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美與共
——評《散居民族認同的藝術表述——昆明西郊白族霸王鞭舞的個案研究》

文 / 云南省社會科學院民族文學研究所研究員 石高峰

“中國社會科學博士論文文庫”設立于1988年，代表了中國社會科學各學科博士學位論文水平，是中國社會科學青年學者代表性研究成果的展示和體現?！渡⒕用褡逭J同的藝術表述——昆明西郊白族霸王鞭舞的個案研究》一書是云南省社會科學院王俊研究員在博士論文的基礎上，歷經兩年修改出版的學術專著，入選“中國社會科學博士論文文庫”。該書在扎實的田野調查基礎上，通過案例、圖片、圖表等多樣化的形式，呈現昆明西郊白族文化上兼容并蓄、博采眾長的特點。在與周邊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過程中，昆明西郊各民族緊密團結，共生互補，“像石榴籽那樣緊緊抱在一起”，自覺維護著民族團結的和諧局面。此書研究選題和切入角度新穎，本體研究和意義深描結合緊密，邏輯嚴密、論證充分、行文流暢，是一部用心用情用力撰寫的學術精品。

聚焦昆明白族的系統(tǒng)研究成果

學界有關中國白族的研究非常豐碩，但是聚焦昆明白族的研究不多，完整、系統(tǒng)的研究成果和針對文化藝術的專項研究更是屈指可數。昆明是白族的分布區(qū)域之一，相對集中分布在原來的四個白族鄉(xiāng)，即團結彝族白族鄉(xiāng)、谷律彝族白族鄉(xiāng)、沙朗白族鄉(xiāng)和太平白族鄉(xiāng)。后經過區(qū)劃和建制調整，變更為團結街道辦事處、沙朗街道辦事處和太平新城街道辦事處，現分屬于西山區(qū)、五華區(qū)和安寧市。昆明白族相對集中分布在西郊一帶，地域連片，距離主城區(qū)近，近年來隨著城市化的推進，已經從農村建制改為城市建制，有較多的同一性，但又存在各自發(fā)展的差異性。

作者在充分比較、全面吸收相關研究成果的基礎上，不斷調研積累新的資料，通過霸王鞭舞這一典型藝術形式，探討近30 年來昆明西郊白族現實生活中的民族認同與歷史進程、資源博弈、文化實踐、經濟發(fā)展、審美變遷、時代話語的緊密聯系和互動關系。全書共六個部分，從導論入題，首次系統(tǒng)、全面、貫通地考察了昆明西郊白族歷史、文化、藝術等內容，是目前該研究領域內系統(tǒng)且有深度的研究成果之一。

充分體現了“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的文化共識

該書研究關注到，雖然散居一隅，昆明西郊白族仍然保留了部分與大理白族相近的文化特征。比如，民歌小調中“小小三弦龍頭彎，三股弦線并排拴；背起三弦游洱海，游了洱海上蒼山”“小小三弦一塊柴，大理彈到龍?zhí)秮怼钡绕尉腕w現了西郊白族熱愛本民族文化、追溯祖源的共同心理素質。又如，沙朗80%以上的“農家樂”以白族傳統(tǒng)美食招攬游客（如肝生、血灌腸等）。首屆“昆明沙朗白族四季美食薈年豬飯”在沙朗金田農莊開席后，此后每年春節(jié)前主辦方都以“鄉(xiāng)村味道”“醉美沙朗”“來西翥吃頓火燒殺豬飯犒勞自己”等主題吸引游客到沙朗體驗傳統(tǒng)美食。游客在品嘗地道美味的同時，還能了解沙朗白族的相關傳說、故事、民族傳統(tǒng)節(jié)日活動等，有力地促進了沙朗鄉(xiāng)村旅游產品的開發(fā)，推動了白族文化的傳承發(fā)展。這些研究對當前城市社區(qū)文化建設與旅游發(fā)展互動也有較好的研究參考意義。

居住空間是人們成長與生活的主要場所，是個體社會交往和家庭社會互動發(fā)生的主要場域，在多種社會空間中居于核心地位，對于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而言具有重要作用。多民族、多元文化共同生存發(fā)展的居住格局，很大程度上決定著多民族之間的交融程度。本書指出，昆明白族在與周邊其他民族雜居互動的過程中，雖然沒有保留大理白族的大本曲、吹吹腔、洞經音樂等藝術形式，卻繪制了更加豐富多彩的文化藝術圖卷。其普遍喜愛滇戲、花燈、舞獅，秧佬舞、蘆笙舞、顛毛驢等民族民間文藝活動，在吸收采納其他民族文化因子的過程中，在物質生活和文化事項上表現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交融特征。比如，白族在首先努力學習好、使用好國家通用語言文字的同時，很多人在日常生活中既使用白語，又使用其他民族語言，成為“雙語”或“多語”者。

昆明西郊白族在與大理“老家”的交往和互動中，構建和發(fā)展了霸王鞭舞這一藝術形式，其中，既有對傳統(tǒng)霸王鞭舞符號元素的保留，又有為了適應性所做的簡化，并通過文化的傳承和創(chuàng)新，不斷增強文化自信，使之成為促進民族團結進步與發(fā)展旅游的重要資源。不同身份、不同民族在不同場合參與霸王鞭舞的文化實踐，并運用這一舞蹈藝術形態(tài)，服務于不同的目的，使得霸王鞭舞的文化功能更加突出，外延更為擴展，內容和形式更為靈活。該書通過認真分析昆明西郊白族和大理白族文化的異同，梳理西郊白族霸王鞭舞與大理白族霸王鞭舞在音樂、動作、服飾和道具等符號體系方面各自的特點，闡述昆明西郊白族在長期與其他民族的交往中，彼此相互依存、相互促進、共同發(fā)展的和諧共生關系。這一個案研究，對當下新型城鎮(zhèn)化背景下，散居民族地區(qū)各少數民族交往交流交融也是一個很好的研究解讀和生動詮釋。

在散居民族地區(qū)，民族成員之間的互動和交往比較頻繁，文化差異性會逐漸減退，趨同性變強。與白族共同生活的其他民族，作為共享與協調的系統(tǒng)性整體，在文化結構及其表現形態(tài)上具有物質上和文化上的交融性。霸王鞭舞在反復實踐的過程中，既扮演了西郊白族的代表性舞蹈節(jié)目的角色，舞者又借助這一舞蹈實踐場域，同時呈現他地、他族的藝術節(jié)目，如舞蹈《火火的日子火火的愛》《阿佤人民唱新歌》《花腰傣》《加林加林賽》以及獨唱《好日子》《幸福萬年長》、昆明小調《耍耍昆明的呈貢和西山》等謳歌幸福生活、民族團結進步和熱愛家鄉(xiāng)的舞蹈、歌曲和小調等。這一多元的藝術圖景是通過書中大量的田野訪談和調研記錄呈現的，是在較長時間的駐點工作中積累的，既呈現出各種邊緣的、被忽略的細節(jié)，又翔實表達了被訪人的真實感受，在與歷史文獻的結合和印證中顯示出獨特的研究價值。例如，一位白族舞者說：“我們想通過歌舞說唱表達自己對黨和國家的熱愛，對美好生活的贊美。我們不僅喜歡自己的舞蹈，還喜歡別的民族的舞蹈。到社區(qū)參與文化藝術活動，我們家庭和睦了，身體健康了，心情舒暢了?！焙唵蔚膸拙湫睦镌?，說明昆明白族社區(qū)各民族交往交流的廣度和深度在城市化進程中迅速增強，文化在交融中共性不斷增多，呈現出對城市文化的認同、接納。轄區(qū)市民文化學校及老體協、培訓班通過民族文化傳承、政策方針普及、文化藝術培訓、專業(yè)技能講座等形式，全面提升社區(qū)群眾適應城市生活和社會發(fā)展的能力，受到了千家萬戶的歡迎。

“藝術創(chuàng)作的作品能夠以它們所喚起的觀念的體驗的共同性把人們聯合起來，這些作品本身作為交際的動因，在某種程度上象征著人們的某種共同體的統(tǒng)一?！崩ッ魑鹘及鬃逅囆g的呈現不僅包括了傳統(tǒng)上體現地域文化認同的花燈、滇戲，也包括了體現本民族文化認同的霸王鞭舞，還包括本地其他民族的藝術形式、他地他族的藝術形式和現代流行藝術元素。各種不同氣質的藝術在同一個舞臺登場，不斷交織。在這樣一個雜糅的藝術呈現過程中，充分體現出當地各個民族和諧相處的特點。各族老百姓雖然沒有很高的理論水平，但他們卻有代代相傳的實踐經驗和身體記憶。藝術具有感性、具體、審美的優(yōu)勢，能夠調動人們的情感，并通過想象性的共同意象使接受者趨于共同的心理指向。

該書在研究中生動呈現昆明西郊白族傳統(tǒng)、現代、民族、時尚元素的混搭和拼貼，充分展現出“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的文化共識，體現出較高的立意和旨趣。

學術理論和現實關照相結合的創(chuàng)新探索

霸王鞭舞的興起和發(fā)展，是城市化過程中白族作為一個散居族群為適應民族雜處共居的地域特點而進行的有益嘗試，這一嘗試或許能夠為城市散居民族社區(qū)的文化發(fā)展提供一定的啟示。霸王鞭舞興起和發(fā)展的過程，是昆明白族尋找身份歸屬或文化歸屬的過程，同時也是文化的自覺生產實踐過程。

在多民族共居環(huán)境下，一個民族自然而然地會與周邊的其他民族有頻繁的交流、互動，任何一個民族的藝術都不可能處于一個封閉的體系中。在霸王鞭舞展演時空內同時存在的多種藝術形態(tài)，使得白族文化博采眾長。文化要發(fā)展，不能僅僅進行簡單的保存，更重要的是文化的適應和創(chuàng)新，對現代文化的認同、接納。因此，霸王鞭舞的“改造”或者“重寫”也就具有了不同于以往的理論價值與現實意義。

該書對昆明西郊白族霸王鞭舞興起、發(fā)展和傳承的研究，聚焦于重要的文化意義和符號功能的深度探討，這種通過“小社區(qū)”，思考“大社會”的方式，有利于研究者將理論觀點和現實中的具體現象進行結合，從多角度、較為細致地觀察問題。

散居民族認同的建構，在特定文化基礎上，在特定的時空場景中發(fā)揮作用，疊合了多重利益博弈和話語，并在通過藝術載體進行表述的過程中，呈現出“原生性”“場景性”“工具性”等特點。隨著城市化進程和人口流動的加快，民族散居化的趨勢還將繼續(xù)。

該書深入分析更多具有延伸性和擴展性的研究個案，客觀呈現各民族通過藝術形式深化和擴展彼此之間交往交流交融的具體實踐，深度探討社會生活、時代話語背景下認同與藝術互動的機制、形式及變遷等理論問題，具有重要的學術和理論價值，對促進民族團結與社區(qū)和諧，實現民族文化創(chuàng)新性發(fā)展與創(chuàng)造性轉化都具有積極的現實意義。

同時，該書研究表明，在中國共產黨領導下，在“五個認同”的引領下，文化藝術建構帶來的文化多樣性發(fā)展，能有效促進城市社區(qū)各民族廣泛交往、全面交流、深度交融，為城市多民族社區(qū)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增添文化動力。

綜上所述，該書的確是一部內容真實、材料可靠、邏輯嚴謹、結構合理、引證規(guī)范的，具有較強理論和現實意義的學術專著，體現了作者扎實的研究功底，較強的學術修養(yǎng)，值得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