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色風景/文
“注意啦,注意啦各位。”導游先生又在嚷嚷了。奇妙旅行團來到了一座古色古香的博物館,這一站本不在行程上,屬于臨時歇腳,因此不那么被團員們留意。
但導游先生卻堅持要帶大家參觀這座博物館。他總是這么敬業(yè),這一路每到一個地方,他都要先將這里的特色與典故繪聲繪色地說上一遍,才允許大家解散拍照。
幸好這之前,大家才享用過一頓美味的午餐,興致不錯,也就樂得在不大的博物館里隨意轉(zhuǎn)轉(zhuǎn),聽導游一次次用標志性的“注意啦”來開始他的話題。這時,有人說道:“大作家,可不要搜集素材過于投入而忘了腳下的路喲”……哦,這真是一個其樂融融的大家庭!
大家來到了一個挺舊的展柜前,展柜里除了一個玻璃小匣子,什么也沒有。
大家想看看展出的是什么寶貝,可標簽上的字已經(jīng)模糊難辨。
但這難不倒博學多聞的導游,只聽他清了清嗓子,說道:“各位,關于這個小匣子,可有一段有趣的故事呢?!?/p>
“小匣子里裝的到底是什么呀?”小胖子朗聲問道。
“請發(fā)揮你們的想象力猜猜!”
妙齡姑娘先猜:“一枚無瑕的美玉?”
胖太太后猜:“一塊剔透的水晶?”
“都不對?!睂в未驍啻蠹业睦寺案嬖V你們吧,其實里面是蟲子!”
“蟲子?”大家異口同聲地重復著,那個寫東西的年輕作家立刻豎起了耳朵,有預感這會是一個有價值的素材。
大家一起盯著導游,聽他用貼近現(xiàn)代人審美的語言講述一個遙遠的傳說——
故事從一盤棋開始。幾百年前的天馬小鎮(zhèn)上有兩位老人,他們是一對棋友。他們每天都要在一棵老榕樹下擺開棋局,舒舒坦坦地下一盤棋。
但那一天他們下得不怎么舒坦。為什么呢?因為一個旁觀的棋迷。
過去二老對弈時,不是沒有感興趣的同好在一旁觀賞。但“觀棋不語真君子”,他們大多安安靜靜,頂多是為了配合局勢,代替下棋者變換一些表情,時而緊張時而舒緩。
這次的這位棋迷卻不一樣。也許他是太投入了,不但用上了眼睛,還用上了嘴巴、手腳。于是整個下棋的過程,就見他上躥下跳地焦急著——
“那里應該跳馬,應該跳馬!”
“哎哎,不該這時候把他的車吃掉哇!”
“將軍!不出十步,必定將軍!”
發(fā)展到后來,這位棋迷竟恨鐵不成鋼地伸手過來干涉戰(zhàn)局了,這令一直潛心思考、懶得理睬他的兩位老人也不禁要發(fā)火了。
“你——”甲老剛說了一句,就驚訝地停頓了。
棋迷也發(fā)現(xiàn)了自身的異樣:只見他的身上無緣無故地綻放出了璀璨的光芒!
登時那棋迷驚慌異常,人的身體怎么會發(fā)光呢?人畢竟不是夜明珠哇。下棋的乙老顯然也是這么想的,他立刻顫抖著說出了一句很符合時代特色的猜測:“中、中邪!”
棋局,是進行不下去了。搗亂的棋迷連滾帶爬地跑進了不遠處的一間醫(yī)館,要找那里挺有名氣的一位郎中看看自己出了什么問題。兩位下棋的老人商量了一下,都覺得發(fā)生在棋迷身上的事情比下棋更有吸引力,于是便也隨著來看熱鬧了。
按照眾人的預想,那位郎中乍見怪異,必然惶惑不安才是,誰料入得醫(yī)館,展示病情后,那郎中只是長嘆一聲。
“唉,真見鬼,一天之內(nèi)竟遇到兩起這等怪事!”
棋迷立刻請教:“何出此言?”只見郎中掀開一道簾子,讓他看看里面的乾坤——
棋迷大吃一驚。簾后赫然是一位教書先生模樣的人,他的身體也正放射著異樣的光芒。那人苦笑道:“我就比你早來一步而已。學生不聽話,正訓斥著他們呢,身體就忽然白光大作……”
棋迷與教書先生齊聲哀求郎中想想辦法,跟隨棋迷來到的兩位老人以及教書先生的幾個頑皮學生則像場外觀眾那樣,興致勃勃地觀望著事情的進展——對一個無計可施的郎中而言,這樣的觀眾無異于加重他的難堪……
突然間,兩位老人和一眾學童不知怎的,身上也放出了光芒。
這下可不得了啦,眾人人心惶惶,都在擔心什么時候會輪到自己……
“只好去找我?guī)煾噶??!崩芍邢露Q心。他的師父是一位世外高人,用藥施術(shù)的技巧與他簡直是天壤之別。
但師父多年前已經(jīng)隱居,費了好大的力氣,郎中才登得那偏僻的三寶殿。
此時天色已晚。郎中敲開簡陋的院門時,一股飯菜的香味飄了出來。
師父看到徒弟驚訝地問:“你怎么來了?”
徒弟用幾乎跪下的姿勢說:“恩師救我!……”
師父將徒弟領進院門。只見院內(nèi)已經(jīng)擺好了桌椅,桌旁所坐,皆是師父的家人,桌上的碗盤冒著熱氣,是幾樣山菜野味……
又饑又渴的徒弟咽了一口口水,先將正事對師父說了一遍。
“是嗎,”師父果然不是白叫的,話未過遍,他竟已了然于胸,“莫不是那罕見的怪蟲?”
“蟲?”
“對。那發(fā)光的根源不是人,卻是一種小蟲。我曾在一本失傳的醫(yī)書中讀過關于它的記載。是一類螢火蟲的變種,卻更為袖珍,肉眼難辨……”
“此蟲對人體有何威脅?”徒弟忙問。
“這……顯著的生理威脅倒是沒有。有損害的應是人際關系?!睅煾附忉?,“該蟲附于人身,輕易不發(fā)光,唯有在接收到一種訊號時……那訊號便是‘厭惡’,據(jù)記載,還不是尋常的厭惡,須是嫌棄一個人的存在很多余的那種厭惡?!?/p>
這樣一說,郎中茅塞頓開:那棋迷在甲乙二老博弈時聒噪,好不煩人,可不就符合“多余”的標準?至于那教書先生則更好理解,頑童耍樂之際,當老師的從旁干涉總是令人不快的。當郎中自己無力治療“發(fā)光怪病”,恨不能在場者越少越好時,神不知鬼不覺地沾染上怪蟲的甲乙二老與那幫頑童,可不就要應景發(fā)光咯……
師父又開口道:“我還依稀記得去除此蟲的方法。待我回頭寫與你。此蟲繁殖力極強,一傳十,十傳百,須得及早消滅才好?!?/p>
“謝師父!”
事情解決了,接下來干什么呢?郎中看看院子里的飯桌,老師的家人正準備就餐,奈何一家之主尚未就座,他們不敢擅自舉箸。
師父瞥了眼飯桌,又瞥了眼學生,不好意思道:“瞧我怎么怠慢了客人。來,與我們一塊兒用膳吧?!?/p>
郎中口說著“不,不用了”,卻已經(jīng)等不及要加入享用這有限的食物中去,但就在這時,他的身體突然大放光芒……
導游的故事說到這里,旅游團的各位已樂不可支。導游來了勁,添油加醋地繼續(xù)發(fā)揮:“這時,忽然一陣風吹來,吹滅了院落中的燭火,一片黑暗之中,發(fā)光的郎中倒顯得不可或缺了。于是那位師父的家人又想他留下,又怕他留下,在這樣矛盾的心情驅(qū)使下,那郎中身上的怪蟲時而發(fā)光,時而不發(fā)光,使得他看起來就像一個明明滅滅的信號燈……”
“哈哈哈哈!”又是一陣整齊響亮的大笑。
“好吧,故事講完了。讓我們?nèi)ハ乱粋€地方……”導游指揮著,突然發(fā)現(xiàn)眼前的面孔中,少了年輕作家。
轉(zhuǎn)過身,只見年輕作家竟擅自打開了展柜,將那透明的匣子捧在手中。
“嘿,不能打開!”導游忙制止,于是匣子的蓋子“啪”的一聲被重新關上。
“我不過想看清楚些?!蹦贻p作家嘟噥著解釋,“看看里面是否真有怪蟲……”
“即使有,傳說也說了,那是肉眼看不見的?!泵铨g姑娘說。
“哈,即使看得見,這么多年過去,也早已經(jīng)死絕了吧?!迸窒壬f。
就在這個時候,年輕作家的身上突然發(fā)出光來。開始還是微弱的,很快就光芒萬丈。面對這一幕,其他團員來不及驚呼,因為他們的身上也陸陸續(xù)續(xù)地開始發(fā)光……
所有的團員都在發(fā)光。和樂融融的大家庭現(xiàn)在匯聚成了一顆大太陽。導游也是光源之一。多少人膩歪透了因他而不能自由行動……
陰天的傍晚,博物館周圍已是暮色四合,但博物館內(nèi)卻猶如白晝。可怕而尷尬的沉默中,只有率先恢復反應的導游在氣惱地叫著:“所以我說了不要亂動!這可是傳說中的怪蟲,你怎么知道它們有多強的生命力?這些怪蟲……”
…………
這些怪蟲在古時候被喚作“燈籠蟲”,因為它們帶來的驅(qū)逐黑暗的明亮令人聯(lián)想起燈籠。
據(jù)說愛迪生發(fā)明電燈以后,燈籠蟲還活躍過一陣,只是名字改了,變成了“電燈泡蟲”。現(xiàn)在雖然不常見了,人們還是習慣把那些缺乏自覺的礙事的家伙稱為“電燈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