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夢靈
個體在考試中或多或少都會感到焦慮。當個體感受到嚴重的考試焦慮時,會影響學生的學習成績[1]和心理健康[2]。研究發(fā)現(xiàn)規(guī)律性運動鍛煉能夠降低考試焦慮[3],例如,4周或20周的跑步鍛煉(每周2次,每次30-40分鐘),10周的健美操、籃球、羽毛球、跳繩鍛煉(每周4次,每次50分鐘)能夠有效降低大學生和中學生的考試焦慮[4-6]。運動所帶來的效益受到運動頻率和運動時長的影響。研究發(fā)現(xiàn),當達到每周3-5次,每次30-60分鐘的運動量時,個體的心理健康效果最佳,低于或高于這個運動量時,運動帶來的心理健康效果均下降了[7]。雖然上述研究表明運動鍛煉能夠降低考試焦慮,但是,這一現(xiàn)象的心理機制尚不清楚。
負面評價恐懼指擔憂他人對自己的評價,對他人對自己的負面評價感到痛苦,回避評價情境,對他人負面評價自己的期待[8]。高負面評價恐懼的個體在評價性情境中變得緊張,害怕他人對自己的消極評價[8]??荚囈彩且环N自我被他人評價的情境[9],因此,高負面評價恐懼的個體可能擔心他人對自己在考試中的表現(xiàn)給予消極評價,從而引發(fā)嚴重的考試焦慮。而且,已有研究發(fā)現(xiàn)個體的負面評價恐懼與考試焦慮呈顯著正相關[10-13]。
運動能夠降低個體的負面評價恐懼,研究發(fā)現(xiàn)小學生的運動量與負面評價恐懼呈顯著負相關,超重的小學生的負面評價恐懼顯著高于正常體重的小學生[14]。因此,長期運動鍛煉可能通過降低負面評價恐懼,進而降低考試焦慮。
無法忍受不確定性指由于對不確定性及其影響的消極信念而產(chǎn)生的一種人格特征[15]。高無法忍受不確定性的個體在面對充滿不確定性的事件時,會感到壓力和痛苦[16],認為自己不能夠應對模糊或不確定的情境[17]。無法忍受不確定性與擔憂、焦慮呈顯著正相關[18],無法忍受不確定性是焦慮障礙發(fā)生和維持的危險因子[19]。對于即將參加考試的個體來說,考試結果是一種無法確定的事件。因此,高無法忍受不確定性的個體面對考試會產(chǎn)生擔憂、焦慮,長此以往可能會發(fā)展為考試焦慮。而且,已有研究發(fā)現(xiàn)無法忍受不確定性能夠正向預測考試焦慮[20-21]。
研究發(fā)現(xiàn)運動干預能夠降低無法忍受不確定性,例如,研究者以48名焦慮障礙患者為被試,將被試隨機分配到有氧運動干預組、阻力訓練干預組和對照組,兩個干預組的被試完成每周3次、每次40分鐘、連續(xù)4周的運動訓練,對照組被試在此期間不完成任何運動訓練。所有被試在干預前、后完成相關問卷。結果發(fā)現(xiàn)阻力訓練干預后,被試的無法忍受不確定性顯著下降[22]。因此,運動鍛煉很可能通過降低無法忍受不確定性,進而降低考試焦慮。
考試焦慮的心理動力發(fā)展模型認為家長對孩子的負面評價會讓孩子產(chǎn)生考試焦慮,在一個問題解決情境中,如果家長因為孩子的表現(xiàn)沒有達到家長的高期望而對孩子進行負面評價,一旦孩子對家長的負面評價進行內(nèi)化后,就會對自己形成消極的自我概念,那么以后在類似的情境中(包括在考試情境中),孩子很可能就會害怕由于自己表現(xiàn)不好而得到他人的負面評價,由此產(chǎn)生考試焦慮[23]。由此可見,個體的負面評價恐懼越高,在無法確定結果的考試情境中,就越害怕他人對自己進行負面評價,從而導致考試焦慮程度也增加。研究發(fā)現(xiàn)個體的負面評價恐懼與無法忍受不確定性呈顯著正相關[24],負面評價恐懼能夠顯著正向預測無法忍受不確定性[25-26]。因此,運動鍛煉可能通過影響負面評價恐懼,進而影響無法忍受不確定性,最終影響考試焦慮。
綜上,本研究考察運動鍛煉對大學生考試焦慮的影響以及負面評價恐懼與無法忍受不確定性在其中的中介作用。研究假設:相對于不運動,①適量運動(每周3-5次,每次30-60分鐘)能夠顯著負向預測考試焦慮;②負面評價恐懼在適量運動與考試焦慮之間起中介作用;③無法忍受不確定性在適量運動與考試焦慮之間起中介作用;④負面評價恐懼和無法忍受不確定性在適量運動與考試焦慮之間起鏈式中介作用。
在問卷星平臺上,發(fā)出問卷1225份,收回有效問卷1157份,有效率為94.45%。男生642人,女生515人,大二學生469人,大三學生348人,大四學生340人,平均20.21±1.07歲。被試信息見表1。
表1 被試信息(單位:人)
2.2.1 自編運動鍛煉問卷
“你平時是否有運動的習慣?”,如果有運動的習慣,則繼續(xù)回答“每周運動幾次?”“每次運動多少分鐘?”。
2.2.2 簡版負面評價恐懼量表
采用中文版簡版負面評價恐懼量表[10],共12個項目,采用5點計分,得分越高,表示個體的負面評價恐懼程度越高。在本研究中,該量表的內(nèi)部一致性系數(shù)是0.89。
2.2.3 簡版無法忍受不確定性量表
采用中文版簡版無法忍受不確定性量表[27],共12個項目,采用5點計分,得分越高,表示個體越無法忍受不確定性、不確定性容忍度越低。在本研究中,該量表的內(nèi)部一致性系數(shù)是0.87。
2.2.4 考試焦慮量表
采用中文版考試焦慮量表[28],共37個項目,采用2點計分,得分越高,表示個體的考試焦慮程度越嚴重。在本研究中,該量表的內(nèi)部一致性系數(shù)是0.88。
根據(jù)被試在自編運動鍛煉問卷上的回答,將被試分成四組:不運動組(平時沒有運動的習慣)、少量運動組(每周運動<3次,或每次<30分鐘)、適量運動組(每周運動3-5次且每次30-60分鐘)、過量運動組(每周運動>5次且每次≥30分鐘,或每周運動≥3次且每次>60分鐘)。
使用SPSS 22.0軟件上的PROCESS 3.3插件的Model 6[29],以運動鍛煉為自變量,考試焦慮為因變量,負面評價恐懼、無法忍受不確定性為中介變量,以年級、性別為協(xié)變量,進行中介效應檢驗,采用Bootstrap方法計算95%置信區(qū)間,設置樣本抽樣次數(shù)為5000次,如果間接路徑的置信區(qū)間不包含“0”,則中介效應顯著。自變量運動鍛煉(不運動組、少量運動組、適量運動組、過量運動組)被編碼為虛擬變量,不運動組作為參照,中介變量和因變量是連續(xù)變量。
采用Harman單因素因子分析檢驗共同方法偏差[30]。結果顯示,12個因子的未旋轉(zhuǎn)特征根值大于1,解釋了53.55%的變異,第一個因子解釋了20.29%的變異,小于40%。因此,不存在嚴重的共同方法偏差。
獨立樣本t檢驗結果顯示,男生的負面評價恐懼得分(M=37.77,SD=8.01)顯著低于女生(M=39.95,SD=8.18),t(1155)=4.54,p<0.001。
考試焦慮(p=0.414)和無法忍受不確定性(p=0.755)的性別差異均不顯著。
單因素方差分析結果顯示,無法忍受不確定性存在年級差異,F(xiàn)(2, 1154)=7.27,p=0.001,事后分析結果顯示,大二的無法忍受不確定性得分(M=34.85,SD=7.18)低于大三(M=36.80,SD=7.33,p<0.001),大四(M=35.74,SD=7.23)與大二(p=0.086)、大三(p=0.054)之間無顯著差異。
單因素方差分析結果顯示,考試焦慮存在年級差異,F(xiàn)(2, 1154)=9.95,p<0.001,事后分析結果顯示,大三的考試焦慮得分(M=16.41,SD=7.20,ps<0.001)高于大二(M=14.38,SD=6.97)和大四(M=14.46,SD=6.87),大二和大四之間無顯著差異(p=0.875)。
負面評價恐懼的年級差異不顯著(F(2, 1154)=0.01,p=0.990)。
相關分析結果顯示,運動鍛煉與負面評價恐懼、無法忍受不確定性、考試焦慮均呈顯著負相關(ps<0.05),負面評價恐懼、無法忍受不確定性、考試焦慮兩兩呈顯著正相關(ps<0.001),見表2。
表2 描述統(tǒng)計結果及相關矩陣
將運動鍛煉編碼為虛擬變量,將負面評價恐懼、無法忍受不確定性、考試焦慮轉(zhuǎn)換成標準z分數(shù),使用z分數(shù)進行中介效應分析。由于上述變量在年級和性別上存在差異,在控制掉年級、性別的條件下,以運動鍛煉為自變量,考試焦慮為因變量,負面評價恐懼、無法忍受不確定性為中介變量,進行鏈式中介效應檢驗。
結果顯示,在以不運動組為參照時,少量運動對考試焦慮的總效應值為-0.20,p=0.014,表明少量運動對考試焦慮的總效應量顯著。由表3可知,少量運動對考試焦慮的直接效應值為-0.16,95%的Bootstrap置信區(qū)間為[-0.29,-0.02],不包括“0”,表明少量運動對考試焦慮的直接效應顯著。少量運動通過負面評價恐懼影響考試焦慮的間接路徑、少量運動通過無法忍受不確定性影響考試焦慮的間接路徑、少量運動通過負面評價恐懼和無法忍受不確定性影響考試焦慮的間接路徑的95%的Bootstrap置信區(qū)間均包含“0”,表明上述中介效應均不顯著。
適量運動對考試焦慮的總效應值為-0.25,p=0.004,表明適量運動對考試焦慮的總效應顯著。由表3和圖1可知,適量運動對考試焦慮的直接效應值為-0.08,95%的Bootstrap置信區(qū)間為[-0.23,0.07],包括“0”,表明適量運動對考試焦慮的直接效應不顯著。適量運動通過負面評價恐懼影響考試焦慮的間接效應值為-0.09,95%的Bootstrap置信區(qū)間為[-0.14,-0.04],不包括“0”,表明負面評價恐懼在適量運動對考試焦慮的作用中的中介效應顯著。適量運動通過無法忍受不確定性影響考試焦慮的間接效應值為-0.03,95%的Bootstrap置信區(qū)間為[-0.07,0.02],包括“0”,表明無法忍受不確定性在適量運動對考試焦慮的作用中的中介效應不顯著。適量運動通過負面評價恐懼和無法忍受不確定性影響考試焦慮的鏈式間接效應值為-0.06,95%的Bootstrap置信區(qū)間為[-0.09,-0.03],不包括“0”,表明負面評價恐懼和無法忍受不確定性在適量運動對考試焦慮的作用中的鏈式中介效應顯著。
過量運動對考試焦慮的總效應值為-0.19,p=0.059,表明過量運動對考試焦慮的總效應不顯著,因此,不再繼續(xù)分析無法忍受不確定性和負面評價恐懼在過量運動對考試焦慮的作用中的中介效應。
表3 運動鍛煉作用于考試焦慮的中介效應分析
圖1 負面評價恐懼和無法忍受不確定性在適量運動對考試焦慮的作用中的鏈式中介效應
本研究采用問卷調(diào)查法,考察了在大學生群體中,負面評價恐懼和無法忍受不確定性在運動鍛煉影響考試焦慮中的作用。結果發(fā)現(xiàn)相對于不運動,適量運動通過負面評價恐懼和無法忍受不確定性的鏈式中介作用負向預測考試焦慮。表明適量的運動鍛煉(每周3-5次,每次30-60分鐘)能夠通過降低個體的負面評價恐懼,進而降低無法忍受不確定性,最終降低考試焦慮。
本研究根據(jù)被試的運動頻率和運動時長,將運動鍛煉分成了不運動、少量運動(每周運動<3次,或每次運動<30分鐘)、適量運動(每周運動3-5次且每次運動30-60分鐘)和過量運動組(每周運動>5次且每次運動≥30分鐘,或每周運動≥3次且每次運動>60分鐘)。將運動鍛煉編碼為虛擬編碼,將不運動作為對照,結果發(fā)現(xiàn)相對于不運動,少量運動和適量運動對考試焦慮的總效應顯著,過量運動對考試焦慮的總效應邊緣顯著。表明只要堅持長期規(guī)律性運動鍛煉,無論運動量大小,都能夠緩解考試焦慮。已有研究對120萬人進行了運動情況與心理健康的問卷調(diào)查,結果發(fā)現(xiàn)無論運動的頻率和時長是多少,堅持運動的人就比不運動的人的心理健康狀況要好[7]。
結果發(fā)現(xiàn)負面評價恐懼的中介作用、負面評價恐懼和無法忍受不確定性的鏈式中介作用在適量運動與考試焦慮之間顯著,在少量運動、過量運動與考試焦慮之間并不顯著。表明每周3-5次,每次30-60分鐘的運動量可以通過影響負面評價恐懼,進而影響無法忍受不確定性,最終降低考試焦慮,而低于這一運動量或高于這一運動量都無法通過負面評價恐懼和無法忍受不確定性來改變考試焦慮。這可能是因為不同運動頻率、時長的運動鍛煉改善考試焦慮的心理機制不同,少量運動和過量運動可能會通過其他心理因素影響考試焦慮。
負面評價恐懼是考試焦慮的一個重要原因[10],考試焦慮的本質(zhì)是個體對自己可能遭到他人負面評價的擔心[9]。結果發(fā)現(xiàn)適量運動通過負面評價恐懼可以對考試焦慮進行負向預測,表明每周3-5次,每次30-60分鐘的運動量通過降低個體對自己可能遭到他人負面評價的擔心、恐懼,進而降低了考試焦慮。以往研究發(fā)現(xiàn)運動能夠改善個體的負面評價恐懼[14],負面評價恐懼與考試焦慮呈正相關[10-13]。本研究進一步發(fā)現(xiàn)負面評價恐懼在適量運動與考試焦慮之間起中介作用,該結果為負面評價恐懼是運動鍛煉降低考試焦慮的心理機制提供了實驗證據(jù)。
結果發(fā)現(xiàn)無法忍受不確定性在少量運動、適量運動、過量運動與考試焦慮之間起均沒有起到中介作用。表明運動鍛煉不能通過改變無法忍受不確定性來降低考試焦慮。該結果與以往干預研究結果一致[31-32],例如,研究者將41名被試隨機分成有氧運動組和對照組,有氧運動組的被試進行一次30分鐘的單車運動,對照組被試進行一次相同時間的拉伸,在運動前后測量被試的無法忍受不確定性,結果發(fā)現(xiàn)兩組被試的無法忍受不確定性在運動前后均無顯著差異[31]。表明短時有氧運動不能改變個體對不確定性的容忍度。但是,也有研究發(fā)現(xiàn)運動干預能夠改善個體的無法忍受不確定性,例如,LeBouthillier和Asmundson將48名焦慮障礙患者隨機分配到有氧運動組、阻力運動組和對照組,兩個運動組的被試進行每周3次,每次40分鐘,共4周的運動,有氧運動組完成單車運動,阻力運動組完成阻力訓練,對照組在此期間不進行任何運動,所有被試在干預前后完成無法忍受不確定性量表。結果發(fā)現(xiàn)阻力運動組被試的無法忍受不確定性在運動后下降了,而有氧運動組和對照組被試的無法忍受不確定性在運動前后無顯著差異[22]。上述研究結果的不一致可能和運動類型有關,阻力運動可能比有氧運動更容易改變個體的無法忍受不確定性。未來可以進一步考察無法忍受不確定性在不同運動類型與考試焦慮之間的作用。
結果發(fā)現(xiàn)負面評價恐懼和無法忍受不確定性在適量運動與考試焦慮之間起鏈式中介作用,表明負面評價恐懼與無法忍受不確定性的鏈式中介是適量運動降低考試焦慮的重要心理機制。高負面評價恐懼的個體面對不確定事件,會高估消極后果發(fā)生的可能性,無法忍受不確定性事件[33]。已有研究表明負面評價恐懼能夠正向預測無法忍受不確定性[33]。考試是一種自己被他人評價的情境[9],也是一種無法確定結果的情境。每周3-5次,每次30-60分鐘的運動量可能通過降低個體對來自他人的負面評價的恐懼,進而降低了對不確定性情境的恐懼,提高了對不確定事件的容忍度,進而降低了在充滿了不確定性、伴隨來自他人評價的考試中的焦慮。
該結果也支持考試焦慮的心理動力發(fā)展模型,該模型認為,在一個問題解決情境中,當孩子的表現(xiàn)沒有達到父母的期望,父母對孩子進行負面評價時,孩子會對家長的負面評價進行內(nèi)化,從而形成消極的自我概念,在以后類似的情境中(包括在考試情境中),孩子就會害怕由于自己表現(xiàn)不好而遭到他人的負面評價,因此,可能發(fā)展成考試焦慮[23]。而適量運動鍛煉很可能通過改善個體對負面評價的恐懼,進而減少孩子對負面評價的內(nèi)化,進一步改善孩子對不確定性情境的恐懼和容忍度,從而阻斷考試焦慮的發(fā)展。
在本研究條件下,可以得出以下結論:與不運動相比,長期規(guī)律性運動鍛煉能夠負向預測考試焦慮;每周3-5次,每次30-60分鐘的運動鍛煉能夠通過負面評價恐懼的中介作用以及負面評價恐懼和無法忍受不確定性的鏈式中介作用負向預測考試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