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圖（組詩）

陳洪金

凈界

在一片核桃林里沉睡成過客

或者在一粒核桃里沉睡成蛹

都是你夢寐以求的

在暮春，在仲夏，在深秋，在嚴(yán)冬

群山身穿不同的錦衫，在天空下舞蹈

樸素的人們，核桃林里穿行

每一個淺淺的腳印里

都會悄悄地長出詩句來

雨后的蘑菇一樣，靜如處子

卻在謳歌那些被大地寵愛著的背影

終于有一段時光

讓你在四處奔波后停下來

棲息在云朵之上，消失在村莊里

通過那些墻腳，花叢，石苔，蟲鳴，鳥痕

找到自己曾經(jīng)困倦而酸脹的魂魄

這樣的時光里，你應(yīng)該滿懷欣悅地

為自己寫一封古老的家書

沾上蒼山白和洱海藍(lán)

寄向內(nèi)心里從未遺忘過的親者愛人

修行者

從泥土里探出頭來的那一刻開始

你就注定了，遲早要成為

在大地上修行的佛陀

苦苦走過風(fēng)吹霜打的歲月

在云朵上的群山里

把一些人的祖祖輩輩，托付給村莊

用你清瘦的身影，喂飽一夜蟲鳴

留在紅塵俗世，渡人，再渡己

村莊里的人們長了生，生了又長

你有渡不完的人

那些莊稼，是泥土里長出來的偈語

此起彼伏，從未間斷地養(yǎng)育

你既知它們今生，也曉它們往世

明月當(dāng)空的時候，你對莊稼說

總是要有一個人

陪著這個村莊走完一生

贊頌與傳唱

泥土能夠接納的，都是干凈的

厚道的，神圣的，溫暖的，光明的

尤其是那些果實，比我們祝福過的

祈禱過的，庇佑過的，熱愛過的

珍惜過的靈魂，還要讓人敬仰

某個美好的時刻

我從故鄉(xiāng)來，踏進這片泥土

雨后的村莊，散發(fā)出來的味道

就像跣足的行者，終于

回到他為之獻出一生的宗教

俯首，彎腰，親近

這是生命最完美的姿勢

每當(dāng)一棵樹，吸收了水和光芒

最充沛，最豐盈的汁液凝結(jié)起來

那一刻的贈予，必須是

大地上最隆重的儀式

承受得起宏篇巨制的贊頌與傳唱

云朵上面的村莊是幸福的

一個人，也許活過一生，都沒有

萬眾矚目的時刻。如同滿樹的葉子

用盡了全部精力去生長

僅僅能夠點綴，秋天的村莊

在謝幕之前的一片金黃

沒有悔意。它們一直都在準(zhǔn)備著

從來沒有輕視把地底的暗淵

用最纖細(xì)的枝葉，托起來

神情凝重，向著天上的神祇

一個年輪緊接著一個年輪

獻祭最豐碩的果實

作為鄰居，云朵上面的村莊是幸福的

它們彼此用最真誠的目光，對視

成就了各自的存在

仿佛河流與岸，仿佛帆船與燈光

生活從黎明開始，樹木與屋檐

同時醒來，互問晨安，繼續(xù)忙碌

飛揚起來的花瓣

最應(yīng)該關(guān)注的是那些被遮住的

最應(yīng)該留念的是那些被吹走的

最應(yīng)該揣好的是那些被拋棄的

繞過去，連影子都消失

草叢隱匿了鳥群，魚沉潛

聲音成為奢侈品

風(fēng)中飛揚起來的花瓣，沾滿寂靜

誰看見了，樹下

一地腳印雜亂，被香氣覆蓋

遠(yuǎn)處的山巒

那些成群結(jié)隊的旁觀者

忍不住要把雷聲拋過來

打開沉睡的土壤，讓河流

以奔跑的方式，穿過村莊

到達(dá)秋天里的一場醉

居山頂

在人間，總想伸手把天空擦拭一遍

粘在手上的蔚藍(lán)，就會

配得上峽谷深處的綠意

用漫無邊際的雨水調(diào)和出濃濃淡淡

交付給云朵和村莊

讓它們從此在擁吻中相愛一生

寂靜的山頂是一個眼神

注視著遠(yuǎn)處，被燈光照亮的地方

橘黃色的俗世，窗口微閉

懷里揣著的，嘴里噙著的

都是摯愛一生也愛不夠的

在乎的人，注定要被折磨成夜露

聽見腳步聲離去

高懸于云上的村莊

俯視群山海浪一樣奔涌而來

窗后的胸襟濕淋淋一片

再次回到地面的時候

一條路指向天邊，我心祈禱：

佑你，佑我，佑心生諸相皆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