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湖

李 立

1

大湖原本有一副好嗓子，高亢激越、繞梁遏云

音質(zhì)清涼爽朗，是黃河大合唱的成員

一次地殼板塊激情碰撞，改變了大湖飛流直下的豪邁

——東面忽然豎起一道一百多公里的屏風(fēng)

擋住去路，人們把它稱做日月山

大湖之水不得不收斂起澎湃之心和遙遠(yuǎn)的夢

碧藍(lán)、靜謐、豐盈、嫻雅，便成為大湖不懈的追求

沖不出重圍的大湖之水，在高原

養(yǎng)精蓄銳，既然無緣奔赴萬里之外的大海

那就平心靜氣修煉自己的卓識(shí)與遠(yuǎn)見，成為“措溫布”（藏語）

——“青色的?！保寷]有見識(shí)過大海的高原人

讀出大海的澎湃激情、寬廣胸懷、浩瀚視野

有大海之壯觀，卻無大海之張揚(yáng)

有大海之遼闊，卻無大海之跋扈囂張

有大海之納百川海量，卻無大海狂風(fēng)暴雨之率性

無大海之名，卻不失大海之博大深邃

有大海之實(shí)，卻無大海之蜃樓虛幻

大湖站在高原的肩膀上，任歲月滄海桑田

大湖平和在海之上、持重在海之上、海拔在海之上

看看那些終年轉(zhuǎn)湖的執(zhí)著，就能闡悟到

大湖的寬容、慈悲、虔誠、修行，在海之上

2

涉世未深的湟魚幼崽就咽不下這份苦

稚嫩的魚鰭，無法駕馭大湖之水

承受不住來自四面八方的生存壓力，每一滴水

落在它們頭上都可能是一座大山，知子女

莫如其雙親，湟魚父母舐犢情深

深知幼小的生命在淡水中停留的時(shí)間越長

活下去的機(jī)率就越高，這些待產(chǎn)的母親

不惜拼盡全力游得遠(yuǎn)一些，再遠(yuǎn)一些，更遠(yuǎn)一些

越往上游，河床凸凹，水流湍急

這注定是一段舉步維艱的旅程，湟魚父母們

一往無前，不斷跳躍，沖破重重阻力，至死方休

每年同一節(jié)點(diǎn)，成千上萬身懷六甲的湟魚母親

以母性崇高的使命感，無需號令與邀約

攜手同行，沿著布哈河、沙柳河、泉吉河和黑馬河

一路向上奮進(jìn)，不吃不喝，毅然決然

突破流水的沖擊、卵石的阻撓、生命的極限

日夜兼程、不顧自身安危、與死神賽跑

突破數(shù)萬只水鳥在必經(jīng)之路上的圍追堵截，視死如歸

哪怕葬身鳥腹，哪怕筋疲力竭而亡，百折不移

只為尋找一處心儀的產(chǎn)床，讓寶寶們少擔(dān)一點(diǎn)風(fēng)險(xiǎn)

可憐天下父母心，為了年幼無助的生命

為了傳承大湖的血脈，為了讓大湖的未來

不至于因空虛而變得死寂，大湖的父母們嘔心瀝血

它們平凡、偉大、頑強(qiáng)、堅(jiān)毅、可歌可泣

每年的五月至八月，如此驚心動(dòng)魄的情景

總會(huì)反復(fù)演繹，生命在這循環(huán)往復(fù)中歷久彌新

大湖仿佛在告示天下，萬物皆有出處

母親，無愧為世上最無私、最崇高、最慈悲的活菩薩

含辛茹苦，十月懷胎，孕育出生生不息的人間煙火

那些套在母親身上有形無形的枷鎖，不斬?cái)嗑陀欣⒂谏n天

善待天下母親，讓母性的光輝在大地上自由閃耀

湟魚世世代代都遵從祖訓(xùn)，這些游子

不論出生哪條河道，離大湖多遠(yuǎn)

都要洄游到大湖母親般溫暖的懷里，生死相依

3

儼然是一位寧靜、嫻雅、矜持、知性的高原母親

平和、純凈、深湛、恬雅、秀麗、端莊

太陽來到大湖面前，也不由自主變得柔和、溫婉

月亮投入懷里，更是千嬌百媚

大通山、日月山、青海南山、橡皮山

分別從東南西北四面守護(hù)著大湖，寸步不離

縱有千言萬語，誰也不愿率先打破億萬年的默契

只有大湖進(jìn)入了冬季的深睡眠，群山才蓋上白雪

酣然入睡，但總會(huì)比大湖提前醒來

喚來魚鷗、棕頭鷗、斑頭雁、鸕鶿、大天鵝、黑頸鶴

輪番在大湖表演勁舞歡歌，談情說愛，繁衍后代

給大湖帶來生機(jī)、活力、歡笑與喜慶

日子便一天比一天過得充實(shí)、舒坦、熱鬧

日出、霞云、經(jīng)幡、牦牛、羊群、鮮花、小草

與山湖相依相偎，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仿佛千百年前就結(jié)下的緣分，讓不屈的生命走向永恒

湟魚洄游的腳步聲，勝似天籟之音

和著高原的陽光、藍(lán)天、星辰、清風(fēng)、馬嘶

喚醒了油菜花、薰衣草、格?；ā⒃缡旌?/p>

山坡、草原、湖畔的綠葉以露水凈面，伸展筋骨

冰草、蒿草、黃精、芨芨草、鐮形棘豆、

披針葉黃花

紛紛精神抖擻，綠意盎然，以生命中的最佳狀態(tài)

去襯和大湖之水的碧藍(lán)與蕩漾

雪來來往往，草黃了又青

多少過客在此戀戀不舍，多少候鳥離去了

依然選擇再次歸來，風(fēng)霜雨雪腐蝕了巖石的表面

它的內(nèi)心仍舊堅(jiān)硬如初，草枯一歲

是為把根扎得更深，與大湖連理，相生相長

4

有人言之鑿鑿，說目睹過大湖水怪

大湖之水清澈明亮，上不歁青天

下不瞞黎民百姓，大湖坦蕩、清明、澄凈、爽朗

望一眼，遼闊的心胸一目了然

沒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水很深城府很淺

閱盡人間煙火世事滄桑，平靜淡然

內(nèi)心已修煉得波瀾不驚，任何風(fēng)雨都掀不起滔天巨浪

每一條注入大湖的河流，自始至終清冽甘甜

不像有些水，出身清白、純凈、澄明

走著走著，就變得渾濁不堪

大湖把蔚藍(lán)、澄澈、旖旎、溫潤、千姿百態(tài)

毫無保留地奉獻(xiàn)給高原，把淡淡的苦澀留于心底

拒絕渾濁，自己深藏著茶卡鹽湖一樣

一顆晶瑩剔透的心，

只有與大湖交心的人

才能成為大湖的知音，才懂得甘甜與苦澀

都是生活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