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果
齊雯雯第四次拿出勇氣,再一次離開了家。這一次,她不再是一個人。
作者有話說:通篇都是我對備考的怨念(不是)。
有喜歡的事情真的很難得,請在能追求它的年紀繼續(xù)努力。即便取得不到什么成果,以后想起來也不會后悔的。
“這位寶寶,雖然在過去的三年里你都是在‘水逆’中度過的。財運缺失,愛情受挫,事業(yè)不順,健康堪憂。但新的一年你就要開始轉(zhuǎn)運了,你土星落在第一宮且第十一宮有群星。日木調(diào)和,代表大富大貴。”知名星座大師蘇晨曦小姐替齊雯雯分析著她的新年運勢,“你會遇見自己的貴人?!?/p>
齊雯雯向大師道謝后,默默關(guān)掉了與其連麥的界面。
元旦前的最后一天,齊雯雯耗盡支付寶里最后那點余額向蘇小姐約了一次連麥的機會,她也說不清自己想問什么。她只是在人生的岔路口迷了路,搞不清自己該何去何從。愛情、事業(yè)、財運、健康,人生似乎只有這幾件大事。從前她極其看重這些,可現(xiàn)在,她就像那種悟出道的世外高人,一臉無欲無求。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請?zhí)K老師給自己算星盤,但她愿意再信一次那位傳說中的“貴人”。
她也不指望對方拉扯著自己升官發(fā)財,只要能替她搶到過年回家的高鐵票就好!
“貴人……貴人……”齊雯雯癱在床上碎碎念,“貴人……鳥?”
她起身,打開某橙色軟件,下單了一雙該品牌的運動鞋……圖個吉利。
希望有用!
【一】
齊雯雯的回家之路還算順利,至少她還回得去。家鄉(xiāng)歡迎她,父母歡迎她,三姑幫忙安排的相親流水宴也相當(dāng)歡迎她。
褚文耀還向她發(fā)出了邀請,希望她能參加高三(一)班“巔峰再相逢”的聚會活動。班長大人熱情似火,也容不得她拒絕就掛斷了電話。
齊雯雯沉沉地嘆了口氣,拖著行李箱爬上了歸鄉(xiāng)的車。
春運是一個神奇的時間段,無論平時性情如何,此時都能暴躁如除夕夜炸裂天空的“二踢腳”。那種餃子擠碎在鍋里誰、也不給誰讓地方的絕妙體驗,讓齊雯雯這個“社恐”煩躁得像極了生了虱子的大馬猴。她試圖將行李箱放到行李架上,無奈肩不能提手不能抗。努力兩次,箱子都緊貼地面紋絲不動時,她黑著一張臉想要原地大哭一場。
好在人間自有真情在,坐在隔壁的男生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我?guī)湍惆??!?/p>
小伙子行動很快,拎起齊雯雯的行李箱便放到了行李架上。她整個人多云轉(zhuǎn)晴,下垂的嘴角瞬間上揚……這是不是也算遇到貴人了?
“謝謝……”齊雯雯禮貌道謝,結(jié)果話還沒說完,在看到“貴人”后生生憋了回去。
餃子鍋里遇到了老熟人,齊雯雯的腦袋一歪,兜帽滑落,好像破了皮的餃子露出了它招財進寶的陷兒。
“你也坐這趟車回家嗎?”齊雯雯憋著干巴巴的笑,開始沒話找話。
韶子銘笑著說是,舉止大方,行為優(yōu)雅,與齊雯雯那張白里透著灰的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們坐在一排,一A一C,中間隔著一位發(fā)量岌岌可危的中年男人。男人的肚子很是自然地垂落,以致堆滿整個座位,像是地殼運動拱起的一座小山。齊雯雯試圖偷瞄韶子銘,卻只能看到男人高昂的發(fā)際線。她撕了一袋蒸汽眼罩扣在眼皮上,開始閉目養(yǎng)神。
在齊雯雯不怎么安穩(wěn)的夢境中韶子銘久違地出了場,他站在教室的窗前,懶懶地看向窗外。少年人的背影纖瘦卻不單薄,黑白相間的校服寫滿了夢想……
好吧,她看不到什么夢想,她當(dāng)時滿腦子想的都是同樣都是一百多塊錢一套的校服,怎么他穿著就人模人樣,他們卻灰頭土臉。
夢中,韶子銘始終沒有轉(zhuǎn)過身來。但齊雯雯好像聽到了他的聲音:“到站了,該下車了。”
該下車了……
齊雯雯迷迷糊糊扯下眼罩,蒸汽效果捂得她半張臉都是汗。韶子銘替她拿了行李箱,然后又相當(dāng)貼心地遞了一包面巾紙給她。她先是心虛地擦了擦嘴角,在確定自己的確沒流口水后,才挺直腰身擦了擦臉。
她發(fā)現(xiàn),韶子銘身邊多了個人。一個美女,一個與他年齡相仿的美女,一個在如此嚴冬還能看出身材曼妙、五官姣好、不用多改就能進軍娛樂圈的大美人。
齊雯雯沒化妝,又因所謂長達三年的“水逆”一臉衰相。雖然如今腳踩貴人鳥以玄學(xué)傍身,但還是感覺整個人都輕飄飄的,就像美人魚剛剛上了岸,走路如踩刀刃不說,她的王子還和另外一位公主訂了婚……
好吧,這個比喻并不恰當(dāng),韶子銘不是什么“渣男”王子,她也不是為愛心碎的小美人魚。他們只是高中同學(xué),但因為當(dāng)年比較志同道合,所以關(guān)系比“普通”人要親密不少。那會兒正值情竇初開,他又優(yōu)秀得跟小說男主似的。她有那么一點曖昧的心思也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十年后,回憶起自己的“初戀”,她的心思倒也沒有過多波動。
畢竟,那時還有更糟心的事足以沖淡所謂的愛而不得。
齊雯雯起身,笑著接過韶子銘遞過來的行李箱:“謝謝?!?/p>
他笑著點了點頭,沒再多說什么。
大家擠在車門前等候下車,韶子銘與他的美女同伴在一起交談著齊雯雯不大聽得懂的話。什么股票、基金,什么領(lǐng)導(dǎo)又下達了什么腦子有病的指令……她不太懂這些職場的事,只是懶懶地刷著手機,在看到某品牌新出的口紅色號后默默截了圖。
韶子銘突然伸手拍了拍齊雯雯的肩:“同學(xué)聚會你去嗎?”
齊雯雯點頭。
她不想去,只是還沒找到不去的理由。
“那同學(xué)聚會見?!鄙刈鱼懸恍蜁冻鲆粚Σ簧畈粶\的酒窩來,很顯幼態(tài)。他似乎還想再說些什么,但車已進站。伴隨著沒什么感情的女子報站聲響起,眾人拖著行李擠著下了車。齊雯雯想去問他是否還有話沒說完時,他已經(jīng)隨著人群被擠遠了。
車站很擠,又不是特別擠。至少,她看得見他的背影。在寒風(fēng)中沒有發(fā)抖,在人潮擁擠中沒有變形,在她的記憶中,沒有絲毫改變。
【二】
到了同學(xué)聚會的日子,齊雯雯掐著時間趕到了相約的飯店門口。
“沒睡好?看你沒什么精神?”又是韶子銘先說話。
“睡得挺好的?!饼R雯雯說完這話,打了一個特別沒有說服力的呵欠,“只是最近事情有點多,所以感覺特別累?!?/p>
感謝電梯到了目標樓層,感謝韶子銘善解人意沒再繼續(xù)追問。否則她還真不知道“被迫參加三姑安排的流水相親宴”應(yīng)該怎樣說才能顯得高大上一些,而席間那些頭發(fā)比她家小區(qū)綠化還稀薄的男士在聽說她目前沒有穩(wěn)定工作時還都對她抱有嫌棄。當(dāng)然,也有那么一兩個財大氣粗的表示愿意養(yǎng)著她。她恨不得當(dāng)場翻著白眼說“哦,對不起,我不愿意”。她不能說,她得給三姑面子,得給雙方家長面子……她活得越發(fā)不像個完整存在的人。
這聚會時間選得好,來的人就不會少。齊雯雯坐在幾個關(guān)系還算不錯的女同學(xué)身邊,目光卻不自覺地跟著韶子銘滿場亂竄。
高中那會兒,韶子銘的人緣就特別好。與齊雯雯這個資深社交恐懼癥患者不同,他能在三句話內(nèi)和任何人搞好關(guān)系。她永遠記得他逃掉早操去荷花池子喂魚被教導(dǎo)主任抓到的名場面,他當(dāng)時面帶微笑,解釋得有板有眼:“主任,您消消氣,為我氣壞了身子多不值。我有錯,我認罰,您看我去操場跑兩圈怎么樣?”
說完,他就去跑圈了。他看起來特別歡樂,像脫了韁的小馬駒。隨著人群正往教學(xué)樓里慢慢走的齊雯雯忍不住回頭看向他,他們雖然同班,但從前沒有任何交集。她想,他這性子,當(dāng)真白瞎了他那張高冷如零零七的臉。這就好比中年萊昂納多在泳池旁奔跑玩水槍,總覺有一種暴殄天物的造孽感。
韶子銘是個十項全能的三好學(xué)生,無論有什么事求到他,他都會想辦法幫忙解決。類似于下課講題、幫忙值日等一類小事暫且不提,最讓齊雯雯震驚的,還是高一下學(xué)期的藝術(shù)節(jié)。當(dāng)時,學(xué)校里幾個音樂生組了個臨時的樂隊。結(jié)果開場前主唱和貝斯手吃壞了肚子上不了場,這忙,他竟然也能幫!
他去幫忙彈貝斯,然后問了一圈:“有人來幫忙當(dāng)主唱嗎?”
他的語氣很輕松,就像在問“有人幫我?guī)г顼垎帷?。這玩意兒需要拋頭露面,它可不是拐去早餐店打包一份包子那么簡單。
韶子銘找了一圈也沒人愿意幫這個忙,齊雯雯小心翼翼盯著他。她可以幫這個忙,但是她不太敢。這就好像老師提問一道題該怎么做時無人會做,而一位平時表現(xiàn)不突出性格也特別內(nèi)向的同學(xué)又恰好知道正確答案。她渴望這次展現(xiàn)自己的機會,但她不敢舉起手來。于是,老師憤然敲了敲黑板,大聲喊道“聽好了,我只講這一遍”。然后所有人都會了這道題,但所有人都不知道這個內(nèi)向的同學(xué)其實在老師講以前就已經(jīng)會做了。
突然,韶子銘跑到她面前問:“你可以吧?”
齊雯雯僵住了。
“我聽過你哼歌,特別好聽?!?/p>
“什么時候聽到的?”她有些慌亂。
“不記得了,大概是在你值日的時候。來幫幫忙可以嗎?”他笑著露出酒窩,“你的眼神告訴我,你愿意?!?/p>
齊雯雯被人看透了,這算不上什么好的體驗感,但她有些喜歡……
她的回憶被褚文耀打斷,班長大人舉杯致辭,第一杯下肚,相當(dāng)于給這聚會剪了彩。這是一種奇妙的感覺,十年未見的大家突然變得熟稔起來。有人在吹噓,有人在鼓掌。所有人都光速找到適合自己的定位,則她默默夾了一只雞爪,準備放在碗里慢慢啃。
“雯雯現(xiàn)在在做什么?”剛剛啃到掌中寶的齊雯雯被人點了名。她默默抬起眼皮,險些擠出抬頭紋。點她名的還是褚文耀,班長大人沒什么壞心思,只是單純地想把場子再熱一熱,“我記得,高中還沒畢業(yè)那會兒,就有唱片公司要簽?zāi)懔税桑坎恢荒?,還有韶子銘。我們當(dāng)時可都以為自己的同學(xué)里要出現(xiàn)歌星了!怎么樣?有沒有出唱片?需不需要老同學(xué)們給捧捧場?”
齊雯雯叼著她的雞爪子抬頭看天。她看起來很淡定,可她的心肝脾肺都在一起嘶吼:“大哥,這么多年的事情你怎么還記得呢?但凡我闖出點名堂,我們又怎會十年‘不見’?你不就能天天在電視機上看到我了嗎?你不就能在各種音樂軟件上聽到我的歌聲了嗎?你不早就可以以我為榮了嗎……”
齊雯雯感覺嘴里的雞爪子特別噎人,這雞生前一定刨過不少土,這肌肉,真難啃!
“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
不合時節(jié)的音樂聲突然響起,眾人循聲望去,便見韶子銘打開了包間自帶的音響設(shè)備,放了這在冬日里完全不合適的音樂。
他說:“機會難得,要不,我和齊雯雯給大家唱上一曲?”
感謝韶子銘,齊雯雯被從她最不想回答的問題中解救了……但她還是想問一句,選這首歌是什么意思?同學(xué)們看著他們,仿佛在看一對被強行拆開的金童玉女。在他與她的歌聲中,他們已發(fā)揮主觀能動性想象出一段可歌可泣但事實上并不存在的粉紅色回憶。
那段回憶,的確是與粉紅色沒什么關(guān)系……
【三】
“你準備回來?”護送齊雯雯回家的韶子銘歪頭問道,“有心儀的工作了嗎?”
“沒有?!焙攘司频凝R雯雯似乎比尋常時間更加清醒,“人在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的時候,就去考試吧。公務(wù)員、事業(yè)單位或是教師,對于現(xiàn)在的我來說,都是不錯的選擇。”
雖然不知道具體能不能考得上,但至少她有事可以做。
齊雯雯拉下圍巾,大口呼吸著冬日里被寒冰浸染過的空氣。她偷瞄韶子銘:“你呢?”
“證券公司?!彼炝藗€懶腰,輕聲笑道,“正準備辭職?!?/p>
“為什么辭職?”
“因為我不喜歡。”
齊雯雯盯著韶子銘,半晌沒眨眼。
人生就是如此奇妙,她屈從于現(xiàn)實,放棄了夢想選擇回家的“考公”路。韶子銘則在現(xiàn)實的壓迫中站了起來,以“不喜歡”為由準備舍棄現(xiàn)在的高薪工作。
他們的選擇好像總是截然相反。
那次藝術(shù)節(jié)她被臨時拽上了場,演出結(jié)果稱得上是圓滿成功。雖然是臨時配合的草臺班子,但好在臺下的觀眾也都不怎么專業(yè),所以只要唱得不跑調(diào)還有那么一點點好聽,他們就會鼓掌叫好。有人拍了視頻,發(fā)在朋友圈。那段時間齊雯雯無論在做什么,都能看到有人打開朋友圈,大聲外放她在臺上演唱的那首《紅日》。
“我更喜歡原版的歌詞?!饼R雯雯屈膝坐在足球場的看臺上。她的身邊,坐著剛剛給足球隊幫過忙的韶子銘。
齊雯雯歪頭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而小聲哼唱原版的歌詞。
她不懂外語,發(fā)音也不是特別標準。歌詞大意也只是百度上的機翻,但她就是很喜歡——不服輸?shù)氖?,不放棄的事,不逃避的事。即使流淚也好,不要放棄希望。
韶子銘撐著下巴看向球場,半瞇著眼睛,像個哲人:“喜歡什么去做就好,畏首畏尾只能算是白日做夢。你看他們……”他沖著球場揚了揚下巴,“踢得多認真,你覺得他們腦子里想的都是以后沖出亞洲為國爭光嗎?那太難了,眼下喜歡且做著開心才是最重要的。”
齊雯雯:“……”
——說實話,你剛剛滿場奔波的模樣比他們認真多了。
她呀,喜歡唱歌,但她又不是那種善于在人前表現(xiàn)自己的性格。其實在學(xué)校里展現(xiàn)自己歌喉的機會有很多,比如藝術(shù)節(jié),比如音樂課,再比如老師為了讓同學(xué)們提提精神特意叫起某位百靈鳥來上一曲高歌。她完美地錯過了這些機會,藝術(shù)節(jié)她不會主動報名,音樂課講的都是數(shù)學(xué),老師不會讓她起身獻唱,她也不會自己扯著嗓子來一句“我的夢想可是當(dāng)個歌星,實力派那種”。
韶子銘以“強人所難”的姿態(tài)給了齊雯雯一次站在舞臺上的機會,她因為緊張在心底將退堂鼓打得相當(dāng)富有韻律。他很有責(zé)任心,拐了人就負責(zé)到底。他坐在她身邊,給她心理疏導(dǎo):“你是來救場的,唱得好,你就是一鳴驚人。唱得不好,也是行俠仗義?!?/p>
她沒忍住,笑出聲來。
那次還算成功的演出算是一個機會,班主任還特意問她有沒有走藝考的想法。
“以你現(xiàn)在的成績,正常高考應(yīng)該很難考上一本。不如走藝考,不出意外的話,上一所雙一流的重點大學(xué)想來是不成問題。”班主任不會將勸人的話說得太滿,但是也很到位,“當(dāng)然,藝術(shù)生就業(yè)時選擇難免受限。比較好且平穩(wěn)的選擇,大概就是音樂老師了。”
齊雯雯當(dāng)時一直低著頭在揪校服的袖口。她不想當(dāng)音樂老師,她想做的,是更刺激、更有創(chuàng)造性的工作。
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韶子銘馬上替她牽線搭橋拋來“猛龍樂隊”的橄欖枝——就是藝術(shù)節(jié)上她去臨時救場的那個草臺班子,那個吃壞肚子的主唱因為要備戰(zhàn)高考不得已放棄了樂隊,其他成員就通過他找到了她。
齊雯雯想要答應(yīng),但家里不會允許、老師不會高興。她始終是個乖寶寶,媽媽說關(guān)燈玩手機對眼睛不好,她就連深夜偷玩手機都要特意起來打開臥室的燈。她很聽話、很懂事,或許沒那么優(yōu)秀,但始終很讓人省心。韶子銘讓她喜歡什么去做就好,她想要聽他的話,準確來說,她很想聽一次自己心底的想法。
齊雯雯有了叛逆的想法,還需要一點叛逆的勇氣。韶子銘宛如一朵悄然綻放的解語花,適時湊過來笑道:“如果你去當(dāng)主唱,那我就去給你彈貝斯?!?/p>
他頓了頓,又笑著補充道:“實不相瞞,架子鼓和吉他我也是會一點的?!?/p>
齊雯雯:“你到底哪兒來的時間把自己培養(yǎng)得這么多才多藝?”
“時間是海綿里的水,只要肯擠,總會有的?!鄙刈鱼懙纳碜雍笱?,化身哲人,“我這塊海綿,水分意外還挺大的?!?/p>
齊雯雯聽了老師的建議,選擇走藝考。因為她既有天賦又有聲樂和鋼琴的底子,所以也沒有太多半路出家的艱辛。她聽從自己的心,加入“猛龍樂隊”。這草臺班子遠沒有名字那般響亮,沒什么目標,沒什么訓(xùn)練的計劃。大家僅憑那點興趣和一腔熱血,每天吹吹打打。
韶子銘像個萬金油,無論什么位置缺人他都可以補上。后來,他們將練習(xí)的視頻傳上網(wǎng)站,從無人問津到有萬八千的粉絲,再到一舉沖上熱門后有音樂公司來問她是否想要簽約。她第一次感覺自己的夢想不再只是夢想,它逐漸照進現(xiàn)實,而這一切,主要得益于他。
再然后,家里人也看到了那個視頻。他們挺激動興奮的,倒不是為女兒的天賦而高興,而是跳起來準備扇齊雯雯巴掌的模樣很激動:“你馬上就要高三了!臨近高考你還敢參加什么樂隊?猛龍?呵,考上了,你是龍??疾簧?,你就是個蟲。我知道你會唱歌,我知道你喜歡唱歌,但這玩意兒能當(dāng)飯吃嗎?有音樂公司向你拋出橄欖枝,這玩意兒靠譜嗎?你知道他們一年要拋出多少橄欖枝嗎?怕是比聯(lián)合國每年放飛的和平鴿還要多!趁早別想這些有的沒的,我不同意!好好高考,好好上大學(xué),畢業(yè)后回來找一份靠譜的工作。我求求你讓我和你爸安心老去,而不是到了風(fēng)燭殘年還要擔(dān)心你隨時會被餓死!”
“沒錯?!饼R雯雯那一向?qū)捜莸陌职衷谝慌詭颓弧?/p>
【四】
齊雯雯細數(shù)人生這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的二十六年,勇氣這種東西她好像一共只擁有過三次。第一次是瞞著父母偷偷加入“猛龍樂隊”,第二次是在被父母抓包教訓(xùn)時她憤然反駁:“你們怎么就知道這玩意兒不能當(dāng)飯吃?”
然后,她就挨了一巴掌。
再然后,她就離家出走了。
人家離家出走不說像旅游似的準備齊全,但至少目標明確錢包充足。齊雯雯這跑得委實倉促,連件外套都沒來得及穿。天氣不算冷,只是晚風(fēng)有些寒。她蹲在小河邊,把自己抱成一團。此情此景,她的思緒是亂的。她的腦子里沒有未來沒有夢想也沒有憤怒……太冷了,她只盼著有大俠愿意從天而降請她吃頓麻辣燙算是送溫暖。
第一個找到她的人是韶子銘。
齊雯雯對于這個結(jié)果沒有感到任何意外。她平靜地看著他,然后,她看到了他風(fēng)火輪似的掛在胸前的救生圈:“你這……要去游泳嗎?”
“我怕你想不開跳下去,我不會游泳,來不及救你?!彼戮壬?,放在地上,然后也蹲在齊雯雯身邊,“這是在隔壁商店特別買的,老板娘還特意對我說‘小伙子,這時間可不行下河啊,不安全’。”
他學(xué)著老板娘的語氣,像極了喜歡為別人操心的善良阿姨。齊雯雯忍不住笑出聲來,一部分是因為他模仿人時的確搞笑,另一部分的原因她直接說了出來:“原來也有你不會的東西?!?/p>
“不會游泳很丟人嗎?”
“不是?!饼R雯雯笑著搖頭,“就是感覺上天入地?zé)o所不能的韶子銘同學(xué)終于也有不會的東西了,我竟然突然生出一種‘我的同學(xué)果然還是人類’的欣慰感?!?/p>
月色下,小河旁。有晚風(fēng)輕拂,有街頭藝人在輕聲歌唱。齊雯雯記不清那人當(dāng)時唱得是什么,但自那以后,她竟再也尋不到比那更浪漫的地方。她與韶子銘看著彼此,天色很暗,卻也看得到彼此微紅的臉頰。她率先敗下陣來,轉(zhuǎn)過身去,捂著挨了一巴掌的左臉,問道:“你怎么找到這里的?”
“因為我聰明?!?/p>
齊雯雯突然就不想和他說話了。
“我擔(dān)心你因為生氣想不開,正好聽人說這條河很危險,然后我就真的在這里找到了你……”
齊雯雯受到驚嚇,默默扳著兩條蹲麻了的腿,往后蹭了蹭。
韶子銘咧開嘴角,嘿嘿一笑:“信了?我開玩笑的?!?/p>
齊雯雯想把他踹進河里。
她嘆了口氣,腦子沉靜下來的瞬間總算發(fā)現(xiàn)了事情的不合理:“你怎么找到這里的……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我和家里吵了架然后跑來了這里?”
齊雯雯有意避開“離家出走”這四個字。
對于那個年紀的少女來說,離家出走應(yīng)該是一件勇敢且浪漫的事。脫離家長的桎梏,遠離那些為她好的道路,像是懸崖邊的鷹,終于展翅飛往自由的天空。她現(xiàn)在卻狼狽得像一根受了凍的酸蘿卜,沒有瀟灑自如,只有丟人現(xiàn)眼。
韶子銘再一次看穿了她的心思,并善解人意一并規(guī)避掉這個問題。他簡單地說道:“叔叔、阿姨找不到你就撥了班主任的電話,她老人家大概是病急亂投醫(yī),就找到了我。然后,我瞎貓碰死耗子竟然真的找到了你?!?/p>
“我爸媽讓我離開樂隊,專心準備高考。我知道我們的樂隊沒有任何未來規(guī)劃,知道父母的建議我應(yīng)該虛心接受,也知道高考才是眼下頭等重要的大事。可是……”她頓了頓,轉(zhuǎn)而認真地詢問韶子銘,“你覺得,我該不該為夢想再努力一次?”
齊雯雯看不見自己的臉,但她想象得到,自己雙眼冒光的模樣。那光來自眼淚對路燈光線的折射,讓她看起來脆弱又擰巴著堅強。大概是這眼神過于殷切,所以韶子銘才會扭頭避開。他說:“長輩說的話終歸是為你好的,或許你該聽他們的?!?/p>
然后,齊雯雯就哭了。
【五】
面對兩難抉擇時就去拋硬幣吧,結(jié)果是什么不重要,反正拋起來的瞬間,就知道自己想要選擇的是什么了。齊雯雯在詢問韶子銘自己應(yīng)該如何選擇時,心底就在熱烈期盼對方的回答是“沒錯,你應(yīng)該堅持下去”??上?,擅讀人心的他說出了她并不想聽到的話。雖然,這是眼下最合理的回答,可她還是沒控制住眼底那波濤洶涌的淚花。
“其實,我想聽的是肯定的答案?!饼R雯雯直言不諱。
韶子銘沒有直面她的話。他望向遠方,淡淡地笑道:“有喜歡的東西是幸運的事,有夢想是最了不起的人。你已經(jīng)很厲害了,讓我既羨慕又嫉妒?!?/p>
韶子銘自認是個熱愛生活的人,但他不得不承認,自己并沒有對某件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執(zhí)念。通俗來講,他是一個沒有夢想的人。這樣的人很多,但他不想被劃分到那個陣營去。他嘗試了太多的東西,試圖在里面找到最喜歡的,可惜最終也沒能得償所愿。
“我其實什么都不懂,只是會對別人說漂亮話而已。有些話可以隨便說說,可有些話說出來就是要承擔(dān)責(zé)任的。我不敢說能對你的未來負責(zé),所以我給你不了你想要的回答。”韶子銘輕聲笑,在齊雯雯眼中,這是他笑得最難看的一次,“聽父母的話,才是眼下最靠譜的答案。”
韶子銘這個人真的很拎得清,清楚地認知到什么樣的年紀就該做什么樣的事情。齊雯雯想不出任何反對的話,只能呆呆地站在那里,干巴巴地眨著眼睛。隔了許久,她才聽他補充道:“未來還長著呢!”
這一次,他笑得終于不是那么難看了。
后來,猛龍樂隊沒有任何意外地解散了。這仿佛是事態(tài)發(fā)展至今的必然性結(jié)果,無人意外,但還是不可避免的心生傷感。他們跑到燒烤店去吃散伙飯,明明喝的是養(yǎng)樂多,可都像醉了酒。隊長開始大談夢想:“等考上大學(xué)如果我們還在相同的城市,那就代表猛龍復(fù)活了!我們是龍,當(dāng)然可以浴火重生?!?/p>
齊雯雯很想說,能浴火重生那玩意兒叫鳳凰!雖然大家都是神獸,但到底不是同科同屬。
再后來,就是備戰(zhàn)高考了。
關(guān)于那段時日,齊雯雯的記憶是模糊的。只記得每天最多能睡五小時的辛苦,為參加??几鞯乇疾ǖ膭诼担€有韶子銘替她講數(shù)學(xué)題的認真。再后來,他們就畢業(yè)了。她按照父母的要求,讀了師范的音樂系。他按照他的成績,去了最好的大學(xué),成為母校的驕傲。
畢業(yè)聚餐時,齊雯雯與韶子銘坐在了一起。她握著手里的可樂杯,仿佛喝碳酸飲料也能醉:“我想,我不會放棄的。”
這是她第三次拿出的勇氣。
當(dāng)年將話說得雄赳赳,如今卻被現(xiàn)實鞭撻得慘兮兮。齊雯雯原想著不混出點名堂絕對不會聯(lián)系韶子銘,可如今再相逢時她卻已經(jīng)準備走向公務(wù)員的戰(zhàn)場。丟不丟人的暫且不談,她主要覺得這事和自己當(dāng)初想得不太一樣——他說他找不到人生的目標,她就先去找。等她找到并實現(xiàn)后就可以像他安慰自己一樣去安慰他“想做什么就去做,總會能成功的”。
現(xiàn)在她只能說——想做什么就去做,不親自試試你怎么能知道自己的確是不行呢?
大學(xué)期間,她偷偷將自己唱歌的視頻上傳網(wǎng)絡(luò)。后來與人簽約卻發(fā)現(xiàn)對方并不是什么正經(jīng)音樂公司,為此還上巨額違約金,她白白給這不正經(jīng)的公司唱了四年的歌。她不用露臉,其他博主錄視頻,她幫忙假唱就行。
等終于獲得“自由”時,她畢業(yè)已滿兩年。她沒有回家,為成為歌手開始了孤注一擲的北漂生涯。因為時運不濟,大家都去當(dāng)“愛豆”了,能讓純種歌手熬出頭的選秀類節(jié)目少得可憐。好巧不巧的,她又全部錯過了報名時間。因競業(yè)條款,她暫時不能簽約其他網(wǎng)絡(luò)平臺。網(wǎng)絡(luò)的路走不通,只能到處去面試。這行沒有“引路人”,委實難上加難。為養(yǎng)活自己,她去當(dāng)酒吧駐場,雖住地下室啃泡面的日子相當(dāng)凄慘,但她還是咬牙挺了兩年……
齊雯雯畢業(yè)三年,一事無成,買了回家的票,并用最后那點余額去算了星盤。她當(dāng)時真的很想問問“您看我從現(xiàn)在開始努力,再過多久能考上公務(wù)員”,直到最后,這話也沒能說出口。
不甘心,實在是不甘心!
“這樣放棄你甘心嗎?”抵達小區(qū)門口,韶子銘很應(yīng)景地問出了這句話。
齊雯雯沒回答,只是干巴巴地看著他。
“要再試一次嗎?和我一起?”在很隨便的場合,韶子銘很隨便地說出了這句話。
齊雯雯受到驚嚇,反問:“一起做什么?鳳凰傳奇還是玖月奇跡?”
“我準備去踢足球?!?/p>
齊雯雯:“……”
“好吧,我開玩笑的?!鄙刈鱼憯傞_手,為他并不怎么好笑的玩笑露出一對酒窩來,“我想成為你的音樂制作人,投資商已經(jīng)找好了,蘇晨曦小姐。哦,你在車上見過她的?!?/p>
齊雯雯:“所以,她不是你的女朋友?”
她的聲音稍顯激動,激動過后,她很快想通那不是自己最應(yīng)該關(guān)心的問題:“蘇晨曦?那個知名星座大師?!?/p>
“據(jù)說是她的業(yè)余愛好?!?/p>
“做我的音樂制作人?怎么突然想起要做這個?”
成為“社畜”的男人總是喜歡追憶青春,為溫飽發(fā)愁的社會人回憶著學(xué)生時代的無憂無慮,腰纏萬貫的無聊者就會去想自己曾經(jīng)最想做的事。韶子銘認真地道:“我現(xiàn)在的生活實在無聊,仔細想想,還是給你彈貝斯那會兒最有意思。準確來說,我想重新過上那種每天都能聽你唱歌的日子?!?/p>
冬日寒風(fēng)中,齊雯雯的臉頰熱得發(fā)燙。
蘇晨曦說得對,她的確是遇到了貴人。
【尾聲】
齊雯雯第四次拿出勇氣,再一次離開了家。這一次,她不再是一個人。
韶子銘將她的行李箱放上行李架,二人并坐在一起。這一次,他們中間再無其他過客。
編輯/顏小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