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永年：花鳥畫傳統(tǒng)散議

1995年，赴香港中文大學履行校外考試委員之職與饒宗頤高美慶李潤桓合影。

關(guān)于中國花鳥畫的寶貴傳統(tǒng)，有的我們已經(jīng)認識到了，有的可能還沒有引起注意。講到中國畫的傳統(tǒng)，張彥遠說：“始于立意，歸于用筆?！边@其中，有立意，有為象，有筆墨，花鳥畫也不例外。我今天主要不是講筆墨，而是從意和象的角度講，結(jié)合古代優(yōu)秀的作品，特別是20世紀“借古開今”傳統(tǒng)派的一些精彩的作品來談一談我的體會。

中國花鳥畫出現(xiàn)比較早。最早的是在美國奈爾遜愛金斯博物館收藏的陶樓上的畫作，畫的是一群烏鴉在樹上徘徊。魏晉就已經(jīng)有擅長畫花鳥畫的名家了，到五代的徐、黃完全成熟，比西方要早。西方也有類似的畫，畫靜物、畫自然。有相同之處，也有不同之處。

中西的異趣

一般而言中西繪畫有同也有異，西方的花鳥畫比中國晚得多，傳統(tǒng)也不一樣。大家看，后期印象派梵高的《鳶尾花》和揚州八怪之一李鱓的《土墻蝶花》，都是畫鳶尾花，也叫蝴蝶花，但追求全然不同。梵高的鳶尾花，作于晚年，畫的是生命的燦爛，是旺盛的活力。李復堂的蝴蝶花，畫于他被迫離開宮廷畫師的崗位之后，流落江湖，親眼目睹了春雨后農(nóng)家土墻頭蝴蝶花的盛開，結(jié)合畫上的題詩題跋，可以清楚看到，他的畫以“莊周夢蝶”為典故，抒發(fā)了來自老莊思想追求精神自由的胸懷。

印象派畫家莫奈的《睡蓮》，畫的是荷塘，是他晚年的代表作。揚州八怪之一金農(nóng)的《荷塘》，也畫荷塘，但兩者旨趣不同。莫奈表現(xiàn)的是水光的迷人，是變換不定的豐富色彩。而金冬心的作品，畫得比莫奈簡練，也不受焦點透視的束縛，只畫近處荷葉田田，后面畫一只船的部分。上面的長篇題跋說，他是杭州人，但生活在揚州，一到夏天六月，就想起了家鄉(xiāng)，想起了西湖的接天蓮葉、映日荷花，想起那種美麗的景色。他于是畫了荷塘，還畫了船。他說我雖然沒有畫人，但是仿佛可以看到衣香鬢影，可以聽到絲竹管弦不絕于耳。這樣的畫，突出的是人，而不是湖光山色，不是映日荷花，而是想象中的船娘與管弦的悅耳。是一片鄉(xiāng)愁。

寓興與象征

寓興，在詩歌里，意思是托物起興，借景寓情。在畫論中，見于《宣和畫譜·花鳥緒論》，里面說，花鳥畫與詩歌互為表里，畫家要善于把自己的感興寄寓在畫里，讓看畫人獲得“登臨覽物”的同樣感受。齊白石的《青蛙》，屬于這一種。他描寫一只小青蛙被拴在草上，失去了自由，他的小伙伴們發(fā)現(xiàn)了，急得高呼大叫。很有情趣，這種情趣更深的含義是：小青蛙跟我們應(yīng)該是平等的，我們應(yīng)該愛護小生命。不要把它不當生靈，而作玩物，惹得它的小伙伴干著急。齊白石在畫里所表現(xiàn)的感受是很深刻的。不是把青蛙做為玩耍的玩具，或是下酒果腹的對象，而是兒童一樣的生命。

明代徐渭一生遭遇很不幸，多次科舉不第，英雄無用武之地，好不容易被一位軍事長官賞識，發(fā)揮了才能，但這位長官被懷疑是嚴嵩同黨被抓，徐渭認為自己也被懷疑，從此瘋瘋癲癲?！赌咸选肥切煳颊`殺妻子入獄，被放出后晚年之作。另一幅《石榴》的作畫時間也相近。這兩張畫體現(xiàn)了“寓興”傳統(tǒng)?！赌咸选飞项}詩說：“筆底明珠無處賣，閑拋閑置野藤中”，說明他把葡萄比喻成沒有人賞識的明珠，用以自況。他畫得非?？穹?，大墨淋漓。開始我看不大明白，我想，這葡萄珠畫得怎么像藤蘿花 后來我慢慢體會到了，他畫的是葡萄干，野外的葡萄，沒人采摘已經(jīng)曬成了干，表現(xiàn)了無法排遣的悲憤。另一幅題著：“山深熟石榴，向日便開口。深山少人行，粒粒明珠走?！?說的是，石榴在山里已經(jīng)成熟了，但是沒有人發(fā)現(xiàn)。這跟畫野葡萄是一個含義，都是“寓興”，都是通過一定的景物來寄托他的感受。吳昌碩的《牡丹玉蘭》則用花木來象征玉堂富貴。象征的手段，增加了觀念性，減弱了寓興性。

2001年6月，在臺灣藝術(shù)學院講學期間在臺北歷史博物館的書畫鑒定教學研討會上演講。

意趣與齊物

中國花鳥畫講意趣，意趣又反映了人和花鳥的情感聯(lián)系。有些與“齊物論”思想有關(guān)，花鳥畫創(chuàng)作中的“齊物論”思想，就是平等地看待花鳥禽魚?，F(xiàn)在有些當代花鳥畫家，喜歡說我表現(xiàn)生存狀態(tài)，而在寶貴傳統(tǒng)中，還追求比生存狀態(tài)更多的東西。 宋代李迪的《禽浴圖》，畫小孩子洗澡的木盆，里面還有水，被一只八哥發(fā)現(xiàn)了，它就跳進盆里洗浴。畫家畫的八哥，是像孩子一樣的小鳥，幼稚不懂世事，頗有情趣。畫家是帶著欣賞的愛憐目光來表現(xiàn)的。另一張是17世紀荷蘭的靜物畫，畫中的鳥已經(jīng)死去，一只掛在柱子上，一只放在案子上，旁邊是水果。畫家是把鳥類作為獵獲物，畫是主人的生活，對鳥類看不出什么感情。陳用志的《雛雀圖》，是畫盛東西的藤筐，被歡快的麻雀當成了玩具，當成了游戲的樂園。畫的是鳥進入了人類的生活。

鄭板橋的《墨竹荊棘》，畫竹子和荊棘，題了一首詩：“莫漫鋤荊棘，由他與竹高?！段縻憽吩姓f，萬物總同胞。”《西銘》是宋代著名哲學家張載的文章，體現(xiàn)了“民胞物與”的觀點。詩的意思是，不要除掉竹園中的荊棘，讓荊棘自由自在地與竹子并肩生長吧。為什么這樣想、這樣畫呢 鄭板橋說，張載說過：萬物都是我們的同胞。他把宇宙看成一個大家族，人類是同一父母所生的兄弟，萬物是人類的同類。 奧理冥造 奧理冥造，是宋代沈括提出來的，意思是不按物理畫，而按藝術(shù)規(guī)律畫，畫家要有大膽的想象和高度的藝術(shù)幻化。

2004年， 在香港與方聞楊振寧合影。

齊白石的一件神品，叫《荷花影》，畫水面上的一朵荷花，還有荷花在水中的影子，以及水中向荷花影游來的一群蝌蚪。畫家獨特的構(gòu)思立意，上世紀50年代最早被王朝聞先生發(fā)現(xiàn)，他寫文章評論，后來許多人都評論過，包括上海的書畫篆刻家韓天衡。他們說這張《荷花影》畫得絕了。第一，荷花的影子應(yīng)該是倒影，畫中是正的。第二，如果水面上有風，起了波瀾，影子應(yīng)該是散亂的，齊白石畫的影子一點也不散亂。第三，只有在岸上，通過光線的折射才能看見水中的倒影。蝌蚪在水中根本看不到荷花的影子。齊白石畫的，是世界上根本不存在的事物，來自于藝術(shù)的想象，藝術(shù)的幻化。不是畫現(xiàn)有的東西，而是畫沒有的東西。如果把對象像照相似的畫出來，還有什么意義呢 那樣，畫家的思想感情，畫家的想法，就得不到充分表現(xiàn)，而齊白石這張畫，這種“妙在似與不似之間”，最終是想表達：水里荷花的影子當然美，小蝌蚪執(zhí)著的追求美麗事物的精神很好，但如果你追求的是一個影子，根本無法達到的東西，豈不是白費勁嗎 這件作品用現(xiàn)實沒有的筆墨，極盡精微地提煉對象，畫出了神似，畫出了詩情，更畫出了深刻的生活哲理。這幅畫畫成后，正趕上白石老人的學生李苦禪和許麟廬去看他，都看出了高妙，紛紛向老師要。白石老人只好讓兩人抓鬮，結(jié)果許麟廬得到了，白石特地作了題跋，風趣地說得到此畫是緣分。但他怕李苦禪太失望，立即又畫了另一幅《荷花與蝌蚪》，水面上也有一支荷花，但不再畫荷花影，而是畫水面上一片荷花瓣，蝌蚪追上了荷花瓣，推著荷瓣前進。同樣充滿詩情，也專門加了題跋。

黃慎的《西瓜》同樣是異想天開的產(chǎn)物，這張畫非常妙，在中國畫里面也是不多見的。我們夏天去買西瓜，切成牙，畫中的西瓜是一個新的品種，長出來帶葉就是一牙西瓜，現(xiàn)在還沒有這樣的西瓜，這是清代揚州八怪之一黃慎創(chuàng)造出來的。他何以有這樣的構(gòu)思呢 從題跋看，就是他在草書題跋中講的：“剖開天上三秋月，飛作人間六月霜”。夏天不是很熱嗎 把這個西瓜畫成月牙假想你在外邊乘涼，看到月牙變成的一塊西瓜，吃到嘴里，馬上就感到?jīng)隹炝恕＿@是非常富有想象力的。

1997年，中央美院美術(shù)史系首屆書畫鑒定碩士研究生論文答辯。

再說一張也很有意思的《魚鳥圖》，作者是明末清初的八大山人，他是一個幾乎不可超越的高峰。他是明代的一個公子王孫，到清代被迫當了和尚，在清代還沒有調(diào)整政策之前，他是一種很不自在的生活狀態(tài)，別人是國破，他是國破也家亡，非常有悲劇性。蘇州博物館收藏的冊頁里這張畫中只有一只鳥，說它是鳥，又有魚的尾巴;說它是魚，又有鳥的翅膀。有一句古詩：“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杯h(huán)境對于這只鳥或者魚，既沒有海闊，也沒有天高，已無法施展才能，也許它就是作者的化身，顯示了八大進入清代后的悲劇身世。畫中的魚鳥，畫的是半魚半鳥的樣子，依據(jù)是莊子“逍遙游”中的魚鳥轉(zhuǎn)化。上海博物館收藏了八大山人另一幅《魚鳥圖》卷，左下角題跋引用了莊子“逍遙游”中的“北冥有魚，其名為鯤。鯤之大，不知其幾千里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鵬之背，不知其幾千里也 ?！痹谇f子心目中，魚和鳥是沒有分別的，可以轉(zhuǎn)化的，《魚鳥圖》也可能表現(xiàn)了這位禪宗畫僧不執(zhí)著一物的頓悟。這是《魚鳥圖》的另一種解讀。

另外一張齊白石的畫《自秤》，更是一幅非常有趣的畫。老鼠跳到秤上去稱自己，要秤秤自己的份量，老鼠怎么能跳到那個秤鉤上，又怎么能調(diào)節(jié)秤砣的平衡呢 在實際生活里不存在這種情況，這是齊白石老先生想出來的。他的創(chuàng)意里帶著幽默和諷刺，好象說你這個小耗子，你偷油吃，你偷糧食吃，別以為自己了不起，你上秤秤秤自己有多大份量 因此非常有趣。這也是“奧理冥造”。

我在臺灣發(fā)現(xiàn)過這張作品的偽作。畫中的秤桿上除了提繩吊著，另一面也拴著一根繩子，秤桿兩邊都有繩子固定，秤砣就不能挪動，無法秤份量了。大概作假的人沒有見過秤，沒有生活，就憑自己的想象。這么一畫，老鼠是掉不下來了，可也不用“自秤”了。你再看齊白石畫，耗子里面的肌肉是緊的，外邊的皮也是緊的，尾巴是有彈力的。而在這個假畫里，老鼠仿佛就剩皮了，沒有骨頭;這個尾巴，筆不從心，快要斷開了;真跡中吊秤砣的繩抻得很直，表明秤砣有重量，偽作吊秤砣的繩子曲曲彎彎，秤砣像紙做的。真跡的秤桿，一筆中鋒，偽作的秤桿只能哆哆嗦嗦地鉤線再涂些顏色，更是拙劣不堪。從筆墨、構(gòu)思上都能發(fā)現(xiàn)這是一件贗品。

1997年，中央美院美術(shù)史系首屆書畫鑒定碩士研究生論文答辯。

形的遷想

遷想妙得，是講藝術(shù)的想象與聯(lián)想，在花鳥畫中，視覺的遷想非常重要。下面的例子都是形與色的遷想。鄭板橋《蘭蕙瓦盆》，畫蘭花在天上飛，下面畫了一個不栽蘭花的大花盆，畫家由花盆聯(lián)想到酒缸，題了首詩：“蘭惠種種要栽盆，無數(shù)英雄擠破門。不如畫個空缸在，好與山人作酒樽?！币源顺爸S爭名奪利的現(xiàn)象。

梅翀的《松芝》藝術(shù)語言，語帶雙關(guān)。畫的是松樹和靈芝，你從這邊看，像是老松樹，大的線條是松樹干、松樹枝，上邊一簇簇的是松樹葉?？墒悄銖牧硗庖粋€角度看，就像一座山，松樹干松樹枝是山的紋理，簇簇松樹葉是山上長的樹。既是高山，又是松樹，還有靈芝都是壽比南山。畫家用視覺的雙關(guān)語匯來給別人祝壽，在這種“似與不似之間”賦予更深刻的含義，至于齊白石的《秋色圖》更有意思，他把小小的雞冠花放大，畫成了萬山紅遍的感覺，用山水的意識來畫花鳥畫，使畫的境界變得很大。

仿佛有聲

中國畫追求的視覺轉(zhuǎn)化，畫的是形，但要表現(xiàn)聲，要表現(xiàn)其他感官的感受，一種綜合性的感覺，錢鍾書稱之為“通感”。大家都知道，齊白石的那幅《蛙聲十里出山泉》是非常有名的作品，畫的是作家老舍給他出的一句古詩。老舍是齊白石學生胡絜青的丈夫，他找了幾首古詩中的句子抄給齊白石，讓齊白石畫成幾張畫，他來收藏。其中一句“蛙聲十里出山泉”，是清代查慎行的詩，查慎行是金庸的祖上。怎么畫呢 老舍還給齊白石提了具體建議，說“蝌蚪四五，隨水搖曳，無蛙而蛙聲可想矣?！崩仙岬倪@個命題求畫的書信，還保存在北京畫院，在畫院舉辦的齊白石展覽中，我們才有機會看到，了解到這張出色的作品是作家和畫家合作的產(chǎn)物。它通過畫形表現(xiàn)了聲，你看到畫中的蝌蚪從遠處游來，就會想到在十里之外蝌蚪的媽媽在叫。

齊白石《釘耙蠟燭圖》

清代中期的華喦有張幾乎和《蛙聲十里出山泉》構(gòu)思差不多的作品，叫《楓葉秋蟬圖》，是一套冊頁中的一張，原作藏在北京故宮博物院。華喦畫的是秋天到了，在高山峻嶺上有一顆黃櫨樹，不是紅楓，是黃櫨，是紅葉。這個紅葉樹被風一吹，就吹掉了一片樹葉，樹葉上正好爬著一個青蟬，蟬不知道棲身的葉子被風吹下來，依舊鼓翼而歌，聲音就隨著風的吹動，從山谷往下飄墜。畫家通過這樣一個非常生動的景色，由形色暗示聲音，告訴我們“一葉落而知秋”的道理。

我們再看另外一幅清代畫家的作品《瀟湘風竹圖》，畫家叫李方膺，曾經(jīng)在山東和安徽都做過縣太爺，擅長畫墨竹和梅花。他的這幅畫是畫狂風中的竹子，在狂風中，前面竹子的用墨還是重的，后面就變成淡墨了，有空間距離了，這個像拳頭一樣的石頭好像被風吹得轉(zhuǎn)了向。旁邊題了一首詩，“畫史從來不畫風，我于難處奪天工”。說從來畫家沒有畫風的，我要畫沒有人畫過的風。果然用形畫出了風，好像真有風聲似的。

象外之意

《盤蜂圖》齊白石在題畫中說：“能喜此幀者，他日不能無名?！?

象外之意，指好的花鳥畫意在象外，余味無窮。而象外意的表達，既要有對生活的獨特感受，又要利用文化積淀，給以新的闡發(fā)。齊白石有張畫，畫的是小雞奪蚯蚓，小雞旁邊寫著“他日相呼”，齊白石的同類作品，有的寫著“二三子”。小時候我看不懂，明明是兩個小雞在搶蚯蚓，為什么寫“他日相呼”呢 后來見到一幅齊白石畫給齊子如妻子王紫佩的《父子雞》，上面題了雞有五德。這個說法最早見于漢代的《韓詩外傳》，講雞有五德：“頭戴冠者，文也;足傅鉅者，武也;敵在前敢斗者，勇也;見食相呼者，仁也;守夜不失時者，信也”。文、武、勇、仁和信，是謂五德。其中有一個德——仁德，就是見食相呼。意思是雞有團隊精神，不吃獨食，看到好吃的，把同伙叫過來，大家一塊兒來吃。有這么一種美德。然而，齊白石看到的小雞，不具備這種美德，它們在搶蚯蚓，都比較自私。他就想，實際生活中的小雞是這樣，書上寫的雞是有美德的，那么美德是怎么得來的呢 看來是教育的結(jié)果，是歷練的結(jié)果，將來長大了，受過教育，就懂得有團隊精神了，就得食相呼了。這樣來看，白石畫的高明之處，不光是筆墨，也不僅是形象，筆墨是非常簡練，形象是非常生動，但更重要的是，他有深刻的思想，有來自生活的一種哲理性的思考。這個百歲老人不得了，他對那些古代的典故作了全新的解釋，來自實踐的解讀。

齊白石晚年有張《釘耙蠟燭圖》，沒有簽名，畫了一個兩尺釘耙，已經(jīng)斷了一個齒，上面立著一段快燒盡的蠟燭，非常讓人感動。我們看旁邊的圖，是他畫的柴耙。他是農(nóng)民出身，他有一個圖章：“以農(nóng)器譜傳吾子孫”，他要把農(nóng)器一件一件地畫下來，傳給子孫，保持這種家風。但是，他又有非常豐厚的修養(yǎng)，年輕時代就背唐詩，學寫詩，這張畫按唐代李商隱《無題》中“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的詩意，把快燒盡的蠟燭放到已經(jīng)掉了一個齒的釘耙上，反映了生命不息勞動不止的意志，非常深刻感人。

他還有一幅也很有意思的作品，我把它叫《盤蜂圖》。有的朋友說那里面也許是蒼蠅，我說是蜜蜂。先不管其他人怎么說，齊白石老先生在題畫中說：“能喜此幀者，他日不能無名。”不管你現(xiàn)在是不是一個名人，只要你能懂得這張畫，將來就一定能成為一個名人。這幅畫的玄機在哪里呢 是工寫結(jié)合，盤子簡練，蜜蜂工細，還是構(gòu)圖不一般。我想應(yīng)該有更深刻的含義。齊白石是怎么出名的呢 他有一個好朋友叫陳師曾，陳師曾有一本著名的書叫《中國繪畫史》。《中國繪畫史》講到宋代的時候，記載了一個故事，就是“踏花歸去馬蹄香”，宋徽宗的畫院進行考試，以詩題考畫家，出了一個題，就叫“踏花歸去馬蹄香”，讓畫家畫，這個題目很難畫，怎么畫出香味呢 有一個畫家很高明，他畫蝴蝶在追逐馬蹄，為什么呢，因為馬蹄踏了芳草鮮花有香味，這個人就得到了冠軍，受到了獎勵。這個故事說明， 畫固然是存形的，但不能滿足于形。要利用通感，通過視覺形象，可以表現(xiàn)聲音，還可以表現(xiàn)嗅味。齊白石這張畫告訴我們，他繼承了中國畫最優(yōu)秀的傳統(tǒng)，又用農(nóng)民的思想感情畫生活里面的感受。這幅畫中的蜜蜂，在盤中爬，顯然盤里放過東西，也許留有花香，也許有桃子的果汁，也許放過魚，它可以給我們聯(lián)想，做到“意在象外”，不只畫你看到的，而是畫你沒有看到的，要你去想，體會更多耐人回味的東西，“言有盡而意無窮”。不僅要“象”，而且要有“象外意”，畫出余味無窮的中國畫。

齊白石 蛙聲十里出山泉 1951年 紙本設(shè)色 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藏

在花鳥畫的寶貴傳統(tǒng)中，有些還有待進一步挖掘。當然我們也應(yīng)該以開放的態(tài)度，對待西方的藝術(shù)，借鑒有益的東西。

（來源：《美術(shù)報》）

書法《與古為徒》 97×46cm 2006年

學馬晉柳蔭飲馬圖62×39cm 1959年

書法《觀滄海》 136×70cm 2021年

一窗滿室五言聯(lián) 172×68cm 2015年

題尚藝壺拓片 2019年

題崇德壺拓片 2019年

臨葉淺予婆羅多舞 70×42cm 1961年

題張立辰蘭竹圖136×65cm 2022年

題范寬溪山行旅圖69×35cm 2021年

題黃秋園山水112×35cm 2022年

培根鑄魂滋蘭樹蕙 69×40cm 2020年

題黃胄畫詩兩首178×49cm 2022年

詠蘇州文廟詠112×34cm 2021年

書法《小區(qū)晨興》 134×67cm 2022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