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朝陽巖摩崖石刻審美特征芻議

文_鄒祥建

曲阜師范大學(xué)

內(nèi)容提要：朝陽巖摩崖石刻形式多樣，且多為詩文、題記、榜書之類，主題鮮明，內(nèi)容豐富，價值獨特。朝陽巖摩崖石刻不僅具有珍貴的文獻價值，可以彌補紙質(zhì)文獻資料的不足，堪稱“石刻上的文學(xué)史”“摩崖文學(xué)”，更重要的是其藝術(shù)價值與審美價值不可低估。其最早可追溯到唐朝，又經(jīng)過了宋、元、明、清四朝的持續(xù)發(fā)展，藝術(shù)風格愈加豐富多樣。宋代是朝陽巖摩崖石刻發(fā)展的重要階段，宋蘇軾、周敦頤、張竣、楊萬里，明徐霞客等歷代名人均于此留下詩作。這些摩崖石刻具有鮮明的時代風格與地域特色，可謂古代書法藝術(shù)具體而精微的縮影。其中許多宋代經(jīng)典摩崖石刻作品成為后世學(xué)書者重要的取法對象，且值得更多的學(xué)者及專家對其藝術(shù)價值與審美價值進行深層次的挖掘。

朝陽巖又名西巖，位于湖南省永州市古城西南，瀟水西岸。唐永泰年間，道州刺史元結(jié)途經(jīng)永州，維舟巖下，喜其山水秀麗，巖石奇絕，因其巖口東向，取名朝陽巖。元結(jié)撰《朝陽巖銘》及《朝陽巖》詩，鐫于石壁。唐柳宗元曾貶居永州，在此期間常游玩于朝陽巖，并著有《游朝陽巖遂登西亭二十韻》，遂使朝陽巖聲名大振，吸引了許多文客。南宋王象之《輿地紀勝》記載：“朝陽巖在零陵縣南二里，下臨湘江，舊云道州刺史元結(jié)以地高而東其門，故以朝陽名之，今所刻記猶在巖下。有洞石，澗自中出，流入湘江。亭臺凡十六所，自唐迄今，名賢留題，皆镵于石?！睔v代名賢于此歌詠不斷，摩崖石刻亦隨之增多，書風面貌愈加豐富?！逗铣枎r石刻考釋》記載，保存至今的詩詞、題記、榜書摩崖石刻共計154處，這些摩崖石刻具有文學(xué)、文獻、文物等多方面的學(xué)術(shù)與藝術(shù)價值。本文選取宋代朝陽巖摩崖石刻中的經(jīng)典作品（表1），按照時間先后順序?qū)ζ溥M行梳理，并從用筆、結(jié)體、章法等方面進行探析，以期更好地了解這一時期朝陽巖摩崖石刻的審美特征及其藝術(shù)特色。

表1 朝陽巖摩崖石刻經(jīng)典作品

《題朝陽巖》詩刻未署年月，按陳瞻任永州知州于咸平元年（998），姑定為咸平年間刻?！额}朝陽巖》詩刻在《送新知永州陳秘書丞瞻赴任》《宣撫記并序》詩刻北側(cè)，書風面貌相同，唯字形較大，可判定《題朝陽巖》為陳瞻親筆，其存世詩僅此一首。此詩刻書法取法于顏真卿楷書，風格特征與顏真卿中期作品《大唐中興頌》十分相似。其點畫圓渾厚重、堅實沉穩(wěn)，如“題”“布”“迎”“紀”；線條剛勁有力，粗壯而不臃腫，如“陽”“州”“瀑”“影”“千”；結(jié)體展促方正，以寬闊取勢，四周向外拓張，形成了中宮舒展、外緊內(nèi)舒的審美特征，如《題朝陽巖》詩刻拓片中“巖”“樓”“轉(zhuǎn)”“鶴”“釣”。用筆圓勁清雄，肥度適中，少有華飾，產(chǎn)生一種樸拙雄強之氣，尤其是捺腳處似拙反奇，平中寓險，含蓄有余，別有一番風味，如“陳”“天”“寒”“人”。其中有少許字的筆畫融入行書筆意，較《大唐中興頌》更為精妙，字里行間無不流露出一股靈動、飄逸之美，如“分”“巖”“盤”“處”。此詩刻甚得顏楷精妙，而又不拘于顏氏，形成了個人獨特風格。（圖1）

圖1 題朝陽巖（拓片）

《張子諒、陳起、麻延年、魏景、盧臧、夏鈞題名》是盧臧于宋嘉祐四年（1059）任永州推官期間所書，書風面貌接近顏真卿晚期作品，如《顏勤禮碑》。其用筆橫細豎粗，圓渾敦厚，蒼勁端穩(wěn)，樸中有華，拙中寓巧，如“盧”“魯”“夏”“景”等字；結(jié)體仍然具有中宮疏朗、外部收斂的特征，如“臧”“卿”“麻”“延”等字；框形結(jié)構(gòu)的字和偏旁有環(huán)抱之勢，且有左直右抱之態(tài)，氣勢磅礴中蘊含著雍容華滋的韻味，如“同”“釣”“諒”“陳”等字。此題名與《題朝陽巖》詩刻均師法于顏楷，但取法于顏氏不同時期書作，因此二者風格特征亦不盡相同。后者字形與氣勢更為舒展、開張，且橫細豎粗、蠶頭燕尾特征已逐漸淡化，平正中寓有險絕之勢，樸拙中有精妙之筆，不僅深入顏氏古法，更重要的是不囿于顏氏，其最大的創(chuàng)新之處就在于將行書筆意很好地融入顏楷，形成一種獨特的風格面貌。而前者雖得顏楷精髓，但未能打破顏氏藩籬，個性特征并不顯著。

《朝陽巖》大字榜書及署款分別為張子諒、盧臧所書。《金石萃編》云：“朝陽巖：嘉祐五年二月五日，張子諒書，盧臧題?！薄案呶宄咂叽纾瑥V二尺，三行，中三大字，左右年月、人名。”大字榜書融入顏楷筆意，中宮寬綽，四周緊密，結(jié)體方正樸茂，豎畫較橫畫更為粗壯，用筆雄強厚重、寬博豐腴，法度十分嚴謹，氣勢磅礴。其署款取法顏楷《顏家廟碑》?！队乐莞尽酚涊d：“案右刻極似平原《家廟碑》，臧可謂深于學(xué)顏者矣?！畽?quán)’字皆從‘手’，系俗書。”此署款與《張子諒、陳起、麻延年、魏景、盧臧、夏鈞題名》風格特征相似，筆者在此不再對其贅述。（圖2）

圖2 朝陽巖（榜書拓片）

《程濬、鞠拯、周敦頤題名》乃周敦頤于宋治平三年（1066）任永州通判時所書?！断鎯S聞見偶記》云：“周子題名在朝陽洞下西壁，在巖屋中，不慮風雨。特乞人多棲其側(cè)，爨煙熏灼，石色漸變，恐久將裂損耳?！逼涠嘤凶P意，具有濃厚的顏楷趣味，抑或取法于顏楷《麻姑仙壇記》。周敦頤楷書風格特征與陳瞻、盧臧不同。此題名與《題朝陽巖》詩刻相比，前者筆畫較為精細，橫細豎粗現(xiàn)象更為明顯，結(jié)體比后者平正樸拙，字內(nèi)空間亦更寬綽，字勢不如后者險絕、雄強。值得一提的是，后者筆畫比前者更為粗重，但在字形結(jié)構(gòu)的處理上更為靈巧。這與陳瞻將行書筆意融入楷書有著密不可分的關(guān)系。《程濬、鞠拯、周敦頤題名》與《張子諒、陳起、麻延年、魏景、盧臧、夏鈞題名》風格各具特色，前者線條粗細變化不如后者明顯，少有強烈的起伏變化，且蠶頭燕尾筆意已逐漸退去，尤其是捺腳收筆處復(fù)歸平正狀態(tài)；后者圓渾強健的用筆造就出更為博大宏偉的氣勢。

《黃虨父子表侄題記》是黃虨于宋乾道七年（1171）撰文并書丹。黃虨，字彪父，一作彪甫，南昌人，黃庭堅侄，乾道五年（1169）任永州知州。其在永州萬石山、澹巖均有題刻。此題記書法師法蘇軾，與蘇軾楷書《表忠觀碑》風格十分相似，尤其是“表”“子”“朝”等字?！侗碇矣^碑》以“清雄”為美，脫胎于顏真卿《東方朔畫贊碑》，已有個人獨特的典型風貌，明代王世貞評價：“表忠觀碑，蘇文忠公撰并書，結(jié)法不能如羅池老筆，亦自婉潤可愛?！鼻宕X大昕對此碑評價極高：“比之蔡君謨，有過之無不及，坡公最用意之作也。”《黃虨父子表侄題記》筆法精熟，清雄婉潤，可謂得蘇軾《表忠觀碑》神髓。筆者對《黃虨父子表侄題記》取法于蘇軾楷書做以下具體分析。此題記字形呈扁平狀，體勢左低右高，如“南”“崖”“父”“史”“久”；用筆變幻莫測，沉穩(wěn)寬厚，盡顯雄強筆意，且參以行書筆意，增益了點畫的靈活性，如“游”“拂”“嘆”。此題記中的“蒼”“題”“來”，用筆豐腴，字形略傾斜，但又不失穩(wěn)??；“攜”“巖”“夏”，上半部分有意拉長，而下半部分緊湊，且筆畫向四周開張，可愛至極；“主”“辛”“百”，橫畫變化多樣，空間大小分布不同，純真自然，趣味十足；“太”“崖”“孝”，撇畫向左下方伸展，疏朗蕭散，剛健有力，特別是收筆處干凈利落，沉著痛快。整體審視此題記，字形有大有小，有長有扁，錯落有致，純真自然，毫無做作之感。

通過以上分析，筆者將朝陽巖摩崖石刻經(jīng)典作品的取法與審美特征總結(jié)如下表2。

表2 朝陽巖摩崖石刻經(jīng)典作品的取法與審美特征

朝陽巖摩崖石刻最早可追溯到唐朝，又經(jīng)過了宋、元、明、清四朝的持續(xù)發(fā)展，藝術(shù)風格愈加豐富，尤其是唐顏真卿楷書對朝陽巖摩崖石刻的書風形成起到關(guān)鍵作用。宋代是朝陽巖摩崖石刻發(fā)展的重要階段，這一時期的摩崖石刻形式多樣，有詩詞、銘文、歌賦、對聯(lián)、題記等；書體真、草、篆、隸皆備，同時涵蓋了大量優(yōu)秀的古人書法真跡，風格多樣，成為歷代學(xué)書者廣為取法的對象，可謂古代書法藝術(shù)的具體而精微的縮影，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與藝術(shù)價值，流露出鮮明的時代風格與地域特色。本文對學(xué)者研究朝陽巖摩崖石刻的藝術(shù)特色與審美特征有借鑒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