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互動交際看“怎么說呢”的語義二分性

代玲玲，黃 艷

(安徽醫(yī)科大學 國際教育學院，合肥 230032)

學界對具有延緩語流功能的構式“怎么說呢”早有關注。常玉鐘將其定性為口語習用語，表示“不好說、不知該怎樣說，有考慮的意味”[1]。該定義凸顯了“怎么說呢”的“斟酌”態(tài)度。劉麗艷進一步明確“怎么說呢”具有對后續(xù)信息進行組織和斟酌的核心義[2]。呂為光聚焦“遲疑”這一話語功能，認為說話人通過使用“怎么說呢”推遲話語表達的時間，思考如何表達[3]。張芳、肖任飛將前賢已有研究概括為“‘怎么說呢’體現(xiàn)說話人元認知監(jiān)控過程中遲疑、斟酌的態(tài)度”[4]。學界雖在“怎么說呢”的語義性質(zhì)及語用功能方面達成了比較一致的看法，但在闡述某些問題時仍存在一定局限。這些問題可由以下例句引出。

例1 “你真的像他們說的那樣，小時候到處打打鬧鬧的，上房、爬樹，有這么夸張嗎？”“哎呀，我真的不好意思說這個事情。嗯……有一點點吧。”(《魯豫有約》)

例2 對北方的黃牛，我多少懂一點。這么說吧：現(xiàn)在要是有誰想買牛，我擔保能給他挑頭好的。(史鐵生《我的遙遠的清平灣》)

例3 至于當時我講的那些……不過是些……怎么說呢？我找不到合適的語言來說明我當時怎么會說出那樣一些似是而非的話。”(禮平《晚霞消失的時候》)

例4 陳豐斟酌著說：“怎么說呢，比如你給她定好指標，她會給你完成，但是假如今年大區(qū)有別的組出了問題，我擔心她不會有李坤那么賣力?！?李可《杜拉拉升職記》)

例1中的“嗯”表示拖延時間，思索填詞。例2中“這么說吧”是一個語義后指標記，表示提請注意，引進解釋。二者替換成“怎么說呢”，均不影響句子真值。例3中的“怎么說呢”可以替換成具有遲疑義的“嗯”，但不能替換為“這么說吧”，將其記為“怎么說呢1”。例4中的“怎么說呢”可以替換成具有引釋義的“這么說吧”，但不能替換為“嗯”，將其記為“怎么說呢2”。

那么，“怎么說呢1”和“怎么說呢2”之間有什么聯(lián)系？同一形式“怎么說呢”是如何構建“嗯”和“這么說吧”之間橋梁的？什么時候表示遲疑義，什么時候表示引釋義？本研究試圖從互動語言學視角，以“怎么說呢”所在話輪建構單位(turn construction unit，簡稱TCU)為研究對象，闡明言者所表達話語立場，分析交際雙方的認識定位，揭示認識定位與交互主觀性之間關聯(lián)，以期解答疑惑。本文語料均引自北京大學中國語言學中心語料庫(簡稱CCL)。

一、“怎么說呢”的話語立場

話語立場是指關于命題內(nèi)容或信息的態(tài)度、 感受或評價的詞匯和語法表達形式[5]，其表達是一種交際互動行為。Englebretson將立場劃分成認識、評價和情感三大類[6]。我們依據(jù)該分類框架考察“怎么說呢”在交互性對話語境中的立場浮現(xiàn)。

(一)認識立場

言者在作出一個陳述后，使用“怎么說呢”進行追補，直接引出表明之前所言信息確信度或承諾度高低的后續(xù)小句。

例5 我覺到我是往下坡路走了。怎么說呢，我想他絕不是為娶小而娶小，他必定另有作用。(老舍《陽光》)

例6 他們那是另一路北京人，怎么說呢？可能是真善良吧，有一點小小的狡猾。(王朔《看上去很美》)

例7 那時候的內(nèi)務大臣呢，怎么說呢，好像是，其實也不等于總理呀。(《1982年北京話調(diào)查資料》)

例8 波依就是，怎么說呢，現(xiàn)在，現(xiàn)在沒法說，就是給日本干活吧，什么給他掃掃地啊，給他搞搞衛(wèi)生啊，就是勤雜意思是吧。(《1982年北京話調(diào)查資料》)

例句中，“怎么說呢”通過引出能夠表明之前所言信息確信度高低的表述標引言者的認識立場。表示高確信度的“怎么說呢”通常和表示堅決肯定語氣的副詞“絕(對)”“必定”等標記共現(xiàn)；表示低確信度的通常與情態(tài)動詞“可能”、語氣副詞“好像”、語氣助詞“吧”等標記共現(xiàn)，其中“吧”就是一個介于疑信之間表示“不確定”的情態(tài)語氣詞[7]19。

(二)評價立場

評價屬于話語行為，言者通過評價在話語中留下自我的印記?！霸趺凑f呢”能夠引出言者對言談信息的主觀性價值判斷、評估和態(tài)度。

例9 要問大慈恩寺好玩兒嗎？我怎么說呢，這樣形容吧——很干凈、很美麗，很安靜！一種超脫世俗而又充滿生活情趣的輝煌！(《人民日報海外版》2013-08-29)

例10 “……全義，這幾年，過得還好吧？”“怎么說呢，還可以吧。”(陳建功《皇城根》)

例11 拉拉說：“客觀地說，小蘇離開DB，她自己要負的責任不小，不能說完全‘無辜’?！趺凑f呢，我覺得用‘聰明能干’和‘自以為是’來形容小蘇會更貼切點吧。小蘇銷售做得好，這有目共睹；不過，她太不體諒別人的立場，而且過高地評價了自己的能力，有點不懂事兒?！?李可《杜拉拉升職記》)

例12 這孩子從小就過于隨便，對周圍的事漠不關心，或者說有點冷淡，怎么說呢，他缺乏一種對新鮮事物的敏感性。是前年的事了，我們發(fā)現(xiàn)他右手臂上傷痕累累，逼問之下，他領我們走出去，到了一個防空洞里，……(《殘雪自選集》)

“干凈”“美麗”“安靜”“還可以”“聰明能干”“自以為是”“缺乏敏感性”等詞語分別表明了言者對言談對象的看法和判斷。而“客觀地說”“前年的事”則說明了言者評價立場的證據(jù)源，追補了言者對所作評價的確信度。

表積極義的評價是人們期望擁有的，因此聽者對話語與事實偏離的“容忍度”高，對話語評述的理據(jù)性不會特別關注；表消極義的評價是人們不希望聽到的，故聽者對話語與事實偏離的“容忍度”低，對話語評述的理據(jù)性更敏感[8]。據(jù)此，可以更好地判斷“怎么說呢”的評價立場，正面評價不需要太多解釋，如例9和例10；負面則會出現(xiàn)大量解釋性話語，如例11和例12，評述理據(jù)“太不體諒別人的立場，而且過高地評價了自己的能力，有點不懂事兒”和“前年”發(fā)生的事均引起言者不滿。

(三)情感立場

情感是因外界刺激而產(chǎn)生的心理反應，如喜歡、憤怒、恐懼、厭惡、悲傷等。“怎么說呢”用以引出強化或轉變言者對言談內(nèi)容情感態(tài)度的后續(xù)小句。

例13 請吧，我現(xiàn)在就抱呢料出來。對您這樣高貴的人物，就是送兩匹也成，悉聽尊便！因為我們覺得，怎么說呢，簡直是搶劫！勞駕了！能不能派個崗哨讓我們關上門……(托爾斯泰《戰(zhàn)爭與和平》)

例14 其實，怎么說呢，過去我從來沒有覺得我會離開他。直到那一次我們要回北京，我才突然發(fā)現(xiàn)我已經(jīng)不可能，再過從前那樣的生活了。(電視劇《北京人在紐約》)

例13中，“簡直”強化了言者恐懼憤怒的情緒。例14中，“怎么說呢”則用以提示言者情感態(tài)度的前后變化，如“過去從來沒有”和“直到……才”之間的轉折。

話語標記的功能包括“篇章語用上的銜接功能，能夠組織會話進程，建立會話者與受眾之間的良好關系”[9]76。作為立場標記出現(xiàn)的“怎么說呢”和“這么說吧”“嗯”一樣，具有語篇銜接功能和人際互動功能，一方面用以凸顯話語焦點，標示解釋和說明；另一方面用以給予反饋和應答，完成話輪交接。這為“怎么說呢1”和“嗯”、“怎么說呢2”和“這么說吧”的互換共通創(chuàng)造了條件。

二、“怎么說呢”的認識定位

再來看“怎么說呢1”和“怎么說呢2”的區(qū)別。交際互動中，A向B發(fā)話，B作出回應，二者話輪形成一對關聯(lián)序列。Heritage根據(jù)交際互動雙方對言談內(nèi)容認識狀態(tài)的相對差異，描繪出不同的認識斜坡，并闡述了認識狀態(tài)與話輪設計之間的關系[10]；Zuczkowski等則在其基礎上提出了KUB模型，將認識定位區(qū)分為知道(Know)、不知道(Unknown)和不確定(Believe/Uncertain)三個層級[11]?；贙UB模型，我們對“提問—應答”序列結構中的相鄰對后件“怎么說呢”的認識定位和序列特征進行了系統(tǒng)梳理，其認識定位見圖1。語料顯示，言者對言談內(nèi)容的認識狀態(tài)(Ks)可以定位為3個等級：知曉并確定(K)，知曉但無法確定(B1)，據(jù)事理推測(B3)；言者假定聽者對言談內(nèi)容的認識狀態(tài)(Kr)則呈現(xiàn)出4個等級：知曉并確定(K)，據(jù)共知背景推斷(B2)，據(jù)事理推測(B3)和不知曉(U)。最終“怎么說呢”體現(xiàn)出8種交際雙方認識協(xié)商關系(圖1箭頭所示)。

圖1 “怎么說呢”的認識定位

(一)Ks= K

1. Ks= K，Kr=B2。言者對聽者所提出問題的答案完全知曉且確定語言表達形式，并將聽者的認識定位界于知曉和不知曉之間，即聽者須根據(jù)言者的提示，從雙方共知的知識背景中提取出答案。

例15 “一般演員是不是都喜歡演電影多過演電視?。俊薄霸趺凑f呢，它們是兩個不同的口味，就像是中餐和西餐。電視劇是中餐，電影就是西餐，像我這么愛吃的人當然是中餐、西餐都吃了。”(《魯豫有約》)

例15中言者使用“怎么說呢”引導聽者進入“口味”這一與人們生活息息相關的共知背景，聽者雖對“中西餐”非常熟悉，但需要根據(jù)本體和喻體之間的對應關系進行推斷，從而調(diào)取言者的真實意圖“電影、電視劇都喜歡”。

2. Ks= K，Kr=U。言者自身對言談內(nèi)容的認識定位是知曉并確定的，但將聽者置于對此信息完全不知曉的認識定位上。

例16 “鐵軍調(diào)皮么?”“怎么說呢？還不能用調(diào)皮這個詞兒形容他?！薄霸趺?，他還挺亂?”“不不，他挺老實，在課堂上從來不搗亂，也不和人打架。但心里特別有主意，誰說什么他也不聽，算蔫有準兒吧?！?王朔《我是你爸爸》)

從聽者“怎么，他還挺亂?”的回應來看，他的確不知曉該新信息，因此通過疑問形式來尋求信息，從而引發(fā)言者進行話輪追補，為聽者進一步提供較明確的解釋。

(二)Ks= B1

1. Ks= B1，Kr=B2。言者對聽者所提出問題的答案雖知曉卻無法確定有關答案的語言表達方式，并將聽者的認識定位界于知曉和不知曉之間，即聽者須根據(jù)言者的提示，從雙方共知的知識背景中提取出答案。

例17 “她沒說什么？”我看看眨著眼睛站在我面前的于晶，想描述一下，又覺得難以講清晰，辭不達意?！拔覌寢屖悄菢右环N人，怎么說呢，是個地道的有中國特色的媽媽?？傁Ｍ液痛蠹乙荒Ｒ粯拥厣?，總覺得她有義務指導我像她那樣過‘有意義的’生活?！?王朔《浮出海面》)

例17中，言者面對提問，因為是親身經(jīng)歷所以知曉答案，但卻感到“難以講清晰，辭不達意”。言者通過共知背景“地道的有中國特色的”引出關于“媽媽”的具體描述，賦予了聽者一定的認知度，聽者可以據(jù)此大致推斷出言者媽媽的個性特征。

2. Ks= B1，Kr= B3。言者對聽者所提出問題的答案雖知曉卻無法確定有關答案的語言表達方式，并將聽者的認識定位界于知曉和不知曉之間，即聽者須根據(jù)言者的狀態(tài)和話語進行因果關聯(lián)的推測。這一推理認知過程受交互雙方的認知主觀性影響，具有較強的不確定性，因此認識狀態(tài)處于較低定位。

例18 劉云說不出話來，她很愿意對這位親切智慧的長者敞開心扉，但發(fā)生的那么多事像塌下來的石塊一樣堆在她的心口，她想不出該搬哪一塊?！拔疫€行，”她試著表達，“我想我好一點兒了。怎么說呢，發(fā)生了好多事?！?皮皮《比如女人》)

例18中，言者“劉云”面對提問，因為是切身感受所以知曉答案，但卻由于“想不出該搬哪一塊”而“說不出話來”。言者希望聽者能夠通過自己的解釋“發(fā)生了好多事”推測出自己當前無法言說的心理狀態(tài)。

3. Ks= B1，Kr= U。言者雖知曉聽者所提出問題的答案，但無法確定有關答案的語言表達方式，并將聽者置于對此信息完全不知曉的認識定位上。

例19 她著急地嚷：“可我連什么是三原色也想不出來呀!你能形容一下，你所見過的三原色嗎?”“這……怎么說呢?”他費力地思忖著形象的比擬，“哦，我們頭上的天空是藍的，腳下的大地是黃的……”她打斷他的話，拍手笑道：“我知道了，……”(航鷹《明姑娘》)

例19中，言者“他”面對提問，雖知曉什么是三原色，但卻在說明時表現(xiàn)出“費力”。聽者一開始完全不知曉什么是三原色，因此請求言者“形容一下”。而在言者費力解釋過后，聽者才頓悟，表示“知道了”。

(三)Ks= B3

1. Ks= B3，Kr=K。言者對言談內(nèi)容的認識依據(jù)事實推理獲得，具有不確定性；同時將聽者置于對此結論完全知曉的認識定位上。

例20 果果笑著點頭：“OK！我就是很男人的男人嘛……”果果本是順口幽默，沒想到碧雅羚以西方式的坦率立刻回應說：“哪里，你不很男人，很不男人……怎么說呢……我覺得你很少年，你喜歡少年的樣子，對嗎？……”果果不笑了。他心里很不痛快。(《劉心武短篇》)

例20中，言者碧雅羚認為聽者果果完全了解自身“少年”的特點。言者通過分析果果的形象特征，推測出果果“喜歡很少年的樣子”這一結論，言者還使用低確信標記“我覺得”表明了自身推測的低確信度[12]211。這一主觀猜測的低確信度引發(fā)了聽者的不認同感，聽者感到“很不痛快”。

2. Ks= B3，Kr=B2。言者對言談內(nèi)容的認識依據(jù)事實推理獲得，并假設聽者能夠根據(jù)提示，從雙方共知的知識背景中提取出自身所表達的觀點。

例21 陳杰分析說：“……杜拉拉在講述的時候，我能感覺到，雖然她對困難有充分的估計，但是，她更把任務當成，怎么說呢，老板的栽培和信任，是一種光榮。對，她就是這種感覺！”(李可《杜拉拉升職記》)

例21中，言者根據(jù)言談對象“杜拉拉”講述時的表現(xiàn)，“分析”其工作態(tài)度，得出“她把任務當成老板的栽培和信任”的結論。在言者看來，聽者與自己有著比較一致的職場背景和工作能力評價標準，因此雙方才能夠實現(xiàn)多輪溝通。

3. Ks= B3，Kr=U。言者對言談內(nèi)容的認識依據(jù)事實推理獲得，并將聽者置于對此信息完全不知曉的認識定位上。

例22 Claire 沖我睜大眼睛，說：“還有這種可笑的事情？”我說：“這是笑話啦，有些夸張，但總體上，我們總是說些好聽的，說些贊美的話，最后才將缺點和不足以非常小心，不引起別人不舒服的方式提出。怎么說呢，這應該是中國的‘中庸之道’?！?六六《溫柔啊溫柔》)

例22中，言者構建了“中庸之道”和特殊行為方式之間的因果關聯(lián)，即通過溯因推理將中國人的某些行為方式歸結為“中庸之道”，情態(tài)動詞“應該”的出現(xiàn)，表明這一認識存在較大可能性，介于“可能”與“必然”之間[13]31，屬言者的推測和估計。在言者看來，聽者Claire對中國“中庸之道”的認識水平為0，因此才覺得中國人的某些習慣“可笑”。

綜上所述，“怎么說呢”會話雙方的認識狀態(tài)呈現(xiàn)8種不平衡表征，導致話輪設計、序列推進及共現(xiàn)的語言特征存在明顯差異。“怎么說呢”會話雙方的認識狀態(tài)均不在同一水平(Ks≠ Kr)，且不存在“Ks= K，Kr=B3”和“Ks= B1，Kr=K”兩種認識協(xié)商關系?！霸趺凑f呢”的言者在話輪中凸顯的認識情態(tài)分為[±確定]兩種類型，其中[-確定]源于言者自身的語言表達水平和事實推理能力。當Ks= K時，“怎么說呢”可替換為“這么說吧”，即“怎么說呢2”，表[+確定]，常和“反正”“絕(對)”“必定”等強斷言詞語共現(xiàn)；當Ks= B1或B3時，“怎么說呢”可替換為“嗯”，即“怎么說呢1”，表[-確定]，常和“可能、應該、吧、好像、我覺得”等弱斷言詞語共現(xiàn)。

三、“怎么說呢”的否定功能

“提問—應答”序列結構中的“怎么說呢”是針對言語行為的否定性回應，為了維護聽者的面子，常表現(xiàn)出遲疑、斟酌的特征，又被稱為面子威脅緩和語。下面舉例說明其隱性否定功能。

例23 我吃了一驚，“不明白，我有什么可值得羨慕的？摸不著頭腦?！薄霸趺凑f呢，你看上去好像我行我素。至于別人怎么看怎么想，你好像不大放在心上，只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并設法做得容易些。就是說，你確保了完整而獨立的自己?！?村上春樹《舞舞舞》)

例24 “你還愛著他？”“怎么說呢， 他在我身邊溫順得像只羊羔，我想我需要他。”(孫德平《都市男女》)

例23中，交際雙方的言語行為屬“否定—肯定”的對立關系，聽者認為自己不值得羨慕，言者則認為其“完整而獨立”，因此令人羨慕。例24中，交際雙方的言語行為屬“肯定—否定”的對立關系，聽者以為言者“還愛著他”，言者則強調(diào)“需要”的立場，反駁了“還愛著他”。可見，“怎么說呢”隱性否定功能形成的主要原因是預期對立的語用激活，而預期對立激活的主觀化途徑分為兩種，一是推斷，二是回溯。

(一)推斷

根據(jù)事實條件猜測結果，屬于順向推理，結論符合常規(guī)預期。但是言者如果不確定結果，在此過程中表現(xiàn)出猶疑的韻律模式或使用表示信心不足的詞語，表達的則是對常規(guī)推理的懷疑，所推斷結論反而為反預期。如：

例25 “下午他在學校吧？”“他下午有課?！?/p>

例26 記者曾問過中國女排隊員對美國的觀感，回答是：“怎么說呢？說好也不好，說不好也好?！?《人民日報》1996-08-06)

比較例句，例25為順向推理，言者確認結果，聽者根據(jù)已知信息進行順向推理，得到常規(guī)預期結論：既然下午有課，他就應該在學校。例26中，言者自身正在推斷事物的狀況，確信度不高，表現(xiàn)出遲疑和不確定，提供了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因此聽者推斷結論可能與常規(guī)預期相反，可能是好(A)，也可能是不好(B)，即A和B各占50%。這一結論顯然和聽者預期(A100%或B100%)相反。此時，“怎么說呢”可替換為“嗯”，為“怎么說呢1”。

(二)回溯

言者如已經(jīng)確定結果，會通過回溯來否定條件，凸顯條件和結果之間的不和諧關系，目的是強調(diào)自己話語的高信息價值[14]305。分析認知動因可知，符合心理預期，即在規(guī)約性尺度之內(nèi)的事件由于信息價值低而不值得一說；一旦超過心理預期，即出乎意料的事件因為信息價值高，就會激發(fā)主觀評述的發(fā)話動因。吳福祥建立信息量等級，認為“反預期信息>中性信息>預期信息”[15]224，因此聽者傾向于依據(jù)高信息價值得出反預期的結論。如：

例27 “昨天他在學校吧？”“昨天他本來應該來學校的?！?/p>

例28 醫(yī)生憤憤然：“你到底要酒還是要命呀？”他嬉皮笑臉地答：“怎么說呢？我都想要，要酒是為了度命，要命是為了喝酒?！?《佳作2》)

例27中，聽者確定言者已知事件結果，但是言者并沒有按照聽者的預期“是或否”來回答，而是提供了新信息C“他本來應該來學校的”，因此聽者會判定事實與他所說相反，即沒來學校。例28中，言者“病人”的回答提供了價值高的新信息C“都想要”且“要酒是為了度命，要命是為了喝酒”，顯然超出了聽者“醫(yī)生”的預期——酒(A)和命(B)二選一，即A100%或B100%。此時，“怎么說呢”可替換為“這么說吧”，為“怎么說呢2”。

通過揭示“怎么說呢”預期對立激活的主觀化途徑，聯(lián)系前文研究，我們進一步明確了“怎么說呢1”和“怎么說呢2”的隱性否定特征差異(見表1)：

表1 “怎么說呢”的隱性否定特征差異

四、結語

本研究從交際互動視角，對“怎么說呢”的話語立場類型、交際雙方的認識定位、交互主觀否定性的表現(xiàn)和形成途徑進行了分析，探明了“怎么說呢”“這么說吧”和“嗯”三者之間的關聯(lián)(見圖2)。

圖2 “怎么說呢”“這么說吧”和“嗯”的關聯(lián)圖

當言者的認識情態(tài)為[+確定]時，使用具有“引釋”功能的“這么說吧”，追補高確信度且高信息價值的后續(xù)小句，通過回溯激活反預期解讀。當言者的認識情態(tài)為[-確定]時，使用具有“遲疑”功能的“嗯”，追補低確信度的后續(xù)小句，通過推斷作出反預期的弱斷言?！霸趺凑f呢”兼具“這么說吧”和“嗯”的功能，即表示[+確定][引釋]的“怎么說呢2”和表示[-確定][遲疑]的“怎么說呢1”，與之共現(xiàn)的強弱斷言詞語是鑒別二者的主要手段。“怎么說呢1”和“怎么說呢2”分別通過推斷和回溯兩種途徑達成隱性否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