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 梅
那只鳥往九嶺山高處飛,飛到看不見了,又飛回來。再飛,到看不見了,又飛了回來。
鳥來回飛的過程里,時鐘上面,最長的那一根針,轉(zhuǎn)得馬蹄嗒嗒。稍短的那根針,也能看到轉(zhuǎn)動。只有最短的那一根,轉(zhuǎn)得很慢,仿佛不動。
真正的時光,原來如此緩慢。
山坡上的幾只羊,緩緩抬起了頭,它們打望的目光,好像很懶。眺望的遠方,仿佛有些蒼茫。
娘把扎好的稻草人種到地里。給它們披上舊衣,還一個一個取了名字。
它們守著的農(nóng)業(yè),也是一個虛幻的道場。
季節(jié)在山坳上徘徊,莊稼紛紛低頭。暮色濃時,娘在村頭打望,對著稻草人的背影,喊它們的名字,都不回應。
鳥嘰嘰喳喳。用方言學娘的聲音,在稻草人的頭上,喊那些名字。那些名字,在村子的空中蕩漾了好久,又緩緩落下。
風還在坳那邊呼呼響,邊界上的草,就開始動起來。迎著風的方向,卑微了身段。
它們一矮,羊就抬起頭打量紅塵。羊的目光很多滄桑。在邊界,它們見過了太多過往,有風無風,都有蒼茫。
又是初一,娘把俗事放下,去百丈寺拜菩薩。娘摸了摸羊的頭,沒有說話。羊望著娘的背影發(fā)呆,娘去的方向,是慈悲的方向。
狗在娘的身邊瘋,一會兒跑到前面探路,一會兒又偷偷落到后面,跟路邊的野花心猿意馬。
常常是在夢里,夢見娘把九嶺山的峰巒馱在背上,一座一座馱過來,放到村落四面。
在夢里,娘不是現(xiàn)世中那么遲緩,仿佛是有大能量,舉重若輕。那些山峰都聽她的話,由娘擺布。
天亮走出夢境,娘在門前的空地上,跟那些卑微的事物一起,用方言話短長。娘弓著腰,沒有一點架子,背上只有蒼茫。
那些偉大的動作,只是在臆想中出現(xiàn)。生活本身,其實沒有夢境那么夸張。
現(xiàn)世是一盤棋,娘都不能算一顆棋子,不夠被擺布的當量。只有那些卑微的事物,才把她仰望。
娘打曲徑中彎出來,山坡上的幾只羊抬起頭,朝娘的背后望,把遠山的蒼茫,望得更加蒼茫。
夕陽在娘的背上,不按套路走。它拼命拖住娘的疲憊,把娘的影子推倒在山坳上,映得十分肥胖,想讓娘的晚歸直接晚點。
娘對夕陽沒有好臉色,懶得理它的陰謀。暮色愈來愈濃,村子里還有很多的忙,等著娘去忙。
羊跟在娘背后,雞鴨跟在娘背后,老牛老氣橫秋了,也跟在娘背后。這些滿是鄉(xiāng)愁的物種,在現(xiàn)世是茫然的。它們要有娘的牽引,才有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