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展
嘉絨地區(qū)指嘉絨藏族聚居的地區(qū),主要包括四川西北部阿壩藏族羌族自治州的中西部大部分區(qū)域和甘孜藏族自治州東部、靠近阿壩州的小部分區(qū)域。嘉絨地區(qū)的定義來自于嘉絨藏族。嘉絨藏族的定義來自于清朝正式冊封的“嘉絨十八土司”。這既是一個民族層面的定義,也是一個地理層面的定義——一方面來自于民族、文化、風俗、紋樣的獨特性,另一方面來自于其生活習慣、建筑技術對于地理和氣候環(huán)境的回應。
該民族1954 年前稱“嘉絨族”,后被識別為藏族,稱“嘉絨藏族”?!凹谓q族”作為一個具有文化特征的“自在的民族”,發(fā)生于唐宋時期。從商周到秦漢,隨著華夏文明的擴大,華夏邊緣即“四夷”的概念不斷向更遠處移動[1]。被稱為“羌”的西部游牧民族,從陜西、河套地區(qū)移動到青藏高原腳下、橫斷山脈之中。在崛起的吐蕃王國和中原唐朝的拉鋸戰(zhàn)中,該地區(qū)的羌人接受了漢族和藏族兩方面的文化。其后1000 年間,夾縫中的居民適應了橫斷山脈中獨特且彼此隔絕的地理、氣候環(huán)境,孕育出獨特的民族文化特征。該地區(qū)每條溝的文化特征都不相同,“如光譜一般漸變”[2],越靠近西側,其特征越接近藏族,越靠近東側,其特征越接近漢族。嘉絨族是其中非常接近藏族的一批人,其文化特征如連續(xù)光譜中的某一個頻段,存在共性,也存在差異。清朝政府在嘉絨地區(qū)先后分封了18 個有正式封號的大土司,其封地即嘉絨族的文化地域,包含雅礱江、腳木足河—大渡河、岷江3 條大江的部分流域,也是本文的研究范圍(圖1)。
1 嘉絨文化地域分布示意
2 嘉絨地區(qū)地形與植被分布示意
川西橫斷山脈中地形起伏劇烈,適宜居住的土地僅有沿著山谷河道的狹窄平地。該地區(qū)的山谷河道又是連接我國西北地區(qū)和西南地區(qū)的重要通道,聯(lián)系了藏族、回族、苗族、彝族等少數(shù)民族,該區(qū)域曾被人類學家費孝通稱為“藏彝走廊”。該地區(qū)是中國地勢三級階梯中第一級和第二級的過渡,山谷中6 條大江自西向東排列,由南向北奔流而下。狹窄的山谷、洶涌的江水和密布的山溝,讓該地區(qū)形成了地廣人稀、村寨之間交流稀少、每一條溝都是一個獨立的生態(tài)圈的地理特征。直到近現(xiàn)代,村與村的活動邊界之間尚有廣闊的未利用地,和平原地區(qū)村與村接壤、人們強調分配資源的狀態(tài)相比,此處人們的精力更多地投入在與自然的斗爭中——這是決定嘉絨地區(qū)建筑特征的重要因素之一(圖2)。嘉絨地區(qū)地形起伏劇烈,地面海拔在2000~6000m 間不斷變化。和青藏高原相比,該區(qū)域的山谷降到高山林線以下,允許林木生長。因此,嘉絨、康巴和藏南地區(qū)是藏族地區(qū)中具有林木資源的區(qū)域,這對于嘉絨地區(qū)建筑材料的選擇至關重要。該地區(qū)全年平均氣溫不足10℃,與北京市淺山地區(qū)持平;年降水量約750mm,與全國平均水平相近;全年日照2000h,屬于III 類光氣候區(qū),日照條件一般。氣候條件決定了該地區(qū)建筑形式的要素。
在嘉絨文化區(qū)域內,建筑的形式、技術和裝飾元素也不完全統(tǒng)一。越靠近西側甘孜州的康巴藏區(qū),其風貌越接近衛(wèi)藏地區(qū)的藏式建筑,越靠近東側,保留的羌族本土元素和嫁接的漢族元素越多。為了明確典型的嘉絨傳統(tǒng)民居風貌,本文側重于嘉絨文化地域比較核心的地區(qū)進行分析,以縮小建筑形式和技術的差異。
通過廣泛而粗略地對比該區(qū)域中著名的傳統(tǒng)民居風貌,可以發(fā)現(xiàn),知名度較高、具有鮮明的地域風貌特點且保存較好的嘉絨傳統(tǒng)民居集中在腳木足河—大渡河流域,馬爾康市至丹巴縣段落。在此區(qū)域內,有保存較完好的兩組嘉絨土司官寨建筑(群)——卓克基土司官寨、松崗柯盤天街,均是國家級文物保護單位;以及4 個具有最鮮明建筑特征的村寨聚落——馬爾康市沙爾宗鄉(xiāng)從恩村“克莎”民居、馬爾康鎮(zhèn)西索民居、草登鄉(xiāng)代基村民居、丹巴縣獵呷鄉(xiāng)甲居藏寨,前3 個均被列入中國傳統(tǒng)村落名錄,后一個是國家4A 級旅游景區(qū)。
3 卓克基土司官寨,引自馬爾康政府網(wǎng)
嘉絨傳統(tǒng)民居的建筑形式主要分為兩類:碉與房。碉式建筑高聳,重視防御功能;房式建筑相對低矮,重視生活功能。碉與房的組合不是非黑即白,而是在兩個極端之間變化,形式多樣。此外,建筑根據(jù)用途(重要性)、權屬(財力)的差異,投入的資源體量不同,也會有質量、技術和規(guī)模的差異。本文研究的6 組樣本在這兩個維度上分布。其中土司官寨資源投入量大,功能也更加豐富,建筑形式和技術得到充分發(fā)揮,代表了嘉絨傳統(tǒng)民居的在資源投入增加時的發(fā)展方向。4 組村寨樣本則各自代表了防御性、生活性、與大土司關系最密切、按當代旅游景區(qū)運營等4 個鮮明特征。6 組樣本在的建筑特征勾勒出嘉絨傳統(tǒng)民居建筑形式分布的邊界,嘉絨地區(qū)其余的村寨建筑形式,在這個范圍內分布。
卓克基土司官寨(圖3),位于距馬爾康縣城7km 的西索村。官寨始建于1718 年,1935 年毀于大火,現(xiàn)存的建筑由1938-1940 年土司索觀瀛組織重建。索觀瀛熟讀四書五經,能講流利漢語,官寨建筑使用了大量漢族建筑的技術和形式。整個建筑由4 組碉房組合而成封閉式的四合院,院內中心部分為天井。平面為方形,坐東北面西南,面寬38.84m,通深 35.25m,單層面積達1500m2,共5 層,高19.05m。碉樓位于主樓的西北面,距主樓3m,平面正方形,底寬8m,向上收分為方錐臺體,高約21m,外顯箭窗,無門。三層、五層只能用跳板與主樓相通。
寨房南樓共2 層,首層為門廳,二層為會客廳,用于接待漢族官商客旅,頂為平頂。北樓(正房)共5 層,首層至三層為庫房、客房、茶房等,四五層為經堂。東、西側樓共4 層,是土司及家眷的住房、書房、廚房、庫房及當班大管家、小管家、雜役的住房。各樓靠合院一側各層均有有抄手游廊相互連結。四周墻體均用片石砌成,用石灰加糯米汁勾縫。墻體厚達1m,采用內直外收的砌法,上窄下寬,整個墻體處于抗壓狀態(tài),成為建筑的承重主體,加之內部木結構橫梁的互相支撐拉合。墻體四周開有內大外小的小窗作通風和瞭望防御之用。
屋頂采用了嘉絨傳統(tǒng)的密梁式粘泥夯筑平頂和漢式三角木行架構成的懸山式屋頂兩種結構形式。南樓為平頂,東西北樓為雙坡屋頂,上覆小青瓦,正反相扣,檐前有滴水裝置。
4 松崗柯盤天街
5 松崗柯盤天街
6 “克莎”從恩村民居
7 西索民居
8 草登鄉(xiāng)代基村民居
9 草登鄉(xiāng)代基村民居
10 近年改造過的甲居藏寨建筑
11 形式比較傳統(tǒng)的甲居藏寨建筑
柯盤天街(圖4、5)便是松崗土司官寨遺址,位于松崗鎮(zhèn)直波村。建筑群包括沿山脊布置的一連串寨房和兩座高聳的碉樓。寨房均為片石砌筑,低矮,以平屋頂為主。兩座碉樓均為四角碉,石木結構,相距25m。其中東碉高16.40m,西碉高14.9m。碉樓只有一個出入口,一般離地約在2m 以上,平時有梯上下;戰(zhàn)時人員進入碉內,梯樓撤走,易守難攻。碉內有木板、樹枝搭成的樓層,每層都有箭口,瞭望窗口。
“克莎”民居(圖6)指沙爾宗鄉(xiāng)從恩村的碉樓式民居,以從恩村一座房名“克莎”的民居為代表。同類的還有“郭木確宅”等數(shù)座年代、形態(tài)各異的民居,具有相似的形式和功能特征。“克莎”修建于明朝末期,共7 層,高約22m,木石結構,是沙爾宗鄉(xiāng)標志性古建筑之一,被評為省級文物保護單位?!翱松泵窬映驏|南115°,為藏民居中常采用的朝向。平面基本為方形,形式規(guī)整。以前首層為牲畜房,二層為居住空間,三層為廚房,四到六層為臥室與儲存空間,七層為經堂?,F(xiàn)在首層到六層無人居住,全部作為倉儲功能使用?!翱松泵窬游逯疗邔有藿藨姨艨臻g,保溫性較差,但通風效果好,滿足了藏民對倉儲空間的需求。
“克莎”民居是典型的碉戶一體式防御型住宅。這種功能要求建筑立面具有防守的特點,其主要特征是窗戶大小和形式的變化。底層為牲畜房,因此只留通風孔,從二層開始設有小窗,往上依次增大窗戶的尺寸。這種防御性的措施,導致克莎民居低層采光和通風不佳,無法滿足生活和倉儲需要。因此,居民創(chuàng)造了懸挑結構。根據(jù)每戶的層高決定,從三四或五層開始,在建筑的三面懸挑寬約1.2m 的空間,建筑內部墻體不閉合,與懸挑空間聯(lián)通,成為半封閉空間,采光和通風都很好。在不晾曬農作物時,懸挑空間用樹枝密結成擋風墻壁,用于儲藏糧食和柴草。懸挑結構多有二層或三層。克莎民居上半部的半封閉空間與底部封閉空間使用不同材料,在同一座建筑形成鮮明對比[3]。
西索民居(圖7)在土司時期被稱為卓克基趕槍巴(即卓克基街之意),當時居住此地的人多為卓克基土司的科巴(差人)和商人、民間手工藝者,其建筑技術也是受到官寨和漢族建筑技術影響最深的。
從建筑空間組合上看,西索民居相當整齊,統(tǒng)一為3~4層的石木結構碉房建筑。底層飼養(yǎng)牲畜,第二層是廚房和臥室,三層是經堂、臥室和廁所,四層為客房。經堂的一部分作為曬壩,用于晾曬農作物。廁所一般放置在高樓層懸挑部分,在挑出的廁所下挖坑結存糞便。近年由于旅游業(yè)的需求,西索民居將底層牲畜房空間做出調整,全寨統(tǒng)一圈養(yǎng)家畜,每戶首層改為儲存空間,并且頂層的曬壩有些已經被封閉成為房間。建筑形式上,西索民居保持了嘉絨先民“壘石為室”的傳統(tǒng)建筑風格,具有一定“碉”的特征,但和克莎民居相比,其高聳感和防御性已經弱化很多。房屋四周的墻體均用片石砌成,用黃泥粘合。墻體厚60~100cm,在砌筑過程中隨著高度增加其厚度變小,內墻面豎直,外墻面向內收分。到最高處,墻體的四角向上升起,形成碉樓的4 個角鋒,造成一種氣勢。最高處的石墻邊緣加厚,避免墻表的平面化,增強立體感。房頂前半部分為平頂,三面砌女兒墻;后半部分為坡頂,覆蓋片石石板或小青瓦[4]。
建筑結構在石墻承重的基礎上結合梁柱承重。用石塊或片石壘砌外墻和主要方向的內墻,成為整個建筑的主要維護和穩(wěn)定結構。石墻內每米高度要在墻內埋設木筋,互相拉結,保持墻面穩(wěn)定,防止不均勻沉降。木柱和梁結合內、外墻支承樓面荷載。柱子上下層位置基本一致,但不一定是通柱。柱子直徑30~50cm,主梁間距1m。柱頭與梁以簡單的榫卯搭接[5]。
草登民居(圖8、9)以圍繞草登寺分布的代基村為代表。草登民居延續(xù)了嘉絨地區(qū)藏民居普遍的功能布局,首層為牲畜房、儲藏間,二層為居所,三層為經堂和曬壩。部分建筑有第四層,但只有低矮的閣樓。和克莎民居、西索民居相比,草登民居層數(shù)較低,沒有高聳的碉樓。草登民居的墻體同樣是片石與黃泥砌筑而成,但使用了更多的木板作為裝飾。房頂是片石覆蓋的雙坡頂。
甲居藏寨(圖10、11)位于四川甘孜州丹巴縣中心城區(qū)以北約8km,是丹巴縣最具特色的旅游景區(qū)。甲居藏寨是獨特的藏式樓房建筑。每座寨樓占地約200m2,高15m左右,均為石木結構。一般為三至五層,底層是倉庫和圈養(yǎng)牲畜的地方,二、三層為居室、廚房、客房,四層以上用于堆放莊稼和經堂。墻體由片石砌成,受氣候影響非常厚重,墻體收分明顯。開窗較小且僅在向陽面,窗洞口縱斷面外窄內寬,以便接受更多陽光。屋頂多為平頂,用木制格柵作為承重層,上鋪小樹枝和泥土并拍實。屋頂上砌女兒墻并起角鋒,可用為曬壩[6]。
12 傳統(tǒng)形式的丹巴縣民居,引自參考文獻[7]
13 樣本建筑形式特征分布
14 嘉絨傳統(tǒng)民居的5種典型形式代表
今天的甲居藏寨,許多寨房使用現(xiàn)代材料和技術改造,并加入了一些屬于藏式建筑的構造和裝飾做法。比如檐口的八蘇、仿邊瑪墻的裝飾。但是,根據(jù)《中國國家地理》雜志2005 年第10 期評選“最美鄉(xiāng)村古鎮(zhèn)”時刊登的照片,丹巴縣包括甲居山村在內的村寨,形式上罕有上述特點,而是介于從恩村民居與西索民居之間——部分寨房高低錯落,墻體向上延伸形成角鋒,并有木窗扇作為裝飾,類似西索民居;部分寨房自身層數(shù)較高,下部開窗小,上部懸挑并且半圍合,類似“克莎”民居(圖12)。
此外,丹巴縣被稱作“千碉之國”,全縣現(xiàn)存500 余座碉樓分布在15 個鄉(xiāng)鎮(zhèn)。但丹巴縣民居的碉樓與寨房大多分開,只有少數(shù)情況結合成一個整體。
本文研究的兩組土司官寨建筑(群)中,卓克基土司官寨側重生活性,松崗柯盤天街重視防御性。4 組村寨聚落中,功能和資源投入(生活水平)之間存在相關性——從恩村“克莎”民居條件艱苦,重視防御性;代基村民居條件較安逸,重視生活性;西索民居與卓克基土司聯(lián)系緊密,是近現(xiàn)代發(fā)展較完善的聚落;甲居藏寨是近20 年川藏旅游線上的典型村寨,代表了丹巴縣民居的風貌。6 組樣本在功能和資源投入兩個維度的特征分布如圖13 所示。各樣本形式、規(guī)模、選材和雕琢程度上各有不同,它們的不同特征確定了嘉絨傳統(tǒng)民居建筑形式變化的范圍(圖14)——從高聳的碉式建筑到平緩的房式建筑,其間可以有多種漸變的形式;它們功能、結構、材料、構造方面存在的共性,是嘉絨傳統(tǒng)民居建筑的共同特征。
(1)功能布局均有豎直分層
無論土司官寨還是普通民居建筑,均有類似的豎直功能分層。由低到高的功能側重為牲畜房、庫房、廚房、居室、經堂和曬壩。底層不住人,用于庫房、牲畜房,一方面便于牲畜和重農具的出入,另一方面隔濕、防范毒蟲猛獸。由于不用于居住,底層可以不開窗或僅留小型通風孔。西索民居和甲居藏寨部分建筑在近幾十年為旅游業(yè)經營而改造,才將首層開門、開窗(圖14)。
(2)建筑上部普遍應用懸挑結構和半開放空間
在建筑上層部分,普遍存在單層甚至多層懸挑平臺,四周不設墻壁,使用木板或柴草圍合。由于墻體厚重,且開間不大,嘉絨建筑內部的使用面積比占地面積小得多,懸挑結構和類似陽臺的半開放空間增大了使用面積,緩解山區(qū)平地不足的問題。當?shù)匦纹露容^大,建筑占地小、層數(shù)高時,如從恩村民居和部分丹巴縣民居,此類懸挑空間會進一步增加,在建筑上部形成多層半開放的懸挑(圖14)。反之,當?shù)匦蜗鄬ζ骄?,資源相對寬裕的情況下,如草登民居和西索民居,開放的曬壩會增加屋頂甚至使用木門扇進行圍合,轉變?yōu)槭覂瓤臻g。
(3)建筑外墻收分明顯,結構采用石墻和木梁柱共同承重
嘉絨傳統(tǒng)民居無論大小,均以外墻作為主要承重結構,內部則通過木梁柱體系,構建靈活開放的室內空間。建筑外墻厚重,底部常厚達1m,一方面為了堅固,另一方面也為了防寒。外墻隨著高度增加有明顯的收分,至三四層處厚度約60cm。墻體收分一方面有利于減輕自重,增加穩(wěn)定性,另一方面隨著層數(shù)提高,對于防寒和抵御外來沖擊的要求也相應降低。同時,有明顯收分的墻體使得建筑在視覺上顯得高聳和雄偉。
(4)建筑材料均就地取材,大小材料各有用途
嘉絨傳統(tǒng)民居充分利用各類材料的特性,并合理組合。建筑外墻多采用大塊片石砌筑,用黃泥粘合并涂抹內側面,發(fā)揮了石材的耐久性和泥土的粘結力;當財力充足時,如卓克基土司官寨,學習中原建筑技法,使用糯米漿充當粘結劑,進一步改善其耐久性。較薄的片石用于覆蓋坡屋頂,有很好的排水性能。當財力充足時,如卓克基土司官寨,也會使用青瓦。如前文所述,嘉絨地區(qū)植被垂直分層,林線以下的山腰有豐富的林木資源。然而,劇烈起伏的地形限制了大型木材的運輸。因此,嘉絨建筑廣泛使用木材,但尺寸受到限制。較大的木料用于建筑室內的梁柱體系,但室內空間不大,且梁、柱往往不貫通,而是由多根木料接續(xù)。較小的木料用于門窗扇、墻內、樓地板內埋設的木筋。細小的樹枝則作為拉結材料,與黃泥拌合,用于鋪設樓地板面層。
(5)放棄藏式檐口構造,用石材包裹木材,提高建筑耐久性
嘉絨傳統(tǒng)建筑被形容為“外部見木,內不見土”。藏式建筑在檐口和門窗洞口構建“八蘇”,用小型木料多層搭接,實現(xiàn)更高的結構強度,與中原大木作的斗拱類似。嘉絨傳統(tǒng)建筑在門窗洞口使用相同的技術,但在屋頂處則將外墻向上延續(xù),將構成屋面的木材完全包裹在石墻內側(圖8、15)。該做法減少了木材與外環(huán)境接觸,延長了木構件的使用壽命。在女兒墻處,墻面往往局部加厚,并在四角向上延伸形成角鋒(圖7、14)。加厚的女兒墻和角鋒可以增加屋頂?shù)慕Y構剛度,對抗震性能有好處。
15 窗洞口方形與梯形截面對比
(6)窗洞口截面為梯形,增加通光量
嘉絨傳統(tǒng)建筑開窗普遍較小,一方面為了防寒防盜,另一方面因為石墻厚重,開窗小對窗過梁強度要求小。墻體厚度與窗洞寬度之比足夠大時,墻體本身對光線的遮擋顯著。因此窗洞口的截面被設計為梯形,增大采光的角度(圖15),在維持室內窗墻比的前提下,增加了通光量。
綠色建筑、生態(tài)建筑的概念在1960 年代由美國建筑師首先提出。其意義在于減少人類建筑活動對自然的破壞和對能源的過度消耗。嘉絨傳統(tǒng)民居是當?shù)鼐用窈蛧揽岬淖匀画h(huán)境斗爭后沉淀下來的建造技術成果,雖然工藝簡單,也缺少精密的計算和嚴格的規(guī)程,但是在常年的實踐中,其形式和工藝達到了與自然和諧的狀態(tài)。這恰恰是綠色建筑關注的焦點。
我國推行的《綠色建筑評價標準》(GB/T 50378-2019)中,評價指標包括安全耐久、健康舒適、生活便利、資源節(jié)約、環(huán)境宜居、提高與創(chuàng)新幾個方面[8]。嘉絨傳統(tǒng)民居的技術和工藝對于幾個方面均有涉及,但是適用的指標邊界模糊——可供參考,需要用現(xiàn)代建筑語言重新表達。比如,嘉絨傳統(tǒng)民居建筑將起居空間限制在上層,底層圈養(yǎng)牲畜、炊事和儲存雜物,從防潮、防蟲角度看是出于健康舒適的考慮,同時,也可以理解為避免了對底層建筑投入更多材料來滿足隔濕、防蟲的需求,節(jié)約了資源。又如,嘉絨傳統(tǒng)民居使用片石砌筑厚重的外墻,最初是為了堅固、保溫,出于安全耐久、健康舒適和資源節(jié)約的考慮;其后逐漸形成了收分明顯、帶有質樸且豐富肌理的獨特立面形式,既帶有結構的合理性,也形成了立面材質融入自然,環(huán)境宜居、對自然環(huán)境影響小的特點;進而,為了應對厚重外墻對采光的影響,人們修正了窗洞截面形式,并學會利用窗臺進深,拓展室內空間,這又是涉及了生活便利和資源節(jié)約等方面。在當代的建筑設計中,對于功能布局的豎直分層,可以直接借鑒;而外墻的厚度、材料、結構體系,早有更先進、更科學的模式可以采用。但是,為了營造地域特色風貌,也時常會繼承外立面的一些特點。在特定的情況下,改變建筑材料、調整墻體厚度,并借鑒相關的傳統(tǒng)構造做法,不失為一種策略。
在嘉絨地區(qū),許多當代所作的建筑設計,并未深入研究和借鑒傳統(tǒng)民居中的技術和工藝,只是在外形上加入了傳統(tǒng)建筑的部分特征,藉此彰顯城市特色風貌。其中涉及到綠色建筑技術的,又訴求于科技,用當代材料與技術,機械地提升建筑的性能。這種建筑也許看上去有些地域特色的元素,但是其構造邏輯仍然是現(xiàn)代的,其中的“傳統(tǒng)元素”與建筑本身脫節(jié)。
縱觀世界其他國家和地區(qū)的綠色建筑評價體系:比較著名的評價體系來自英國、美國、日本、德國、法國、加拿大和澳大利亞。對比其評估標準和指標,可以發(fā)現(xiàn)各國的評價體系有共同的關注點包括降低能耗、節(jié)約用水、綠色建材,以及建筑環(huán)境質量;也有各自獨特的關注點,如英國BREEAM 體系關注垃圾、污染、交通[9],日本CASBEE 體系關注社區(qū)、城市熱島[10],德國DGNB 體系關注程序質量和技術質量[11],美國LEED 體系關注大氣保護、施工現(xiàn)場和創(chuàng)新設計流程[12]。這些區(qū)別與各國家面對的現(xiàn)實問題有關。英國在綠色建筑領域起步較早,也有其國家地域狹小、四面環(huán)海、工業(yè)化起步早等因素。同樣,日本關注城市、社區(qū)、熱島效應,也與其城市人口密度高不無關系。不同的國家、地區(qū)、文化地域,面對不同的現(xiàn)實問題,找到不同的解決途徑,這也是地域建筑的中心思想之一。
中國不同的地域面對著不同的地理環(huán)境、氣候、植被、物產,孕育出具有差異與特點的地域文化和建筑風貌。就像英國、法國、德國雖然靠近,卻有著不同的綠色建筑評價的關注點,在中國國內東南沿海地區(qū)、北方寒冷地區(qū)與位于橫斷山脈中的嘉絨地區(qū),討論建筑與生態(tài)環(huán)境的關系,也勢必有不同的側重點。因此,研究嘉絨地區(qū)傳統(tǒng)建筑,不僅是為了借鑒傳統(tǒng)經驗滿足綠色建筑的評價標準,更重要的是理解嘉絨地區(qū)的人與自然共生關系,走出一條“因地制宜”的與環(huán)境和諧共處的建筑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