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西蒙
1979 年版《班主任》
寫《班主任》時期的劉心武
徐遲
1978 年版《哥德巴赫猜想》
籠統(tǒng)說來,“新時期文學”是百花齊放的20 世紀80 年代文學的開端,但其實,20 世紀70 年代末的中國,在文化征候上已與之前有了明顯的不同。因此,知識界對新時期文學的起點或定位在1976 年10 月或明確在1978 年12月。這背后的歷史節(jié)點是不言而喻的:1978 年年底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對當代文學走向的變化也產(chǎn)生了關鍵作用。
具體到文學作品上,關于新時期文學的開端,文學史上有“三只報春的燕子”的說法:劉心武的《班主任》、徐遲的《哥德巴赫猜想》、白樺的《曙光》這三部在20 世紀70 年代末誕生的作品,賦予了文藝更多的人文色彩,讓文壇的風氣為之一振。這一系列作品也被看成新時期文學誕生階段的經(jīng)典文本。
劉心武的小說《班主任》刊登在《人民文學》1977 年第11 期上。在小說中,班主任張俊石老師在精神上“拯救”被“四人幫”戕害的學生宋寶琦的故事,成為青年在當時意識形態(tài)上轉變的一個隱喻。
在今天看來,這一文本的批判方式十分直接,近乎是暴露、宣泄式的,但對當時的讀者來說,卻能起到啟蒙的作用,其呼喊的姿態(tài),尤其是借助張老師之口喊出“救救被坑了的孩子”這樣的話,無疑是振奮人心的?!栋嘀魅巍吩跀⑹律蠋в挟敃r那個年代政治話語的烙印,結尾處寫道:“春風送來沁鼻的花香,滿天的星星都在眨眼歡笑,仿佛對張老師那美好的想法給予著肯定與鼓勵?!比绱水嬅?,像是在指引讀者告別舊時代、走向新時期,其中的澎湃激情、強烈的呼告精神,讓這部作品不僅有濃烈的傷痕氣息,也有與之前文學形態(tài)大不相同的新面貌。
另一只著名的“報春燕”是徐遲的報告文學《哥德巴赫猜想》,發(fā)表在《人民文學》1978 年第1期上。這部作品不僅是講述陳景潤追求數(shù)學奧妙的故事,更是以此為例,強調科學精神和唯物主義的價值?!陡绲掳秃詹孪搿吩诎l(fā)表后,很快得到知識界的強烈認可,《光明日報》在當年2 月便全文轉載了這部作品,并在“編者按”中提出:“廣大科學工作者和知識分子會從這里受到鼓舞,受到教育,受到鞭策,而普通讀者則一定會為我們國家有這樣優(yōu)秀的科學家和這樣出色的科研成果而感到驕傲和自豪?!?/p>
在當時,文學話語與時代話語具有很強的同構性,文學上的新氣象,大多也與時代的變革保持著同頻共奏的關系。1977 年恢復高考,1978 年《哥德巴赫猜想》傳遍大江南北,對知識分子的尊重、對科學事業(yè)的推崇,成為這一系列事件中始終高揚的集體情緒。越來越多的讀者,通過主流文學期刊發(fā)表作品的傾向以及官方媒體在轉載中表明的態(tài)度,意識到中國終于迎來了新時期,“科學的春天”已經(jīng)到來,而文學在其中也扮演著“春江水暖鴨先知”的角色。
徐遲在《哥德巴赫猜想》中寫道:“陳景潤通過數(shù)學的道路,認識了客觀世界的必然規(guī)律。他在誠實的數(shù)學探索中,逐步地接受了辯證唯物論的世界觀?!敝v述數(shù)學家的故事,似乎會缺乏一點“浪漫”,但在徐遲筆下,認識客觀世界、尊重唯物論和科學價值,就是當時人們最期待的“浪漫”。脫離實際、不合規(guī)律的混亂歲月,終將在這些對未來充滿宏大愿景的話語中,逐漸變?yōu)闅v史的塵埃,解放思想成為時代發(fā)展的大趨勢。
在《光明日報》轉載《哥達巴赫猜想》后不久,當年《紅旗》雜志的第5 期,發(fā)表了茅盾《漫談文藝創(chuàng)作》與周立波《深入生活,繁榮創(chuàng)作》兩篇作品?!笆澜缬^的改造決非一蹴可就,恐怕還有人體會不深”,“要事事注意,處處留心,不但要觀察得廣,而且要挖掘得深,體味得細”,兩位老作家的思考,并非只是談及文學創(chuàng)作的具體方法,也是通過文學路子的轉變,尤其是對文學真實性和精神層面的探索,給予當時的文學界以啟發(fā)意義。
“砸爛精神枷鎖,解放思想”,這一呼告,不僅是老作家“歸來”后的表態(tài),也是全國知識分子的共同心聲。至此,歷史再次上演奇妙的一幕,就在同一個月,1978年5 月11 日,《光明日報》頭版發(fā)文《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隨后全國各大報刊相繼轉載,20 世紀80 年代轟轟烈烈的思想解放運動終于到來了。
同年6 月,上海的《文匯報》開辟“關于題材多樣化問題的討論”專欄,文學創(chuàng)作的題材大膽突破過去的限制,成為很多人的共識。同樣在6 月,《廣東文藝》第6 期開辟“沖破‘禁區(qū)’,正確描寫愛情”專欄,與上海的討論遙相呼應。兩個月后,1978 年8 月11 日,盧新華的小說《傷痕》刊登在《文匯報》上,這與劉心武的小說《班主任》一同被后世當成傷痕文學的代表作。
有趣的是,很多在日后影響力巨大的作家,正好在此時開啟了創(chuàng)作之路,但他們當時還沒有知名度,作品也并不成熟。但翻閱史料,我們可以看到他們的成長足跡,在新時期文學誕生的階段,他們就已經(jīng)開始嘗試了。
1976 年11 月,王安憶的散文《向前進》發(fā)表在《江蘇文藝》11月號上,而據(jù)她后來說:“第一篇作品是散文《大理石》,寫于一九七五年,由作家張抗抗做編輯,收入上海文藝出版社編輯的知青散文集《飛吧,時代的鯤鵬》,此書出版時,已是一九七七年秋天,每人得到一本紀念,其余全搗為紙漿?!?/p>
接著,新人新作層出不窮:1977年7月,劉恒的小說處女作《小石磨》發(fā)表在《北京文藝》第7 期。1978 年1 月,《人民文學》發(fā)表了李陀的短篇小說《帶五線譜的花環(huán)》。在同一年,《人民文學》第10 期發(fā)表張承志的處女作《騎手為什么歌唱母親》。一個月后,王朔的小說處女作《等待》在《解放軍文藝》11 月號上發(fā)表……
在歷史的巨變面前,每個人都在以不同的方式,與時代的動向發(fā)生著主動或被動的互動,文學史上這樣的細節(jié),自然也不在少數(shù)。當我們回顧往昔,會發(fā)現(xiàn)在宏大敘事的巨浪之下,也有很多年輕的作家和新銳的思想,泛起了朵朵微小的浪花。而隨著歷史的演進,他們將成為20 世紀80年代文學史的弄潮兒,當代文學將在短短十年內(nèi)上演最精彩的故事,黃金時代即將登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