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的抽出物

春 馬

凌晨兩點，我去便利店買煙。便利店外的吸煙區(qū)，喝咖啡的長途貨車司機和穿睡衣的男人在吸煙。我也站到煙灰箱旁邊，開始抽煙，夜晚的新鮮空氣混雜著香煙味，讓我覺得舒服。四月初的日本，夜晚涼風(fēng)習(xí)習(xí)，讓我想起盛夏富士山頂?shù)暮洹?/p>

不遠處的十字路口綠燈變成黃燈，一輛吉普車快速闖過路口。此時，一只花貓從便利店對面公寓下的矮樹叢里躥出來，吉普車飛馳而過，車輪駛過，貓成了肉餅。穿睡衣的男人扔掉抽了一半的煙離開了。貨車司機似乎好奇，往被壓死的貓的地方走了幾步，又折回到貨車里。我捏著煙的手不停地顫抖，接著放聲大哭。

我的貓騰騰已經(jīng)離開我半年多，它也是像這樣慘死的。

回到家，貓廁所還放在走廊，里面放著不常穿的鞋。我一直想扔了它，可總覺得自己還會再養(yǎng)一只貓。一旦想到騰騰，就不得不想到我的前女友阿取。冥冥之中，我的記憶里她們誰成了誰的化身一樣。

阿取來到我家之后才知道，原來自己對貓過敏，而且是很嚴重的過敏反應(yīng)。她第一次來我家，進門沒多久就開始打噴嚏。我開始以為她著涼，就把空調(diào)暖風(fēng)開到最大?？墒撬膰娞缭絹碓筋l繁，后來開始吃飯，她沒辦法正常咀嚼食物。接著眼睛發(fā)癢流鼻涕，她說她快要死了。我和她才意識到，她是不是對貓過敏?？伤膊恢雷约菏遣皇菍ω堖^敏，沒有跟貓有過近距離接觸。

本來想晚上促成好事，因為她不停地打噴嚏，吃過飯我就把她送去車站回家了。去車站的路上我牽著她的手，走進一個小胡同的時候親了她臉蛋一下。她沒有閃躲，也沒有回應(yīng)，好像有些害羞，也有些習(xí)以為常的平淡。

我很喜歡阿取，從第一次見她就愛上她。我總是很容易把自己投入到戀愛中，清楚自己是個愛情至上的人。第二次告白的時候，阿取答應(yīng)成為我女朋友，又過了一兩周，她第一次來我家。送她去車站之后，我就開始擔(dān)心，萬一阿取真的是對貓過敏該怎么辦。

第二天阿取去醫(yī)院做檢查，結(jié)果顯示她真的對貓過敏。醫(yī)生給她開了藥，說只要吃了這個藥就可以隨便抱貓了。我這才放心，跟她說以后來我家的時候事先吃下抗過敏的藥。阿取只回了我一句知道了，我看出來她不開心。

事后我試圖問她對貓的喜歡程度。得到的答案是，她跟她家人一樣討厭帶毛的動物。我問她為什么不早點告訴我，她說如果不是因為對貓過敏，可以勉強接受，現(xiàn)在她有點怕貓。她反問我，如果早知道她對貓過敏，我就不喜歡她了嗎？我趕忙否認說不是這樣。

那之后她就沒有來過我家，我去過她家?guī)状危看嗡荚谖疫M門前，用粘衣服的滾子把我衣服上的每一根貓毛粘下來。這個舉動讓我很不舒服。又想，我不能勉強她喜歡騰騰，可是她不肯接受騰騰，我不知所措。

騰騰是我收養(yǎng)的一只流浪貓，帶回家的時候只有三個月大。它膽子很小，脾氣又不好，流浪貓的痞性十足。我也是第一次養(yǎng)貓，剛開始跟它相處很吃力。它怕我的同時，我也怕它。雖然只有三個月大，但它的爪子十分鋒利，牙齒也很尖。我把手伸向它，再收回來就一定會帶著抓傷。貓因為恐懼發(fā)威的時候，你就會看到一只縮小版的老虎。把老虎養(yǎng)在家里，誰會不害怕。日子長了，我通過食物獲得它的信任，它開始不那么怕我。帶回家來一個多月，我就可以抱它，它會趴在我枕頭旁邊睡覺。

領(lǐng)養(yǎng)流浪貓，原因僅僅是想養(yǎng)一個小動物。如果問我有沒有想過會有對貓過敏的人，或者說有沒有想過自己未來的女朋友會是個貓過敏患者。我不僅沒有想過，就算想過也只是覺得買彩票從來沒有中獎過，這種事也不會中獎。聽說過情侶因為對養(yǎng)貓和不養(yǎng)貓發(fā)生爭執(zhí)，因一方無法接受貓而分手。那時候我還勸養(yǎng)貓的人說，不懂得愛屋及烏的人，不值得愛，也不是真愛?？蓪ω堖^敏這種事，算不算無法愛屋及烏呢？

相處的日子久了，阿取和我開始互相信任，說話之間也從滿是甜言蜜語變成了日常的瑣事。一次不可避免的爭吵之后，阿取給我下了最后通牒，讓我在她和貓之間選一個。我稍有些疑慮，她就會生氣，說她還不如一只貓嗎。我說她怎么能跟貓相提并論呢，貓只不過是寵物，她才是最珍貴的人。我這樣說暫時穩(wěn)定了她的情緒，可我們還是免不了爭吵。

我們爭吵的大部分原因，都是因為阿取和她前男友的感情糾葛。阿取是個不太會拒絕別人的人，倒也不是逆來順受，只是她不太會辨識什么該拒絕，什么不該拒絕。到我們分手，我才漸漸明白，或許她答應(yīng)我的求愛也只是這個原因，不見得是因為她有多愛我。

阿取的前男友劉平方，是她剛來日本時認識的日本語學(xué)校的同學(xué)，兩個人分分合合相處了三年多。在一次喝醉酒之后，她跟我說了很多他們之間的事。分手的原因是男生劈腿另一個女生，他們就這樣分開了。可劉平方還是會給阿取打電話，有時托她辦事，有時找她聊天。阿取在日本語學(xué)校當老師，劉平方在做房地產(chǎn)。兩個人之間會有互相介紹留學(xué)生客人租房的往來，這我不能說什么?？墒俏也恢浪麄冎g的聯(lián)系到底是不是單純的業(yè)務(wù)往來。

我對阿取說，難道她就不能跟別的做房地產(chǎn)的人合作嗎？我可以把自己的朋友介紹給她。她總是有諸多理由，她知道我很好說服，耳根很軟，尤其是她的話。關(guān)于這件事，每次爭吵都不了了之，同樣的爭吵會重復(fù)發(fā)生。尤其是她提出讓我把貓送走的那段時間，我們的關(guān)系幾乎決裂。

騰騰是在我最難過的那段時間來到我家，陪著我從那段時光里熬出來。

那時候我剛跟夏悅不再聯(lián)系，按理說我不該痛苦，是我拒絕她要成為戀人的請求。可我仍舊很沮喪，就在于為什么我愛的人不愛我，而愛我的人又不是我愛的。就像魔咒一樣，愛情的齒輪無法咬合，總是錯位。我很遺憾，也很痛苦。

夏悅是個文靜的學(xué)霸，她學(xué)習(xí)能力很厲害，在讀碩士呢，畢業(yè)后即將成為博士。她雖然沒有阿取長得漂亮，可是她就像寧靜的海一樣溫柔而廣闊。她會尊重我、遷就我，我想她也是個愛情至上的人?？晌覍λ南矏劭偸沁_不到可以沖動到想要抱住她的地步。不夠熱烈，我無法從她身上獲得足夠的愛，也沒法激發(fā)我的愛。還有就是，我想象不到跟她戀愛的生活會變成什么樣子。是柴米油鹽的平淡，還是星辰大海的浪漫，或者是相敬如賓的距離感戀愛。她既沒有生活經(jīng)驗，也沒有對浪漫的需求，更沒有大小姐的壞脾氣和撒嬌。就這樣，我們曖昧了一個多月就漸漸失去了聯(lián)系，成了普通朋友般可有可無的存在。

跟夏悅不再聯(lián)系，我的生活突然失去了規(guī)律，我愛情至上的愛無處安放，每天都焦躁不安。騰騰來到我家后，愛暫時得到了一絲安慰。它雖然是一只貓，可它在家里不停地跑動蹦跳，讓我可以分散注意力。就像熊只會攻擊移動的人一樣，它的跳動在爭奪我纏戀在愛情失意的痛苦的注意力。有時候說它是動物，可當它跳到你懷里尋求撫慰，或者是看著你失意地呆坐在那里，跑過來蹭你的腿，你會懷疑它是不是會讀心術(shù)。不管是它為了貓糧，又或是動物本性，它反饋給我的情感比人要真誠一百倍。

母親雖遠在國內(nèi)，聽說我養(yǎng)貓極力反對，說男不養(yǎng)貓，女不養(yǎng)狗。我問她為什么這么說，她說別人都這么說。她讓我別在貓的身上下功夫，多在女人身上下功夫。我說她不會懂我的心情，也就不會懂我為什么要養(yǎng)只貓做伴。后來我把騰騰的照片發(fā)給母親看，母親也說它長得英俊。改變口吻說家里有個動物也挺好的，可以跟我做個伴。我想，不管母親怎樣說，她始終不懂這種陪伴的意義。

人都說養(yǎng)了貓，一輩子都離不開貓，就像嘗到了甜頭一樣。我不知道別人如何看待這種事，我是會把淹沒在生活的汪洋里的那條救命魚線看得很重要。細細的魚線未必能挽救我，但它會牽引我。就像剛得知騰騰死去的消息，那時候每當夜里很晚回家，回家的路上我總會覺得家里有幾顆星星在亮著，可是當我推開家門的時候，星星就滅了。我的情感有所寄托，也就有所牽引，這是騰騰徹底離開我時我才悟出來的。

當我對阿取和劉平方之間的事束手無策的時候，騰騰成了我的籌碼。我說服阿取，只要我把騰騰送走，她就要跟劉平方徹底斷絕聯(lián)系。阿取答應(yīng)了，那之后不久她就換了個工作，他們也不會再有業(yè)務(wù)上的往來。我不知道是不是被她騙了，不過換來我們之間安定的情感，我覺得很值。

我知道夏悅喜歡貓，并且認識很多在日本生活并喜歡貓的人。我問她能不能幫我找一個合適的人，把騰騰領(lǐng)養(yǎng)走。她知道我要把貓送人很震驚，反對我這樣做，說不能就這樣隨便把貓的生命推給陌生人，對貓?zhí)珰埲塘?。我覺得她說得有點過分，我又不是要把貓送去安樂死，怎么就殘忍了。我說如果她不幫我，我就把貓放到街上流浪，她這才答應(yīng)我?guī)臀覇枂柨?。她也問我理由是什么，我說養(yǎng)貓的事被房東發(fā)現(xiàn)了，命令我把貓送走。她很聰明，不相信我的話，但還是答應(yīng)了我。

不知道她通過什么方式聯(lián)系到一個人，他說他想養(yǎng)貓。我本來不打算把貓送給留學(xué)生，因為收入不穩(wěn)定，居所也不穩(wěn)定?？墒撬拓埿那校抑荒艽饝?yīng)他。小趙是個有點女性化的男生，小巧玲瓏，溫柔瘦弱。他到我家來看騰騰的時候，眼睛一直沒有離開過它。騰騰還是很膽小，除了我可以抱，其他人都不能靠近。我從小趙眼中看出真正的憐惜和疼愛，讓我放心把騰騰交給他。還有就是，他怎么都不肯要我給騰騰買的那些貓用品，說要全都重新買。我也暫且把這看作是對騰騰的重視。

小趙把騰騰帶走之后，我一個人對著貓窩發(fā)了很久的呆。他坐上電車，給我發(fā)了一張貓縮在貓箱角落的照片，就像我把它帶回家那天一樣，它毛發(fā)臟兮兮地蜷縮在貓箱角落。看到那張照片，我流淚不止，才開始意識到，我還從來沒有考慮過把騰騰送走是對還是錯，只想著一定要把它送走。夏悅的一些話開始浮現(xiàn)腦海，讓我更加淚流不止。我跟阿取說貓咪送走了，她說我早就該這樣做，一只貓有什么重要的。我問她今天可不可以過來陪我，家里一下子變空，我很不適應(yīng)。她笑話我說像個長不大的孩子，答應(yīng)我傍晚過來。我提醒她要提前一個小時把抗過敏的藥吃了。

我和她第一次在我的床上做愛，我覺得更加舒服，可能因為是我自己熟悉的環(huán)境。阿取趁我早上還在睡著，提前醒來把貓的碗和玩具都裝進垃圾袋扔到樓下。我醒來發(fā)現(xiàn)這件事，責(zé)怪她不該這樣做。她說她是一片好心，怕我親自動手會難過，結(jié)果我把她的好心當成了驢肝肺。我也覺得自己不該這樣說她，向她道歉，最終還是不歡而散。

剛開始我每天都會問小趙貓的情況，他也會給我發(fā)一些照片或者視頻。我看得出來，他對貓很好，貓糧和玩具都比我買得貴。盡管如此，我還是一再提醒他騰騰的各種生活習(xí)慣和照顧貓必要的知識。

阿取不再聯(lián)系劉平方，我和她也沒有了為原則性問題而爭吵的理由。我安慰自己說，雖然騰騰不在，還有阿取在我身邊。況且騰騰現(xiàn)在過得很好，我沒有什么遺憾，應(yīng)該滿足。

過了兩個月，我已不再那么頻繁地問小趙有關(guān)騰騰的事，對他已經(jīng)很放心。

一天，小趙突然給我發(fā)信息，說他就要回國了。我以為是探親回國，他卻說是父母不同意他在日本這邊讀現(xiàn)在的專門學(xué)校，要他回國工作。他問我可不可以把貓接回來。這猶如晴天霹靂，再次將我推入困境。我不可能把騰騰再接回來，理由不言自明，或者說是我的自私占據(jù)了上風(fēng)。

我問他能不能找一找可以領(lǐng)養(yǎng)貓的人。他可能是問了夏悅，她給我打電話，劈頭蓋臉的就是一頓責(zé)罵。她問我到底是什么原因不養(yǎng)貓。我也很生氣，就把真實的原因告訴了她。她聽了很傷心，說她看錯我了，我原來是個這么不負責(zé)任的男人。我說不要把話說得這么難聽，不要覺得我不答應(yīng)她戀愛就是不負責(zé)任。顯然我認為她把我對她和對貓的事混為一談?；蛟S是我的話說得太難聽，夏悅在電話另一邊開始哭，她說我會后悔的。我說我永不后悔。我就是這樣吃軟不吃硬的性格，越是這樣說，我越是鐵石心腸。我本想求她再找找領(lǐng)養(yǎng)的人，話沒有說出口就已經(jīng)把電話掛了。

我讓小趙自己找找看，我也問一問認識的人。好在小趙登機的前一周，他的一個朋友決定領(lǐng)養(yǎng)騰騰。小趙問我要不要加一下那個人的聯(lián)系方式，我說算了。從那之后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任何騰騰的消息，我不問小趙，他也不說。

關(guān)于母親的糖尿病，我最擔(dān)心的事還是發(fā)生了。母親的身體一直很硬朗，她經(jīng)常引以為傲，平時的飲食和生活習(xí)慣也不注意。家人怎樣提醒她都沒用，可還是檢查出來有高血壓和糖尿病。

本以為生病的母親會開始注意保養(yǎng)，可她還是不管不顧。全家人都在關(guān)心她的身體，只有她不在乎。她還是像以前一樣飲酒，喜歡吃油膩的食物和甜食。說離開這些東西，她活著也沒意思。我明白母親的意思，她心存僥幸，以為每天服用藥物就夠了，不必在乎飲食。這導(dǎo)致母親的糖尿病急劇惡化，開始影響她的視力。

母親去做了第一次手術(shù)，就在小趙回國的兩周后。

有很多人告訴我，貓跟別的動物不一樣，它會給主人帶來好運。我想也是，為什么只有招財貓，沒有招財狗。可這終究是迷信，總不能因為養(yǎng)了貓就會有好運，那這天底下就不會有不幸的人了?？晌义e誤地理解了貓會帶來好運的意思。就是說貓可能不會帶來買彩票中獎那種好運，但是貓的離開，會把買火龍果挑到最甜的那個的好運帶走。

因為我工作延誤，沒有及時上報，導(dǎo)致整個團隊的工作延誤，這個責(zé)任自然是要我來承擔(dān)。被日本的上司嚴厲斥責(zé)，真是我想都沒有想過的事。上司山田是個溫柔的中年男人，我曾覺得做他下屬是我的幸運。雖然他有時有點日本人特有的神經(jīng)大條，可是他作為上司的擔(dān)當和對下屬的關(guān)愛，是我說給別人聽會讓人羨慕的那種。別說是他責(zé)備下屬，就連大聲說話之后他還會說一句對不起。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當著全組人的面，把我罵到無地自容。

下班后，同事里和我關(guān)系最好的劉橋想安慰我，拉著我去居酒屋喝一杯。我給阿取發(fā)信息說我心情不好跟同事去喝酒。信息發(fā)出去之后她一直沒回，這條消息她沒有不回的理由，我就又開始胡思亂想。和劉橋坐在居酒屋里也心不在焉，情緒煩躁。劉橋性格很好，很會跟人聊天。聽了他的話，我慢慢平靜下來，可以跟他邊喝酒邊聊天。

“我記得你說過你跟女朋友分開過一段時間，為什么又和好了？”我問劉橋。

“說來話長。”劉橋說，“當時大學(xué)畢業(yè)，因為我懶，找工作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很多公司已經(jīng)不招人了，我又不想去中國人的公司。你也知道，在日本的中國老板都是雙重標準，很難伺候?？墒侨毡竟镜闹贫认鄬Ψ置?，靠關(guān)系走后門也沒用，說不再招人就真的不再招人。而且日本公司的面試周期長，我怕沒那么多時間，畢竟簽證快到期了。我那時候覺得走投無路，已經(jīng)想要回國了。就因為我決定回國，跟女朋友大吵了一架就分手了?！?/p>

“那怎么又和好了。”

“因為找到工作留下來就自然和好了。”劉橋說。

“還是有感情基礎(chǔ)的。”我說。

“一定是有的，要不是因為打算回國，哪會出現(xiàn)那種事?！眲蛘f，“不過，我至今都很感謝一只貓?！?/p>

“貓？你養(yǎng)過貓嗎？”

“不是我養(yǎng)的貓，”劉橋說，“是我救的一只貓——也不算是救吧。我在我家附近的停車場發(fā)現(xiàn)了那只貓，它躺在地上奄奄一息，鼻子在流血。我以為是被車軋死了，過去一看它還活著，我回家拿了個紙殼箱把它裝進去帶回家了。那時候三月中旬，天氣還很冷，我覺得它是生病又太冷，所以病成這樣。把它送去寵物醫(yī)院，醫(yī)生說已經(jīng)沒救了，身體里長滿了腫瘤，估計撐不了多久。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又不能把它扔到大街上，就帶回了家。第二天早上起來，它身體就硬了，死了。不過它沒有死在大街上，是死在我給它做的溫暖舒適的紙殼箱里，我覺得它是幸運的，或許它也覺得這對它來講足夠幸運。把它帶回家的那天，我向現(xiàn)在的公司投了簡歷，過了兩天就讓我參加面試，就這樣順利通過，簽證到期之前拿到了新簽證?！?/p>

“你覺得是貓在報恩？”我說。

“我覺得是吧，是它在報答我，不然我怎么會有這種好運?！眲蛘f，“后來我聽別人說，之所以那么快錄用我，是要完成那年的招新指標，我是最后一個，可以讓人事完成工作?！?/p>

我心情有些復(fù)雜，沒有說話，裝作明白了點點頭。

“你家的貓怎樣了，好久沒有看過你發(fā)它的照片了?！?/p>

“已經(jīng)送人了?！?/p>

“為什么送人了？”

“有些原因?！蔽覍λ麤]辦法說出真實原因，或許我說出來他可以理解，他也很愛他女朋友。但我不想說，我認為那個理由是不太光彩的，我開始承認夏悅說得對。

“你家貓那么可愛，你可真忍心?！眲蛘f。

我回到家后，阿取還是沒有回信息。我打電話過去，我知道一定會跟她吵架，我也想跟她大吵一架。我問她為什么不回信息。她說沒必要一定回復(fù)，看到了就好。后來吵了些與此無關(guān)的話，吵到我們都沒有話可以接下去。掛掉電話，她發(fā)來信息，說我們分手吧。

就這樣我和她分手了，我猜到很多原因，唯獨沒猜到她會跟劉平方復(fù)合。我想我存在于他們情感的夾縫里，就像生活在夾縫里的蟑螂和老鼠，我不知道自己是蟑螂還是老鼠。

母親的第一次手術(shù)是治眼睛，還算成功，總算在姐姐的逼迫下，母親的飲食和飲酒被嚴格地管控。母親似乎感覺到生命的危機，跟我的聊天也從閑聊變成了叮囑，有時候是命令。第一件事必定是婚姻大事，我很想把剛分手的事告訴她，可是又覺得我不可以承認這段戀情。母親說，不管怎樣，找個人一起生活，就像想養(yǎng)貓一樣。貓能給我?guī)硎裁茨?？安慰嗎？既然如此，戀人的安慰不是更有效嗎？可是母親說這種話沒辦法讓我信服，她和父親打打鬧鬧一輩子，到了晚年才逐漸和睦相處，談何安慰不安慰。母親還是不能理解我，這也是我不能把阿取的存在告訴她的另一個原因。如果她知道，一定會罵我傻，罵我不值得，甚至不喜歡貓的她也會覺得我把貓送走是不可理喻的，或者說全世界只有我覺得，為阿取付出的這些是值得的。

繼上次工作失誤之后，我成了上司重點監(jiān)控的對象，他對我的工作格外留意。他越是這樣我的心理壓力越大，一是擔(dān)心出錯，再就是受不了同事們異樣的目光。同事里面中國人和日本人半對半，中國人倒還好，大家背后會抱團吐槽日本人?？墒侨毡就聲焕斫?，為什么我成了重點對象，似乎我犯了他們不知道的更大的錯誤。果不其然，我又犯了一個更大的錯誤，是一次會議文件打印錯誤，讓已經(jīng)開始的會議因為我打印文件錯誤終止。這種錯誤是日本人所不允許的，這次連中國同事也有些不理解。只有劉橋拍拍我肩膀說我太緊張了，我真想趴到他肩膀上痛哭。

亂七八糟的身邊事讓我每天都心煩意亂，覺得一夜之間生出好幾根白頭發(fā)。那天下班，我去藥妝店買了染發(fā)劑，把頭發(fā)染黑了一遍。晚上小趙發(fā)來信息，說騰騰生病，今天去了醫(yī)院。我問是什么病，他說是內(nèi)臟出了問題。我向他要領(lǐng)養(yǎng)騰騰的人的聯(lián)系方式，他跟那個人說了半天，對方說不愿意與我聯(lián)系。他這樣說我更加不安，就算是生病，我并沒有要埋怨她的意思，為什么不跟我聯(lián)系。

我央求小趙無論如何要給我對方的聯(lián)系方式，或者是家庭住址。小趙很善良，似乎跟對方商量了很久，對方才答應(yīng)給我她的電話號碼，并不同意加微信聯(lián)系。我給對方打電話，問到底是什么病。對方是個女生，一會兒說是肝臟，一會兒說是腎臟。我問她醫(yī)生的原話是什么。她說她日語不好，沒有完全聽懂醫(yī)生的話。我問騰騰現(xiàn)在是什么狀態(tài)，她說看不出異樣，只是不肯吃東西。醫(yī)生給打了針，也帶回來一些藥，大概要吃上一兩個星期再看效果。我說了幾樣騰騰最喜歡的貓零食，讓她買來試試。她說她是留學(xué)生，恐怕沒有那么多錢買零食，我說我買了給她送過去。她趕忙拒絕，說明天就去買。

像別人總是會在生活中尋找樂趣一樣，我總是會自尋擔(dān)憂?，F(xiàn)在充實著我生活的就是來自遙遠的和眼前的擔(dān)憂。母親的病突然加重，具體情況我還沒從姐姐那里聽說，家里忙得一團亂，顧不上答復(fù)我。姐姐只發(fā)簡單的話，比如準備手術(shù)、正在手術(shù)、還在手術(shù)、手術(shù)平安。說實話，我看到手術(shù)平安四個字反倒更不安，到底平安是什么意思，是治好了還是暫時維持。這次是糖尿病引發(fā)了心臟上的病，我對各種病的病理一竅不通，可是牽扯到心臟的病總不會是好病。只知道頭痛吃頭痛藥，感冒吃感冒藥，心臟病了要吃什么藥啊。

我讓姐姐發(fā)一張母親手術(shù)后的照片給我，姐說還是別看了，看了我更擔(dān)心。我說我不看可以，讓她形容一下。她說就是常說的全身插滿管子。我問要不要我回國一趟，父親不讓我回去，說母親沒有生命危險，工作重要。我看到這句話就已經(jīng)快哭出聲，工作是重要，可是我的工作也是一團糟。

夜晚下班回家，買了些沙拉和熏制雞胸肉，打開一瓶紅酒邊吃邊喝。我想給姐姐打電話問問母親的情況，可又怕姐姐顧不上理我。我一個人喝悶酒，心里像有鐵爪子在撓。我想找個人說說話，或者說找個可以安靜地聽我發(fā)牢騷的人。猶豫了半天，我還是給夏悅打過去。

我假惺惺地問她方不方便，她明明剛發(fā)朋友圈說要準備睡覺。她說不忙，問我有什么事。她語氣冷冷的，可是冷中帶著熱，包著矜持外衣的熱情。

我說我在喝酒，想找個人聊天。她說那也不該輪到找她，不是該找女朋友嗎？我說我們分手了。她問我為什么分手。我說三觀不合。她冷嘲熱諷地說，像我這么不負責(zé)任的人，誰能跟我的三觀符合呢？我問她是不是還在因為貓的事記恨我。她說她沒有必要記恨我，那也不是她的貓。我說那她就沒必要說話陰陽怪氣，讓人聽了更添堵。她說不記恨歸不記恨，但是會給我的人品畫上一個問號。我有些生氣，說為什么這種事要跟人品牽扯到一起，我又不是拋妻棄子，只是把寵物貓送人了。她說寵物貓也是生命，是我看待生命的方式有問題。

我很想掛掉電話，想把酒杯摔在地上泄憤?？伤f了一句話，把我心中怒火澆滅。她說，這也正是我的魅力所在。我不太懂，讓她詳細說明。她說我可以為了心愛的人拋棄一切。我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我問她，如果把她換成阿取，她也會讓我把貓送走嗎？她說她也會，因為討厭貓是沒辦法改變的。接著她問我，如果是她討厭貓，我會把貓送走嗎？我說可能會。她說在她這里就變成可能，在阿取那里就是義無反顧地送走了。

她問我貓現(xiàn)在還好嗎？我說挺好的，接著就沒話可說。彼此都有很多話想說，可誰都不想先說，就這樣沉默了一會。她又問我今天打電話來有什么事。我說最近生活不太順利，壓力比較大。她問我是什么壓力。我不想說，把事情重復(fù)一遍就是重復(fù)一遍煩惱。她說不想說也可以，讓我給她唱首歌聽。我說我現(xiàn)在哪有心思唱歌，要唱也唱大悲咒。她笑了，問我分手了難過嗎？我說顧不上難過，這樣也挺好。

掛了電話，我已經(jīng)喝了半瓶葡萄酒，想接著喝，可是第二天還要上班。我淋浴的時候想起夏悅說的“看待生命的方式有問題”?？赡苁俏姨^于狹隘，只把生與死看作是生命。而在這之間的愛恨情仇也算是生命的一部分，包括我的痛苦和高興。這些情緒以前都被我孤立到生命之外，被我忽視，我只在抱怨和享樂，從來沒有思考過，也沒有想辦法改變。

又過了幾天，我問領(lǐng)養(yǎng)貓的人騰騰怎么樣了。她照實說，還是不怎么吃東西，也不太喝水，并且開始拉稀。我問她之后還去過醫(yī)院嗎？她支支吾吾說觀察一下再去。我說生病了還要觀察什么？再不吃東西不病死也得餓死。她又開始哭窮，說自己沒有那么多錢給貓看病。我說那我去把貓接回來。我本以為她會無條件答應(yīng)，可她拒絕我，說我接回去也沒用。我說會送它去醫(yī)院。爭吵了半天，我也提出付醫(yī)藥費，都被她拒絕。我搞不清楚她在想什么，聯(lián)系小趙幫我說服他朋友。小趙直說，他已經(jīng)回國了，不想再管這件事。

那種上天無路入地?zé)o門的感覺真的是讓我崩潰。母親已經(jīng)蘇醒，姐姐給我打電話，讓我跟母親說話。我在電話里哭，母親也哭了。姐姐趕緊拿著電話出了病房，說母親現(xiàn)在不能情緒激動，給我打電話是報平安，我怎么把母親弄哭了。就這樣抱怨我?guī)拙洌矣X得自己現(xiàn)在什么事也做不成功，或者說只能把手晾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

阿取時隔很久才跟我說了句話，跟我要一個朋友的聯(lián)系方式，說有事找她。我說她對前男友都是這樣嗎，一定要跟前男友保持聯(lián)系嗎？她讓我不要說話陰陽怪氣，她找我沒有別的意思，如果我不想告訴她也沒關(guān)系。我也不知道當時的腦子在想什么，問她我有沒有機會像劉平方那樣跟她復(fù)合。她說我們不合適，我應(yīng)該找個更愛我的人，別再找我愛的人了。我把那個朋友的聯(lián)系方式告訴她，讓她以后別再聯(lián)系我了。

夜里，想起劉橋說的貓報恩的話，又想起騰騰此時正在受苦。我覺得騰騰也在報復(fù)我，讓我跟它承受一樣程度的痛苦。我很想像電視里演的那樣，一個男的使勁扇自己幾個大嘴巴?？墒俏易霾怀鲞@種事，毫無意義的事。我此時的痛苦，就是從騰騰的痛苦和我丟棄它的罪孽中提取，像酒一樣蒸餾出來的抽出物。這個抽出物滴在母親身上讓母親生病，滴在阿取身上讓她跟我分手，滴在我身上，讓我工作出現(xiàn)失誤。騰騰也把抽出物滴在了自己身上，讓它受苦，讓我受折磨。

那段日子，我又開始吸煙，已經(jīng)戒了半年多還是失敗了。這次的煙癮也比以前強烈，睡前一定要抽一根煙，睡醒后讓我起床的也是煙癮。

夏悅的生日那天下大雨，原本說好去東京附近的海邊散散步，因為下雨只能臨時改變行程。我們在池袋附近的西餐廳坐了一下午。這家店現(xiàn)烤的小面包很好吃，我一直在續(xù)咖啡，她一直在續(xù)紅茶。

去年我過生日的時候，她送我一條領(lǐng)帶。我不太會送別人禮物，要是以前我可能會問對方想要什么禮物。后來覺得這樣做很蠢，我自己決定之后就給她買了一套化妝品。夏悅的皮膚很好，從來不化濃妝，因此不知道她需不需要。我買的時候很心虛，反復(fù)跟店員確認之后才決定買那套化妝品。

夏悅說最近有個學(xué)長總是糾纏她，會在她下課的教室門口等她，還要送她回家。她說她不喜歡那個學(xué)長，所以最近很沒有安全感，總覺得他會跟蹤她回家。我說要不要我假扮她男朋友，送她去學(xué)校給學(xué)長看，讓他死心。夏悅說何必要假扮，沒有對象就是沒有，多此一舉。

聊著聊著，夏悅突然問我，我們現(xiàn)在是什么關(guān)系。她這樣問讓我有點發(fā)蒙，我們最近一段時間聯(lián)系得很頻繁。連她和朋友的生日聚會也改到生日的第二天，只為當天能跟我一起過。我說還是朋友吧。夏悅笑了，說她還擔(dān)心我會說出別的答案。我說她何必要問呢，問出來多尷尬。她說不管是什么關(guān)系，都要兩個人親口說出來，互相確認才行，免得一方誤會。我說感情這東西怎么能像搞學(xué)術(shù)一樣較真呢？感情里面沒有說一不二的事，都是暫時的，愛和恨都會消失。

到了下午，外面還在下雨，西餐廳里的客人所剩無幾，都是像我和夏悅這樣的年輕人。我聽她講學(xué)校的一些事，后悔自己當年沒有好好珍惜在學(xué)校的時間。那時候幾乎每天都要去打工賺錢，讀書只為了畢業(yè)證。我問她以后回國嗎？她說不回，所以最近也在想著要不要養(yǎng)一只貓。我說她應(yīng)該早點說，這樣就可以把騰騰給她領(lǐng)養(yǎng)。她說只要對貓好，誰都一樣。我說其實對貓不太好。她說怎么不好了，會虐待嗎？我不知道貓生病了不去醫(yī)院算不算虐待，對她說可能是每個人養(yǎng)貓的方式不一樣吧。她說就跟談戀愛一樣，方式不一樣沒關(guān)系，彼此都舒服才行。我不想繼續(xù)說貓的事，會讓我陷入焦慮的困境。

回避問題是我的慣用伎倆，對人對事我都會這樣。夏悅也大概知道我這種習(xí)慣，所以從來不刨根問底，一切都遵從我的意愿。她只說了一句，既然我已經(jīng)分手了，就把貓接回來。我點了點頭不敢看她。

傍晚，我提議去吃晚飯再回家，夏悅說她不餓。我們在車站告別，她一直看著我，似乎有話要說。我沒有給她說出口的機會，讓她明天的聚會也要開心。

上了回家的電車，我拿出手機看了一眼，騰騰現(xiàn)在的主人給我發(fā)來一條很長很長的短信。當我看到“騰騰已經(jīng)死了”幾個字時，電車也跟著劇烈地搖晃了幾下，我險些摔倒。我在就近的車站下車，給那個女生打去電話。她接了我的電話就開始哭和道歉，我問她是怎么死的，病死的嗎？她說她也不知道。我反問她怎么可能不知道。這時，一個男人把電話搶過去，說他是她男朋友，貓被他打死了。在那一刻，我不知道該說什么，該用憤怒的語氣還是質(zhì)問的語氣，我的聲音開始顫抖。男人接著說，反正貓也快不行了，早晚都得死。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一連冒出好幾個驚嘆詞。

“以后別打電話來了?！蹦腥苏f。

他見我還是沒有說話，重復(fù)一遍，“以后別再打電話來了，你聽見了嗎？”

我想，為什么他對我這個態(tài)度，是我做錯了什么嗎？

“我會殺了你們?！?/p>

“你口氣不小，有本事就來試試?！蹦腥苏f。

“把你家地址告訴我。”我像喝醉了一樣，頭有些暈。

“做夢吧，憑什么告訴你?！?/p>

他說完這句話，我深呼一口氣，盡管渾身都在顫抖，但頭腦還是清醒了些。

“我要貓的尸體?！?/p>

“扔了?！蹦腥苏f。

“給他吧。”女人在一邊哭著說。

“給他干什么？讓他來拿貓的時候把咱倆弄死？”

“他不會的?！迸苏f。

“把貓的尸體給我吧?！蔽议_始哭，哀求，“你們聯(lián)系一下當?shù)厥幸鬯膭游锉Ｗo部門，他們可以把貓的尸體火化，你們把骨灰寄給我可以嗎？”

“好，等我去咨詢一下?！迸苏f完這句話，電話被強行掛斷。

我坐在站臺的長凳上哭了很長時間，我知道這樣很丟人，應(yīng)該找個沒人的地方，可已經(jīng)走不動路。

回到家我再打電話，對方已經(jīng)將我拉進黑名單。我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還有些良知的女生身上，希望她趁男朋友不在的時候跟我聯(lián)系?？晌业牡却殡S著失望慢慢結(jié)束了。打掃房間的時候，還是會在角落發(fā)現(xiàn)騰騰的毛。時間已經(jīng)過去這么久，家里面這些殘存的貓毛在時刻提醒著我騰騰存在過，后來慘死了。

得知騰騰死后，我也沒有再跟夏悅聯(lián)系，她也沒有聯(lián)系我。我其實不希望她聯(lián)系我，害怕她得知貓慘死的事。也有可能她從小趙那里聽說了，只是沒有跟我說話，就沒機會提起這件事。又過了一段時間，夏悅找到了男朋友，并把照片曬出來。我不知道為什么，直覺告訴我這個男生就是她曾跟我說過的那個學(xué)長。我盡管好奇，卻沒有過問。這才發(fā)現(xiàn)我沒有理由過問她的事，其實我和她原本就什么關(guān)系都不是。

四月，櫻花已經(jīng)開放，河邊有一排櫻花樹，樹枝向河面傾斜，花瓣落在河里流向下游。我夜里去跑步的時候，櫻花被路燈照著像撒上了熒光粉。河邊也有很多野貓，它們會在夜里出來捕食，尤其是白貓，在草地上行蹤特別明顯。當我跑過去的時候，它也會跑下河堤，藏身在河堤下的草叢里。前幾天去看了那天夜里軋死貓的現(xiàn)場，因為在便利店門前，店里有人用水清掃過路面，可還是有些淺淺的血跡殘留。

跑完步回家的時候，路過一個被景觀樹圍起來的寺廟，里面飄出一陣花香。那花香我一定聞過，似曾相識，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在哪里聞過。我開始幻想，如果我拿到騰騰的骨灰，要把它埋在哪里呢。

再后來，我無意間讀到施努雷的《事跡》，關(guān)于貓的一切算是真相大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