我每次都?xì)獾米タ?,可成績是硬傷,每到這時,我都惡毒地希望有個學(xué)神從天而降,讓秦朝陽嘗嘗考試失利的苦頭,但那都只是希望。

    直到溫歲寒出現(xiàn)。

    月考成績出來后,秦朝陽破天荒地沒和我嘚瑟,回家只顧玩減壓游戲。我去送水果時,偷瞟了一眼,正巧看到電腦屏幕上的人形沙包上寫了三個大字:溫歲寒。

    為此,我震驚不已:“秦朝陽,你三觀要正一點,你這和古代妃子扎小人沒區(qū)別啊!”

    他甩開手柄,嘴巴一撇:“一個書呆子,有什么了不起。”

    結(jié)合在學(xué)校聽到的風(fēng)聲,我大抵猜到了事情的經(jīng)過:這次考試,我的天才老弟痛失榜首,屈居于班長溫歲寒之后,加上對方人氣高,而秦朝陽平日里又眼高于頂,便受了不少奚落。

    深知秦朝陽內(nèi)心的小驕傲,我假裝不知情。那陣子,他的心情都是陰轉(zhuǎn)多云,某次出門連早餐都忘了吃。我下定決心讓他體驗下親姐的關(guān)愛,便買了米粉提到了他班上。

    此前和秦朝陽賭氣,這還是我第一次來到火箭班,那小子卻不知去向。遍尋無果后,我想找人求助,轉(zhuǎn)身不小心撞到某人,提著的米粉也撒了一地。

    晨光熹微里,穿著藍(lán)白校服的少年眉頭微皺,他取下嘴里咬著的牛奶吸管,抖了抖身上殘余的米粉,調(diào)侃道:“看樣子,我的校服比我更有口福?!?/p>

    聲音和印象里的重合,我像被點了穴一樣愣在原地,直到耳邊響起秦朝陽的咆哮:“溫歲寒,你堵著我姐干什么?”

    他后頭的嘟囔,我已然聽不清,在溫歲寒笑著遞來紙巾時,我只聽到有個聲音在心里高聲宣告:秦春曉,你的青春要正式開始了。

    2

    自那之后,我“探親”的次數(shù)與日俱增。

    我今天給秦朝陽送奶茶,明天給他送辣條,一時間還得了個“國民好姐姐”的稱號。秦朝陽收下最新的漫畫書,臉上疑云密布:“無事獻(xiàn)殷勤,秦春曉,你有什么陰謀?”

    瞥了眼抱著練習(xí)冊從辦公室歸來的溫歲寒,我只好擠出一副賢惠的模樣:“你姐良心發(fā)現(xiàn)了,不可以呀?”

    我怎么會讓秦朝陽知道,溫歲寒就是在軍訓(xùn)時一眼看穿我“女兒身”的豪杰?

    可惜秦朝陽和溫歲寒之間并沒有學(xué)霸的惺惺相惜,倒是充斥著一股子火藥味。據(jù)說,他倆常因為數(shù)學(xué)題目和競賽針鋒相對,一度是理科課堂里最靚麗的風(fēng)景線。而在這種勢同水火的對峙里,我不幸成了炮灰。

    具體情景要追溯到某次學(xué)生會突擊檢查校服的時候,那天我因為校服沒干,穿了自己的衛(wèi)衣,在樓梯口躲檢查,被逮了個正著,“執(zhí)法者”正是溫歲寒。

    他高一時便當(dāng)上了學(xué)生會的紀(jì)委部長,據(jù)說行事嚴(yán)厲得讓校內(nèi)刺兒頭都有心理陰影,加上秦朝陽的齟齬,我知道自己難逃一劫。

    “朝陽他姐,你讓我很難辦?!泵媲暗哪泻⒋髦t袖章,臉上寫滿嚴(yán)肅,“我們也算熟人了,你說該怎么罰?”

    我盡量忽略“大姨媽”造訪的不適,只梗著脖子看他:“你直接點吧,跑幾圈?”

    大抵是我的樣子太過悲壯,溫歲寒終于沒繃住,輕輕笑出了聲。

    “我有那么冷血無情?”他脫下校服披到我身上,俯首悄聲道,“不要告訴別人,不然我倆都得被罰。”

    我猶自處在震驚當(dāng)中,不敢相信溫歲寒放了我一馬。那日的晨光綿薄如霧,吻在少年側(cè)臉上,讓我感覺如遇神明。

    這件事成了我和溫歲寒的秘密。

    之后省里舉行青少年機(jī)器人競賽,秦朝陽帶著組裝的“宙斯號”躍躍欲試。臨出發(fā)前,他還同我承諾:“拿獎金了,就賞給你去買五月天演唱會的門票!”

    他這話讓我也燃起斗志,特意通宵為“宙斯號”自制了必勝的勛章貼紙。只是沒想到參賽當(dāng)天,溫歲寒也在場。

    他的機(jī)器人名叫“祖沖之”,和“宙斯號”一樣過關(guān)斬將才來到?jīng)Q勝局。我還沒來得及訝異,就見那個小小的黑色機(jī)器人轉(zhuǎn)身對我敬了個禮。

    隔著人群,我看到溫歲寒嘴角微揚(yáng)的弧度,皎皎如天上明月。身邊的秦朝陽卻撇了撇嘴角:“看我怎么讓他服氣?!?/p>

    強(qiáng)敵當(dāng)前,我不由得為他捏了把汗。

    當(dāng)?shù)竭_(dá)格斗局時,我的隱憂終于成了現(xiàn)實,最后幾分鐘里,秦朝陽的機(jī)器人忽然因為續(xù)航不足倒地,只拿到了亞軍。

    天之驕子秦朝陽從未碰過這樣的壁,我在賽場后臺等了好久,遲遲未見他的人影,最后還是溫歲寒找到我:“朝陽他似乎心情不好,從后門走了。”

    我心里咯噔一聲,像只無頭蒼蠅一樣拔腿就往外沖。溫歲寒及時拉住了我的手,他拍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不要太慌張,我陪你一起去找?!?/p>

    我們走遍了大街小巷,暮色四合時,才在一家書屋找到了秦朝陽。

    他正窩在沙發(fā)角落看科技雜志,看到我后,頭埋得更低。我假裝沒看到他紅紅的眼睛,只坐到他邊上說:“走啦,回家。”

    沉默良久,他才開口:“今天沒能給你贏到門票。”

    我鼻子有點泛酸,秦朝陽太像只小刺猬,哪怕平日里再乖張,也總會在我眼前暴露柔軟的一面。思及此,我擠出笑臉,推了一下他:“那下次一定要贏回來,不然和你沒完?!?/p>

    幾番互損后,他的心情終于緩和。瞥到一邊的溫歲寒,他哼了哼:“你還是蠻強(qiáng),但小心點,下次我一定拿冠軍?!?/p>

    我為這番中二發(fā)言直冒汗,溫歲寒并沒有不悅,他像大哥哥一樣摸了摸秦朝陽的頭,慈愛地一笑:“那我等著?!?/p>

    這是秦朝陽最厭惡的動作,他瞬間又變回了憤怒的小獅子,竟追著對方繞著書屋跑了整整三圈。

    我在柔和的石英燈光里哈哈大笑,溫歲寒聞聲,忽然停下腳步轉(zhuǎn)頭看向我:“秦春曉,以后我們都一起走嗎?”

    3

    那時我們都是騎自行車上學(xué),溫歲寒的家和我就在同一個方向。

    沒有人知道,我每次在街角早餐店啃那么久的油條,就是為了等溫歲寒那輛捷安特從巷子口拐出,我一直以為他不會注意到縮在角落里偷窺的我。

    對于溫歲寒的提議,秦朝陽倒出人意料地贊同,有溫歲寒在,我提出的所有在他眼里看來弱智的題目,都能得到有效的解決。

    當(dāng)然,最關(guān)鍵的是,秦朝陽可以順勢騎一騎溫歲寒那輛炫酷的限量版山地車。

    說來也奇怪,在秦朝陽口中扶不上墻的我,在溫歲寒手里竟成了“可造之材”。月考后,我的數(shù)學(xué)第一次及格。拿到成績的那天,我發(fā)現(xiàn)課桌上多了一罐亮晶晶的水果糖,上面還有一張小字條,寫著:“獎勵給我最得意的徒弟?!?/p>

    抱著糖罐的我受寵若驚,像得了一罐鉆石。那段時間,我迷上了做午餐三明治,便特地多做了一份,讓秦朝陽帶給溫歲寒,美其名曰是為了報答他的補(bǔ)習(xí)。

    秦朝陽十分抗拒,說我太容易被收買,但還是勉強(qiáng)照做了。直到某次同路,我旁敲側(cè)擊地問了問溫歲寒對我廚藝的看法,對方卻一臉茫然:“什么三明治,我午飯從沒吃過三明治啊。”

    邊上的秦朝陽眼神躲閃,沒等我開口,他便撒丫子往前逃:“我多吃一份怎么啦?溫呆子只會橫向發(fā)展,我還要長身體??!”

    得虧溫歲寒及時阻止,我才沒有把這兔崽子暴打一頓。

    之后學(xué)校搞社會實踐活動,號召學(xué)子通過自己勞動所得幫助山區(qū)兒童,我和秦朝陽都報了名,但也因為這個小矛盾,我和他都是各自為戰(zhàn)。

    秦朝陽腦子好,平??吭诰W(wǎng)上教人解題都能賺到零花錢,我沒啥特長,最后只在游樂場的鬼屋里頭謀了個兼職。

    赤日炎炎似火燒,我的道具服都濕透,帶著“知識就是力量”的感慨,我攆著兩對情侶滿屋亂竄。男生大概是為了展現(xiàn)自己的“男友力”,在女生尖叫的時候,罵罵咧咧地回身踹了我好幾腳。

    我摔了一跤,對方仍未罷休,好在有人及時制止了他。幽幽燈光襯得少年的眉眼越發(fā)冷冽,他將我護(hù)在身后,聲音不復(fù)平日的溫和:“玩不起就別玩,毆打工作人員算什么本事?”

    之后負(fù)責(zé)人趕到,調(diào)出監(jiān)控后,那對小情侶才終于悻悻地離開。

    休息室里,溫歲寒用濕巾小心翼翼地擦著我臉上被汗水暈開的油彩,注視我良久,他忽然撲哧笑了:“秦同學(xué),你現(xiàn)在好像只大花貓?!?/p>

    他這話本是玩笑,我的委屈卻找到了宣泄口。他見我嘴巴一扁,趕忙變戲法似的拿出了一個草莓味甜筒。

    我咬著甜筒,心情便立馬多云轉(zhuǎn)晴,只含混不清地和他搭話:“溫歲寒,你一個人怎么想到要來玩鬼屋?”

    原本只是隨口一問,但溫歲寒似乎被問住了,他咳了咳:“就是,就是看小時候沒怎么玩過,忽然想來體驗一把?!?/p>

    我不疑有他,聽說他家教森嚴(yán),沒有一個快樂的童年實在正常。思及此,我動了惻隱之心:“沒關(guān)系,我對這里熟悉得很,要不要我?guī)愎涔???/p>

    原本我只是客套,他竟然鄭重地點了點頭。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學(xué)霸溫歲寒在玩娛樂項目這一方面實在不在行。

    我?guī)ネ嫣鴺菣C(jī),結(jié)果他恐高;我?guī)ネ婧1I船,他叫得讓邊上的小朋友都嫌吵。迫于無奈,我只好放棄了刺激性項目,帶他玩了玩旋轉(zhuǎn)木馬。

    平日里溫文爾雅的溫歲寒同學(xué)抱著我打槍贏來的巨型皮卡丘,騎在木馬上笑得像個三歲的孩子:“春曉,你好厲害,槍法那么準(zhǔn)!”

    我內(nèi)心吐槽是你槍法太糟糕,但還是有禮貌地微笑道:“哈哈,你也很厲害。”

    他受用地點點頭,就在我松口氣的時候,他忽地湊到我耳邊輕聲道:“為了報答你,我也送你一個禮物,想不想要?”

    這還是我第一次見到溫歲寒稚氣的一面。少年吐氣如蘭,拂過我漸長的發(fā)梢,像春日的柳枝蕩起湖面漣漪,讓我不由自主地應(yīng)了聲“好”。

    4

    溫歲寒所說的“禮物”,就是給我介紹一份事少錢多的兼職。

    為了準(zhǔn)備面試,我特意穿了最新的雪紡裙,到達(dá)約見地點時,我不斷勸說自己要放松,但看到溫歲寒,我還是愣住了。

    當(dāng)然不是因為他有多帥,而是他身前的景象:我從未見過這么多哈士奇!

    一哈能斗上帝,二哈開天辟地……我瞪著眼前一群大狗小狗,開始在風(fēng)中凌亂。溫歲寒正握著奶瓶為一群小狗崽忙前忙后:“這是我叔叔經(jīng)營的犬舍,他有事外出,要請兩個兼職人員照看一下。”說著他又朝我眨了眨眼,“肥水不流外人田嘛?!?/p>

    他都這么說了,我自然不好推卻。犬舍里的工作的確輕松,我只需按他的囑咐按時喂食清掃,就能獲得一筆不菲的報酬。他儼然是名動物專家,他對每種犬類的作息、脾性都了如指掌,不僅能給寵物修毛、去淚痕,甚至還能訓(xùn)練顧客的暴躁泰迪犬定點小便。

    相比之下,我就顯得業(yè)余多了。哈士奇好動,我每周都需要帶著狗媽狗爸出門遛彎。只是出師不利,遛到書店附近,我正好偶遇剛買完雜志的秦朝陽。

    這小兔崽子打量了我半晌,最后出言不遜道:“看來你騙爸媽說來書店自習(xí)是假的,哈哈,讓他們知道,你還不得完蛋!”

    他語氣里的威脅意味太明顯。從小到大,無論是我偷改成績單,還是藏言情小說,他都會拿來大做文章,榨干我的零花錢。思及此,忍辱負(fù)重多年的我正想爆發(fā),還沒發(fā)作,我身前的哈士奇夫婦就已拔“牙”相助了。

    大概是他那些科學(xué)雜志上的化石太像大棒骨,哈士奇張嘴就啃。事故發(fā)展到最后,就是狗爸狗媽叼著雜志滿街亂竄,他一把鼻涕一把淚在后面追。那景象實在混亂,圍觀群眾仿佛看到了出街的馬戲團(tuán),好在溫歲寒趕到,控制住了局面。

    可狗媽在奔跑途中被碎玻璃扎傷了肉墊,看著縮在溫歲寒腳邊不斷嗚咽的小狗,我心內(nèi)愧疚,便強(qiáng)行押了秦朝陽上門道歉。

    溫歲寒卻沒有責(zé)怪的意思,幫狗狗包扎時還安慰我:“傷口不深。這件事也怪我沒考慮周到,你這小身板沒什么力氣,牽制不了兩只大型犬?!?/p>

    正在墻角罰站的秦朝陽又開始抽風(fēng):“她還身板???拉我來的力氣大得像頭熊!”

    礙于溫歲寒在場,我才沒沖過去踹他兩腳。

    觀察到溫歲寒嫻熟的包扎手法,我立刻狗腿地夸道:“溫學(xué)霸真是十項全能,連給小動物急救都會?!?/p>

    他揚(yáng)唇笑笑,眼底卻飄過些許微不可察的陰霾:“小時候家里養(yǎng)過一只邊牧,曾經(jīng)在馬路邊救過我一命,后來它生病去世了。從那時起,我就想成為一名獸醫(yī)?!?/p>

    我聽罷,更加敬佩:“獸醫(yī)好呀,也是救死扶傷的職業(yè),原來你還這么有愛心!”

    溫歲寒對我的反應(yīng)有些訝異,看我時眼里如有星河流轉(zhuǎn),可片刻后那星星又暗淡下去:“要是我父母也像你這樣想就好了。他們只希望我加入看起來高大上的金融業(yè)?!彪S即他轉(zhuǎn)臉看向秦朝陽,“其實我很羨慕你這種天才,能輕松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我只是‘地材’,興趣和學(xué)業(yè)兼顧對我來說太難了?!?/p>

    誰都沒想到表面風(fēng)光的溫歲寒有這種辛酸,就連平日嘴賤的秦朝陽都有些沉默。

    離開前,秦朝陽難得大方地留下了一半零花錢,說是給受傷的小狗當(dāng)營養(yǎng)費(fèi)。

    我杵在門口,木然地看著這兩個不久前還劍拔弩張的大男孩在彼此客套。秦朝陽甚至一反常態(tài)化身成了心靈導(dǎo)師,還勸說起了溫歲寒要勇敢追求夢想。

    但在回家途中,他的本性便暴露無遺:“溫書呆去當(dāng)獸醫(yī),就沒人和我爭第一了,我可真聰明,哈哈……”

    我拳頭捏得嘎嘎響:說好的友誼第一,排名第二呢?

    5

    兼職結(jié)束后,我把所有工資都捐給了學(xué)校的動物救助組織,由此獲得了人生中第一張榮譽(yù)證書:學(xué)習(xí)雷鋒標(biāo)兵。

    雖然這張證書,只要參與的人就有,但我還是覺得彌足珍貴。正當(dāng)我美滋滋地盤算該怎么跟爸媽自夸邀功時,同桌拿著手機(jī)捅了捅我的胳膊肘:“春曉,你知不知道你火啦?”

    我看完那個視頻后差點尷尬到去世:有圍觀群眾將遛狗事故拍下來發(fā)到了網(wǎng)上,引發(fā)不少網(wǎng)友惡搞。

    只是在短視頻片段里,我是一個遛狗不牽繩的霸道主人,被我強(qiáng)拉著去道歉的秦朝陽甚至成了被追咬的無辜路人??粗紫虑逡簧摹皼]公德心”“厚顏無恥”的評論,我的心像破了個大洞,西伯利亞的冷風(fēng)正嗚嗚地狂嘯。

    一整天,我都因為惡評的事情心不在焉。秦朝陽見我沒等他放學(xué),罕見地主動敲響了我的房門。

    “那個視頻,你看到啦?網(wǎng)上的人都不明真相就亂說,你不要在意啦。

    “換個角度看,在視頻里你比我上鏡,比平常好看多了,哈哈……”

    ……

    他喋喋不休,可我越聽越心煩,最后我忍不住打開房門朝他發(fā)泄道:“你當(dāng)然站著說話不腰疼,被污蔑的又不是你。你不就是想開我玩笑嗎,現(xiàn)在看我這樣子,你開心了吧?”

    是的,我對秦朝陽一直藏著許多不滿。兒時父母出去做生意,爺爺奶奶帶我們,他得到的偏愛就永遠(yuǎn)比我多。我怎么都得讓著忍著,零食得他先吃,電視得他先看,被他放的毛毛蟲嚇到,被他剪了頭發(fā),我也不該計較……哪怕他做再多的惡作劇,我都得胸懷寬廣地原諒他——就因為我是姐姐。

    秦朝陽聽罷我的話,臉色也變得鐵青:“對,我看到你哭的丑樣子開心死了!”隨即他轉(zhuǎn)身進(jìn)了自己的房門,再也沒了動靜。

    那幾天,秦朝陽都沒跟我說話。上下學(xué)我們不再一起走,爸媽來調(diào)解,我們也不肯低頭。網(wǎng)上關(guān)于我的視頻熱度正高,那些評論看得我實在煩心,索性便不上網(wǎng)。

    最后是溫歲寒找到我,當(dāng)時我正在路邊攤吃烤面筋,此前我和秦朝陽每周五都會在校外小攤吃一頓燒烤,如今我們正冷戰(zhàn),來的便只有我一個。

    “不要再為網(wǎng)上的言論生氣了,我們已經(jīng)澄清了。”溫歲寒刷完一根面筋的醬料遞過來,“慢慢吃,小心被煙嗆到?!?/p>

    我還在思考他口中那句“我們”的含義,他已打開手機(jī)為我解開了疑惑:“朝陽和我拍了視頻,幫你解釋清楚了。那些惡搞你的視頻,我們倆一個個舉報,熬了半宿都沒下架完,好在最近有記者要采訪朝陽,他還借了這個機(jī)會幫你發(fā)聲。”

    我的腦子一時有些混亂,時常捉弄我的秦朝陽,有這種良知?

    溫歲寒見我不信,又調(diào)出之前的聊天記錄:“之前兼職,也是他先跟我說你在游樂園每天很辛苦,我才能找到你的。”

    雖然秦朝陽的語氣糟糕,說是因為怕被我一身臭汗熏到,但字里行間藏著的關(guān)心,我還是能體會到。

    就像小時候吃零食,他會把那份多一點的留給我,看動畫,會不情不愿地調(diào)到芭比公主的頻道一樣。我都差點忘了,他其實只是一只張牙舞爪,但肚皮柔軟的小刺猬而已。

    思及此,我忽然很后悔自己當(dāng)時的口不擇言:“是我這個姐姐當(dāng)?shù)锰愀狻?/p>

    失落間,一道熟悉的聲音在我身后響起:“哼,你知道就好。”

    這么欠揍的語氣,還能是誰?我轉(zhuǎn)身,便見到那個背著單肩書包的小少年,在布滿霓虹燈光的背景里歪著腦袋對我笑。

    6

    這次的矛盾,以秦朝陽敲詐我請他吃一學(xué)期燒烤落下帷幕。

    那之后,我們幾個的關(guān)系進(jìn)入了一種詭異的和諧狀態(tài)。溫歲寒堅定了以后學(xué)習(xí)動物醫(yī)學(xué)專業(yè)的決心。在周末,我們也常去他叔叔的犬舍幫忙。時逢中秋,城南舉行了一場花燈展,他叔叔還特意開車帶了我們?nèi)诵》株爡⒓印?/p>

    燈展上有很多猜謎環(huán)節(jié),答題勝率最高的玩家還能捧走一盞琉璃花燈。我被獎品迷得眼花繚亂,便拽著兩個大男孩報了名。

    上臺前,秦朝陽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地說必拿冠軍,然而答到第二題,他就慘遭淘汰了。

    “誰能想到‘離奇’的謎底是大有可為?這是人類做的題?”當(dāng)我也被踢下臺后,秦朝陽拉著我吐槽,“沒想到溫書呆子能堅持這么久,他要是能贏,我倒立洗頭!”

    我表示他這純粹是嫉妒,溫歲寒那一整墻書不是白看的,無論是字謎還是畫謎,他都對答如流。

    等主持人宣布完冠軍后,原本嚷著“他要是能贏,我倒立洗頭”的秦朝陽早已不見蹤影。

    燈河瀲滟,人流如川,琉璃花燈有點重量,溫歲寒便幫我提著,慢悠悠地隨著我的腳步在人海浮沉。

    沒了嘰嘰喳喳的秦朝陽做陪襯,我竟不知何故有些尷尬。有路人不小心撞來,他便小心翼翼地扶住我的肩,而我始終不敢抬頭道謝。好在有對陌生情侶幫我救場,男生拿著相機(jī),懇求我為他們拍紀(jì)念照:“小姐姐,待會我們也幫你倆拍一張,互幫互助嘛?!?/p>

    我趁機(jī)舒了口氣,可輪到我們時,那男生顯然不識相,始終不肯按快門鍵:“小姐姐,別笑得這么勉強(qiáng),要靠近點哦?!?/p>

    我臉變紅,正想退卻,溫歲寒卻拉著我往他那邊一帶,撞上他胸膛的那一瞬就此定格。那男生還說這種動態(tài)捕捉很有美感。

    花燈的墜環(huán)相碰,琳瑯之聲仿佛春水淙淙,我看到溫歲寒眼里自己的影子,在漫天煙花下像一株含苞待放的薔薇花。直到秦朝陽的公鴨嗓在身后響起:“你倆夠不夠意思!都不能等我先買完烤面筋?”

    不得不承認(rèn),他的攪和功夫一流,話題很快轉(zhuǎn)移到了高等函數(shù),聽得我昏昏欲睡,以致回到巷口,我都沒反應(yīng)過來那里站著兩個人。

    黑色賓利和老舊的巷子口格格不入,車前的夫婦笑意盈盈地朝我們看過來:“寒寒,你叔叔說你應(yīng)該是來這里玩了,我們特意來看看?!?/p>

    看見許久不見的父母,溫歲寒明顯地僵了僵,隨即才冷淡地解釋:“我送朋友回家。”

    溫媽媽沒有計較他的態(tài)度,反而笑著看向我:“現(xiàn)在還早,阿姨請你們吃夜宵好嗎?”

    說實話,看著一身名牌的溫阿姨坐在滿是油污的路邊攤時,我是很愧疚的。她的優(yōu)雅氣質(zhì)實在和這里不搭。趁著溫歲寒和秦朝陽去買飲料的間隙,她開始向我打探溫歲寒的近況。

    因為溫家父母常年在外,我便把情況一五一十地說明。溫阿姨臉上寫滿擔(dān)憂:“這孩子,竟然還想著當(dāng)獸醫(yī),成績單上他的分?jǐn)?shù)也在下滑,我們還在考慮是不是該讓他轉(zhuǎn)學(xué)換個環(huán)境?!?/p>

    我聽罷,心里咯噔一聲,連忙解釋:“那是歲寒的夢想,他的成績跟環(huán)境沒有關(guān)系的……”

    可溫家父母搖了搖頭:“小姑娘,自從你們和歲寒來往后,他怠惰了很多。我們知道你的弟弟很有天賦,但歲寒沒有,你可以和你弟弟瘋玩,可他耽誤不起?!?/p>

    他們后面說的一堆道理,我都不記得了,我的腦海里只回響著“耽誤”這兩個字。

    原來在外人眼里,我只是拖后腿、會耽誤人的那個嗎?

    7

    認(rèn)真思考完以前種種,我悲哀地發(fā)現(xiàn),無論是在老師,還是在同學(xué)眼里,我的確是會拖后腿的那個。

    此前常有八卦的聲音傳到我耳朵里,說我笨得不像秦朝陽的姐姐,也不配做溫歲寒的朋友。那時我懶得去計較,細(xì)究起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特長,不夠漂亮,成績不好……似乎真的一無是處。

    之后期末考成績出爐,看到自己三位數(shù)的年級排名,我終于不得不承認(rèn)這個事實。

    我的確不夠格當(dāng)天之驕子的親人和朋友。

    自打和溫家父母一別后,溫歲寒再來找我,我都只得找借口回避。神經(jīng)大條如秦朝陽都意識到事情不對,我便搬出“高三不能貪玩”的理由來堵他。

    他難得沒鉆牛角尖,見我態(tài)度堅決,還常常主動把筆記和資料借給我,可他的字體向來龍飛鳳舞,那些工整清秀的字跡,我一看便知道是出自另一人之手。

    可哪怕是我有了一點進(jìn)步,在他人眼里還是顯得微不足道。某次在食堂打飯,我恰好聽到后頭的幾個女生小聲議論,說我的成績是因為有尖子生幫我作弊才有了提升。

    我憋著氣裝作沒聽見,彼時溫歲寒正在邊上值勤,他瞟了我一眼,隨即板著臉對那幾名女生說道:“請你們不要插隊,不然待會扣文明分?!?/p>

    女生只得悻悻地離開,見我面色不好,溫歲寒還想上前和我搭話,可我心里有鬼,連飯都沒打就跑出了食堂。后來還是秦朝陽送的飯,為了讓我開心,一毛不拔的他甚至主動提議請我坐摩天輪。

    華燈初上,我吃著烤面筋吹著夜風(fēng),心情的確好了大半。我刻意忽略等在賣票臺邊的那道孤單側(cè)影,只拉著秦朝陽討論考試的錯題。最后是他先按捺不?。骸澳阏娌淮蛩阆氯ヒ娝??”

    所有的話哽在喉間,我不知如何措辭,只得用力搖頭,仿佛這樣便能讓自己堅決一些:“不去?!?/p>

    我很清楚,我還不夠優(yōu)秀,不夠自信,最重要的是,我還不夠勇敢。

    秦朝陽也沒再多言,只陪我坐了一圈又一圈摩天輪,直到那道身影離去,在底下留下一盞微光幽幽的琉璃花燈。

    之后,溫歲寒再未來找過我,但秦朝陽給我的筆記上的字跡始終不曾變。那時正流行寫同學(xué)錄,我思來想去,最后選了畫著小狗的那頁,在“未來夢想”那一欄里,一字一句填上了“希望你能堅持自己的熱愛”,偷偷放進(jìn)了他的抽屜里。

    畢業(yè)季來去匆匆,我知道自己擋在心門外的,不僅僅是一個少年,還有我迷蒙又熱切的青蔥時光。

    尾聲

    高考成績出爐后,我成了老師眼里的黑馬。秦朝陽也早已保送,提前前往B市參加大學(xué)生數(shù)學(xué)夏令營。暑假漫長,我找到之前兼職的那家犬舍,卻始終沒有遇見我想遇見的人。

    溫叔叔說,他準(zhǔn)備轉(zhuǎn)讓犬舍,好奔赴心愛的女孩所在的城市。

    幫忙收拾時,我假裝無意間問起溫歲寒的消息,對方嘆了口氣:“他可能要遵循父母的意思,去英國學(xué)習(xí)金融?!?/p>

    那一刻,我的心像被雨打落的花苞,徹底枯萎下去。犬舍關(guān)門前,老板送了我一只邊牧,憶起這是那人最愛的小狗品種,我決定收下。

    溫歲寒養(yǎng)過的邊牧叫多多,所以我也給它取名叫多多。多多很伶俐,很快學(xué)會握手、算數(shù),連我媽出門買菜,它都要跟著提菜籃。

    是再尋常不過的一個夏日清晨,我媽忽然急匆匆地打電話給我,說多多走丟了。我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立馬要出門去尋,趕到巷子口,卻看到三角梅邊一個清俊的側(cè)影。

    多多乖乖地趴在他的懷里,正舒服地享受他的撫摸。

    聽到腳步聲,男孩抬眼向我看來:“這只狗狗真有靈性,自己找得到家?!?/p>

    我望著他,半晌才結(jié)結(jié)巴巴地憋出一句話:“你、你不是已經(jīng)去國外了?”

    頭頂天空一碧如洗,微風(fēng)輕拂,撓得一叢叢三角梅沙沙作響,溫歲寒拂開落在我肩頭的花瓣,像初見時輕輕笑道:“我不會走的。

    “畢竟,我還要實現(xiàn)某人想要我繼續(xù)堅持熱愛的愿望。”

    編輯/王小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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