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筱
作者有話說:我一直很期待自己能寫出一個超虐的故事,好不容易寫出了一篇悲劇結局的故事,我的朋友們居然還說治愈,我不理解!
另外,感謝可愛的貓空。
后來你問我,為什么說自己像藍蝴蝶而不是向日葵,我沒告訴你,因為它的花語是——愿在此與你相遇。
1
“哥,我還要在醫(yī)院住多久?。俊?/p>
在我收拾好何歲的殘羹剩飯,剛準備離開時,她扯著我的衣角問我,聲音夾雜著嗚咽。
我騰出手,揉了揉她的頭發(fā),安慰道:“很快?!?/p>
何歲在我剛上高二的第一個學期便檢查出患有白血病,直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醫(yī)院住了一年多。醫(yī)生也不確定具體什么時候能治愈,一直用藥物拖著。
醫(yī)院的消毒水氣味實在是有些濃,以至于在呼吸到新鮮空氣的那一刻,我居然覺得有些許久違。夏天的樹葉生得枝繁葉茂,看起來很有生氣。我索性將飯盒放到一邊,坐在花壇邊上吹了會兒風。
突然,我察覺到有什么東西從我身后掉了下來,回過頭查看,落在草地上的竟是一堆包裝得很精致的信封。我順著樓墻望去,入眼的是一位同樣生得很精致的小姑娘。
也不怪我用“精致”兩個字來形容她,很白皙的皮膚,又圓又亮的大眼睛,再配上那一頭烏黑的頭發(fā),看起來真的很像一個漂亮的洋娃娃。
不過她此時的行為與她的容貌著實有些不搭。我看見她撐起雙手,正準備從窗內(nèi)爬下來。許是察覺到有人在看著她,她手上的動作頓了頓,隨后抬眼看見了坐在窗外的我。
許是視線被窗外的樹葉遮擋著,所以她一開始沒有看見坐在花壇邊的我。我以為她是被我看見了囧樣,有些不好意思,剛想閉眼裝作沒看見,卻沒料到,下一秒,她竟朝我露出一個大大的微笑,騰出一只手,放到嘴邊,輕輕地說了聲:“噓。”
我愣了兩秒,然后朝她點了點頭。
見我點頭,她便回過頭去不再看我,三兩下就從病房里翻了出來,看起來很熟練。
我指著窗口,笑著問她:“你經(jīng)常走這里出來嗎?”
“是啊,不過我運氣一向很好,從來沒被別人發(fā)現(xiàn)?!彼⌒囊硪淼負炱鹑雎湟坏氐男欧?,坐到我旁邊,笑道,“不過今天比較倒霉,被你撞見了?!?/p>
她似乎不能吹風,才說了沒兩句話就開始咳嗽,我將自己的外套脫下來給她套上,說:“也不算倒霉,不介意的話,我?guī)湍惚J剡@個秘密?!?/p>
“那謝謝你啦,”她突然起身,轉(zhuǎn)過身來看著我,笑容可掬地道,“介紹一下,我叫林杏子,銀杏的杏?!?/p>
“我叫何故?!?/p>
我指了指她身上的病號服,有些疑惑地問道:“你這是?嚴重嗎?”
她攤了攤手道:“沒什么大問題,就是些小感冒,就是我媽整得太緊張了,非要給我弄到醫(yī)院來?!?/p>
她一筆帶過這個話題,然后一臉真摯地望著我,問道:“那個,我能求你幫個忙嗎?幫我把這些信寄出去?!毕袷怯X得第一次見面就讓我?guī)兔λ坪跤行┎煌?,她緊接著又補了一句,“我媽買飯應該快回來了,要是看見我不在的話,下次我就沒機會出來了?!?/p>
我接過那些信,點點頭:“樂意之至?!?/p>
我看了一眼那些信封上的地址,送往各個地區(qū)的都有,但都有著同一個共同點,收信地址都在醫(yī)院,封口處還印有一只淡藍色的蝴蝶。
我問林杏子:“這只蝴蝶是什么意思???”
她沒來得及回答,我見她瞥了一眼醫(yī)院門口,然后著急忙把外套還給我,和來時一樣,從窗口爬回了房間,我猜應該是林母回來了。
林杏子趴在窗口,微微喘著粗氣,朝我挑了挑眉,有些自豪:“這叫藍蝴蝶,神秘又優(yōu)雅,是像我這種淑女才會用的標志?!?/p>
2
林杏子其實一點也不淑女。我親眼所見。
彼時,我同往常一樣,拎著保溫盒去給何歲送飯。也不知怎的,這天醫(yī)院的人尤其多,電梯外面排了很長的隊。我毅然選擇放棄排隊,轉(zhuǎn)身尋找著樓梯。幸好她在的樓層不高。我心里這樣想著。
不承想,我剛踏進樓梯間,便和對面飛奔過來的人撞個滿懷,好在那人力氣不大,我往后退了兩步便穩(wěn)住了身形。
我扶了一下鏡框,看清來人,有些驚訝:“林杏子?怎么是你?”
她顯然也沒料到會在這碰見我,愣了兩秒,然后突然笑出聲:“怎么又讓你撞見我這么尷尬的模樣?!彼€喘著粗氣,一句話下來一共咳了三次。
“噓,我等會兒再跟你細說,我媽來了,我得趕緊回去。102病房,回見?!毙」媚锪粝逻@句話,便又匆匆忙忙地跑著離開了。
看著她跑開的方向,我笑著搖了搖頭,深感果然“人不可貌相”,隨后邁開步伐向樓上走去。
我走進房間時,何歲正看著窗外發(fā)呆,手上撫摸著窗邊放著的綠蘿。
何歲頭也不回地說:“哥,我才在醫(yī)院待了一年,就已經(jīng)很向往外面的世界了。你說,那些一直住在醫(yī)院的人,他們會不會很難過?。俊?/p>
這一點兒也不像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兒該有的感慨。
對于何歲,我一向覺得愧疚,我想要她能早日和同齡人一樣,無憂無慮地坐著教室里上課,可是我的骨髓跟她不匹配。想找到匹配的骨髓不容易,就算運氣好找到了,也要人家愿意捐才行。醫(yī)院也一直留意著,可惜一直沒有什么消息。
我有意提亮聲音,想讓我說的話聽起來輕松一點:“他們當然會難過,所以他們一直都在積極地接受治療,就是為了能夠早一點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呀?!?/p>
他們都會治愈的,包括何歲。
我到102病房的時候,林杏子的媽媽已經(jīng)離開了。
“一定會匹配到合適的骨髓的,上帝那個老頭如果這點良心都沒有,那還做什么上帝?”得知我一直往醫(yī)院跑的原因,林杏子拍了一下病床,猛地指著窗外,同我說。
看她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我聽得連連點頭:“就是,就是?!?/p>
我問她:“對了,剛剛是怎么回事?”
“我去樓上看煙花了,”說起開心事,她臉上的陰霾瞬間一掃而空,激動地說道,“你是沒看到啊,今天的晚霞配上剛剛的煙花,就像是獨屬于夏天的油畫,可好看了?!?/p>
說著,她突然垂下頭,遺憾道:“可惜我沒能看完?!?/p>
她不說我也猜到了,大概是因為林母。
我有些疑惑,不禁問道:“普通的小感冒而已,你媽媽是不是太緊張了?”
“我也這么覺得,她這樣讓我覺得我自己像是活不過這個夏天了一樣。”林杏子說這句話的時候臉上帶著笑,聽起來像是調(diào)侃,又像是無奈。
我沒再追問,只是坐在旁邊跟她講了一些上學時的趣事,直到天色暗下來。時間不算太晚,但是我看見她接連打了兩三個哈欠,便提出下次再來看她。
我說:“有些晚了,我該回去了?!?/p>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卻不忘給自己找個臺階下:“這天也真是的,也不問我困不困,說天黑就天黑了,你快回去吧,夜路可不好走?!?/p>
3
父母工作忙,從我放假開始,何歲在醫(yī)院的大小事務都交給了我。我在家和醫(yī)院之間跑得越發(fā)勤快,和林杏子的關系也越發(fā)熟稔。
在相處的過程中,我越發(fā)覺得林杏子像是一株向日葵,總是給人積極陽光的態(tài)度,我說:“這樣朝氣蓬勃的性格很是難得?!?/p>
林杏子對此卻不認同。她說覺得自己更像是一只藍蝴蝶,也沒說理由,只是問我:“何故,你聽過藍色的花和藍蝴蝶的故事嗎?”
我搖了搖頭。她掀開被子,微笑著走到窗前,賣了個關子:“那我下次再講給你聽?!?/p>
我一邊吃著蘋果,一邊點頭說“行”。
她突然湊過來,指著自己身上的衣服,又問我:“何故,你覺不覺得我穿著這個衣服好丑?”
我打量了一下,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林杏子便搶先開口道:“你也這么覺得,對吧?我就說嘛,怎么會有人穿著這身衣服還會好看,”她嘆了口氣,“可惜我媽堅決不讓我出院,我都要待膩了?!?/p>
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讓林母這么堅持讓她住院,但絕對不會像她說的那樣,僅僅只是小感冒這么簡單。我怕提及此事會影響到她的心情,將疑惑藏在心底,表露出來的是一個安慰的微笑。我說:“你是林阿姨唯一的孩子,她擔心也正常?!?/p>
沉默片刻,她突然指著窗外,激動地叫出聲來:“何故,你看,有人放煙花,走,我?guī)闳タ??!?/p>
說完,林杏子快步走上前抓著我的手,往樓上跑去。高樓層的風有些大,她捂著嘴巴連續(xù)咳嗽了好幾聲,待到呼吸稍微平緩之后,指著遠處的煙花道:“最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總有人放煙花?!?/p>
我笑道:“因為快過中秋節(jié)了呀?!?/p>
雖然像這樣比較隆重的節(jié)日,都有放煙花和鞭炮慶祝的習慣,但城區(qū)依舊管理得很嚴格,只有郊區(qū)一點的地方才能放。
“中秋節(jié)?那我得給我的病友們多寫兩封信才行。”
“病友?”
林杏子解釋道:“就是同樣生病了住在醫(yī)院的朋友,我會經(jīng)常給他們寫信,讓他們知道即使是陌生人,也依舊期盼他們?nèi)??!?/p>
林杏子這么善良,他們一定會痊愈的。我心里這樣想著。
“何故,中秋節(jié)一起過吧,我不想待在醫(yī)院了?!?/p>
我愣了一下,最終還是點頭,說:“可以?!?/p>
許久,我聽見林杏子自顧自地呢喃著:“也不知道能不能等到明年的夏天?!?/p>
“什么?”我問。
她“撲哧”一聲大笑起來,然后看著外面,深吸了一口氣,說道:“我是說,今天的天空真好看,你看,天上有朵橘子玫瑰。”
我突然想起何歲。她也曾指著窗外,笑著跟我說:“哥,你看見天邊的橘子玫瑰了嗎?晚霞是橘子的顏色,連天上的云都是玫瑰狀的,聽說那是夕陽留給天空的最后一絲溫柔哦?!?/p>
4
“我們就出去兩個小時,兩個小時后必須馬上回來!”我堵在病房門口,多次強調(diào)。
林杏子將寫好的信裝進帆布包里,又對著鏡子自戀了好一會兒,聽我念叨久了,煩躁道:“知道了,知道了,你怎么跟我媽一樣啰唆?”
說著,她推開窗就要往外翻。她似乎忘了自己這天穿的不是病號服,而是一條淡綠色的長裙,做著這個動作多少有些不雅,我急忙上去攔住她。
“林杏子!今天可以走正門?!?/p>
這天是中秋節(jié),趁著父母都陪著何歲,我替林杏子向林母討來兩個小時的時間。
事后,林杏子提出疑惑:“何故,你是怎么說服我媽的?。俊?/p>
我看著她滿臉的問號,沒忍住逗了她一下:“嗐,可能是因為我生得好看吧?!?/p>
林杏子一邊往嘴里塞橘子,一邊朝我翻了一個白眼,道:“嘖,你可真要臉?!?/p>
其實林母原本是不太同意的。
或許同樣心疼林杏子被一直藏在這個冰涼的醫(yī)院,又或許是覺得她也該到了能出院的時間,總之最后還是點了頭,只是一再要求我照顧好她,千萬不能磕著碰著。
大約真的是悶得久了,林杏子一出門就跟掙脫了束縛的野貓似的,任憑我怎么也攔不住她好奇的心思。
譬如現(xiàn)在——
“老板,這橘子甜不甜?!绷中幼訂栙u橘子的商販。
老板一見有生意,整個人都精神了,立刻答道:“甜,老甜了?!?/p>
老板指著滿車的橘子,傲嬌地仰起臉,一副“不甜你打我”的表情。
林杏子甩了甩手,道:“那算了吧,我愛吃酸的?!?/p>
“哎,你這小姑娘……”
我在一旁抱著雙手看戲,看見這一幕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去寄信的路上,我問她:“你就不怕人家老板兇你???”
“這有什么的,有人喜歡甜的就有人喜歡酸的,”她不在意地拍了拍裙角的灰塵,沖我挑了挑眉,道,“而我恰好就是那個特殊一點的人罷了。”
這天的微風有些浮躁,將林杏子飄揚起來的發(fā)絲吹到了我的臉上??罩袕浡?,是一股我從來沒聞過的花香。
后來林杏子解答道:“這是藍蝴蝶花的味道。”
寄完信出來,我又帶她去游樂園玩了一會兒,回到醫(yī)院門口的時候,她已經(jīng)有些疲憊了,拖著我找了個長椅坐下。我隨便進了一家商店,買了兩個豆沙餡的月餅,遞給她。
許久,林杏子愣愣地看著前方,問我:“何故,你還記得我跟你提過的藍色的花和藍蝴蝶的故事嗎?”
我點點頭,說記得。
“老爺爺種了許多顏色的花,最喜歡的就是藍色的那朵,可是后來,藍色的花生病了,一直萎靡著。老爺爺很傷心,連醫(yī)生也說沒辦法了?!彼α诵?,自顧自地說著,“后來飛來了一只藍色的蝴蝶,它和藍色的花成為好朋友,人們就管藍色的花叫‘藍蝴蝶’?!?/p>
說到這兒,聲音戛然而止。
我問:“后來呢?藍色的花好起來了嗎?”
她沒有回答,只是突然起身,說要回去了。
走著走著,她笑著轉(zhuǎn)過頭來看我,這才接上了方才的問題,她笑道:“沒有了,故事就到這兒了,不過我給它編了一個結局。
“藍色的花痊愈了,之后每一年的春天和夏天,藍蝴蝶都來陪著她?!?/p>
5
開學之后,進入高三的高強度復習階段,母親辭職接手了照顧何歲的工作。我往醫(yī)院跑的頻率低了許多,和林杏子的聯(lián)系也少了許多。
直到她被班主任領著走進我們班的教室。
“這是我們班新轉(zhuǎn)來的林杏子同學。”班主任介紹著。
十七歲的林杏子少見地扎起了高高的馬尾,穿著那件還沒來得及被統(tǒng)一的校服替代的淡綠色長裙。
白皙的皮膚,笑起來臉上有兩個淺淺的酒窩,她沖我打招呼:“何故,好巧哦。”
“你就坐何故旁邊吧。”像是提前打好了招呼,班主任將她安排成了我的同桌。
“怎么樣?驚不驚喜?意不意外呀?”她一放下課本就激動地問我。
驚喜確實不小,驚嚇也是有一些的。
雖說本市的高中不多,我們能在學校遇到的概率也確實不小,但是這突然一下子成了同桌,我還真沒反應過來。
班里一些八卦的女生默契地圍在一起,小聲地討論著這個生得比他們漂亮的女生。
林杏子笑著拍了一把我的肩膀,問:“他們是不是嫉妒我剛來就成了你的同桌?何故呀何故,沒想到你的名氣還不小嘛?!?/p>
“你怎么會來?”我忽略她的玩笑話,問她。
林杏子說,自己好得差不多了,實在是不想整天悶在醫(yī)院里頭,想上學。林母經(jīng)不住她的軟磨硬泡,一來二去也就同意了。
林杏子輕咳兩聲,說:“不過我已經(jīng)很久沒上學了,你可得教我?!?/p>
在班里其他同學看來,林杏子這個人確實很特殊,除了三天兩頭就被她的媽媽拉去醫(yī)院做個檢查,居然還得到了大課間不用跑操的特赦令。
而這些,都是因為有一天在跑操的時候,林杏子突然腿一軟,整個人倒在了地上,擦破皮流的血止了好久。
從醫(yī)務室回來的時候,我問:“你的身體是不是還沒完全好?”
“你該不會以為我得了什么絕癥,然后怕你傷心才瞞著你吧?那都是小說里才會有的情節(jié)。” 她擺了擺手,一臉風輕云淡地說,“沒什么,就是有點低血糖,沒站穩(wěn)而已啦?!?/p>
我剛想開口說話,林杏子便搶在我前頭說:“何故,我們周末一起去看看歲歲吧。”
“歲歲?你怎么認識她?”我有些驚訝,因為我從來沒跟她提過何歲的名字。
她從抽屜里掏出一張信紙,一邊寫信一邊解釋:“我之前送過她一束花?!?/p>
她說,她和何歲早在半年前就認識了。
那時我在學校,不能每天都去看何歲,她閑來無事就會去樓梯間看晚霞,久而久之就和同樣愛看晚霞的何歲認識了。
林杏子說:“沒想到后來我又認識了你,怎么樣?這緣分奇妙吧?”
我笑著點了點頭。
林杏子笑起來,笑得眉眼彎彎:“我請她看了這么多次橘子玫瑰,也不知道她還記不記得我?!?/p>
原來這個詞是她教的啊。我心想。
她笑得開懷,以至于讓我完全忽略了她嘴角邊上一抹淡淡的殷紅。
林杏子最終沒能待到參加完高考,在考試前的三個月就被林母接走了。我原想有空就去她家里看看她,可是高強度的壓力讓我沒有精力分心。
林杏子離開學校時跟我說:“答應你的一起考A大,我可能要食言了?!蔽覜]說話,她笑了笑,繼續(xù)說,“你個沒良心的,可別太早把我忘了呀?!?/p>
6
高考結束后的第二天,我接到了一個噩夢般的電話,是醫(yī)院那邊打來的。
何歲的病越來越嚴重了,如果再找不到匹配的骨髓,病情將會變得很難控制。
父母為了找到匹配的骨髓,帶著何歲輾轉(zhuǎn)了好幾個醫(yī)療水平更發(fā)達的醫(yī)院,可惜依舊沒能找到。就在我們都一籌莫展之際,原先的醫(yī)院打來電話,說是有人愿意捐贈骨髓,他們做過調(diào)查,發(fā)現(xiàn)和何歲高度匹配。但是對方的家屬還在猶豫,遲遲不肯在監(jiān)護人那一欄簽名。
不管怎么說,起碼算是有了一點眉目,在我詢問能否給到愿意捐贈人的聯(lián)系方式時,卻被醫(yī)院拒絕,理由是:“對方不愿透露?!?/p>
何歲躺在病床上,嘴唇有些蒼白。她說:“哥,是不是沒有人愿意給我捐骨髓?”
我揉了揉她的頭發(fā),輕聲答:“我們歲歲這么可愛,當然會有。”
她有些困難地換了個姿勢躺在,睜著兩只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我,微微笑了笑,道:“哥,杏子姐姐最近怎么沒來?她之前來看我的時候還會給我?guī)Щ??!?/p>
林杏子來過?除了之前我和她一起來看過兩次之后,就沒有再一起來過了,原來她不上學的時候自己一個人來看過何歲?
我搖了搖頭,說不知道。
“你是不是惹杏子姐姐生氣了?” 何歲撇著嘴,佯裝生氣道,“杏子姐姐人可好了,她不僅帶我看煙花,還給我講故事呢。
“只是她好像生病了,一直在咳嗽,有時候嘴唇還會出血。哥,杏子姐姐怎么了呀?”
林杏子怎么了?雖然說我和林杏子認識的時間也不短了,只是她好像一直在刻意瞞著我??此臓顟B(tài)一直挺好的,我也沒多問。
聽何歲這么一說,我突然決定去看看她。
可是這個時候我才發(fā)現(xiàn),我居然不知道她家的住址。原來我真的一點也不了解她。
命運沒給我時間愧疚,醫(yī)院再一次打來電話。
何歲暈倒了。
等匹配的骨髓等得太久,她的身體支撐不住。醫(yī)院下達通知,再做不了移植手術的話,最多再撐半個月。
何歲清醒過來時,已經(jīng)是兩天后了。
父母怕忍不住難過,讓她看出端倪,一晚上都坐在病房外,沒有進來。
何歲有些艱難地撐起眼皮,想要坐起來。
我上前扶起她,她扯了扯我的衣袖,說:“哥,我是不是要見不到你了?”
我忍住沒讓淚水涌出來,抱著她,輕輕說:“怎么會呢,歲歲就要做手術了,做完手術就好了,聽話?!?/p>
林杏子說得對,上帝那個老頭如果這點良心都沒有,那還做什么上帝?所以避免德不配位,他很良心地將何歲留了下來。
7
收到林杏子的信的時候,恰逢立秋。燥熱的暑氣難得被驅(qū)散,迎面而來的是期盼已久的涼風。
我是在醫(yī)院門口見到的林阿姨。
何歲在醫(yī)院還有事情沒有處理完,于是我回去看看。她在我踏進醫(yī)院之前叫住了我。她比之前消瘦了許多。
她說:“杏子托我?guī)煞庑沤o你,她說隔兩個月寄一次,但是我決定兩封一起給你?!?/p>
我問:“杏子呢?”
她搖了搖頭,沒有回答,只是留下這么一句話:“杏子說,她很開心能認識你,她不后悔。”
可我分明看見了她眼里的紅血絲和快要藏不住的淚水。
我找了個長椅坐下,拆開了那封印著藍色蝴蝶標志的信封。
她寫道——
嗨,何故,我是林杏子,你這個小沒良心的應該沒忘記我吧?
對不住啦,我還是做了一次騙子。我才不是什么小感冒呢,醫(yī)生說我患上的叫血友病,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只記得我悄悄偷聽到了醫(yī)生跟我媽媽的談話,醫(yī)生說,我最多活到十九歲。
我心想,十九歲呀,聽起來也不少了呢。可是我媽媽一直在哭。
直到遇見了你,我才理解她為什么哭,她心疼的是我即將失去的生命,而我卻害怕再也見不到你。
何故,你說我是不是很貪心啊?我居然想要在離開之前能每天都能看見你。于是我跟我媽說我不想住院了,這里太冷了,我想去學校。我想去見你。
你一定不記得了吧?其實,我們很早之前見過一面。
那時我的膝蓋充血,站不起來,我坐在輪椅上,透過窗在看遠處的煙花。而你恰好抱著一捧花從我的病房前經(jīng)過,你扯出一束酷似蝴蝶的花,遞給我,笑著說:祝你早日康復。
后來你問我,為什么說自己像藍蝴蝶而不是向日葵,我沒告訴你,因為它的花語是——愿在此與你相遇。
能遇見你,我很高興。
何故,我要走了。
開玩笑啦,我騙你的,我們還會再見的。
看到此處,我再沒了拆開第二封信的勇氣。
我突然想起在書上看到的一句話:“我一直將她當作我心中的太陽,沒想到我卻意外撥動了太陽的心弦?!?/p>
林杏子大概不知道,她的出現(xiàn)給我?guī)砹硕啻蟮母淖儭?/p>
我家本來也不是什么富裕家庭,從何歲住院后,家里的壓力越來越大,我的成績也越來越差,甚至一度覺得還不如退學打工算了。可是林杏子的樂觀和陽光,讓我開始鄙夷之前的想法。
從她漸漸地淡出我的視線開始,我才意識到,原來我早已牢記這個笑起來有兩個酒窩的姑娘。
林杏子說的沒錯,她確實是個騙子。她在信里說著,我們會再見的,我卻再也沒有見過她。就連再一次聽到她的名字也是在半年后了。
我在查給何歲捐骨髓的人的身份時,才從何歲的主治醫(yī)師嘴里得知,其實捐贈人早就提交了捐贈書,并且點名捐給何歲。家里人不同意,她就催著醫(yī)生做手術。
醫(yī)生提醒她,很有可能再也醒不過來了。
她卻笑著答:“我不后悔?!?/p>
捐贈人本身就生著病,加上手術過程中失血過多,她也沒能從手術臺上下來。
病人簽了保密協(xié)議,醫(yī)生不能透露太多信息,在我的央求之下,他只給我留了一個名字。
他說:“她叫林杏子?!?/p>
8
在實習那一年,我收到了郵政局打來的電話。
說是堆積的信太多了,一直沒人去領,只好打了這個預備電話。這是之前我和林杏子一起去寄信的時候,人家要求多填一個號碼,以防萬一,她寫下的。
我去將信領回來的時候,足足有二十多封。
大多是詢問林杏子的近況和訴說自己的現(xiàn)狀,他們都管她叫“藍蝴蝶”。
我兀自替她一一寫下了回復的話語,也學著她的樣子,在封口處印了一只淡藍色的蝴蝶。在拆開其中一封信時,我看到上面提了一句:“我好像有點堅持不下去了?!?/p>
也不知道為什么,我當即按著上面的地址買了一張機票,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如果林杏子在,一定會想要他們都保持著積極的態(tài)度,好好活著。
飛機離開地面,沖上云霄時,已是傍晚。恰逢中秋節(jié),許多地方開始放起了煙花。
我心想,原來煙花這么小啊,可站在地上看的時候,它明明占據(jù)了我的整片天空啊。我記得我曾經(jīng)問過林杏子,為什么這么喜歡看煙花。
她站到窗邊,用雙手撐起下巴,笑著回答:“煙花雖然生命短暫,它轉(zhuǎn)瞬即逝的生命卻在綻放的瞬間治愈了許多人?!?/p>
煙花雖然散盡,它的美卻始終被人們牢記。
我也終于鼓起勇氣,拆開了那封我深藏著的信。
她寫道——
嗨,何故,我是杏子。
歲歲的病是不是痊愈了呀?我就說嘛,肯定會有人愿意給她捐骨髓的,這樣你是不是可以開心一點了?悄悄地告訴你,其實我在偷偷地喜歡著你,只是我的膽子有點小,沒敢告訴你。等我下次見到你,我一定大膽一點,你可別忘了我。
起碼,別忘得這么快。
不過,我可能見不到你了。
何故,我流了好多血,我好疼啊。
何故,你看,我和病魔斗智斗勇了這么多年,我都贏了,唯獨只有這一次輸了。怎么樣?我厲害吧?
何故,我要走了。
這次不騙你。
我一直沒發(fā)現(xiàn),在走出機場時,我已然泣不成聲。
我早該猜到是她的。
次日下午,我見到了寫那封信的人,是個小姑娘,跟何歲差不多大。
我告訴她,一直在鼓勵著她的“藍蝴蝶”,去了一個漫天都是橘子玫瑰和煙花的地方,“藍蝴蝶”希望她能堅持下去,好好珍惜這個許多人連看到的機會都沒有的世界。
在離開病房時,我突然想到何歲同我說的話。
她說:“哥哥,你聽過藍色的花和藍蝴蝶的故事嗎?杏子姐姐跟我講的?!?/p>
我搖搖頭,說沒有。
她將林杏子跟我講的故事重述一遍,只是故事的結尾并不像林杏子說的那樣,就這么戛然而止。
“故事的最后,藍色的花還是離開了,藍蝴蝶很傷心,于是藍蝴蝶放棄了自己會飛的翅膀,代替她成為老爺爺花田里的那朵藍色的花?!?/p>
編輯/貓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