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子清
坎村的夜漆黑如墨,星星月亮經(jīng)常偷懶,躲在重重云霧里。沒有了星星月亮,坎村的夜黑得純粹,沒有一點雜質(zhì)。太陽一下山,村民紛紛如飛鳥歸巢,窩回方方正正的籠子里,影影綽綽的光從層層疊疊的窗戶中透出,螢火蟲一樣與夜幕糾纏。其實,夜黑得純粹不純粹,與我無關(guān),我不需要光,只憑著感覺就夠了。失眠以后,我的五感異常敏銳,能看到別人看不到的東西,聽到別人聽不到的東西,知道別人不知道的東西。這種感知以外的世界太奇妙了,完全是上帝打開的另一扇窗,讓我體驗到別人體驗不到的深度、厚度、廣度。
以前,我的感知功能簡直是殘疾,總習慣跟著別人人云亦云。還按照世俗的法子治療過失眠,吃過藥、打過針、聽過課、做過操,嘗試過催眠,辛月還耐心地陪著我做過一段時間的理療。然而,這些統(tǒng)統(tǒng)不管用,我從初級失眠者迅速滑進資深失眠者行列。那時,辛月還是個低眉順眼的小媳婦,一笑就露出八顆小白牙。后來,見我在失眠的路上越陷越深,漸漸沒了耐性。先是言語譏諷,進而惡語相向,最后直接拎出鄭東與我做全方位對比,把“后悔”兩個字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
鄭東與我的緣分久到從出生之日算起。我倆同一天出生在坎村的暗夜里,據(jù)說,我倆一落地,天上罕見地出現(xiàn)一輪明月。父親見明月生輝,照得天地亮白,我又行二,給我取名二白。他父親見月亮在東,給他取名鄭東。我兩家直線距離不過幾米,長大后,自然而然地一起玩耍,一起長高,一起讀書,一起追女孩,一起考大學。畢業(yè)后,一起考入同一個系統(tǒng),一個做文員,一個做技術(shù)員。然而,焦不離孟的我倆在職業(yè)生涯中顯出驚人的差異,鄭東一路開掛,扶搖直上,進而眼睛向外開疆拓土,登上一個個平臺,穩(wěn)穩(wěn)地站在高處,成為我遙不可及的一輪明月。而我一個臺階都沒邁上,眼睛向內(nèi)挖掘潛力,成為五感敏銳的資深失眠者。鄭東娶的世家女楊雪,家資豐厚,有資源借力,早早搬進富人區(qū),過著金尊玉貴的生活。我娶的是出身坎村的鳳凰女辛月,過著柴米油鹽的煙火日子。
本來兩種生活如兩條軌道沒有交集,我倆發(fā)小的感情卻讓兩個家庭不時產(chǎn)生交集。我不愿意在交集中表現(xiàn)自己,更多的是鄭東在說,辛月在聽。鄭東看辛月的眼神帶著悲憫的俯視,辛月則眉眼彎彎地回視著,帶著幾許巴望。原本相互平視,變成了一上一下,這一上一下,就產(chǎn)生了交集,產(chǎn)生了交集,就容易產(chǎn)生故事。就比如當初在校園,辛月也是帶著些許巴望的眼神望著我。那巴望的眼神容易讓人生出暖如春陽、艷如煙霞的錯覺。于是,我的眼神順勢而下,成就了一段金童玉女的愛情童話。這童話從校園版走到現(xiàn)實版,就算遇到楊雪攜財勢介入,都沒有發(fā)生動搖。如今,情勢發(fā)生變化,愛情也就轉(zhuǎn)了向。從哪天開始轉(zhuǎn)向的呢?或許從遇到楊雪開始就應(yīng)該轉(zhuǎn)向,我卻親手撥正了它。楊雪鐘意我,可我已經(jīng)有了辛月;鄭東鐘意楊雪,楊雪心里有了我的影子。如今,辛月鐘意鄭東,鄭東卻有了楊雪。這關(guān)系夠微妙,也挺狗血的。
辛月鐘意鄭東,從鄭東做“水岸人家”的項目負責人起。彼時,鄭東借助這個項目,成為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存在。他揮手間就能改變這里的樣貌,如樓群的高矮疏密、花草的綠肥紅瘦、綠植的濃淡遠近、人事的煩勞輕省等。辛月的工作從煩勞到輕省,鄭東只動了動嘴唇。鄭東嘴唇的輕微觸碰引發(fā)我的婚姻風暴,家庭內(nèi)部的平衡徹底被打破了。跟著我,辛月委屈,沒有想象中的夫貴妻榮,也沒有花開并蒂,只有她一枝獨秀。所謂獨秀,難免有些無助凄涼,甚至有些逞強的意味。這逞強一遇到悲憫,瞬間軟糯如綿。這逞強與綿軟都需要她一個人獨立完成,情緒過渡中難免再起波瀾,產(chǎn)生所遇非人的怨念。心內(nèi)怨念一起,所有的位置都不合適了。
辛月指著我的鼻子,言辭爆豆一樣迸射而出!我當初不說是?;?,也算花容月貌,怎么就瞎了眼,找了你這個衰人。你看看人家鄭東,再看看你,咋不就替好人死了!
我撥開鼻子上的手指,云淡風輕地起身,你后悔了,現(xiàn)在也可以去找他!
一場爭吵戛然而止。
背起行囊的那一刻,也是我對辛月豎起了白旗。說是下沉到分公司,其實是放棄前程,也放棄婚姻。下沉到坎村,不是看風景,而是去打井,去與泥和水打交道。當初拼命讀書考大學,就為了早日逃離坎村,逃離泥和水,沒想到蹓跶了一圈,又回了坎村,丟光里子面子不說,還傷人心啊,那感覺就像鉆頭鉆進心里,鉆出一個個窟窿。人人都說打井累,既得野外作業(yè),又泥水汗水的,我在鉆頭探進大地肌理的一個個瞬間,居然開悟了。鉆頭穿過水源和青草,截斷河流的根脈,河就不流了,死掉了。我卻感知到河的不死之心,它的血與肉還在流動,那血與肉似在召喚我,讓我用心去貼近它們。當我俯下身去傾聽,依稀聽見汩汩的流動之聲,那就是河的不死之心。沿著河的紋理,去記述它的行蹤與軌跡,走著走著,我發(fā)現(xiàn)自己離不開泥土了,像古希臘神話中的安泰一樣,離開泥土就失去力量。娘說,這不奇怪,你是屬狗的,聞著土腥味才能活。不只聞著土腥味,我還適應(yīng)了漆黑的環(huán)境。我喜歡像狗一樣在靜謐的夜里不眠不休。夜的形態(tài)下,人或動物有著與白日不同的臉孔,像忙著造愛的鳥兒,加班加點的農(nóng)民工,為小康生活奮斗的小人物,運籌帷幄的大人物等等。
日與夜像是一個人的兩面,日戴著面具,而夜更真實。夜暗黑,不見一點光,鳥兒蟲兒都入眠了,不能入眠的只有我,還有楊雪。失眠后,我的精神觸角常常有意無意地探到楊雪,她似有感應(yīng),若有若無地回應(yīng),這感覺若即若離,很微妙,很吸引人。
富麗堂皇的大宅里,平素恬淡矜持的楊雪,畫著妖嬈的妝容,身著暴露羽衣,與白日判若兩人。眼畫大、唇畫小、鼻畫高,似戴一張假面具。她聳肩扭腰,瘋狂起舞,模擬歌女,唱得歇斯底里;模擬舞姬,跳得放肆隨心。歌罷再舞,舞罷而歌,最后,擺出性感造型,若隱若現(xiàn)的酮體閃著瓷白的光。這是楊雪的夜,也是我的夜。她像吸食大麻的癮君子,舞出內(nèi)心的瘋狂。我用夜做掩護,給她安慰與包容。她獨有的美麗與妖嬈只在暗夜綻放,舞至妙處,嘟起紅唇,對著虛空輕輕一吻,那唇形化作漫天雪花,將我輕輕覆蓋,魅惑、輕柔。
睡夢中,似有人與楊雪纏綿,那人面貌看不太清,似鄭東,又似我;似遠在天邊,又近在眼前。那一刻,我感覺與鄭東合而為一,我是實體,鄭東是虛體,一會兒,他變成實體,我則成為虛體,虛虛實實,實實虛虛。所以,眼見不一定為實,眼不見也不一定為虛,如實似虛,似虛還實。
感覺五內(nèi)俱焚,似有火在燒。此時,如果當頭澆下一盆冷水,或許能看見燃燒后的斷壁殘垣。
從酒場出來,鄭東醉醺醺中透著志得意滿,那志得意滿平時隱于謙和莊重之下,遇到酒才會原形畢現(xiàn)。以前我倆喝酒,他也是一杯之后,才滔滔不絕,桌上不論有誰都淪為他的陪襯,每當此時,他被酒浸染的眸光燦若星辰。那時的他酒量還淺,城府也淺,不像現(xiàn)今的他深不可測。夜風吹,酒上涌,他站住了,迷茫地四下望望,然后掏出手機,撥打電話。他微微側(cè)頭,把嘴唇貼近電話,表情舒展,淺淺低低。他語氣有些急切,雖隔開這么遠,卻能清晰地感覺到他心跳得那么急迫。一會兒,他做了一個手勢,一個搞定的手勢,然后神態(tài)放松,步伐轉(zhuǎn)急。他邁開大步,穩(wěn)穩(wěn)地穿過人民公園,走進他親手打造的“水岸人家”,熟練地按開密碼,走進電梯,電梯停在十一層。然后,1102 室綠色的窗簾亮起來,接著一對影子印在窗簾上。
我不喜歡綠色的光,喜歡粉紅色的,綠光讓我的眼睛不舒服,可辛月喜歡。這窗簾價格不菲,以辛月的收入,自是買不起的?,F(xiàn)在,買不起的東西她都一一擁有了,不只綠窗簾。辛月的日子無疑是愜意的,是那種偷偷摸摸的愜意,有偷的刺激,有摸的快意。
清晨,霧靄朦朧,星星月亮都躲進霧靄中,太陽也沒有出,鄭東大步邁出小區(qū),臉上帶著饜足的慵懶。忽然迎面遇上我,他猛地一顫,直愣愣地望著我。我站在他面前,深深地望著他,不發(fā)一言。很快,他敗下陣來,熱情地拉住我的手,寒暄道,哎呀,兄弟,你啥時候回來的?
我不答話,直視著他,等他的手伸到眼前了,才懶散地伸出手,回握他,感受到他的腕脈擂鼓一樣跳,像要跳出胸膛一樣。他心驚了,能不心驚嗎?本是暗夜里做的事,被我拿出來,擺在清晨,看著他吞蒼蠅似的一臉喪氣,多日不眠的我在人民公園的躺椅上睡著了,在晨練大潮中,睡過去了,還做了個夢,夢見自己在飛,不是那種扶搖直上的飛,而是上下夠不著的掙扎。
“藍幽谷”酒店一直立在那里,立了好些年。早先,那里是我和鄭東的根據(jù)地。如今,辛月去,楊雪也去,我反倒不怎么去了。彼時,我和鄭東都一文不名,喝酒用的是我父母的血汗錢。他大著舌頭說,茍富貴,勿相忘。后來,他領(lǐng)著楊雪登門,我倆在那里拼酒,拼得勢均力敵。楊雪始終捧著橙汁啜飲,白衣勝雪,不染纖塵。辛月坐在一邊,咯咯地笑得開懷。再后來,辛月也出去喝酒,和鄭東喝,和李東喝,和方東喝,和某東也喝。酒嘛就是喝的,誰喝都是喝。女人與酒,既是絕配,也互為融合,與酒融合或與男人融合。這些當然得在夜里進行,也得用酒做引子。喝酒的男人女人隔著酒玩捉迷藏,女人自以為是垂釣者,其實早已是善釣?zāi)腥说纳香^魚兒,酒只是男人放出的一個餌,但等女人主動咬鉤。辛月喝著酒,喝著喝著笑,笑完了哭。楊雪也喝,她請我喝,自己也喝,她喝著喝著哭,哭完了笑。鄭東喝,在哪兒都喝,喝的伴兒也愈來愈多,用酒開路。
鄭東仍去“藍幽谷”喝酒,帶各色美女、帶朋友、帶同事,就是沒帶過辛月和楊雪。佐酒的話題很多,男人、女人、生意、官場、資源等。也有的人借酒耍段子,有的真,有的假,有的不露聲色,有的痕跡明顯,這幾個同事有點多了,長一聲、短一聲地編排我。鄭東也多了,猛地站起來,指著他們吼,嚴二白是我朋友,你們誰動他都不好使!這句話我也曾說過,只是當初鄭東的臉上還不是動人的小康色,而是鼻破臉腫的青藍。鄭東被欺負了,我聽后大怒,約上那幾個小子,幾番切磋之后,擦掉鼻血,鄭重地宣布,鄭東是我朋友,你們誰動他都不好使!
這一刻,恍如時空穿越了,鄭東記得當初的一切,就如我也記得一樣,曾經(jīng)的曾經(jīng),已經(jīng)長在我們的血液里,抹不去了。這一刻,不知道我是鄭東,還是鄭東是另一個我,或者一個是真實的我,一個是戴面具的我。
歷盡幾世幾劫,還能和鄭東坐在“藍幽谷”,我都覺得造化神奇。鄭東不是在喝酒,而是灌,一杯接一杯。我是在品酒,一口接一口。他用了我曾經(jīng)的方式,我用了他曾經(jīng)的方式。多年摯友或陌路,杯子一碰,一切都回到了原點。直覺告訴我,鄭東有事,而且事還不小。他的朋友遍天下,心里話能說一兩句的,只我一個而已??晌乙呀?jīng)不咋說話,只傾聽。他開始說——最近的事,你可能也聽說了,有些人想把責任往我身上推,罪名多得喲,你都想不到。對了,還有人編排我,說我和辛月鬧緋聞,你說,我能做那事嗎?
我笑了,你為什么不能做那事?
他臉色變了,怏怏不樂,他這人一怏怏不樂就心動過速,一心動過速,血液就上涌,血液一上涌,眼睛就紅,他紅著眼睛嘶吼,你還是我二十多年的好哥們嗎?
我言簡意賅地回懟,你說呢?
他的臉色由紅轉(zhuǎn)白,由白轉(zhuǎn)青,再轉(zhuǎn)為悲戚,進而轉(zhuǎn)悲痛欲絕式,捶胸頓足地表白,我是啥人你清楚,我要做這事都不得好死。我無語地看他表演,一言不發(fā)。好一會兒,他似緩過來了,自顧自地呢喃,不管你信不信,我都是當初那個鄭東。
他轉(zhuǎn)過頭去不看我,似對我又像對空氣說,現(xiàn)在,總有人像地下的暗流一樣蠢蠢欲動,看不見,摸不著,無從入手,讓人茫然無措、十分惶惑。你按住這頭,那頭起來;按住那頭,這頭又起來,如此來來往往,總也找不到總開關(guān)。他繼續(xù)感嘆說,要是能找到這暗流,拔了總開關(guān),呼吸或許能通暢了。
我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已經(jīng)放出了心內(nèi)暗流,還想求明面上的心安理得,恐怕沒有這樣的便捷路徑。就像“水岸人家”建在遼河故道上,表面上遼河已經(jīng)改道,故道已成荒灘,殊不知,故道之下還有暗流,是不死的遼河之心。不是暗流阻擋了你,是你阻擋暗流。你還要拔掉總開關(guān),這個開關(guān)就是你插上的。河流與暗流就如日與夜,日里不能做的事,夜里也不能做。
鄭東似懂非懂,無語多時,起身唱歌,聲音由低轉(zhuǎn)高,最后,歇斯底里地吼道:“只在黎明混著夜色時,才有重重疊疊的片刻……”
結(jié)合殘障人士的休閑特征,除了不斷完善地理環(huán)境的可進入性,打造無障礙休閑環(huán)境外,可以思考如何為殘障人士提供更加貼切的無障礙服務(wù)環(huán)境.如何在殘障人士游園高峰期盡量滿足其休閑游憩目的,減少其獨自出行障礙,是值得探討的問題.目前我國城市公園還缺乏對殘障人士專業(yè)服務(wù)的培訓,應(yīng)該培養(yǎng)一批高質(zhì)量的志愿者在殘障人士游園高峰期展開專業(yè)服務(wù),適當擴大服務(wù)范圍,以有效減少殘障人士進入城市公園的障礙,提高公園的可進入性.因此,增加無障礙服務(wù)培訓,拓展殘障人士休閑活動空間,增加殘障人士活動類型的選擇,都能夠有效改善殘障人士對城市公園可進入性的感知.
歌聲在暗夜游蕩,匯成暗流,涌入地下河。我想開口,卻什么也說不出來,這一刻,我覺得我不是我,只是個暗夜游魂。
辛月把嚴寬送回娘家,一心一意要和我重修舊好。綠窗簾換成淡粉色的,人也換了淡粉色的,就如當初遇見我的時候。淡粉的燈光下,她依偎在我的懷里,長長的假睫毛輕顫,淺淺的魚尾在臉上游來蕩去。其實,她完全不用這么做,對于她的選擇,我沒有怨恨,真的沒有,易地而處,我不見得做得比她好。我扳正她的頭,嚴肅地說,我不會落井下石,更不會把曾經(jīng)的枕邊人推向深淵,如果你需要,我可以選擇回歸。
她哭了,涕淚橫流,把臉上脂粉沖得潰不成軍,假睫毛都糊到眼睛上了。
我解釋說,我出走是自己的原因,與女人和孩子無關(guān)。她把小嘴張成個O 形,隨即一臉輕松。
作為一個隱形人,我一直把自己融入夜色中,也只有在夜色的保護下,我才感到安全,包括與楊雪共舞,用舞蹈叩問靈魂。一日,楊雪舞至高潮,忽然叫出了我的名字。我不知道她有沒有發(fā)現(xiàn)我,心虛至極,大駭!她喊,嚴二白,我所有的暗夜之舞都是跳給你的!我無言,想起鄭東那晚唱的歌:“你永遠不懂我傷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p>
做暗夜里的自由人,我愈來愈應(yīng)心得手,精神感知力也愈來愈強,甚至不用俯身,就能感知到河流汩汩流淌的聲音,感知范圍愈來愈寬泛,達到隨心所欲的境界。
忽然,我感知到鄭東大異于常的心跳,脈管里的血在絕望地奔突。不知從何時起,鄭東早已融入我的感知范疇。因為奪妻之恨,我尤其能敏銳地感知他的絕望。他那里一定是發(fā)生什么事情,見面那天,他就開始不對勁,他出了什么事情?我想靜下心,卻怎么也靜不下來。在這個沒有星星月亮的夜晚,要發(fā)生什么嗎?忽然,腕上一痛,痛入心肺的那種。我的臉一下子白了,是鄭東,他在做什么?在割腕嗎?難道他想自殺!是的,他該死,放著好道不走,凈走歪門邪道;放著正事不干,凈干偷雞摸狗的事。他早該得到報應(yīng)了,只是這報應(yīng)來得如此猝不及防。前幾天見面,他一點不像尋短見的樣子,怎么回事呢?他怎么有資格自我了斷——罪孽深重,到頭來,沒個交代,就想一走了之,世上哪有這樣便宜的事?這個懦夫!這個敢做不敢當?shù)呐撤?。他就?yīng)該得到正義的審判,他就應(yīng)該對傷害過的人道歉,他也應(yīng)該對我、對辛月、對楊雪道歉,說他做錯了,走了歪道。
咦?腕上的痛好像止住了,血液也不流了,他一定是做了簡單的包扎。這個人就是這樣,一個利己主義極品,生死關(guān)頭,總會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決定。他得留著命。朋友妻不可欺。你倒好,朋友妻不客氣!你不知道嗎?手莫伸,伸手必被捉。你倒好,手伸得那樣長。等到要被捉了,既想一走了之,又怕死,好死不如賴活著,懦夫!
忽然,喉間一緊,一陣窒息的感覺襲來。天啊,他不是要活下來面對這一切,只是放棄了割腕,不知是怕疼,還是怕死得不夠痛快,這回想起懸梁自盡了!有繩子越勒越緊,氣都透不過來了!有種!選擇這么痛苦、凄慘、窩囊的死法!
這個不著調(diào)的逃兵!我倒要看看你在作什么妖?無論如何,你也要活著面對。你欠我一個對不起。
我要以最快的速度趕過去,把你從“水岸人家”十八層拐角那處暗黑角落里提溜出來,讓你在陽光下接受審判。那處暗黑角落里有你苦心經(jīng)營的一切,有花花綠綠的紙幣、珠寶、房產(chǎn)證以及無數(shù)奢侈品。那東西在你眼里是寶,現(xiàn)在還有用嗎?從坎村到“水岸人家”,只要60 分鐘,我一定能在60 分鐘趕回去。生死時速,你一定等著我啊。
大地靜謐,只有車子飛馳,快些,再快些。快了,快到了!
看了看時間,已經(jīng)過了15 分鐘,還有很一長段距離。咦?窒息的感覺消失了。是繩子斷了,還是承受不住痛苦,他又退縮了?呵,這個衰人、懦夫、自私鬼!
我已經(jīng)感知到了,他就在“水岸人家”,甚至能聽到他急促的呼吸聲,以及一心尋死的吶喊聲,他還沒有放棄自我了斷。你最好堅持??!等我連珠炮似的進攻!
車已經(jīng)開至極速,好在路上一個人也沒有。被打擾的蚊蟲,為車燈所誘惑,瞬間成了車速的祭品。近了,更近了,還有短短10 分鐘車程。我撒開五感搜索,看見了,看見了,十八層樓頂?shù)哪莻€黑點。沒錯,就是他。我想沖上前,罵他,揍他,質(zhì)問他,用最惡毒的語言羞辱他,然而,都趕不及了,什么都趕不及。他就站在那里,與我隔樓相望。
高樓上的孤寂人影,身上披滿冰霜,顯然站了好久,已站成暗夜里一座雕像。他看見我了,看見飛馳而來的我,抬起頭。黑暗中,遙遠中,什么都看不清。不過,我知道,他在沖我微笑,嘴唇翕動,不知說些什么。他跟我說,對不起,我后悔了。他閉上眼睛,高高舉起雙手,像鳥兒展翅,然后微曲雙腿,從高高的十八層一躍而下,黑色夾克被風鼓起,降落傘一樣撐得開開的,飄飄而下……
“轟隆”一聲,暗夜之花攤開在草坪上,暗紅的血汩汩流出來,滲進地下暗河。
遠處,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似辛月,又似楊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