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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鵲橋花店

      2022-08-23 04:02:01糖糍
      花火A 2022年5期
      關鍵詞:楚辭

      糖糍

      作者有話說:可能很多人身邊都會有一個像楚望一樣默默守護自己的人,只是因為少了溝通而錯過于人海。所以表達要趁早,哪怕紙短情長,哪怕詞不達意,也一定要敢于說出口。感念青春,不負遇見。

      楚望唯一的錯,便是見識了江淮的耀眼,便看輕了自己的光芒與位置。

      1

      今年七夕,玫瑰花的預訂量遠超出了二月十四情人節(jié)的五倍之多。

      夏念幫著媽媽打理家里的花店,一走近擺臺,便被臺上放著的一束巨無霸花束吸引了注意力。她看了它幾眼,隨后開始干正事??蓻]多久,她就再次將目光轉(zhuǎn)向那束巨無霸:“媽,角落里那束最大的花是誰訂的?怎么沒看到訂單?”

      夏母瞥了一眼:“店里的大客戶,每年都訂?!?/p>

      說完,她卻無聲地嘆了口氣,連自己都沒發(fā)覺。

      這個單子是她六年前接的,時至今日還記憶猶新。

      與所有生意人懷揣同樣的想法,夏母對他印象深刻的原因,起初也不過是因為他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主動提出要在她們這家小店辦年卡的人。

      那是一個似要下雨的陰天,穿著長風衣的高個子男孩兒進店時,她正打掃衛(wèi)生準備關門,那人微低著頭,模樣很有些沮喪。

      他一來便問:“你好,鮮花可以按年訂嗎?”

      夏母一愣,隨即喜笑顏開:“當然可以,你先請坐?!?/p>

      說完她立刻將清潔工具放下,去給那個男生倒了杯水,連步子都變得輕快起來。

      “我們這里有幾種套餐,你看看需要辦哪一種?”

      男孩兒卻沒接那報價單,自顧自、流利地從錢包里掏出一沓錢,點了點,正好兩千零八十元,他全部遞給夏母,然后說:“情人節(jié)、五月二十號、七夕,還有生日,麻煩都替我送一束花到這個地址?!?/p>

      他拿過紙筆書寫,夏母隨意看了一眼,首兩字寫著:江淮。

      應是一個人名。

      “今年的先給你,后面每年我再付。”

      夏母茫然地接過,心想這孩子出手可真闊綽。她忙笑著說:“四束花要不了這么多的?!?/p>

      男孩兒一笑:“那就麻煩幫我做大束一點,她喜歡花?!?/p>

      到手的錢沒有不收的道理,夏母便沒再拒絕。她將那張紙條再遞回給男孩兒:“訂花人的聯(lián)系方式也留一下吧?!?/p>

      繼而,那張紙上,隔行便多出了一串數(shù)字,末尾跟著兩個筆鋒走勢漂亮的漢字:楚望。

      美人天成,男子也不例外,觀其一人周遭氣質(zhì)便能看出他的涵養(yǎng),那是需要極其豐厚的文化底蘊和環(huán)境熏染才能潤色出的璞玉。

      數(shù)年過去,夏母也沒再見到過那么英氣十足、漂亮穩(wěn)重的男孩兒。她不知如何把他的好講個透徹,只能簡單總結一句:“那是個生養(yǎng)得極好的孩子。”

      訂單簽訂,買賣成交。本來收了錢就算了事,但夏母多了句嘴:“其實你可以自己送的?!?/p>

      見楚望看著她,她略有尷尬,立刻解釋:“我沒別的意思,只是追女孩子這事吧,親手送的更有誠意?!?/p>

      楚望苦澀一笑:“我凌晨的飛機,馬上就要走了,之后可能三五年,甚至十年都回不來,我送不了。”

      “為什么?”

      屋外停著一輛黑色的越野,是他來時的座駕。可能是心中的酸楚更好對陌生人吐露,也可能是為了打發(fā)掉從這里到機場,除去車程和值機時間所剩的、多余的半小時,他無聲地一笑,講了一個故事。

      2

      楚望自小習畫,五歲執(zhí)筆,七歲便能將一些大家的名畫臨摹得栩栩如生。更是在十歲時,醉心的國畫小有所成,拿過許多少兒書畫大賽的獎項。

      之后,在恩師的鼓舞下,他又開始研習其他風格的畫作,再大一點時,不同領域的涉獵也頗見成效,叫不少有名的畫家看了也要說聲好。

      業(yè)內(nèi)夸他是少年天才,再精心雕琢一番,定能代表中國風走向世界??杀M管這樣,他還有個從小壓他一頭的哥哥。

      他第一次見到江淮,就是哥哥帶著來家里的。

      高一那年的某日,楚望放學歸家,如往常一樣走向畫架,可這次當他拿掉上面的擋塵白布,卻驚奇地發(fā)現(xiàn)畫的右上角多了一句詩:

      “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p>

      他當即蹙眉:“哥!是誰動了我的畫?!”

      沒想到,從他哥屋里探出頭來的卻是一個面目清秀好看的女生,模樣十七八歲,笑盈盈地道:“我寫的。怎么樣?是不是跟你的畫很配?”

      “配個屁!順便什么就能往我的畫上寫?”

      那姑娘也皺了眉頭:“這可是拿過書法大賽一等獎的字,配你的畫綽綽有余好嗎?!?/p>

      楚辭剛從廚房出來,便見大少爺脾氣的楚望抓起書包就要往門外去。

      他放下果盤,一個箭步上前,反身一個擒拿將楚望摁回擺滿了畫畫工具的寬大桌面上,笑說:“剛從警校里學的,正好試試手?!?/p>

      江淮拍手叫好,拿過一塊蘋果塞進可憐巴巴的楚望的嘴里:“小孩子家家的,不要那么大火氣?!?/p>

      事情的結尾終是楚望服了軟,三個人圍坐在寬大的桌邊面面相覷。

      “哥,她是誰?”

      “江淮?!?/p>

      “跟你什么關系?”

      “她媽是我的高中班主任?!?/p>

      楚望又差點跳起來:“高中班主任?你不是都畢業(yè)了嗎?還理她干什么?”

      楚辭:“她爸是我現(xiàn)在警校的主任?!?/p>

      “……”

      后來,當楚望再回看當年那幅畫時,也由衷地覺得上面的兩行字出其地好看。

      畫作中,一條青石板鋪就的半舊小徑直直往下延伸,步步石階上隱隱若現(xiàn)新生的青苔,兩側是齊齊排列著、上了年頭的房屋,道邊偶見宅中居民料理過的綠色盆栽,似有若無的天光很不清亮,像晨光熹微,也像夕陽晚照,鋪在灰暗的黛瓦上,與周邊同樣黯淡的環(huán)境相得益彰。

      有人說,這畫中無人,卻像是一條等人歸的路。

      若真如此理解,配上這兩句詩,確實很妙。

      3

      楚望原以為,自己就算不至于討厭江淮一輩子,也會討厭她大半輩子。事實卻是,沒過多久他便被這個不速之客各種“真香”。

      某電視臺舉辦的全國青少年詩詞大賽上,江淮憑借雄厚的知識儲備一路過五關斬六將,逼退各省市的青年精英,直接殺到了總決賽。最后輸給一個博士在讀的研究生,勇奪第二。

      再則,時間相差無幾的一次華東區(qū)書法進階比賽上,江淮拔得頭籌,奪金而歸。

      校外拓展活動,兩校聯(lián)誼組織射擊比賽,江淮三發(fā)連中十環(huán),是許許多多專業(yè)人士都無法企及的成績。

      而當江淮亮出自己玻璃櫥柜中滿放的獎牌獎杯和榮譽證書時,那些鐫刻著燙金大字的物件著實閃瞎了楚望的狗眼。他雖面上無動于衷,但自恃天縱奇才的他也不由得于內(nèi)心深處高看了這人一眼。

      然而江淮倒擺起了架子,一改以往熱臉貼楚望冷屁股的態(tài)度,高傲起來。他很吃她這招姜太公釣魚,問她怎么才能不再生氣,她說:“除非你叫我姐。”

      于是,好些年,楚望都跟在這個免費的姐姐身后,叫得比他親哥還親。

      也是那時候楚望才知道,原來他們兩家早就熟識,如今也是住在同一小區(qū),相互之間時有往來。

      雖說江淮文學類的成績沒得挑剔,但理學上時常道行見阻,而文理分班時她又選的理科。

      兩人相約做作業(yè)時,楚望常見她揪著自己那蓬松的頭發(fā)犯怵,忍不住問:“又不會?”

      “算是吧?!?/p>

      然而看她那擰成麻花的眉頭,并非“算是”,乃是“就是”。

      楚望下筆如神,迅速做完了自己的留堂作業(yè),又回去一旁畫畫。江淮掃了一眼,便見試卷上那工整的字跡,清晰完整的解題思路,倒吸了一口冷氣。

      早在之前,江淮就聽楚辭說過,他的弟弟是個畫畫天才,但她沒想到,有著藝術天賦的孩子,在學術上也能同樣暢行無阻,將“天才”這個詞用到極致。

      天下沒有絕對端平的水,上帝也會有他過于中意的人,在為他打開一扇門的同時,還故意忘記關上那扇早已開著的窗。

      4

      來年開春入學,江淮班上來了一個轉(zhuǎn)校生。

      一大清早,便聽班上八卦細胞極其活躍的同學在議論這件事情,當正主如期來到班里,眾人更是唏噓。都道傳言不差,來者果非尋常人,說沉魚落雁不算過分,簡直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而江淮更是來了個瞳孔地震。講臺上那個穿著身黑色風衣、頭發(fā)長長、視眾人為無物的冷漠臉不就是從楚望頭上照摳下來的嗎?

      班主任覺得這是個好孩子,介紹起他時一臉的姨母笑,拉著他的手絮絮叨叨了好久才讓他下去落座。

      然而讓眾人不解的是,看似不好親近、只會白勾小姑娘喜歡的轉(zhuǎn)校生,在走過江淮桌邊時,竟悄悄對她眨眼,嘴角還有笑起來才有的好看梨渦。

      那堂課江淮聽得心不在焉,不時望望左下方那個極易辨認的身影,看他全程一本正經(jīng)地聽課,越發(fā)覺得事情來得詭異。

      下課后,江淮趁著楚望出去洗手間,拉過兩個同學做掩護,才小心翼翼地摸出桌肚里的手機,給楚辭打了個電話。

      “師兄,你‘老婆’跑了,你知道嗎?”

      看似成熟懂事的楚望,偶爾也會鬧鬧孩子脾氣。當哥哥的楚辭倒還盡職盡責,如父如母般對他包容大度。江淮總笑稱:“他像你養(yǎng)的小嬌妻?!?/p>

      那邊的楚辭笑笑,說:“以后麻煩你照顧他了?!?/p>

      “難道你不覺得不對勁?他該不會是在那邊闖了什么禍被開除了吧?”她想了想,一個新問題浮現(xiàn),“可他就算轉(zhuǎn)校,也不該和我一個班啊,這到底……”

      “他是跳級過去的?!背o言簡意賅。

      “可……”江淮依舊語塞,“沒人說過啊?!?/p>

      況且,他為什么要跳級?

      是想提前體驗一下高三的痛苦生活?觀察一下飽受“數(shù)理化”毒打的底層勞苦大眾的慘狀?或者是看看這些班主任是如何從高一天使瞬化成高三貞子的?

      “他是自己辦的手續(xù),我也是后來才知道的。”

      掛斷電話,江淮依舊莫名其妙,等她再抬起頭,楚望已不知何時搬了個凳子坐到了她的桌邊:“姐,你帶手機不怕被老師沒收?”

      江淮白他一眼:“我上課又沒用?!彼又鴨枺澳氵@是什么路數(shù)?突然跳級干什么?”

      楚望攤攤手:“上學期我問我們班主任,我要怎么才能上高三,他給了我一張紙,說只要我考完并且通過上面那些考試我就能去,所以我就來了?!?/p>

      江淮的嘴角抽抽,只能感慨我命由天不由我。

      如此一來,晚上兩人再聚一起做作業(yè),江淮脾氣暴躁得恨不得將自己薅禿時,楚望便天神般降臨,順手抓過她面前的習題,給她講解來龍去脈,拯救她那日損數(shù)百的頭發(fā)。

      課間,偶有人貓著身子來問江淮的八卦:“楚望跟你什么關系,怎么別人找他都不理,就跟你好?”

      江淮便向那邊正冷臉拒絕一個外班女生的楚望看了一眼,微笑著說:“他是我弟?!?/p>

      5

      當年高考,江淮以優(yōu)異的成績順利被國內(nèi)頂尖院校錄取。楚望進了青寓美術學院,同時文化和藝術成績學院雙料第一。

      迎新晚會上,江淮系里排了個節(jié)目,由她與一個從小學習戲曲的同學共同演出。臺上她畫著桃花妝,穿一身定制的水紅色戲服,與同伴共唱一出《南西廂》。

      江淮的外公是個極愛聽戲的人,尤好昆曲,每每聽到興頭就會自己比畫著唱上幾句,還拉著年幼的她一起,爺孫倆唱配合,絲毫未有不妥。

      江淮的身形纖細,戲服一上身,倒真有幾分古典女子的嬌弱與柔情。她邁著款款蓮步,水袖一舞,戲腔一開,霎時驚艷四座。就連那個與她唱對手戲的同學都忍不住稱贊,說許多人練幾年的腔調(diào)也不及她唱的那幾嗓子。

      楚望翹了自己的專業(yè)課,偷偷混進新生群來看她的表演。

      少年的目光依舊澄澈,眼底深處卻起了一絲漣漪,水波蕩漾開來,自嘴角掠過,使得他淡漠疏離的面上也勾起了一個弧度。

      他們大一這年,楚辭大四,恰逢本市刑偵支隊來警校挑選人才,大齡單身的支隊長一眼就相中了各項數(shù)據(jù)皆優(yōu)的楚辭。還笑著說:“孩子是個好孩子肯定沒差,就是擔心這張豆腐似的小白臉去了會不會禍害我局里的小姑娘?!?/p>

      那年楚辭被刑偵支隊破格錄取,提前從警校畢業(yè),入了公安系統(tǒng),成為編制內(nèi)的一員。

      周末,江淮在畫室里等楚望收工,剛從手機上看到楚辭發(fā)來的消息,下一刻便高興得手舞足蹈,不幸一腳踢翻顏料盤,潑到了楚望那幅就快完成的畫作上,氣得他連翻幾個白眼:“粗魯?shù)暮穻D?!?/p>

      江淮像對付小時候的他那樣,身手敏捷地撲過去掐著他的臉,邊扯邊說道:“姑娘我哪里粗魯了?你看姐這長頭發(fā)、這小細腰,分明就是不可多得的美人?!?/p>

      她確實美,非但美,還才貌雙全。

      大一這年,江淮參加了許多社團活動,憑著自己多才多藝的底子在各家都冒了頭,同時,她還參加了一些省內(nèi)外舉辦的比賽,均抱獎而歸。

      她的名聲很快在校內(nèi)傳揚開,追求者紛至沓來,遞情書的不少,情人節(jié)還有人直接送花。

      楚望手持一大捧巨無霸花束來到江淮面前時,便見她的桌上已放了好幾束,他默默將花放到一邊,漫不經(jīng)心道:“收獲不小。”

      江淮沒在意,倒是看到他手里的花后小小吃了一驚:“這誰買的?”

      “我?!?/p>

      見江淮更加訝異,楚望又說道:“來的路上看到有個小女孩在賣,怪不容易的,我就都買下來了。但我一個男生也用不上,給你算了?!?/p>

      江淮表示理解。他們的學校離得近,不過兩三條街,其中有條商業(yè)街,路上全是各種小攤販,逢這種日子,賣花的是不會少。

      江淮靠近聞了一下,香氣撲鼻:“那謝謝你啦,楚望小朋友?!?/p>

      她是個愛花的人,家中別墅的房前屋后種了許多,各式各樣,四季都有花開??吹贸鰜?,她挺開心。

      楚望在一邊看著她化妝,又聽她說道:“我還正想打電話給你呢,師兄后面幾天休假,叫我們這周末回家一趟?!?/p>

      楚辭進入刑偵支隊做了隊長的徒弟兼助手,入職不到兩年便跟著大家破獲了幾起轄區(qū)內(nèi)的重大刑事案件,其中一起少女失蹤案的家屬找上門來,點名向楚辭道謝,并為他送上錦旗。這事上了當?shù)匦侣劊曨l中的他雙手握旗站在鏡頭前,挺拔的身形下是難掩的正氣。

      江淮拿著手機將那段僅僅兩分鐘的視頻反復觀看,喜悅之情更勝當事人。

      楚望看著小雀一樣歡呼跳躍的她,面上情緒幾起幾落。

      他一轉(zhuǎn)頭,正好瞥見了鏡中的自己。

      這是被大家稱為天才畫家的自己,有著一雙指節(jié)分明、干凈白皙的手,饒是去做個手模也絕不會有人說這不達標準。但此刻,那些夸耀顯得蒼白無力。

      反觀他的哥哥,長著正義謙和的臉,做著正義威嚴的事。無論何時的社會,只能供閑人雅士欣賞的美術畫作,到底不比人民警察破獲的一樁樁刑事案件來得意義深重。

      楚望的目光定在江淮身上,問了個與此情此景毫不相干的問題:“你……喜歡我哥?”

      江淮一愣:“?。俊彪S后很快面色平靜,應了一聲,“啊?!?/p>

      6

      楚望退學的消息傳出時,不光江淮和楚辭,整個美院都震了震。誰也想不明白,前途大好的天才畫手因何突然放棄藝術深造。

      江淮火冒三丈地趕去學校,他正收拾著自己的東西,看見她來也不招呼,默默將畫架上的一幅成品圖拆下來卷起放進包里。

      “你這是唱的哪一出?”

      楚望面無表情:“沒什么,就是畫了十幾年有點膩了,想做點別的。”

      這個解釋簡直荒唐又滑稽,江淮一把奪過楚望手中的東西,厲聲問他:“這么大了還耍小孩子脾氣?到底是為了什么?”

      楚望有點不耐煩:“姐,你也說了我都這么大了,難道我的事情就不能自己做主嗎?”

      江淮一怔,是啊,他已經(jīng)長大了,不必再聽她呼來喝去。事實上,除了他那句免費的“姐姐”,她沒有任何理由和立場來管制約束他。最終,她的手上一松,東西被他拿了回去。

      “明年打算考什么學校?”

      楚望聲音很沉:“湘暨軍官大學。”

      “你想當個軍人?”

      “嗯?!?/p>

      聽他說得如此果斷決絕,江淮更是火大:“就你這嬌生慣養(yǎng)的身板和性格,能吃得了那苦嗎?做什么不好,非要干這個!”

      楚望的眉頭一皺,果然,所有人都覺得他是個從小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少爺,不如哥哥吃苦耐勞,只使得動輕飄飄的筆桿。譬如溫室的花,離箱就凋敝。

      他一咬牙,無視身后的江淮,毅然決然地出了門。

      ——我這雙手,能握畫筆,也能扛槍。

      為將他留下,江淮最后再找到楚辭,希望親哥的勸說能讓他回心轉(zhuǎn)意。但出乎意料的,楚辭竟然沒有反對。

      “他來找過我,我理解他的想法,他想去就讓他去吧?!?/p>

      重進高三的楚望,一門心思撲在學習上,為此還特意選了寄宿。江淮與楚辭也不?;丶遥齻€人再碰面已是那年的寒假。

      五彩繽紛的煙火爆在高空,彩色的火光炸滿了整片天,各家各戶都在吃年夜飯,江淮幾人圍坐在后花園的石桌上,聽著外面街上的喧囂,相對無言。

      桌上的高腳杯滿斟了葡萄美酒,卻無人拿起飲上一口。

      一杯酒的月光,滿載三個人的心事。

      7

      楚望的大學在外省,因?qū)W校的高度保密機制,家屬不許探視,更不允許外人入校參觀,如此一來,他在家的時間便只有每年的寒暑假。

      江淮笑他,小崽子長大了更不認家。

      聽此打趣,楚望只是一笑,沒有過多地言語,更沒有跳起來與她激烈爭論。她這才發(fā)現(xiàn),這孩子變了很多,他開始沉穩(wěn),話也不像從前那么多。

      因為就讀軍校,他的頭發(fā)剪短了兩寸,露出整個額頭,曾經(jīng)怎么也曬不黑的膚色終于還是深了兩分,開始偏向于多數(shù)人,身子骨也肉眼可見地結實了一點,只有聲音沒變,一如既往的好聽。

      其實總的說來這是件好事,但江淮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他,突然鼻子發(fā)了酸。她輕吸了一下,只說是天氣有點冷。

      這年,楚辭所在的刑偵支隊副隊長身體抱恙,跟局里申請了提前退休,副隊長一位空缺,隊長力排眾議,一手將他提了上去,成為轄區(qū)支隊的二把手,是目前為止局里最年輕的隊長。

      接到消息,江淮像從前那樣拉著楚望歡呼:“你看我?guī)熜侄鄥柡?,短短幾年就坐到了副隊長的位置。楚望小朋友,你得好好努力啊?!?/p>

      楚望輕聲應她:“嗯”。

      但江淮不曾想,自己此時無心的一句話,竟會成為她未來數(shù)年里扎在心上的一根毒刺,日日鉆心蝕骨。

      為參加楚辭的慶祝會,江淮特意去商場挑了件禮服。黑絲絨的抹胸及踝裙,配一雙銀色高跟鞋,大氣又美麗。

      可她沒想到,離了商場導購的周到服務,拉鏈竟會不聽使喚。

      其他人已陸續(xù)到場,江淮還在家里跟禮服的拉鏈做抗爭,急得團團轉(zhuǎn)。就在這時,救星楚望敲響了她的門。

      他依舊一身寬松舒適的白T恤,絲毫沒有隆重的意味。

      江淮問道:“你怎么還沒走?”

      “去了肯定要喝酒,我明天返校,不能喝。”說完他又反問:“你呢?怎么還沒走?”

      江淮無奈地給他看了自己的后背,乞求他能解她的燃眉之急。

      楚望費力地拉拽禮服拉鏈,忍不住吐槽:“你是不是胖了?衣服都穿不上了。”

      最后他猛地一使勁,只聽“呲溜”一聲,拉鏈頭到了頂,但鏈條楚河漢地分了兩界。

      “好了嗎?”

      楚望支支吾吾答了聲“好了”,然后腳下抹油似的出了門。

      江淮轉(zhuǎn)過來對著全身鏡一看,霎時怒發(fā)沖冠:“楚望?。?!”

      那天的慶祝會江淮終究沒去成。她披了個外套來到后花園里,坐到楚望對面。

      楚望看著她:“你……不去了?”

      “不去了,估計都快結束了?!彼c在椅子里,垂頭喪氣,“話說回來,我都懷疑你是不是故意的?!?/p>

      楚望有點竊喜,拉鏈真不是他故意的,但這個結果他非常滿意。因為今晚除了他哥的慶祝會,他們還準備了別的——一場盛大的告白儀式。

      “你真不去了?”

      “嗯?!?/p>

      楚望瞬間興奮得跳起來,又像個毛孩子一樣咋咋呼呼:“太好了?!彪S后又他神秘兮兮地問,“姐,你想不想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去哪兒?”

      目的地是一家露天燒烤攤,楚望背上蹬著高跟鞋的江淮一路健步如飛,說是次日返校不能喝酒的他卻點了一整箱啤酒,和江淮一起就著幾盤烤串喝了個干凈。

      之后,他又搖搖晃晃地背著江淮回家,路上兩個人說了很多話。江淮趴在他的背上聽著,偶爾應上兩句,到最后醉得聽不清了,只知道他在誠懇地等著她的回答,她眨巴了一下眼睛,腦子極慢地轉(zhuǎn)著,說了句:“好好讀書?!?/p>

      而結束了宴會的楚辭坐在酒店后園的空地上,對著一地極致浪漫的玫瑰花和蠟燭守了一夜,天亮才起身離開。未經(jīng)染指的花朵沒能履行它們應盡的意義,最后也只是辛苦了掃地的阿姨。

      隔天江淮醒來時,楚望早已搭早班機離開,楚辭也回了支隊里。

      貌似從那天開始,他們的關系有了些變化,像某些化學反應后生成了氣體,真相藏在迷霧里,看不清,說不明。

      8

      好像那年暑假之后楚望就再沒有回過家,沒人知道他在做什么,許久才打來的一次電話里只說他任務很重,離不開。

      楚辭托關系聯(lián)系過里面的領導,隱約知道楚望這兩年好像在跟著什么特種部隊出任務,時常不在校。

      江淮考了本校的研究生,跟著導師一起編寫中學生新概念課本,也忙里偷閑去軍校找過楚望,但好不容易進了校,沒見著人。

      再后來,楚望軍校畢業(yè),終于收拾行囊歸家,有了難得的兩個月假期。

      卻沒想到,楚望回家沒兩天便和他再次升遷的哥哥打了一架,原因是他哥交了個女朋友。

      學成歸來的少年出手不見留情,看到鼻青臉腫的楚辭和一臉蠻橫的楚望,江淮也沒有多問,最后自己推斷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她覺得,問題主要是出在楚辭的女朋友身上。這個女生是她的高中同學,也就是楚望跳級到高三之后的同班同學,人長得好看,許是從前楚望喜歡她,如今哥哥橫刀奪愛,便一時氣不順。

      當她帶著杜撰的說辭去安慰她以為受了情傷的楚望時,楚望古怪地盯了她好久,最后說:“這么多年,我頭一次覺得你像只豬。”

      顯然,她的安慰沒有起到任何作用,兩兄弟因此置氣了好久。

      宅家的月余,沒有每周一次的修剪,楚望的頭發(fā)又長了許多,且未經(jīng)風吹日曬,隱約中又有了幾分從前白白凈凈的樣子,但那個愛說話的他始終沒有回來。

      南風過境,吹去了夏日炎炎,迎來秋高氣爽,也帶來了眾人意料之外的壞消息。

      楚望接到通知,邊境兩國交戰(zhàn),需要支援撤僑。

      軍部劃定的派遣支隊,他正在編制之中。

      原定的假期提前結束,隊內(nèi)全員召回,于隔日在首都機場集合。

      突如其來的消息打了所有人一個措手不及,正在辦公室里忙著翻譯古文的江淮也一下子腦子空白,不知怎么接話。

      楚望坐在花圃外的石階上,拿著手機給她打電話的手微微顫抖,一個講得語無倫次,一個聽得模模糊糊。

      “我想見你,江淮,我有話想跟你說。”這是楚望第一次沒有叫她“姐”。

      “你在哪兒?”

      “你家樓下?!?/p>

      江淮臉偏在肩上夾著手機,飛快地收拾著桌上一大堆資料:“等我,二十分鐘?!?/p>

      但那天不知是誰跟他們開了個玩笑,楚望在漆黑的地方一動不動地坐了兩個小時,江淮也沒出現(xiàn),最后班機時間將近,他才緩緩起身離開。沒在黑暗里的身影不知帶著怎樣的心情。

      9

      “所以最后楚望走時,并沒有見到江淮?”夏念問。

      夏母微微點頭。

      事實上有許多事情,除了楚望,夏母也不知道。

      例如在她六年前接下那個大訂單之后,剛將店鋪的卷閘門拉下,一個白色身影的少女以堪比百米沖刺的速度奔過她的門前,發(fā)瘋似的在大街上找一個人,最后無功而返。

      那晚,楚望本是想將自己這多年來的話再一次倒與江淮聽。他第一次說時江淮正酒醉,并沒有聽清,那他就再講一次,他太想知道江淮的想法。

      可就這最后的結果看來,江淮應該還是選了他哥,他沒等來的人,一定又是在半路被他哥叫去了。畢竟,以前很多次就是這樣。

      但他不知道,那晚江淮的運氣實在不佳,在出租車少的晚間,她好不容易約到的網(wǎng)約車竟有一個迷糊的司機,導航錯了方向,待她發(fā)現(xiàn)后返航,車子又好巧不巧出了問題。

      這說出來可能會被別人覺得是爛掉牙的借口,但他們就是這樣,總在小概率的事件中,一次次錯過。

      江淮一路盯著手表,憋著一口氣跑回家卻早已不見楚望的身影。她立在原地好久,轉(zhuǎn)身之后淚如雨下。

      她忽然覺得自己這些年做了太多的錯事。錯把愛情當親情,醒悟之后,又錯拿楚辭做擋箭牌。

      姐弟相稱這幾年來,她早已心系于他,奈何一直羞于啟齒。

      楚望是她見過絕無僅有的可以稱得上天才的少年,她雖偶爾也用長姐的身份數(shù)落他,但只是故作姿態(tài),實際歡喜大于愁。唯一真正讓她生氣的,便是他說出他要輟學上軍校的時候。

      她想他能一生順遂,百事無憂,想自己為數(shù)不多的呵責便是他人生中所有的荊棘刺。放在心口溫養(yǎng)的潤玉,自然舍不得他去經(jīng)受火烤雷擊。

      可看著那個已然撥不通的電話,她遺憾之余,悔恨更甚。

      吾日三省吾身,一省語話遲否?

      天才少年也會有卑微的一面。楚望唯一的錯,便是見識了江淮的耀眼,便看輕了自己的光芒與位置。

      他以為江淮喜歡大英雄,就像哥哥那樣著一身制服,守護人民保家衛(wèi)國,便不假思索的放棄前程大好,一頭扎進前路漫漫的軍政。

      他和楚辭有個約定,他改念軍校,之后就和楚辭的起點一致,在喜歡江淮這件事上兄弟倆公平競爭。那天楚辭沉默著拍了拍他的肩,允了他退學的要求。

      世事難料,楚辭竟在之后的年月里交了個女朋友,這樣的結果,要么是楚辭為他做了退步,要么就是用情不專。這兩個解釋無論哪樣都讓楚望心中不滿,于是才有了兄弟倆大打出手的那場架。

      少年不知情從何起,只應了一往而深。

      按照約定,楚望會在每年末給夏母轉(zhuǎn)去來年的訂花錢。

      可事實上,夏母已經(jīng)兩年沒收到楚望的微信轉(zhuǎn)賬,不是他賴賬不給,也不是他打消了愛江淮的念頭。

      他想做那方亂世的英雄,待功成名就回來求娶他的美人。但那片由他守衛(wèi)的土地賦予他一身足以般配他的美人的功勛,卻也將他永遠留在了那里。

      兩年前,他帶著一隊精銳穿越戰(zhàn)區(qū),趕往后方總部。步履匆忙間似乎丟了什么東西,他一下慌了神,無頭蒼蠅似的在彈火四起的戰(zhàn)場上盲目尋找,不幸被兩軍交戰(zhàn)的流彈擊中,軍醫(yī)宣告搶救無效。

      戰(zhàn)友找到他時,他手心里死死攥著一條項鏈,上面的墜子是當年江淮喝醉酒從自己耳環(huán)上拽下來送他的藍寶石。

      夏念翻出那條記錄在筆記本上的地址,又將兩位主人公的名字念了一遍,不由得慨嘆:

      “合適的人連名字都是般配的。你看,楚望是山,江淮是水,可不就是一對?!?/p>

      是啊,山水本是一對。

      但遺憾輕舟入了江流,終究未至蘋洲。

      她拿起手機翻出通訊錄,撥通了其中的一個號碼。

      “你好,鵲橋花店,這里有要外送的鮮花?!?/p>

      掛斷電話,她又問夏母:“媽,那你去年這個時候給她的是什么花?”

      夏母想了想,說道:“九十九朵紅色桔梗?!?/p>

      ——下輩子,我還愛你。

      也許,這是他想說的話。

      編輯/貓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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