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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年夏天

      2022-09-17 04:05:16劉同軍
      短篇小說 2022年2期
      關(guān)鍵詞:王紅冰糕老狼

      ◎劉同軍

      那年夏天,他高中畢業(yè),沒有參加高考,而是報考了一個技工學(xué)校。不管怎么說,好歹也算是修完了他的學(xué)業(yè),他自己也覺得他的人生就要步入一個新的階段了。正巧,那時候,他的死黨老狼晚上替他媽看車棚??上攵?,那里立即就成了他和老狼的一個安樂窩了。

      每天晚上,他都和老狼在車棚里抽煙、喝酒、聽錄音機。為了讓他常駐沙家浜,老狼還特意準(zhǔn)備了一張折疊床。

      車棚是一個很奇怪的地方。白天,兩扇大鐵門熱情地敞開,人來人往,就是在門口,也有坐著馬扎說閑話的、擺攤賣青菜豆芽的、推頭理發(fā)的……即便吃了晚飯,也總有一堆人借著門口的燈光在那里一邊打牌,一邊打蚊子。但一旦曲終人散,那兩扇大鐵門呼呼隆隆關(guān)上的時候,車棚立即就是一幅人走茶涼的面孔,非常的寂寞和空蕩。那種奇怪的感覺,沒有看過車棚的人是很難體會的。

      如果不是那天晚上大寶到車棚來玩,他的那個暑假可能也就這樣,就像趙傳歌里唱的,在“我有音樂和啤酒”中度過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剛買了一條肥大得像麻袋一樣的新褲子的緣故,大寶忽然來了。大寶來的時候,已經(jīng)很晚了,打撲克的人都已經(jīng)散了,他倆也正準(zhǔn)備關(guān)上大門,拖出藏在床底下的香煙啤酒和火腿,準(zhǔn)備一邊聽歌,一邊吞云吐霧、大吃大喝了。

      大寶倒是精神,兩只大眼睛炯炯有神。他在空闊的車棚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可以啊,你們倆,小日子過得不錯,住上大房子了?!彼麄z跟在大寶后面,正在琢磨是不是拿出酒肉來招待的時候,大寶忽然指著車棚角落里的一些雜物說:“那是些什么玩意?”

      “那是我們對門老周家的,沒地方擱,放那里了。”老狼說。大寶發(fā)了好奇心,過去胡亂翻弄起來。忽然,他從一張席夢思墊子后面拖出了一個笨重的鐵家伙來。于是,他和老狼也湊上去看。那個鐵家伙雖然落滿了灰塵,但稍一擦拭,居然還是個新的。綠色的外殼上,有一個紅色五角星,五角星下面,凸著“刨冰”兩個字。很醒目。

      于是,在靜靜的車棚里,他們?nèi)齻€人圍著那臺刨冰機發(fā)呆,好像發(fā)現(xiàn)了一件很珍貴的出土文物。忽然,大寶說道:“哎,咱們一塊兒賣刨冰吧,濱城現(xiàn)在很多賣的,很掙錢?!?/p>

      于是一拍即合。

      當(dāng)晚,大寶就留了下來。他們開了一個很成功的籌備會,并以新興資本家的身份痛痛快快地喝了個酒。

      其實不管什么事,真要做起來,一點兒也不難。首先是資金投入問題,當(dāng)時大寶說他沒錢,不過他聲明說等掙了錢,可以從他的分紅里扣。而那時他和老狼有錢,都是他倆晚上把車棚里的一些落滿了灰塵的、輪胎干癟的自行車搬出去藏起來賣掉得來的。有一次,他們還處理了一輛破摩托,受益匪淺。

      再就是貨源的問題,也就是冰塊。他們找了當(dāng)時承包冰糕廠的王叔,說明了情況。王叔是個爽快人,一點兒沒猶豫就滿口答應(yīng)了。然后,他們又找到一個加工白鐵皮的小店,做了二十個凍冰的模子,就像小孩在海邊玩沙子用的小桶那么大。

      凍冰的過程給他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每次他們都是晚上去冰糕廠凍冰。凍冰室是一個空蕩蕩的大房子,里面就是個大池子,寒氣逼人。那個大池子里不知是什么液體,顏色像海水一樣,看上去臟乎乎的?,F(xiàn)在想來,可能就是類似車?yán)锛拥哪欠N防凍液吧。池子里漂浮著一板一板的冰糕模子。冰糕模子是一個個冰糕形狀的小格子,灌著奶油或者豆沙的汁水,里面插著根冰糕棍。

      而他們呢,就把那二十個白鐵罐灌滿自來水,每個里面再加上些糖精。然后,把鐵罐用繩子串在一起,小心翼翼地放到漂浮著的冰糕模子的旁邊。取冰是在第二天的早上。為了取出冰坨,他們把模子提到水管下面用水沖,一會兒翻過來一扣,一個個圓滾滾、硬邦邦的冰坨就出來了,妥妥地放進(jìn)了鋪著棉被的泡沫箱里。這樣的情景煞是喜人,每每讓他們笑逐顏開。因為在他們眼里,這可是一張張的鈔票啊。

      社會可真是鍛煉人啊。在學(xué)校里,除了做題就是做題,可從來學(xué)不到這些。

      然后,就是商品的形象問題。大寶在濱城吃過刨冰,濱城那里賣刨冰,都是拿一個大杯子,里面裝上半杯煮得稀爛的紅豆沙或者綠豆沙,然后再刨上半杯子冰碴。吃起來確實冰涼甜香,口感不錯。但煮豆沙太麻煩了!于是,他們商量了一番,決定不賣刨冰,而是給他們的產(chǎn)品起了個很洋氣的名字,叫雪泥。

      也確實,把那個冰坨放到刨冰機里壓緊了,嚓嚓一搖,冰刀刨出的冰屑紛紛地往下落,又細(xì)又白,真跟雪一樣。他們把刨出的冰屑盛在一個碟子里,像一座小小的珠穆朗瑪,然后在峰頂上,再放上兩顆紅紅的櫻桃。櫻桃是到市場買的櫻桃罐頭,一塊八一瓶,主要是點綴,為了好看。所以,他們產(chǎn)品的賣點,不在口感,而在外觀。

      這樣,甭說在這個小城了,就是在全國,他們這也是獨一份啊。為此,他們感到很是滿意和得意。

      他們還找朋友建中給他們畫了一個廣告牌。廣告牌上,大大的“雪泥”二字很是醒目。不知為什么,他記得廣告牌上還畫了一個煙斗。雪泥的廣告牌上為什么要畫一個大大的煙斗呢?不知道。也許是他記錯了。

      然后,他們又跑到商業(yè)街,找了一個地方,用綠色的塑料布扯了個遮陽棚,棚子下面擺上一張小桌,放上幾個馬扎,一個有模有樣的小攤就這樣支起來了。

      最后,就是他們設(shè)備存放的問題了。解決起來也簡單,他們在附近找了一家小飯館,每天給那個老板一塊錢,晚上就把東西放在飯館的一個雜物間里,省得來回搬了。

      就這樣,20世紀(jì)90年代初期,在那個“十億人民九億商,還有一億在觀望”的年代,他們不再觀望,而是撐著小筏子揚帆下海,去劈波斬浪了。

      在他的記憶中,20世紀(jì)90年代初期的那年夏天,舉國上下一片沸騰,一片繁榮昌盛。整個國家仿佛是一束璀璨的焰火,一邊向上劇烈地噴發(fā)著,一邊發(fā)出耀眼的光;那年夏天,整個國家的大門已經(jīng)向世界全方位開放,港臺和國外的物質(zhì)、文化和意識形態(tài)正無孔不入地進(jìn)入中國,并持續(xù)發(fā)酵著;那年夏天,整個國家更像是一座成熟的果園,每個人情緒都是那么熱烈高漲,飽滿昂揚。

      仿佛每個人都在這個果園里大快朵頤并甘之如飴,酣暢淋漓。再加上他們擺攤的那條商業(yè)街,當(dāng)時又是這個小城人口流動最大的地方,摩肩接踵,舉袂成云,揮汗成雨。所以,這種印象特別強烈。

      那年夏天,街上最流行的歌是周華健的《花心》,這成了他生命中的旋律。“花的心,藏在蕊中,空把花期都錯過。你的心,忘了季節(jié),從不輕易讓人懂……”

      那時,整條街上的商鋪,就像魔怔了似的,都在放這首歌。不過,仔細(xì)想想,這首歌也真是太好聽了!

      其實,他們擺攤的時間很短,也就一個多月。后來因為他們的刨冰機突然出了故障,就草草地結(jié)束了他們商海弄潮的輝煌。但就在這短短的一個月里,有很多事、很多人,讓他覺得難忘。

      他還記得他們賣出的第一份雪泥,那真是太有戲劇性了。一大早,天還涼颼颼的,他們剛剛擺好攤,刨出了他們的第一份產(chǎn)品,剛剛擺在桌子上,就有一個人向他們走了過來。那個人戴著個黑框眼鏡,胳肢窩里夾著個辦事的公文包。他問了句價格,就坐在那里吃了起來。一勺下去,那個人的臉上就露出了詫異的表情。他們?nèi)齻€人圍著這個眼鏡男,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畢竟,這是他們的第一個產(chǎn)品、他們的第一個顧客??!

      “怎么是冰???哎呀,我還以為是八寶飯呢?!蹦莻€眼鏡男笑了。他們?nèi)齻€也笑了。

      就這樣,在那個火熱的夏季,在他們開心的歡笑聲中,他們研發(fā)的新產(chǎn)品雪泥走向了廣闊的市場,走向了廣大的消費者。

      時間是連綿不斷的,而回憶卻只是些片段。

      記得有一次,一個搖著輪椅的年輕人慢慢來到他們攤位前,要了一份,就坐在輪椅上,慢慢吃完,然后又搖著輪椅慢慢地走了。神情寂寞而又蕭索。等那個人走了很遠(yuǎn)以后,大寶低著嗓門,用手遮住半邊臉,悄悄地說:“知道剛才那個人是誰嗎?是賈四。”雖然大寶的聲音很低,但還是讓他和老狼都大吃一驚。

      因為當(dāng)時賈四這個名字在江湖上太響亮了,簡直是如雷貫耳。每每提起他的時候,他們都會不由自主地低聲下氣。兩年前,聽說賈四被人用獵槍把兩個膝蓋全都打碎了,看來這是真的了。雖然對大寶的話半信半疑,但他還是覺得那個人真的就是曾經(jīng)赫赫有名的賈四。

      還有一次,他們的攤位上坐了一個垂著一蓬白胡子的老頭。那個老頭坐在那里,一口氣吃了六份,吃得他們都不放心了。“老大爺,算了,別吃了,小心涼著肚子?!蹦莻€老頭捋著胡須哈哈直笑:“哈哈,沒事,我就是火大,哈哈,我的火很大,你看,上了一次火,把我的牙全都燒掉了……”那個老頭是在他們這里一次消費最高的顧客,所以記憶深刻。

      還有就是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那個小男孩整天光著膀子,只穿著一個大褲衩,大褲衩的兜里裝著厚厚的一沓嶄新的票子,全是十塊的,得有好幾百。他說他家是開牌機店的,一天掙一萬多。那個小孩非常胖,跑起來肚子到處亂竄。那個小胖孩很有意思,怎么逗他都不惱,但就是坐不住,一會兒呼噠呼噠地跑來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坐下來,呼嚕呼嚕地吃一份,然后又呼噠呼噠地跑了。過不了多長時間,又呼噠呼噠地跑來了,跑得通身是汗,坐在桌前,一邊把一沓鈔票展開,呼啦呼啦地扇著,一邊直嚷嚷:“熱死我了,快點兒,熱死我了,叔叔?!比缓笤俸艉魢3砸环?,然后呼噠呼噠地又跑了。一天不知道來回折騰多少回。

      在他們營業(yè)的那段時間里,那個胖男孩是他們最忠實的老主顧,也是在他們這里消費總額最多的。

      還有在他們旁邊賣冰糕的老太太。那個老太太是旁邊家屬院里的老家屬,戴著個白帽子,胖胖的,不茍言笑,像極了電影《黑三角》里的那個老特務(wù)。她從院里扯了一根電線,接了個冰柜,里面裝著各種各樣的冰糕。同時,她也賣冷飲,有一個冷飲機。一個透明的大塑料球里,永遠(yuǎn)翻滾著黃得發(fā)紅的冰水。接出的冷飲,用一個玻璃杯盛著,上面蓋著一片玻璃。一毛錢一杯,隨喝隨接。

      別看那個老太太不茍言笑,但心腸很好,不但在他們碟子不夠用的時候借給他們杯子用,還允許他們把冰坨放到她的冰柜里。

      因為他們的小桌只能坐四個人,他們也就只準(zhǔn)備了四套碟勺。但有時候生意好了,碟勺不夠,那時他們就借老太太的杯子,把冰刨在杯子里。做生意其實很邪門,沒生意的時候,真是門可羅雀,等生意上來了,大家又都爭先恐后。后來,他們長了心眼,要是一段時間沒有生意了,他們就刨上一份,自己坐在桌邊慢慢吃。這個方法屢屢靈驗。

      另外,算是和他們交了朋友的,就是對面一個賣羊肉串的大哥了。做生意其實是一波一波的,不是一直忙活,還是閑著的時候多。沒生意的時候,那大哥就坐在他們棚子底下,和他們一起抽煙聊天。那大哥姓劉,帶著一個新疆人的花帽子,但讓誰看他也不是個新疆人。

      劉大哥又黑又瘦又矮,留著長長的頭發(fā)。但他確實在新疆待過好多年,是下鄉(xiāng)的知青。他老婆也是。他和他老婆就是在插隊的時候認(rèn)識結(jié)婚的。他老婆他們也見過,有時會來送肉串收竹簽,是一個黃皮寡瘦、面目模糊、寡言少語的中年婦女,走路說話都慢吞吞的,一點兒也沒有在廣闊天地里鍛煉過的樣子,一點兒也不英姿颯爽。

      劉大哥倒能聊。“你看到了嗎?那個女的就是老板,這一排店鋪全是她的,別看那些買衣服的挑挑揀揀,出了這家進(jìn)那家,其實只要在這一排買,都是給她送錢?!薄翱匆娔且黄藛??拉面攤旁邊的那一片,擦鞋的、修傘的、配鑰匙的、做牛皮腰帶的……什么大姨父二姑夫小舅子的,全都是一家子,到吃飯點了,你看,都跑一塊兒忙活去了……”

      劉大哥說的這些,讓他覺得很驚訝,仿佛經(jīng)過他這么一指,這個世界的秩序全都打亂,又重新排列組合了。本來彼此孤立的事情,原來是這樣唇齒相依、緊密相連啊。那劉大哥不但能說會侃,人也很仗義,經(jīng)常拿一些肉串給他們吃。

      據(jù)他說,他夏天一天能賣二百多塊錢,到了冬天,一天能賣五百多。在那時候,一天五百,確實是個大數(shù)目。但他相信劉大哥沒有吹牛,因為他的攤子就在對面,一抬頭就能看見。生意上來的時候,一堆人在烈日下圍著燒烤爐,一邊吃,一邊把竹簽子往烤爐前的一個塑料桶里扔。很快,那塑料桶就密密麻麻的全是竹簽子了。他有生以來第一次吃烤羊腰,也是劉大哥送給他們的。

      那次,劉大哥神秘兮兮地沖他們招手,給了他們?nèi)狙蜓??!皣L嘗吧,這是好東西,大補?!苯又?,劉大哥又笑了,“你們?nèi)齻€毛孩子,補什么呀補。”那時,羊肉兩毛一串,而羊腰卻要一塊錢一串,很貴。那串羊腰烤得很嫩,吃起來脆脆的,口感很好,但是有一種怪怪的味道。

      還有印象的,就是一個小偷了。那個小偷和他們差不多大,整天拿著一個用報紙卷著的長刀在街上轉(zhuǎn)悠,往人堆里湊。有時候,他轉(zhuǎn)累了,就坐在他們攤位旁邊凸起的一個下水道蓋上,靠著墻,手里緊緊攥著那把刀發(fā)呆,顯得非常孤獨和寂寞,和那個火熱的時代格格不入。

      當(dāng)然,拉拉雜雜的記憶還有很多。有一次,兩個女孩在他們的攤位上,一個女孩一邊吃,一邊喋喋不休地說著她對“雪泥”的鐘愛,以及在上海的時候,她男朋友經(jīng)常帶她去吃雪泥的美好記憶。說得他們在一邊捂著嘴直笑。

      當(dāng)然,最最令他難忘的,還是一個女孩,名叫王紅。

      那一天,他出去轉(zhuǎn)了一圈,回來時看到一個女孩正在和老狼、大寶聊天。那個女孩個子不高,眼睛很大,嘴唇厚厚的。他走過去的時候,那個女孩正靠在后面板房墻壁上,把兩只手放在背后,一只腳也蹬在墻上。那個女孩就是王紅。

      看著他過來,王紅瞅了他一眼,接著又和他兩個朋友聊起來。但聊了一會兒,王紅又瞅了他一眼,眼神有些甜蜜,有些熱辣。那時,他也正在看著王紅。兩個人都有點不好意思,低了頭,笑了。

      王紅是南方人,很活潑,愛說愛笑的。很快,就和他們成了很好的朋友。據(jù)王紅說,她也在這條街上做生意,跟著她姐姐賣衣服。王紅還說她爸爸媽媽在老家開一個服裝加工廠?!耙粋€小破店兒,我姐一個人就夠了,沒我什么事兒?!蓖跫t說話時,喜歡瞇著眼睛,噘著嘴,非常美麗迷人。

      年輕的男孩女孩在一起,開始還看不出什么來,但沒過兩天,彼此的遠(yuǎn)近就分出來了。王紅和大寶、老狼說話的時候,總是瞇著眼睛笑嘻嘻的,“寶哥”“狼哥”叫得很甜,比擺在小桌上的那罐白糖還甜。而和他說話的時候,眼波流轉(zhuǎn),或嗔或喜,或怨或憐,內(nèi)容很豐富。

      有一次,王紅一來,沖著他就嚷嚷:“你剛才怎么不在,你去哪了?”說得大寶和老狼面面相覷。王紅這才意識到說錯話了,臉有些發(fā)紅:“我剛才有點事,從這里走,看見他不在……”

      還有一次,他們刨了一份雪泥,讓王紅坐下來當(dāng)托兒。王紅噘著嘴,一邊吃,一邊不情愿地抱怨:“太涼了,我吃不下?!焙鋈?,她把頭一偏,瞪著他說:“你,穿?;晟赖?,傻站著干什么呢?還不坐下來陪我一起吃?”于是,他就坐下來,兩個人一人一邊,一人一把小勺,慢慢地吃了起來。一邊吃,王紅一邊用她那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瞅著他。瞅得老狼和大寶都看不下去,躲一邊聊天去了。

      那時,整個熱熱鬧鬧的商業(yè)街,好像就只有他們兩個人一樣。雪泥越舀越少,櫻桃搖搖欲墜。忽然,就在那櫻桃即將滾落的瞬間,王紅用小勺一挑,塞進(jìn)了他的嘴里。那是一粒鮮艷欲滴的紅櫻桃,就像王紅鮮艷的嘴唇。

      一切都已經(jīng)昭然若揭。

      到現(xiàn)在他還不明白,王紅為什么喜歡他。和他在一起的大寶,長得劍眉星目,玉樹臨風(fēng),按現(xiàn)在的說法,絕對是男神的級別。而老狼,也人如其名,長得健壯魁梧,男子漢的粗獷之氣十足。而他,瘦瘦巴巴的,雖不能說丑,但確實是貌不驚人。

      少男少女之間,感情這東西的萌發(fā),確實有些莫名其妙。

      就這樣,他倆開始了戀愛。雖然在高中的時候,他也暗戀過一些女孩,但和女生們一直沒有什么實質(zhì)性的接觸。最讓他驚心動魄的一次,也不過是坐在前面的李曉君回頭和他說話的時候,他突然看到了她寬松的襯衫里露出的半邊白皙的乳房。這讓李曉君成了他暗戀的對象。在夢里反復(fù)出現(xiàn)過好多次。

      剛開始,他倆還不好意思走遠(yuǎn),就到離他們攤位幾十米外的花鳥魚蟲市場去打臺球。再后來,他倆就越走越遠(yuǎn)了,像兩條小魚兒,小心翼翼地游向深水,享受二人世界的自由與快樂。

      那時的自由,是真自由,無拘無束;那時的快樂,是真快樂,無憂無慮。不像現(xiàn)在,人人都有手機,嘴里都好像勾著魚線一樣,不管你游得多遠(yuǎn)多深,線一收,你就得浮出水面來。如果說科技的發(fā)展就是為了讓人失去自由,說句粗話,只能是這狗日的高科技!

      愛情真是美好,它讓人遺世,讓人忘我。那段時間,他的心思已經(jīng)完全不在生意上了,每天都沉浸在和王紅的二人世界。

      在那個火熱的夏天,在公園、旱冰場、錄像店、游戲機店……在這個小城的很多地方,都留下了他們親昵的身影、甜蜜的呢喃、開心的笑聲。

      但歡樂又是那么短暫,很快就到了他們分手的時候——雖然那時,他倆都以為那只是剛剛開始。

      他記得很清楚,那天王紅來找他的時候,穿了一身蘋果綠的裙裝,烏黑的短發(fā)被一個閃閃發(fā)光的發(fā)卡別在耳后,特別漂亮。那天,王紅照例在攤上坐了一會兒,和老狼他們聊了幾句,然后他們兩個人就走了。

      他們先是打了一會兒臺球,不知為什么,那天他倆都有些心神不寧,水平發(fā)揮得很不正常,球怎么也打不進(jìn)去。于是,就扔了球桿,交了錢,順著大街向遠(yuǎn)處溜達(dá)。

      天慢慢地?zé)崃似饋怼K麄z走到一個小區(qū)門口,看到里面有個小花園,花園里有回廊、假山、水池和陰陰的樹木。于是他倆就走了進(jìn)去。在小區(qū)門口的小賣部里,他們買了一瓶水,又買了一盒煙。坐在回廊的長椅上,兩個人你一口我一口地喝水、抽煙。小區(qū)里很安靜,除了幾個哄孩子的推著帶遮陽棚的嬰兒車走過,好像沒幾個人。

      忽然,天暗了下來。開始是刮風(fēng),那風(fēng)刮得很兇,裹著黃塵從遠(yuǎn)處嗚嗚地吼叫著向他們撲過來,把他和王紅都看傻了。忽然,花園里所有的花木顫動起來,接著就是劇烈地?fù)u擺,然后向一邊倒伏而去。院子里本來就不多的幾個人,瞬間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有大風(fēng)在呼叫著、翻卷著。緊接著,大雨就落了下來,如萬箭齊發(fā),噼噼啪啪。轟隆隆地,巨大的雷聲從回廊的頂上滾過,整個世界都在抖動。

      “下雨了,雨真大啊,下雨了,怎么這么大啊?”王紅站在那里喃喃著,眼神迷離,神情恍惚,仿佛是在夢中,陷入了無助??耧L(fēng)卷著雨水抽打在她的身上,她竟似渾然不覺。他看著王紅那被風(fēng)雨擊打的嬌小瘦弱的身體,忽然覺得心很疼很疼。他走上前,張開胳膊,把王紅緊緊地?fù)г诹藨阎?。王紅把頭埋進(jìn)他的懷里,像一只在暴雨中驚恐的小鳥,渾身瑟瑟發(fā)抖……

      暴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等他倆分開的時候,雨已經(jīng)停了,整個世界經(jīng)過暴雨的洗刷,變得異常清新明亮。已經(jīng)有小鳥開始唧呀唧呀地叫了。很快,太陽也出來了。小區(qū)里,開始有人在蹚著水走著。而就在剛才,他們買東西的小商店,正嘩嘩嘩地往外刮水。他和王紅默默地看著這一切,誰也不說話。

      后來,他倆就回去了?;厝サ臅r候,他倆還是手牽著手。但他覺得,王紅已經(jīng)是他的妻子,他們兩個已經(jīng)相識多年、相愛多年,都有些老了。

      他們擺攤的地方,空蕩蕩的。只有那個藍(lán)色的塑料遮陽布還在,兜了好多的水,沉甸甸地垂下來,快要把繩子繃斷了。這種感覺讓他吃了一驚,好像這世界出現(xiàn)了一個空缺,一個漏洞。但感覺歸感覺,他也沒有多想什么,以為肯定是因為突如其來的暴雨,讓老狼和大寶把攤子收了。他隨手從地上撿了根竹簽,在王紅頭頂上的位置戳了一下,水唰唰地流下來。王紅往旁邊一跳,咯咯咯地笑起來。然后,他們就相互擺擺手,各自回去了。

      那時,他真的沒有想到,那是他聽到的王紅的最后的聲音。

      到了車棚,他才知道,原來是他們的刨冰機壞了,碎了一個齒輪。那時,老狼和大寶正把那個刨冰機拆了開來,拿著那個齒輪愁眉不展。

      第二天,他和老狼拿著那個碎了的齒輪,騎著自行車到處轉(zhuǎn)悠,去修那個齒輪。但那個齒輪是鑄鐵的,沒法焊。后來,他們又到五金店里,想買個一樣的齒輪,最終也徒勞而無功。

      第三天早上,他們還在車棚里對著那臺刨冰機發(fā)愁,正好大華子來了。大華子在一個廠子里開吊車,對這些事比較在行。他拿過那個齒輪,端詳了一會兒,說得很干脆:“要換,要換配件,換原廠的配件。”可原廠在哪呀?機器上除了那個紅色的五角星和刨冰兩個字外,其余什么也沒有啊。整個一三無產(chǎn)品。最后老狼說,咱們還是到對門問問吧,問問老周家的從哪兒買的,或許有說明書什么的。

      沒想到這卻是個餿主意。一問不要緊,把他們的買賣徹底問黃了。

      老周家的知道他們用了她家的刨冰機,而且還用壞了,當(dāng)即就表示出了強烈的不滿,并說了一些在生氣的情況下才說的一些話。他和老狼自知理虧,也只能唯唯諾諾。就這樣,刨冰機被憤憤不平的老周家的收回去了。

      他這才意識到事情有些不妙。第三天一大早,他跑到他們擺攤的地方,問那個賣冰糕的老太太,見著王紅沒有。沒想到那個老太太對王紅竟一無所知。但也告訴他,前天是有個女孩來轉(zhuǎn)了一圈,待了好一會兒,還問你們?yōu)槭裁礇]來擺攤。“對了,你們怎么不來擺攤了?那位置多好,你們不來,那位置可就被人占了……”

      “那昨天呢?”

      “昨天?我沒太注意,這來來往往的,人太多了……”

      他在那里足足等了一上午,但王紅沒有來。那時,他還沒想到這其實就是結(jié)局。因為他覺得,反正王紅和她姐姐就在這條街上賣衣服,總會找到的。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他找遍了整條街上所有服裝店和攤位,都沒有王紅的任何消息??吹侥贻p的賣衣服的,他還會上前問問是否有個叫王紅的妹妹,卻始終茫然無緒。

      就這樣,王紅像一滴水消失在了土里,像一條魚消失在了海里一樣,從他的世界里徹底消失了。

      后來,他上了技工學(xué)校。畢業(yè)后,工作了幾年,經(jīng)人介紹認(rèn)識了現(xiàn)在的妻子,然后結(jié)婚生子?,F(xiàn)在,他的兒子已經(jīng)上高二了,快到了他當(dāng)年的那個年齡,但長得要比他高很多。

      時間過得多快啊,好像還在眼前,可已經(jīng)過去二十多年了。有時候,他會發(fā)一會兒呆,想想王紅。王紅現(xiàn)在是什么樣子呢?王紅現(xiàn)在還想著他嗎?會不會在靜下來的時候,也會想起那年夏天,想起他們在一起的快樂時光?現(xiàn)在的王紅,肯定早已經(jīng)接管了她家的那個服裝加工廠,并且做大做強,成了一個在商場叱咤風(fēng)云的女強人了吧,他想。

      但在他的記憶中的王紅,始終還是那個在突如其來的暴風(fēng)雨中,被他緊緊摟在懷中的、嬌弱瘦小、瑟瑟發(fā)抖的小女孩。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yīng)似飛鴻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fù)計東西。”巧合的是,他技校畢業(yè)后,分到了機械加工廠,干車工,恰恰就是加工齒輪。這么多年下來,從他手里加工出的齒輪,可以說數(shù)以萬計了。有時,想起王紅,想起雪泥,想起那個無緣無故破碎的齒輪,他也覺得迷惑,忍不住想:難道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命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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