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納朱氣和平百關(guān)

文·圖/胡建君

透雕神人騎虎飾（上海博物館藏）

虎源

古時人們仰觀天文，俯察地理，識鳥跡蟲文而知幽明之故，對大自然充滿敬畏之情。他們將百獸之王的虎奉為神明與圖騰，并模擬其形態(tài)、仿效其吼聲，創(chuàng)造了漢字“虎”之初形。甲骨文和金文中的“虎”字，都是像虎之形，身長而有花紋，呈巨口大齒，現(xiàn)利爪長尾，其讀音也是虎吼的擬聲，可見古人之浪漫可愛。郭沫若曾有記述，容庚教授向他提供燕京大學(xué)的甲骨文片中，有“畢八虎”的記載，指用巨網(wǎng)、陷阱之類捕獲八只猛虎，堪稱記載最早、數(shù)量最大的獲虎記錄。

遠古時代，人們多從事游牧與農(nóng)耕，須辨方位、知時節(jié)，留心日月星辰的走向。他們將天上星辰附會為神異的龍虎之形，北斗七星之斗柄直指龍首，斗杓指向虎尾，最早的跡象可追溯至6000年前?？脊湃藛T在河南濮陽西水坡仰韶文化遺址墓葬中，首次發(fā)掘出蚌殼砌塑的龍虎圖樣，被稱為“天下第一龍虎”。龍虎之間、正北中央，又有用蚌殼精心擺塑的北斗，屬于距今6500年前的伏羲時代，據(jù)說是黃帝之孫顓頊之墓。至少，墓主應(yīng)是顓頊部落聯(lián)盟的首領(lǐng)，而龍和虎是墓主人用來騎乘飛天的。那時人們通天近神，希望自己也能上天入地，充滿了瑰麗奇譎的心愿和想象。

中國最早的典籍如《周易》《詩經(jīng)》《尚書》等都曾留下關(guān)于虎的記載。如《周易·頤卦》中有“虎視眈眈”，作為成語流傳至今?！稌つ潦摹分杏小叭缁⑷珲缧苋缌`”，乃武王伐紂的誓詞，歌頌其浩浩軍威?！对姟旐灐ゃ酚小俺C矯虎臣”，形容勇猛精進的武將兵士等，都是傲視群雄的姿態(tài)。

《詩經(jīng)》中記載的“騶虞”是一種白色黑紋的虎，《說文》曰:“虞，騶虞也。白虎黑紋，尾長于身?！蓖痛T大的虎被古人強調(diào)是一種仁獸，也被定義為“山君”即山神，威風(fēng)八面聲震四方，具有驅(qū)邪禳解的偉力。老虎出現(xiàn)的年代和地方意味著“仁而善”的祥瑞，因此古代風(fēng)鑒之士要尋覓龍虎脈象之圣地埋葬王者遺骨，有利于后世子孫的繁衍昌盛。

虎威

民間過年時，常在大門上張貼一對門神，怒目發(fā)威，手持鞭锏，傳說是秦叔寶和尉遲恭，這是唐以后的事，之前多以虎畫避邪。東漢以前已有“虎能噬鬼”的傳說，在門板上畫虎用以驅(qū)魔避邪，相信“畫虎于門，鬼不敢入”。東漢應(yīng)劭所著《風(fēng)俗通義》云:“常以臘除夕飾桃人，垂葦茭，畫虎于門?！被⒂型τ钟腥柿x，被認為是光明的陽物：“虎者陽物，百獸之長能執(zhí)搏挫銳，噬食鬼魅?！彼怨艜r門神用虎，甚至虎的各個部分都有神力：“燒虎皮飲之，系其爪亦能避邪?！?/p>

虎首人面鳥爪管銎鉞 西周（臺北故宮博物院藏）

隋唐之際，虎被進一步神化，據(jù)說虎身上有一段乙字形虎骨，堪稱最有神通的護身符?！队详栯s俎》中的記述充滿細節(jié)、煞有其事：“虎威如乙字，長一寸，在脅兩旁皮內(nèi)，尾端亦有之。佩之臨官佳?！彼稳它S休復(fù)《茅亭客話》一書也有類似記載。小說《兒女英雄傳》中也強調(diào):“大凡是個虎，胸前便有一塊骨頭，形如乙字，叫做虎威，佩在身上，專能避一切邪物。”

古人對于虎的信仰可謂一片赤誠。古代帝王出行時，儀仗所用旗幟上有畫虎的，稱為“虎旗”，常與龍、熊等尊貴神勇的形象配伍?！都射洝酚小盎⑵忑堓?，激耀百里。”《釋名·釋兵》載“熊虎為旗”。李白詩有:“揚兵習(xí)戰(zhàn)張虎旗，江中白浪如銀屋?！惫嬗蝎C獵風(fēng)云之氣?；⒌囊庀笤诟鱾€方面持續(xù)延伸，《史通·書志》有“虎踞龍蟠，帝王表其尊極?！惫糯鯇m的路寢門稱為“虎門”，處理軍機事務(wù)之所叫做“白虎堂”，將帥的營帳稱為“虎帳”，所謂“柳林春試馬，虎帳夜談兵”，似有虎嘯龍吟之氣，令人神往。最為人熟知的則是標志軍權(quán)的“虎符”，在戲劇中常被大加渲染?！盎⒎笔枪糯实壅{(diào)兵遣將用的兵符，用青銅或黃金做成伏虎形狀的令牌，分為兩半，左半交給將帥，右半由皇帝保存，調(diào)遣軍隊時，須由使臣持符驗合方能生效。信陵君竊符救趙的仁義故事被廣泛演義傳誦至今。

虎的正面形象傳播甚廣，兼及日常與生活的方方面面。古代祭祀用的酒器和禮器上，也刻畫出虎的形象，叫做“虎彝”。道教也用虎形紋飾的符箓給道士們佩帶?！对企牌吆灐分性?“吐納朱氣，和平百關(guān)。身服錦帔，鳳光鸞裙。腰帶虎箓，龍章玉文。”一片祥瑞氣象。更有佩玉飾虎、磚瓦刻虎、土泥塑虎、壁墻畫虎、墓道立虎、花樣刺虎、布帛織虎等。至于民間講究的虎頭帽、虎頭鞋、虎頭肚兜、虎飾掛件鈴鐺、虎頭枕等，更是五花八門，琳瑯滿目，傳達著人們的敬畏與歡喜之心。

虎傳

虎之神力澤被萬物。曾侯乙墓出土的一件箱蓋漆畫中，月亮樹上有神菟形象。菟，是一種介于小白兔和老虎之間的小神獸。馬王堆帛畫中的月亮上，也出現(xiàn)了披有虎皮的白兔形象，既柔美活潑又有神勇加持。而虎皮，作為虎的標志圖樣，被人們賦予了無限想象的空間。

志怪小說中有很多人虎互化的故事，虎皮的細節(jié)貫穿始終，往往誰擁有虎皮，誰就可執(zhí)掌對方的命運。唐人《集異記》中記載蒲州人崔韜在旅途中遇一虎怪，脫下虎皮變?yōu)槊琅c之同寢，崔韜暗將虎皮投入井中，歡歡喜喜攜女而歸。還有《廣異記》中的《虎婦》，《原化記·天寶選人》等篇章皆記載有虎化身為人與人通婚的事例。但虎變?nèi)撕蟆拔┪膊换?，須得焚除乃得成人”。虎皮更是虎變?nèi)撕蟮摹案碑a(chǎn)品”，一旦復(fù)披于體，則將重新化虎歸去。古人天真可愛的想象力，令人贊嘆。

虎紋刺繡徽章冠服小樣 絲綢 明代

王者 絹本水墨 何曦

日坐長生 絹本水墨 胡建君

《說海》中記載了一篇意味深長的“人虎傳”。一位僧人戲披虎皮行走于山徑間，人們見之紛紛躲避。他俯身拾取包裹的瞬間，虎皮突然緊緊貼身，化身為虎。他不敢歸寺，“而心歷歷然人也”。餓的時候不得已，捕食狐兔羊犬。不久捕到一個僧人，入口之際，突然想到自己也曾是僧人，心中大為悔恨，恨極悲號，于是投身自絕，此時虎皮突然墮地，恢復(fù)了人形。從此僧人靜心苦修，遂成一代高僧大德?！度A嚴經(jīng)》云：“應(yīng)觀法界性，一切唯心造?！贝搜圆惶?。一念天堂，一念地獄，擇善而從，向善而行，俯仰無愧天地，便可光耀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