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微博│亞卡夏嘻
創(chuàng)作感言:這個故事起初只有一個女孩拖著感冒時昏沉的腦袋,敲開醫(yī)務(wù)室的門,結(jié)果與曾經(jīng)暗戀的男生重逢的一個畫面,其他的框架都沒有,所以寫完開頭后被擱置了很久,但故事的基調(diào)一直很明確,是無望的苦。后來再提筆續(xù)寫這個故事的時候,又覺得關(guān)于暗戀這件事,多數(shù)都是苦的,于是又添了酸與甜,最終還是寫成了好的結(jié)局,算是現(xiàn)實里的童話吧。希望暗戀者都能被對方看見,然后被擁抱。
01
紀巧月大三那年,江城迎來幾年一遇的冷冬,空氣中仿若飄著冰刀子,光是在戶外站著,都需要極大的耐力。
紀巧月毫不意外地發(fā)燒了,她在宿舍里悶頭睡了十幾個小時,越睡手腳越沉重,絲毫沒有好轉(zhuǎn)的跡象。
黑暗中,她用半堵的鼻孔深呼吸,吸了幾口氣,仿佛得到了些力量,她慢吞吞地爬下床,披好外套,穿著拖鞋就出門了。
深夜,醫(yī)務(wù)室很安靜,值班口沒有人,只依稀看見后面床上的被子隆起。
紀巧月敲了幾下門。
過了半分鐘,她聽見矮床“吱呀”一聲,接下來就是鞋子踩在地板上的聲音。
紀巧月沒由來地有些心慌。
下一秒,門從里面被拉開。
穿著白大褂的男生滿臉倦意,發(fā)絲保持著剛起床的凌亂,隨意地垂下,下面則是一雙漂亮得驚人的眼睛。
陳寄的聲調(diào)懶洋洋的:“要什么藥?”
紀巧月愣了一下,重感冒的副作用這時候非常明星,一股熱氣自肺腑彌漫上來,燙紅了雙頰,她只覺得心跳快得有些不正常:“我要輸液。”
陳寄又看她一眼:“得了什么?。俊?/p>
紀巧月小聲回答:“發(fā)燒了,不舒服?!?/p>
陳寄回頭,從桌子上拿過一個體溫計遞給她,聲音沒什么起伏地道:“先測測體溫?!?/p>
說完,他又回到桌子前坐下,就著上面已經(jīng)翻開的厚書看了起來,黃色的光暈落在他的側(cè)臉上,給他清冷的長相添上幾分溫柔。
紀巧月夾著體溫計,眼神不住地往陳寄身上飄。
幾次過后,陳寄看了她一眼:“你認識我?”
紀巧月立刻搖頭,不知道是羞的還是燒的,臉上爬上一抹桃紅色。
陳寄懶散地倚在桌子上,語氣帶上笑意:“那你總看我干什么?”
紀巧月不知道怎么回答,眼珠子四處亂轉(zhuǎn),恰巧看見墻上的鐘表顯示時間到了,趕緊從腋下掏出體溫計遞過去。
38.9度。
這是她現(xiàn)在的體溫。
陳寄給她配了藥,充當(dāng)護士給她打針,冰涼的針頭扎進皮膚,紀巧月仿若毫無知覺,一雙眼緊盯著陳寄,覺得他冷白的皮膚在燈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不真實,像是她病入膏肓?xí)r臆想出來的一個遙遠的夢。
陳寄一言不發(fā)地給她打上點滴,起身之前,忽然在她臉上看了一圈,神情有些許無奈,像是懶得逗她了,他說:“紀同學(xué),你怎么總是在生?。俊?/p>
紀巧月震驚得張了張嘴,心跳如擂鼓。
02
紀巧月和陳寄其實是高中校友。
不過,紀巧月和陳寄稱得上交集的相遇總共不過三次。
第一次是在高一的開學(xué)典禮上,她作為1班的學(xué)生代表發(fā)言,在廣播站后臺碰見了陳寄。
紀巧月還記得,那天早上,她破天荒地起晚了,匆忙洗過的頭發(fā)還沒干,她就趕到了學(xué)校,恰巧在校門口碰見紀律委員檢查儀容儀表,不得不把頭發(fā)扎起來。
大概是早晨洗頭著了涼,紀巧月的腦子十分沉重,濕潤的頭發(fā)貼在頭皮上,令她整個人都心煩意亂,捏著演講稿的手止不住地發(fā)抖。
趁著還未集合,她走到走廊盡頭的窗邊,借著涼風(fēng)讓自己保持清醒。
也不知站了多久,紀巧月的肩膀被輕輕地拍了一下,一粒白色的藥丸被遞到眼前,陳寄出現(xiàn)在她的視線里,他開口時,語氣里的溫柔和疏離平衡得恰到好處:“退燒藥,要嗎?”
正是旭日東升的時刻,厚厚的云層向兩邊散去,露出橙黃色的朝陽,陳寄穿著嶄新的校服站在她面前,背后的光一點點地亮起來,像是老電影里的長鏡頭。
見她不說話,陳寄又補充道:“我看你的臉紅得厲害,像是發(fā)燒了。”
紀巧月回過神來,趕緊接過藥丸道謝:“啊……是……謝謝你,同學(xué)!”
陳寄輕輕地笑笑,擺擺手表示不用謝,確認她吞下藥丸之后,他轉(zhuǎn)身混入人群,在成片穿著同樣校服的男生里也挺拔得惹眼。
按照班級順序,紀巧月是第一個進的廣播室,憑借著初中代表發(fā)言積累的經(jīng)驗,她四平八穩(wěn)地完成了發(fā)言,起身走向門口時,她碰見迎面走來的陳寄,兩人擦肩的那一秒,她聽見主持人的聲音在身后響起。
——“接下來發(fā)言的是高一2班的學(xué)生代表陳寄同學(xué)。”
那一刻,燒得昏沉的腦袋,漸漸起作用的藥丸,完成任務(wù)之后壓力驟然騰空的心臟,以及恰巧在此刻出現(xiàn)的少年,共同構(gòu)成了回憶的全部元素,可能憑借著吊橋理論,陳寄這個名字就這么埋進了紀巧月的心里。
紀巧月爭取到了班長的職位,借著職務(wù)的便利常常往辦公室跑,路過2班時,再裝作不經(jīng)意地往窗戶里看上一眼。
課間的陳寄總是在看書,他和影視劇里輕松考取第一的學(xué)霸不同,認真刻苦得過分,頭發(fā)也經(jīng)常亂糟糟的。他的課桌在靠墻的位置,桌上的書堆得像山一樣高,他常常懶洋洋地倚在墻上,手指飛快地在草稿本上寫寫畫畫,畫面倒是漂亮得像是經(jīng)過導(dǎo)演指點。
紀巧月第二次和陳寄說上話是在高二那年的冬天。
由于全球氣候變暖,江城已經(jīng)好多年沒有下過雪,只有干巴巴的冷風(fēng)刮在臉上,帶來一些季節(jié)的存在感,因此,這天下午放學(xué)后,天空中忽然飄下羽毛似的雪,幾乎是瞬間,整棟樓的教室都爆發(fā)出震破天的吼叫,學(xué)生們像是躍龍門的魚,從樓梯間爭先恐后地游出來。
紀巧月也不能免俗,她混在人群里往樓下走,因為走得慢而掉了隊,反應(yīng)過來時,身邊已經(jīng)全是2班的學(xué)生,一瞬間的恐慌之后,她又生出些期待。
陳寄會在附近嗎?
下一秒她的想法便得到應(yīng)驗,在二樓樓梯的拐角處,陳寄忽然走到她身邊,依舊是肩膀擦著肩膀的距離,紀巧月耍了小心思,加快了腳步才勉強維持著與他一樣的速度,外人看上去,他們就像是同行的好友。
只可惜,紀巧月還沒開始享受這片刻的愉悅,便走到了一樓的出口。
在兩人即將分開的那刻,陳寄忽然轉(zhuǎn)過頭來,低聲詢問:“你是1班的紀巧月同學(xué)嗎?”
紀巧月茫然又興奮地點頭:“嗯嗯!”
大概是她的表情太真摯,陳寄忍不住勾唇笑了笑:“下課的時候朱老師和我說,讓你在晚自習(xí)前去她辦公室?guī)兔Φ怯浽驴嫉姆謹?shù)。”
紀巧月也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會忽然擁有魔力,興奮到頭腦發(fā)昏的同時,居然還能在心里一字不差地把他的話默背三遍。
短暫的交集給了她勇氣,分別之后,紀巧月重新回到二樓的拐角處,站在陳寄的視角盲區(qū)里,旁觀著他和同學(xué)打完了整場雪仗。
大雪紛飛之下的陳寄是如此純真快樂,教室里的他很少笑,眉頭總是微微蹙起,形成的那一道淺溝仿佛裝了無數(shù)的數(shù)學(xué)題,紀巧月看不明白,也不會解,白雪卻輕易地填平了溝壑,令他笑得像個孩子。
紀巧月無端想起自己在日記本上抄了無數(shù)遍的那句詩:“遇雪尤清,經(jīng)霜更絕?!?/p>
03
紀巧月高中時代最后一次和陳寄說話是在高考成績放榜的那一天。
學(xué)校貼出來的光榮榜上,她和陳寄的名字一起出現(xiàn)在頂端,2班的陳寄和1班的紀巧月,狀元和榜眼,蹙眉沉思的少年和抿唇微笑的少女。
紀巧月站在光榮榜前笑彎了眼。
和陳寄肩并著肩結(jié)束高中時代,對她來說可能是最值得開心的事情。
學(xué)校召集優(yōu)等生們在小會議室開會,統(tǒng)一調(diào)查大家的報考志愿,會議上有不少來自頂級高校的老師做宣講。
按照分數(shù)高低排座,紀巧月坐在陳寄的后面,這是她第一次見到?jīng)]有穿校服的陳寄,他穿著淺藍的牛仔褲和純白的T恤,干凈得像是所有人的青春。
陳寄一如既往的認真,邊聽邊用自動鉛筆勾畫著什么,嚴肅得像是依舊在考場上。
紀巧月從小就是隨波逐流的人,高考之后,她有種失去了目標的無措感。她撐著臉發(fā)呆,回過神時紙面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恭喜”兩個字。
一直猶豫到了會議結(jié)束,在陳寄起身離開之前,她才鼓足勇氣將紙條塞進他手里,沒敢看少年的表情,她垂著頭,加快步伐,打算趕緊逃離現(xiàn)場。
還沒走出兩步,她就被人握住手腕,她驚訝地回過頭,陳寄捏著紙條,笑得懶洋洋的:“字挺好看的?!?/p>
紀巧月還沒來得及臉紅,就聽到他又開口:“同喜啊?!蹦┝?,他又補上一句,“榜眼同學(xué)?!?/p>
紀巧月承認,那一刻,她起了私心,她借著害羞低頭的間隙,偷偷瞄了一眼陳寄攤在桌子上的志愿表,整整八個選擇框里,他全部填上了“A大,醫(yī)學(xué)”。
回去的公交車上,紀巧月仔細閱讀完所有的宣講冊,鎖定了最感興趣的德語專業(yè)后,她在手機上打開志愿填報的網(wǎng)站,同樣的八個志愿,同樣的八個A大。
她點擊提交后,心里懸著的石頭終于落下,好像一片黑暗中豁開了一道口子,終于窺得一絲亮光。
紀巧月靠在窗戶上,耳機里適時傳來歌聲,是毛不易那首傳遍大街小巷的歌。
其中一句歌詞在紀巧月的耳邊反復(fù)回蕩。
——清醒的人最荒唐。
半個月后,紀巧月成功收到A大的錄取通知書。
紀巧月本以為上了大學(xué),和陳寄的交集就能變多,沒想到陳寄剛上大一就申請去教授的項目組幫忙,他一路從項目組邊緣人員混到核心成員,除了在開學(xué)晚會上短暫露過面之外,其他時候都是神出鬼沒。
A大校內(nèi)甚至還因此流傳起一個段子:“A大帥哥千千萬,陳寄學(xué)長不能犯?!?/p>
畢竟,陳寄已經(jīng)上交給了國家,獻身給了知識。
這三年里,紀巧月走在學(xué)校里,曾經(jīng)無數(shù)次駐足,為熱戀親昵的情侶,為流浪哀叫的小貓,為蕭條蒼勁的樹枝,為一踩就碎的樹葉,在無數(shù)個這樣的瞬間,她心中都有一個念頭——要是陳寄能出現(xiàn)就好了。
可這樣一個夢里都見不著的人,居然被紀巧月輕易地在學(xué)校醫(yī)務(wù)室碰見了。
輸完液回到宿舍,她樂呵呵地吃掉了兩碗鮮芋仙。
她面前的電腦屏幕上打開著兩個頁面,一個是保研成功的待確認頁面,另一個則是郵件頁面,一封名為“關(guān)于紀巧月同學(xué)申請成為罕見病研究項目組德語翻譯一事的回復(fù)”的郵件下,“同意”兩個字被加大加粗。
其實,在今天的偶遇之前,紀巧月就在學(xué)校的官網(wǎng)上看見罕見病研究組的翻譯招聘啟事,常年觀察醫(yī)學(xué)系小組積累出來的直覺告訴她,陳寄會出現(xiàn)在這個名單里。
關(guān)于陳寄的段子不是憑空而來,這幾年他一直潛心于罕見病大類的研究。
于是,在確定了自己的學(xué)分績點滿足招聘要求后,紀巧月第一時間發(fā)送了簡歷,為了增加被錄用的概率,她還特意寫了一封兩千多字的自薦信,以表明自己的決心和渴望。
陳寄是群山外可望而不可即的高塔,而紀巧月恰好懷揣著踏遍萬重山的孤勇。
04
項目組正式開工的前一天,紀巧月收到了陳寄的好友添加請求。
通過之后,陳寄立刻把她拉到一個十人的小群里,群聊在她加入之后異?;钴S,窺屏了半晌之后,她才知道原因。
沒有額外的學(xué)分誘惑,也沒有獎金加持,翻譯崗在紀巧月之前一直無人應(yīng)聘,和德國學(xué)校那邊的來往全靠大家百度翻譯,現(xiàn)在,有人主動送上門,難怪大家這么開心。
紀巧月想起自己那封多此一舉的自薦信,悔得腸子都青了。
終于,她艱難地發(fā)出第一句話:“研究組的官方郵箱,平時都是誰在看啊?”
這句話發(fā)出的瞬間便被淹沒在刷屏的消息里,紀巧月嘆了一口氣的同時,屏幕上方彈出一條陳寄的私聊信息:“如果你是想問那封信是誰看的話,不好意思,是我?!?/p>
猜想得到驗證,紀巧月心如死灰。
有了這個插曲,第二天,紀巧月在實驗室見到陳寄時,本應(yīng)該興奮的心情混進了尷尬,只好強迫自己認真工作。在她的幫助下,研究組的進度提高不少,難得在天黑之前收了工,學(xué)長學(xué)姐嚷嚷著請客慶祝。
這還是紀巧月第一次和陳寄在同一張餐桌上吃飯,出發(fā)前,她找借口去了趟洗手間,對著鏡子仔細補好妝,給自己做了一通心理疏導(dǎo)。
誰知她剛走出洗手間,就看見陳寄站在走廊上。
他提著紀巧月的書包,在她不解的目光下解釋:“大家先走了,怕你不知道位置,我留下來等你?!?/p>
此時已是深冬,梧桐樹的葉子倔強地掛在樹枝上,兩個人一邊走著,一邊聊了些項目上的事情,對于她的專業(yè)能力,陳寄滿口夸贊:“你的德語很好,一些當(dāng)?shù)氐目谡Z也翻譯得很到位?!?/p>
紀巧月想了想,說:“比起德語翻譯,你們在做的事情才是真的復(fù)雜?!?/p>
今天接觸了才知道,罕見病的研究遠比她想象的要艱難,在未知的領(lǐng)域開墾荒地,沒有前人的引領(lǐng),只能一點一點摸索,不斷推翻重來。
也難怪這三年很難見到陳寄,紀巧月感嘆了一句:“難怪你連社交的時間都沒有了?!?/p>
陳寄聞言笑了笑:“怎么說?”
紀巧月反問:“你不知道嗎?你可是校內(nèi)公認的難接近的人,心里只有研究,多少女生因此夢碎。”
“怎么把我形容得跟個道士似的。”陳寄悶聲笑著,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深深看了一眼紀巧月,“所以你才想幫我?”
千躲萬避,沒想到繞了個彎,話題還是回到了這里,那封自薦信里,前面兩千字都是紀巧月瞎編的,唯有結(jié)尾的那一句寫得真心實意——“我想幫助陳寄同學(xué)”。
川菜館的標識映入眼簾,紅色的燈光恰好掩去了紀巧月燒紅的臉頰,她低著頭,小聲地反駁:“才不是這個原因?!?/p>
“不管是什么原因,”陳寄停下腳步,瞳孔里倒映出她的影子,說話時聲音很輕,“謝謝你的加入。”
然后,他揚起唇,笑容在他臉上像水波一樣漾開:“謝謝你愿意靠近我,也算是幫我澄清謠言了?!?/p>
晝夜在這一刻交替,路燈一盞盞地亮起,而紀巧月在心里埋怨,心里只有研究的人,怎么偏偏生了雙多情的眼。
05
那頓飯之后,紀巧月很快就融入了集體,苦心做研究的人心思都單純,相處起來很簡單。
尤其還能見到不同的陳寄,嚴肅的、放松的、認真的……每一個都和她夢里的如出一轍。
只可惜,人生的河流絕不可能一直平穩(wěn)地向前。這天,紀巧月還沒出宿舍門,就收到通知,讓她暫時不用去實驗室了,因為資金緊張,項目組目前陷入停滯。
罕見病,顧名思義,患病的人非常少,哪怕是研究出來對癥的藥物,也只能用在零星幾個人身上,但所需的研究經(jīng)費卻很驚人,這真的值得嗎?
有人說,哪怕只有一個人得病,醫(yī)療系統(tǒng)也應(yīng)該為病人考慮,不應(yīng)該放棄任何一個人。也有人說,為什么不把這些經(jīng)費花在那些更多人得的病癥上呢?事情難道沒有輕重緩急嗎?
紀巧月只是一個普通人,自然想不出來答案,她只想支持陳寄和自己的朋友,但現(xiàn)在擺在面前的事實是,投資商最終選擇了大多數(shù)人。
給陳寄連發(fā)了幾條消息都沒有收到回復(fù)后,她穿上外套出了門。
室外氣溫接近零度,紀巧月能感覺到體內(nèi)熱氣在逐漸流失,她縮著脖子看路,想著今年冬天又沒有下雪,又無端想起多年前那個冬天,以及大雪中笑得無憂無慮的少年。
紀巧月最后在實驗室找到了陳寄,他端正地坐在各種實驗儀器前,不知道在想什么。
紀巧月喊他:“陳寄?”
想說的話在喉嚨口滾了幾圈,最后她只說出一句:“你別難過?!?/p>
陳寄回過神,才發(fā)覺紀巧月已經(jīng)站在自己面前,小姑娘的五官皺在一起,眼睛都紅了,一副擔(dān)心得不得了的樣子,他連忙說:“我沒事。這才多少困難,我選擇這個研究方向的時候就預(yù)料到了,只是沒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么快。”
紀巧月安慰他:“總會有辦法的?!?/p>
大概是這句話在此時此刻顯得太蒼白,說完,陳寄和紀巧月都笑了起來,空曠的實驗室被兩人的笑聲填滿,陳寄心中的郁結(jié)仿佛也隨著笑聲消散了,他說:“紀巧月,你怎么這么……可愛啊?!?/p>
“我安慰你,你還取笑我!”紀巧月罵道,察覺到對方的心情沒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之后,她悄悄松了一口氣,隨后又問道,“要去坐摩天輪嗎?”
陳寄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
紀巧月接著說:“摩天輪,我小時候沒考好心情差,我爸爸就會帶我去坐,來之前我特意在網(wǎng)上訂了兩張票?!?/p>
工作日的游樂場人少得可憐,摩天輪更是沒幾個人光顧,于是,紀巧月和陳寄兩個人占了一整個座艙,座艙緩緩升起,地面上的人和建筑逐漸縮小,最后變成方形小點。
紀巧月興奮得不行,不停指著各種建筑讓他看,這里是博物館,那邊是動物園,一路絮絮叨叨,二十來分鐘的路程一晃眼就過去了,在她的介紹下,陳寄頭一次對江城的地標有那么清晰的認識。
紀巧月好像總在他人生的重要節(jié)點上出現(xiàn),高中的入學(xué)和畢業(yè),項目的啟動與停滯。她總是一臉無措和慌張地闖進來,又安靜和沉默地退出去,等待命運安排下一個巧合。
要是這一次她沒有參與進來,自己會怎么樣呢?
做研究時最常用的技巧是假設(shè),先擬一個例子,再去逐步驗證,陳寄總是負責(zé)假設(shè)的那一部分,可這一次,他發(fā)現(xiàn)自己居然不敢設(shè)想。
他是夜間獨行的燭,而紀巧月是燒干隨行的蠟,在他即將熄滅時登場,續(xù)上星點微光。
從摩天輪上下來,兩個沒吃晚飯的人肚子餓得咕咕叫,就近找了一條小吃街,剛買完烤冷面就跟餓鬼似的沖向下一個攤位排隊。
“老板,來兩份雞蛋灌餅!”
紀巧月喊完回過身,就見陳寄站在比他還矮幾公分的小攤前,彎著腰把碗里的烤冷面往嘴里送,呼出來的霧氣模糊了他棱角分明的臉,讓他顯得如此不真實。察覺到她的目光,陳寄輕聲問:“怎么了?”
紀巧月?lián)u搖頭,她只是覺得這樣的陳寄也很好。
無論是意氣風(fēng)發(fā)時遙遠得像星星的陳寄,還是失意時沉默地在她身邊吃烤冷面的陳寄,紀巧月好像都喜歡得不得了。
06
項目雖然停滯了,但生活還要繼續(xù)。
陳寄忽然多了一段長長的空白期,有項目經(jīng)驗加持,他早早就被本校的導(dǎo)師看中,連碩士研究生期間攻讀的方向也在大二時就商定好。
比起還在秋招現(xiàn)場游走的同齡人,他的人生進度好像快了一大截,倏然停下來,他竟生出些茫然。
好在,和他處境相同的還有紀巧月。
這天,她躺在宿舍看著紀錄片,忽然接到陳寄的電話:“要不要和我一起學(xué)畫畫?”
紀巧月震驚地坐起來:“什么?”
陳寄繼續(xù)說:“我報了個課程,但是老師是一對二的,你當(dāng)了這么久的免費勞動力,算我請你好了?!?/p>
這個世界是如此殘忍,學(xué)渣的努力是考前臨時抱佛腳,學(xué)霸的休息方式還是學(xué)習(xí)。
身為一個以應(yīng)試為目的的頹廢型學(xué)霸,紀巧月被陳寄的邏輯徹底打敗,但一起上課的誘惑實在太大,紀巧月張嘴就回答:“好!”
太輕率的后果就是,紀巧月需要每天在零度的清晨就起床狂奔去校門口和陳寄會合。
陳寄通常站在公交站牌下,因為個子太高,翹起的頭發(fā)會頂住牌子,見她跑過來,他蒙了霧一般的瞳孔才緩慢聚焦,在她站定之前,他會揚起一個標準微笑。
紀巧月偶爾會說他“像被迫早起上班還要微笑面對顧客的服務(wù)人員”,陳寄從來不做任何反駁,只會在盯著紀巧月喝完整瓶牛奶之后,忽然把紙巾蓋到她不斷張合的嘴上。
他手指的溫?zé)岣糁埥韨鞯郊o巧月的嘴唇上,像是一個隱秘旖旎的吻,通常紀巧月會瞬間沒了聲,把下半張臉埋到圍巾里,歪著頭看向窗外。
陳寄知道她是在害羞。待臉上的紅暈褪去,紀巧月又會像倉鼠一樣探出腦袋,推一下他的手臂,輕聲抱怨:“陳寄,你知不知道不能這么對女孩子???”
陳寄很想問那應(yīng)該怎么對女孩子,但轉(zhuǎn)念一想,這個問題原本就沒有標準答案,如果女生可以算作一道研究課題,紀巧月應(yīng)該是最好解的那一類,姑且能排到簡答題的第一題。
但他還沒想清楚,一道送分題自己為什么做了那么久,在可以得滿分的答卷上,盯著一道6分的題發(fā)呆。
答案被想出來的那一天,是在臨摹的課堂上,紀巧月把梨子畫成了老鼠,陳寄還沒來得及圍觀,就聽到口袋里的手機振動了一下。
原先拒絕投資的投資商給了新的回復(fù),表示愿意在前期給予基礎(chǔ)資金扶持,但如果進度不理想,可能會隨時撤資。
多么現(xiàn)實的回復(fù),卻是陳寄期待中最好的回復(fù)。
其實在此之前,陳寄給投資商寫了一封長長的信,靈感來源于定期清理郵箱時看見的紀巧月的那封自薦信。
少女膽怯又堅定的樣子浮現(xiàn)在他眼前,“再試一次”的想法忽然變得異常強烈。
寫請求投資的自薦信,陳寄花了整整兩個小時,點擊發(fā)送的那一刻,他與紀巧月的命運恍然重疊,陳寄終于想明白當(dāng)時她的那句“才不是這個原因”是什么意思。
題干為紀巧月的簡答題上,“勇氣”才是得分的關(guān)鍵詞,而那些為了填滿空白而補充的華麗辭藻背后,藏著的并不是無私伸出的援助之手,而是一份渴望回應(yīng)的私心。
“陳寄……陳寄?你怎么了?”
紀巧月?lián)鷳n的眼神撞進陳寄的心里。
原來,喜歡一個人是這種感覺。
在開心的情緒涌上來之前,陳寄一把抱住了紀巧月。
07
為了慶祝項目組恢復(fù)正常運轉(zhuǎn),大家湊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吃了一頓火鍋。
之前大家都沒敢表現(xiàn)出沮喪或失落,等到事情解決了,反倒一人一句地抱怨起來,這段時間的迷茫也隨之消失殆盡,吃到最后,大家又抱作一團,約定著一定要做出點成績。
街上,圣誕節(jié)的裝飾還沒來得及拆下,元旦緊接著就要來了。
紀巧月湊在拍照的人群里抬頭看樹上的彩燈,五顏六色的光將她淺笑的面龐照得流光溢彩,在兩人因為人群移動而擦肩的瞬間,陳寄忽然抓住了她,他的腦袋是空白的,話卻脫口而出:“明天有空嗎?一起去操場跨年吧?”
紀巧月還沒來得及點頭,便聽旁邊的學(xué)姐打趣道:“喂!你們倆說什么悄悄話呢?小情侶有什么秘密是我們不能聽的?”
兩人不自然地對視一眼,笑意和緋色一同爬上臉頰,但誰都沒有反駁。
跨年夜當(dāng)天,校樂隊排練的聲音穿透教學(xué)樓,傳到宿舍。下午紀巧月化妝的時候右眼皮狠狠跳了一下,不好的預(yù)感縈繞在心間。
果然,到達操場之后不到五分鐘,她就收到了班委發(fā)來的微信消息,她的課程作業(yè)的一篇期末論文寫偏離了主題,不想掛科的話,需要在明天之前重新補交一份。
美好的夜晚就此結(jié)束,紀巧月給陳寄發(fā)去消息解釋緣由,陳寄的對話框上方,“正在輸入”出現(xiàn)了好幾次,良久才發(fā)來“沒關(guān)系”,并囑托她好好完成論文,不要有負擔(dān)。
等了那么多年才等來的一次約會,居然就這樣被自己搞砸了,不甘心的情緒在這一刻淹沒了紀巧月,她趴在桌子上,淚水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她伸手胡亂地擦掉,打開了電腦。
沒想到,開始重寫論文之后,她卻異常冷靜,等到被手機鈴聲打斷思緒時,宿舍里除了電腦屏幕的光,已經(jīng)黑成一片。
桌上鬧鐘的時針逼近12。
陳寄在電話里請求:“我知道現(xiàn)在不是時候,但你能下來一下嗎?”
于是,在新年來臨的前五分鐘,紀巧月抱著手機跑下樓,樓道的感應(yīng)燈在她身后次第亮起,話筒里傳來的是陳寄含笑的聲音:“不用那么急,你慢點兒。”
怎么能不急?
從宿舍到樓下,平時需要八分鐘,而今天,紀巧月只用了一半的時間就跑完全程。
一切都還來得及,紀巧月在這年的年末,仍舊見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梧桐樹的葉子被寒風(fēng)吹得嘩啦啦地響,陳寄獨自站在路燈下,被風(fēng)吹起的葉子飄到他的肩膀上,又被他拍回到地面上,他站在落葉堆里朝她揮手,臉上帶著他標志性的笑容。
遠處的操場上傳來了震天的倒數(shù)聲。
“5、4、3、2……”
“1!”
新年的第一秒,紀巧月等來了陳寄的告白。
“我還是想當(dāng)面和你說,我們在一起吧,好嗎?”
“新年快樂?!?/p>
愛情的邏輯就是這么不合理,只要在某一次紀巧月想念陳寄的時候他恰好出現(xiàn),那么此前紀巧月獨自挨過的那些歲月就可以一筆勾銷。
難熬的冬季終于快要過去,輕舟已過萬重山。
(編輯:八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