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贏
緋光
我們去樓頂約會時,夕陽正緩緩沉入大地,華燈初起,晚霞將盡,天邊凝聚著一道緋紅的緞帶,緊緊貼著地平線,散發(fā)著微弱的緋光,仿佛還在對人間戀戀不舍著。風雅突然沒頭沒腦地說,唉,我要是男人就好了。我說話時沒過腦子,就脫口而出說,那我怎么娶你???她就捂著小嘴,“嗤嗤”地笑起來,就跟她的名字一樣,很有一些風雅的味道。當時,她紅紅的指甲和紅紅的嘴唇比晚霞還濃郁。
風雅還問我,你最喜歡什么樣的天空呀?
我搖搖頭,說我從沒想過這些。她就嘲笑我,說你好歹是個作家,咋能啥都不想呢?我突然就郁悶了。作家究竟都該想些什么呢?即便我現在已經掛上作家的名頭,卻還是弄不明白。
風雅笑了片刻,就向西眺望起來,說她最喜歡現在的天空,因為現在的天空才是最美的。我也望向天地間那抹最后的緋光,感覺僅是眨眨眼,呼吸僅是凝滯片許,那抹緋光就更黯淡了,并漸漸地消失殆盡。
風雅又笑著說,好了,現在沒啦。
我這次沒再說廢話,趕緊掏出鉆戒,然后單膝跪下來。原本,我昨天就能取到這枚鉆戒的,因為我想在她三十六歲生日時向她求婚,但是不知道是哪個環(huán)節(jié)出了問題,直到今天下午才取上。
風雅輕輕一蹙眉,咋,你這是求婚嗎?
我款款拉住她的小手說,對,是求婚。
風雅又“嗤嗤”地笑起來,并捏著我的腮幫子說,小壞蛋,難道你就不嫌我老嗎?我可比你大八歲啊。我說,你根本就不老,永遠都不老,你就是我永遠都不老的神話。再說了,女大八,發(fā)發(fā)發(fā)嘛。
風雅趕緊拉起我,我們就親密地擁抱起來。
突然,朱顏給我打電話,我就急急地走了。
我走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整座城市很絢爛,萬家燈火齊聚,就像是天上的銀河飄落到了人間。由此,那道黑漆漆的天幕反而寂寥起來,顯得孤零零的。
風雅仍在樓頂上,先沖我擺擺手,就給我來了一個飛吻。
純白
我和風雅是在招聘會上認識的。那天上午,她幾乎是一身白,身上穿著綴有蕾絲花邊的白長裙,腳上踩著白色高跟鞋,手上戴著白絲手套,腳旁邊還放著一把傘沿綴著花邊的白色長傘,活像一個剛從某幅畫里走出來的西方貴婦人。其時,她坐在一家文化傳媒公司的招聘席上,四周圍滿了我們學校想來應聘的男生。我當時都看傻了,眼睛一直往她身上瞟。后來,她又緩緩拿起一個白瓷茶杯,并像蜻蜓點水似的嘬了一口綠茶,我的心里就突然冒出“風雅”兩個字。
于是,我就繼續(xù)站在人群中,緊盯著風雅看。
等招聘會快結束時,我見此前圍著她的那些男生全都走光了,才忐忑地走到她面前。結果,她先指指面前的椅子,等我剛坐下,就突然問,你覺得我這身打扮怎么樣?
我沒料到她一上來就會問這個,頓時就懵圈了,嗯,這個這個,我覺得很漂亮,很特殊,很很,很有意思---
風雅又問,特殊是哪特殊?有意思指的又是什么?
我再也答不上來了,手心直冒汗,覺得真是丟死人了。因為,她問得很嚴肅,很凌厲,很刁鉆,確實頗有面試官的威嚴。
風雅這才燦然一笑,趕緊拿起茶杯和茶壺,給我倒了一杯綠茶。她盈盈而笑說,抱歉,抱歉,我看你一直站了那么久才走過來,就忍不住想要逗逗你啦。
這下子,我就更覺得丟人了,原來她早就發(fā)現我在偷偷看她了。我趕緊低下頭,慢慢喝著茶。她又問我想應聘哪個職位,還問我對文化傳媒有哪些了解。結果,我又支吾老半天,還是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來。其實,我對這種招聘會根本就不感興趣,因為我當時還不想找工作,倘若不是父母非讓我來試試,那我肯定來都不會來。
風雅又突然問,你曉得我為什么要穿成這樣嗎?
我又理所當然地搖了搖頭。
風雅已經自顧自地感慨起來,我之所以這樣穿,主要有兩層意思:一是這些年來,我實在活得太累了,所以從現在起,就算天真塌下來,我也得為自己好好活一活了。二是作為文化傳媒企業(yè),我們必須時時刻刻站在潮流的最前沿,更要有豐富的想象力,而我這身打扮則肯定很潮吧?
說完,風雅還俏皮地沖我眨了眨眼。
直到這時,我才終于放松下來。
風雅接著說,其實,我這也是為了吸引更多人來應聘的,尤其是想吸引你們男生,因為不瞞你說,我們公司太陰盛陽衰了,所以我想多招幾個年輕小伙子。
風雅再次眨眨眼,既像是在暗示我,又像是在鼓勵我。
只可惜,我卻還是不知道究竟該怎么回應她。
這時,風雅將目光轉到我手邊的文件袋上。
我這才想起這個文件袋來。老師曾說,面試時,你們一定要帶一些能夠證明自己能力的東西,如果是想應聘文化傳媒企業(yè),那你就可以帶一些自己所寫的文章。于是,我趕緊對風雅說,哦,這里面是我寫的幾篇小說,既有短篇也有中篇,如果可以的話,我想請您幫我看一看。
風雅顯得很吃驚,甚至因為太吃驚了,她的雙眸還大大地瞪起來,很是圓滴溜溜,顯然更好看了。好一會兒,她才點點頭說,行行,那你把小說給我吧,我?guī)Щ厝タ匆幌隆?/p>
第二天,我還正在睡懶覺,就接到了風雅的電話。
后來,風雅一見到我,就欣喜地說,小作家,咱們這樣好不好?我可以聘你做我們公司的文案,但是有一個附加條件,你必須一直堅持寫作,如果哪天你放棄寫作了,那我就炒掉你,你能接受嗎?
我頓時就懵了。這算是什么條件?。?/p>
我趕緊直點頭,能,能,肯定能。
風雅又長吁一口氣,就用那雙寶石一般的眸子看著我說,你那幾篇小說我都看完了,感覺非常好,所以我希望你能堅持寫下去,沒準哪一天,你就能成為大名鼎鼎的大作家啦。
清香
風雅傳媒的確是陰盛陽衰,因為即便在我加入后,十五個員工中也還是有十一個女員工。于是從總體上講,我的加盟是很受那些大姐姐、小姐姐和阿姨們青睞的,使得我的幾個大學好友全都羨慕嫉妒恨。
風雅無疑是個好老板,她對公司里每一個人都很照顧,就像是對待自己親朋好友似的,因此公司里的整體氛圍與其說是企業(yè),倒不如說更像是一個志同道合的社團。而且,我還很快就感受到某種偏向性,好像她是刻意想按自己個人喜好去挑選員工的,就比如挑選我。
除了風雅,在公司里,與我關系最好的就是朱顏。她比我大兩歲,既是公司創(chuàng)意制作部經理,同時也是一個小有名氣的女作家。起初,風雅就是將我安排到創(chuàng)意制作部的,既讓朱顏傳授我工作經驗,也想讓朱顏傳授我創(chuàng)作經驗,而當我在三年后當上創(chuàng)意制作部經理后,朱顏則被風雅提拔成了副總經理。
朱顏曾經告訴我,其實她就是在風雅支持和鼓勵下成為作家的,因為在最初兩年里,她在公司僅是做一些最簡單的工作,其他大部分時間則都是用來寫作的。而且,風雅還總是朱顏的第一個讀者,無論朱顏寫什么,她都會馬上拿去看,看完了就會找朱顏談意見,談想法,結果沒用兩年時間,她就愣是把朱顏整成了一個小有名氣的女作家。
此后兩年,我在公司里則基本就是復制了朱顏當初的軌跡。
記得某一次,風雅找我談小說時,當著朱顏面,她就直接指出我的小說最大弊端就是太虛,尤其是愛情故事寫得更虛,不接地氣,并還問我是不是沒有談過戀愛?等等。最終,風雅則交給朱顏一個特殊任務,就是讓朱顏陪我去吃喝玩樂或者干脆去旅游。當時,風雅還一本正經地對朱顏說,即便是假裝談戀愛,你也一定要讓他接上地氣來。
私下里,風雅還意有所指地對我說,其實朱顏人很好,也很漂亮,而且看上去也不比你大……其實男人要是找個比你大點兒的媳婦反而更好,女大三抱金磚、女大二金滿罐嘛。
時隔不久,風雅得知我第一篇小說發(fā)表后,竟然比我更興奮,趕緊給我買來一大束素有“云裳仙子”之稱的百合花。當時,我突然就情動了,感覺那束高雅、純潔的百合花真是太像風雅了,尤其是那種淡淡的清香,真是太像她身上的味道了。后來,她還請全公司的人都去吃飯、唱歌了,而當他們愣是把我灌醉后,她則非讓朱顏去送我。當時,朱顏也同樣喝多了,剛把我送回出租屋,她就突然在我臉上親來親去的,并還嘟嘟囔囔說要把我“就地正法”了。最終,由于我一直拼命婉拒和反抗,她則突然下了一個令我目瞪口呆的定義。
朱顏說,你這個小男人,我曉得你不喜歡我,你喜歡的是風雅,如果是她主動親你,那你肯定早就把她撲倒啦,哈哈哈哈……
隨即,朱顏就大笑而去了,很像一個妖嬈而迷人的女巫。
鮮紅
那天之后,風雅竟然整整一周都沒來公司,說是身體不舒服,弄得我們大家都很擔心。而實際上,據朱顏說,其實這是有規(guī)律的,自她四年前加盟風雅傳媒后,風雅就總是每隔兩個月左右就會突然歇上好幾天,誰也不知道究竟是咋回事。
我正是在這時認識風雅丈夫的。
其實,我們對風雅的家庭情況所知甚少,只知道她已經結婚多年,現在有個六歲的女兒。風雅也經常會把女兒帶到公司來,那個名叫曦曦的小姑娘很可愛,我和大家全都喜愛得不行。至于她丈夫,我們卻很少見到他,譬如我就僅是知道她丈夫金子多也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老板。
那是周日,正下著雨。我不想自己做飯吃,就去附近找館子,沒想到就這樣撞見風雅了。她很驚訝。我則立馬就喊出了她的名字。喊完之后,我才發(fā)現她旁邊還站著一個男人,跟她共打一把傘。
那男人個頭不高,卻很胖,一身名牌黑西服把他包裹得很臃腫,西服里穿著一件花襯衣,手腕上帶著金表和金手鏈,脖頸上則掛著一條很粗很粗的金鏈子,顯得很是不倫不類。他見我認識風雅,就笑呵呵地跟我握手,說他叫金子多,是風雅老公,還很熱情地邀請我跟他們一起吃午飯。
我本想拒絕他,可是他實在太熱情了,加之風雅的表情又很奇怪,于是我就趕緊鬼使神差地答應了。當時,風雅明明正在微笑著,可是她的眼神卻仿佛正在哭,并還好像在哀求我不要拒絕他,弄得我心里很難受。
那是一家檔次很高的飯店。金子多跟那里的女服務員都特別熟,譬如剛進去,他就嘻嘻哈哈地拍著一個女服務員的屁股,問她是不是長胖啦?而當我們開始點菜時,他則又摸著另外一個女服務員的小肚子,問她是不是已經懷上第二胎了?直把兩個女服務員都給整得面紅耳赤。
其時,風雅則是一副見怪不怪的神情,僅是時不時地訕笑一下,或是朝我訕笑,或是朝女服務員訕笑。后來,風雅又不經意地撩了一下頭發(fā),我才突然發(fā)現她額角的傷痕,大概能有雞蛋那么大。
我趕緊問她這是怎么回事,她卻僅是笑了笑。金子多則說,這是她打掃家時不小心磕到的。他還朗聲大笑說,嗨,你說我這個傻老婆啊,都快變成黃臉婆了,竟然還這么不小心。
金子多還又手舞足蹈地問我,哎,老弟,你說我老婆穿這身紅衣服漂不漂亮啊?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風雅這么穿,一身鮮紅,紅衣,紅褲,紅皮鞋,就連從她領口露出來的內衣、還有圍巾和襪子也都是大紅色的。只不過,由于她在我眼里永遠都是最漂亮的,因此即便她穿成這樣子,我也依然覺得她還是很好看。
金子多立馬朝我一伸大拇指,好好好,哎喲,老弟,看來你跟哥可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不瞞你說,哥就喜歡讓女人穿紅衣服,就連她們的內褲哥都得讓她們穿成紅色的,因為那樣才喜慶嘛。
這頓飯,我一直吃得食不知味,如鯁在喉。
焰火
此后幾年,我與金子多又見過三、四次面,由于那幾次都很匆忙,而且風雅也不在場,加之他每次還都摟著不同姿色的年輕女人,因此我們當時也沒有聊太多,僅僅打個招呼就各自而去了。而實際上,我倒真是想跟他好好聊聊的,甚至還想跟他狠狠地打一架,最好能把他的腦袋擰下來。
元旦那天,風雅突然給我發(fā)消息,讓我去陪她跨年。
當我趕到她家時,她卻突然詫異起來,咦,你咋來啦?我不是讓朱顏去陪你跨年的嗎?我也立馬就愣住了,是是,是你叫我來的啊。我還趕緊打開微信說,你看,這是你給我發(fā)的消息。她這才恍然大悟地說,哎喲,你看我這腦子啊,對對對,是我請你來陪我跨年的。
然而,盡管風雅很快就有說有笑的,我的心卻突然疼起來。
后來,我已經酒酣耳熱時,才終于問,風雅,你跟我說實話,你臉上的傷是咋回事?
風雅左臉上貼著白紗布,不能再顯眼了。倘若我不問,估計她就會當作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她搖搖頭,嘴里說著沒事,就又和我碰杯了。我死死地盯著她,并問是不是他打的?
風雅這才嘆一口氣,訕笑著說,其實,他也不是經常這樣,只是偶爾會發(fā)神經……其實,一般他也不會直接沖我臉上動手的,只是這兩次碰巧都讓你看到了。唉,說來這也怪我自己。
我一直緊緊地攥著酒杯,都快把酒杯攥碎了。
風雅又訕笑著說,沒事的,小作家,你別看他好像很粗魯,其實他對我挺好的,就連我們公司最早的啟動資金都是他給我的……
說到一半,風雅又突然燦笑起來,嗨,你看我都說了些什么啊,今天又不是叫你來聽我訴苦的。來,咱倆再干一杯。
我現在也僅能陪她干杯了。此后半小時,我們基本都不說話,只是你來我往互相敬對方,等她快要喝醉時,她的話才漸漸多起來。最終,她則突然趴到我身上,緊緊抱住我,并在我耳邊呢喃著。
你曉得嗎?小作家,其實我原來是叫風丫,丫是丫頭的丫,現在這名字是我自己改的……不是跟你吹牛,當年我學習可好了,經常是我們學校年級第一,而且我也挺愛寫作的……只可惜,后來我還沒來得及參加高考,就被他帶到城里了……唉,你看看,一晃都快二十年了,時光催人老,姐眼看就要變成老太婆啦。
我就是在這時突然發(fā)瘋的。其實,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咋回事,反正我剛聽到“老太婆”三個字,就突然親她了。她很慌張,趕緊想要推開我。我則牢牢地擒住她,繼續(xù)在她臉上親來親去的,先是蜻蜓點水那樣親,然后是嘴對嘴那樣親。終于,我頑固地叩開她的紅唇后,她才不再掙扎了,而是同樣瘋起來。
當時,風雅可激情了,很像洶涌澎湃的大海,好像僅是頃刻之間,她就將我淹沒了。而這時候,她卻又突然變成了大海里的美人魚,一直在我懷里滑溜溜的……我實在沒想到,焰火突然在不遠處爆響時,她竟突然從床上爬起來,直接跑到窗臺前,并把窗簾拉開了一條縫。于是,我們就一起在窗前看起了焰火,而伴隨著焰火的一次次爆響,她則不停地“噢噢”著,甚至就連焰火還沒綻放時也會那么叫。
焰火非常美。她也非常美。
那天深夜,我抱著風雅睡覺時,她又講起自己的故鄉(xiāng),主要是講故鄉(xiāng)的花草樹木、河流湖泊、還有柔柔的風、還有大大小小的魚……
唇印
時隔不久,風雅就突然離婚了。當時,由于金子多已經掌握了她出軌的證據,所以她離婚時還是凈身出戶的。當然,剛開始一個月,由于她隱瞞得非常好,我們所有人全都不知道她已經離婚了。直到有一天,我實在太想再梅開二度了,直接找到她原來的那個家,才知道她早就搬家了,而她原來的那個家則被金子多賣給了別人。
再后來,我就開始跟蹤風雅了,從而找到了她現在的新家。
風雅看到我時,先是愣了愣,接著她就強顏歡笑起來,并還捏了捏我的腮幫子說,咦,小作家,你咋找到這里來啦?
我先一把緊緊地摟住她,才問,為什么會這樣?那個王八蛋究竟還是不是人???他怎么會把你趕到這種破地方來呢?風雅趕緊“噓”了一聲,讓我小點聲,說是曦曦已經睡下了。隨后,她將我拉到沙發(fā)上,才緩緩地說起她離婚的事情。
風雅苦澀地笑著說,其實,那天并不是我想讓你來陪我跨年的,而是金子多偷偷用我手機發(fā)消息給你的……后來,我本不想跟你那個啥,但是當你一直親我、一直親我、并還叩開我的嘴唇后,我的心卻突然亂了套,同時也突然想開了。行,既然他想設這個局,那我就成全他,只要真能離婚,哪怕讓我立馬變成窮光蛋,我也在所不惜。
我恨恨地罵起來,這個王八蛋,看我哪天怎么收拾他,真不知道你當初怎么會嫁給這種下三濫?
風雅好像太累了,就軟軟地靠在我的懷里說,十六歲那年,我老家曾經發(fā)過一次大洪水,先是連降大暴雨把上游的兩個水庫全給灌滿了,后來水庫扛不住,就突然垮了,于是滔滔洪水就鋪天蓋地地撲向了下游……
風雅說,那天,我是在放學回家時遭遇那場洪水的,當時我已經被洪水卷走了。我在洪水中一直翻啊、滾啊、哭啊、叫啊,后來我大約被洪水卷到四五百米的時候,就遇到了比我大十二歲的金子多……
風雅說,他把我救起后,就理所當然認為我就是他的人了,于是洪水還沒退完,他就趕緊來我家提親了。當時,盡管我跟我媽都堅決不同意,但是我爸卻同意了。因為我爸太老實了,他老愛說什么受人滴水之恩、必當涌泉相報。
風雅很快就潸然淚下了。
我沒再讓她說下去,而是開始親吻她,愛撫她。
再后來,我則干脆半跪下來,像是宣誓那樣對她說,風雅,請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絕對不是他那種大混蛋,從今以后,我一定會好好愛你的,我更會和你一起把曦曦撫養(yǎng)成人的。
風雅立馬呆住了,開始直愣愣地緊盯著我。
我又一股腦兒地說了一大堆,想要進一步說服她。
而這時候,風雅則拿起一個粉紅色唇膏,開始在她紅唇上涂起來,結果我足足說了十幾分鐘,她也足足涂了十幾分鐘。每次剛涂好,她就立馬會來親吻我,使勁把唇印按到我臉上,然后再重新涂。此后,她竟然如此反復了十幾次,直把我臉上弄得到處都是唇印,簡直是姹紫嫣紅。
后來,風雅才突然問我說,哎,小作家,你看我涂成這樣漂亮嗎?
我當時沒吭聲,僅是使勁地點了點頭。
風雅就再次吻我了。這次,她并沒再去親吻我的臉,而是一把扒掉我的上衣,然后在我胸脯上親起來,一下,一下,又一下,結果沒過多久,我的胸脯上就又被她印上了無數個唇印。
紅酒
從那天起,我和風雅就秘密同居了。剛開始,我們之間很甜蜜,基本就跟那些新婚小兩口差不多,反正只要一回家,只要曦曦不在場,她就立馬會把自己變成一個嬌滴滴的小女人,不停地黏著我,讓我一下子就掉進了夢寐以求的蜜缸里。
只可惜,風雅很快就變得不可理喻和歇斯底里了。譬如,她先是把朱顏推薦到一家報社當記者,然后又推薦我去一家雜志社當編輯,結果因為我倆全都舍不得走,她就突然把我倆給罵了一個狗血噴頭。再譬如,她還老是逼我去跟朱顏約會,一旦我不想去,她就又會把我給臭罵一頓。而且,她現在還開始酗酒了,并天天逼我寫詩贊美她,倘若我寫不出來或者寫不好,她就會又哭又鬧地跟我發(fā)脾氣,說我根本不愛她,說我肯定已經嫌她老了,經常弄得我很抓狂。
直到有一天,我們得知風雅其實早就瀕臨絕境了,才知道這一切全都是金子多禍害的。因為,金子多曾經幾次拿風雅傳媒作擔保,所以當他前不久突然卷款潛逃后,她就不得不替他承擔更多債務了,并還導致她自己的公司破了產。試想,她畢竟只是一個小女人,在如此重壓下,她又豈能還像一個正常女人那樣呢?
那夜,我趁風雅正高興,就問她說,風雅,你究竟還缺多少錢才能補好那些窟洞???要不然我把我老家那套房子賣掉怎么樣?那套房子能賣一百多萬的。
風雅先是愣了愣,就開始用她紅嘟嘟的嘴唇來親我,等她再次在我臉上印了十幾個唇印后,她才笑嘻嘻地捏著我的腮幫子說,傻瓜,我還用你幫我還債啊,我能撐得住的,事情就快搞定了,一切就快要一了百了啦。
隨即,我們就如火如荼地愛起來。
那時候,風雅除了喜歡愛和被愛外,她還愈發(fā)喜歡看我的小說了,于是為了哄她高興,我就天天不停地寫啊寫,寫完了就趕緊請她看,然后再聽她認認真真地談意見。有時候,就因為談意見,我們可以一整晚不睡覺,而她那時則會重新變成原先的那個風雅,既很高貴典雅,又很知情知性,簡直讓我癡迷得不行。
那天是風雅三十六歲生日。我和曦曦為她慶祝后,趁曦曦睡下了,她則又要再來一個成人慶祝,就是再喝一點酒,還像第一次那樣,都把自己喝得暈暈乎乎的??墒牵胰f萬想不到,喝著喝著,她就突然鬧開了。先是指責我為什么不給她買蛋糕,當我結結巴巴地辯解,說是她自己不讓我買、因為她和曦曦全都不喜歡吃蛋糕時,她就干脆拿起酒瓶子潑我了,并把剩下來的半瓶紅酒全都倒在了我的腦袋上。
風雅還恨恨地罵著,你們這些臭男人,死男人,就想著玩女人,就想著玩弄我,把我當工具,把我當玩偶,你們全都是大混蛋……
我終于被風雅激怒了,就一把抱起她,將她扔到了大床上。我還牢牢地按住她,瞪著她,而她也同樣怒視著我。其時,我們都怕吵醒曦曦,就一直無聲地博弈著,不停地翻滾著,并把床單、被子、還有我們身上的衣服全都弄得一團糟。很快,我們就累壞了。我突然笑起來,仿佛是聽了什么天大的笑話,結果笑著笑著,淚就止不住地直往下淌。風雅也同樣笑起來,甚至比我笑得還夸張,后來可能是怕吵醒曦曦,她就干脆把臉埋進我的懷里,直把我的胸脯給弄得濕漉漉的,也有些癢。
風雅還又突然說,我好累啊,小作家,我扛不住了,我扛不住了,我真扛不住了……
我趕緊更緊更緊地抱住她,就像是害怕她會突然消失了。漸漸地,她也同樣越來越緊地抱住我,仿佛是要把她自己鑲進我的肉體里。難道女人真是男人身上的肋骨嗎?
次日黃昏,我們就來到了三十三層的樓頂上。
鉆戒
風雅死后,我和朱顏、還有原先的其他同事全都參加了她的葬禮,而在葬禮之前,我則特意把曦曦帶回我老家,讓我爸媽陪曦曦玩起來。朱顏原本很強悍,可是在葬禮上,她卻顯然哭得最兇,甚至因為我沒哭,她還狠狠地拍打我,就好像是我害死風雅的。
我一直聽任朱顏打,準備就不哭,就不哭,打死我也不哭。
只不過,我卻還是很快就哭了。因為,警察很快就找到我,說是金子多已經被逮回來了,而且被他卷走的八百萬資金也仍然還剩六百多萬元,而按風雅的遺言,由于我是曦曦的監(jiān)護人,所以這筆錢現在應該是由我來擁有和支配。
我就是在這時哭起來的,直覺得天意實在太弄人了。
那天晚上,我之所以會離開風雅,那是因為朱顏終于約到著名心理醫(yī)生倪大夫了??墒?,我實在想不到,等我見到倪大夫后,我的心卻突然莫名地慌起來,甚至擔心風雅可能會從那個三十三層的樓頂上跳下去。于是,我就趕緊讓朱顏給風雅打電話,說是我喝醉了,想把她騙過來,然后再請倪大夫開導一下她。沒成想,風雅來是來了,可是伴隨一陣刺耳的急剎車聲,她卻猶如一片落葉飛起來,并永遠地飛進了我的記憶里。
而現在,我再來到這個樓頂上,一看風雅竟然還在那里佇立著,就趕緊走過去,單膝跪地,將那枚玫瑰金色的鉆戒戴到她的無名指上。然后,她又款款拉起我,我們就親密地擁抱起來。她說,小老公,你不用擔心我,既然你已經向我求婚了,那我肯定會好好活著的。我說,是啊,我們一定要好好活著,就算千難萬難,我們也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隨即,我和風雅就一起向西眺望起來。此時,晚霞已經落盡,華燈已經初起,一顆顆人造星辰正在這座大都市里閃耀著,并漸漸地匯成我們人間的銀河系。于是,我們就在人間的銀河里擁抱著,仿佛可以一直抱下去,一直抱到地老和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