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坡書院的光

王子君

五月初日，海南陽光已烈。我從海口驅(qū)車東南行，抵達位于儋州市中和鎮(zhèn)東郊的東坡書院。書院外墻，農(nóng)田水光和椰子樹、鳳凰花樹、芭蕉樹等熱帶亞熱帶植物花木環(huán)繞，寧和靜美，尚未進院，就已經(jīng)感受到它的與眾不同。

33年前，我在環(huán)海南島采風(fēng)時曾拜訪過東坡書院。那時我還無法理解，東坡從那么遙遠的北方來，從那么高的官位上貶下來，竟沒有郁郁寡歡、自暴自棄至絕望終老。我也不明白林語堂所說的話，“世上有一個蘇東坡，卻不可能有第二個。”

而33年后，我好想穿越千年，去桄榔庵聆聽東坡先生講學(xué)。

東坡書院，北宋紹圣五年（1098年）就已建起，初名桄榔庵。紹圣四年（1097年），花甲之年的蘇軾，以“瓊州別駕”（知州的佐官）的官職被放逐到儋州昌化軍（今中和鎮(zhèn)）安置，但“不得食官糧，不得住官舍，不得簽公事”。他在寫給友人的信中說，“首當(dāng)做棺，次便做墓，死則葬海外”，做好了死在海南的準(zhǔn)備。儋州逸士黎子云和百姓集資在桄榔林中為他蓋了茅草房，送他食物和粗布。他將茅草房命名為“桄榔庵”，后將其中一間取名“載酒堂”。名為載酒，卻是在這里辦學(xué)堂，講學(xué)會友，教書育人，傳播中原文化。明成化九年（1473年）在桄榔庵舊址上重修.改稱“東坡書院”?，F(xiàn)在的東坡書院是自1982年以來進行了數(shù)次大規(guī)模的維修、擴建而成，已成為海南重要人文景觀。

一踏進東坡書院大門，就望見了東坡湖，頓時感到天寬地闊。

空氣中仿佛彌漫起千年荷香。東坡湖里，碧波蕩漾，有青荷正在生長，葉浮水面，偶有幾枝出水荷苞傲然向天。云朵落在湖水里，藍天落在湖水里，岸邊嫣紅的美人蕉落在湖水里，與悠青荷葉相映相纏，畫面如夢如幻。

走過湖中棧道，就進入了東坡書院白墻灰瓦、古雅別致的主體建筑。院內(nèi)椰林掩映，古木幽茂，群芳競秀，且占地廣闊，格局疏朗，既豪放大氣，又從容風(fēng)雅，正合了東坡先生的氣質(zhì)。

載酒亭、載酒堂、東坡祠、欽帥井、欽帥堂等古代建筑和人文景觀井然呈現(xiàn)。

楹聯(lián)、碑刻、雕塑、圖書、字畫、文獻等文物藏品琳瑯滿目。

每一處都有著美好的典故和豐富的內(nèi)涵。

我特別喜歡院中的狗仔花。

狗仔花是熱帶和亞熱帶常綠灌木，分布于中國海南島、澳大利亞北部、美洲、大洋洲、非洲、印度和以色列等地。在海南島生長十分普遍，村邊、田埂、曠野、荒地，到處可見，儋州沿海沙灘地上更多，花開四季，果結(jié)終年。因果實的形狀似牛角，學(xué)名“牛角瓜”。它可驅(qū)蚊，可入藥，而且耐干旱，具有防風(fēng)固沙的作用，生命力頑強得很。

在海南很普通的狗仔花，卻因為東坡的到來，名聞天下，成為一品奇花。

這其中的典故，儋州人盡皆知。

一天，蘇東坡去拜訪宰相王安石，看到王安石有詩云，“明月當(dāng)空叫，五犬臥花心”，東坡認為這詩不合事理，明月豈能“叫”，花心又豈能臥犬？遂提筆改為“明月當(dāng)空照，五犬臥花蔭”。王安石哂笑東坡見聞不廣。東坡心中略有不服。東坡被貶到儋州后，得知儋州有鳥叫明月，有花叫狗仔花，“五犬”正是狗仔花的花蕊，形狀就如同五只小狗團團圍坐，托起花心，非常形象，這才恍然大悟，當(dāng)初是自己錯改了王安石的詩句。

也許他還從那花中得到鼓舞。狗仔花抗沙、抗風(fēng)、抗壓力等等特性，給他注入了超越苦難的力量。

也許，他從那花中感悟到，黎子云等當(dāng)?shù)匚娜藢W(xué)子、黎民百姓，他們就像這花兒一樣緊緊圍繞在他的身邊，托起了他的新生活。黎子云是儋州本地人，也是他最親密的朋友，黎族，在他最無助時傾全力援手。在載酒堂大殿中有一組三人玻璃鋼彩塑，東坡在講授，黎子云在聆聽，兒子蘇過恭立一旁。殿上題匾為“鴻雪因緣”，敘說著他和黎子云的珍貴友情。

那時候，他們一定在桄榔庵里也種起了狗仔花。

現(xiàn)在的東坡書院，后園辟有狗仔花景區(qū)，種植有十來株狗仔花，講述著這段千年趣聞。慕名而來的游人會在園子里專門尋它。

我也是在園子里尋見狗仔花的。它果然十分奇特，綻開的花朵有五片花瓣，花瓣內(nèi)有五支花蕊，狀如五只小狗團團圍坐，托起花心。

我也特別喜歡書院里的那株杧果樹。

這株杧果樹位于載酒堂和東坡祠之間的庭院里，種植于清乾隆三年（1738年），根深干壯、枝繁葉茂，樹姿優(yōu)美，且樹身高出庭院足有十幾米，遮護住了整個庭院，令庭院更顯蔭濃清幽。杧果樹是花開極繁的常綠大喬木，開黃色或淡黃色花，花小而多，密集成簇成圓錐形花枝。自然開花在每年深冬至次年初春，春節(jié)前后是它的盛花期。盛花期時，又大又高的杧果樹，開出好大一枝的花，一簇簇、一片片、一樹樹，整樹整樹的花相連，如云如海，壯觀萬千。花落后，花蕾謝掉，就開始結(jié)果，果實成熟時檸黃色或黃色，垂掛在枝頭，又是一景。眼下，這株300多年的杧果樹正是結(jié)果的時節(jié)，樹上掛滿了青中泛黃的杧果，襯著院墻上郭沫若、鄧拓、田漢等名家題詠的詩刻，整個書院都古雅華美、生機勃勃起來。

我不知乾隆時代為什么會在庭院里種下一株杧果樹，但我覺得，這株杧果樹，也已是蘇東坡澤被海南文化繁榮氣象的象征。東坡辦載酒堂，許多人從海南各地，甚至從嶺南追至儋州，從東坡學(xué)。在之前的宋代100多年里，海南從沒有人進士及第。但蘇東坡北歸不久，第三年，學(xué)生姜唐佐成為海南有史以來第一位舉人;第九年，學(xué)生、儋州人符確成了海南第一個進士，結(jié)束了海南沒有進士的歷史。宋元明清海南共出舉人767人，進士97人;民國年間，學(xué)子們的腳步更是從這兒踏向遙迢的日本、法國。蘇東坡在儋州雖只有三年，他播下的教育火種，卻像這杧果樹，碩果累累，生生不息。

我也特別喜歡書院西園里的《東坡笠屐圖》金身塑像。

東坡笠屐故事廣為流傳。在載酒堂壁，有一個《坡仙笠屐圖》碑，碑有題語，講述的就是蘇東坡笠屐故事?！皷|坡在儋耳，一日訪黎子云，途中遇雨，從農(nóng)家假笠屐著歸。婦人小兒相隨爭笑，群犬爭吠。東坡日：‘笑所怪也，吠所怪也。’”自宋以來，歷代畫家都非常喜歡東坡笠屐故事，他們依照自己的喜愛創(chuàng)作出了形態(tài)、服飾、笠屐迥異的《東坡笠屐圖》。在高高柏樹掩映，繁茂花叢簇擁下，西園的這座塑像當(dāng)是有了新的審美意趣。東坡先生頭戴竹笠，腳著木屐，右手握書卷，左手輕提袍，目光平視前方，全身金光閃閃。這金色的衣衫和俊逸的神態(tài)，極契合人們心中大文豪風(fēng)雅超曠的意象。

一隊衣著統(tǒng)一校服的學(xué)生前來瞻仰東坡像。他們在老師的帶領(lǐng)下列隊站立，向東坡行禮敬拜。我拉過一位男生問，你們這是從哪里來，你是否喜愛這樣的東坡形象。他說喜歡，“東坡先生好酷爽，好有范哈！”一旁的年輕老師接過話頭，告訴我他們從?？趤?。東坡書院現(xiàn)在也是國家中小學(xué)生研學(xué)實踐教育基地，這里陳列著蘇東坡許多書稿墨跡和文物史料，帶學(xué)生來，主要是希望通過了解東坡先生的居儋故事、尋覓東坡遺存、觀賞珍貴館藏文物，讓學(xué)生們開闊視野，獲得啟發(fā)。他們還將去欽帥泉，親手打上一桶泉水，探尋欽帥泉清澈無濁、不盈不損的奧秘;他們也將學(xué)習(xí)拓片，要親手把《坡仙笠屐圖》《月梅圖》這樣的文物書畫制成拓片作品，以體驗文物的歷史價值;他們還將在書院的土壤里種上一株植物幼苗，培土、施肥、澆水，切身感受東坡“美好出艱難”詩句的深刻哲理?？傊ㄟ^寓學(xué)于游的方式，讓學(xué)生感受東坡先生的精神氣度，在學(xué)生的心田播下東坡文化的種子。

我問老師，這些學(xué)生看上去也就十幾歲，一次參觀能感受到東坡先生的精神氣度嗎？

老師說，也許不能真正感受到，但這是一種熏陶。

原來老師是一個“90后”，父母都是海南建省時來到海南島并一直堅守在海南的建設(shè)者。父親是一個蘇東坡迷，最崇尚蘇東坡超曠的處世態(tài)度。他還在幼兒園時，父親就給他讀蘇東坡的詩詞，到他上小學(xué)就帶他參觀東坡書院，講東坡故事。久而久之，蘇東坡樂觀、堅毅、豪放、愛民憂民的形象烙進了他的心里。當(dāng)老師后，他就像父親一樣，時不時地給學(xué)生宣講蘇東坡，也常常在節(jié)假日組織像今天這樣的活動。他相信潤物細無聲的力量。

我感到欣慰。年輕老師所說的，正是一種文化的傳承。這是杧果樹一樣開枝散葉、開花結(jié)果的途徑。

仰看雕像，競感到時光穿梭，載酒堂已復(fù)原為最初的桄榔庵模樣。

我向先生傾訴。

先生，你可知你的詩詞一代代圈粉無數(shù)？

你可知你的書法至今令人癡迷不休？

你可知海南年年出學(xué)子，代代出人才？

你可知海南已是自由貿(mào)易港，世界矚目？

你是不是和我一樣，一上島就被這里的椰子樹、鳳凰花，被苔古的土地、浩闊的藍天白云和海洋所誘惑迷醉而忘了現(xiàn)實的艱辛？你是不是暗自欣喜，你不是被流放，你好像來到了夢想的凈土？

還有，那時候我若在這里，你會不會邂逅我？

先生，我很慚愧，我在海南生活過10年，卻因忙于生根立業(yè)，未曾想過去尋訪你、親近你。我年輕氣盛，時常為自己遭遇到的不公、讒謗而心生憤懣。北上京城后，談?wù)撃闼坪醭闪宋疑钪袝r時可遇見的一種場景。于是，地理距離遠了，我反而越來越多地了解你。你就是海洋。與你的一生坎坷相比，我所經(jīng)歷的不過是大海中的一朵浪花。為此我慶幸我一直以海南為心靈之鄉(xiāng)。在儋州“?；◢u”那個著名的廣告宣傳片播出時，只因為?；◢u與東坡書院近在咫尺，我二話不說就下了定金。我希望自己在花甲之年住到海花島去，與東坡書院為鄰，融入你的千年氣象，瀟瀟灑灑……

恍惚中，天穹之下，唯有東坡……

一串輕輕的腳步聲驚擾了我的幻想。師生們已完成了敬拜儀式，去往欽帥泉。

望著年少學(xué)子的背影，我忽然想，蘇東坡在儋州僅僅三年，論時間，他能做多少事？為什么就贏得了海南千年的崇敬？是因為他在海南寫下的詩詞嗎？是因為他教書育人并有學(xué)生姜唐佐考上舉人嗎？是因為他帶儋州人打井取水嗎……是，但似乎又絕不盡然。

那最本真的緣由究竟是什么？

我在腦海里檢索著自己對蘇東坡的認知。

蘇東坡是一個充滿詩性的人。海南島孤懸海外，自然風(fēng)景與他司空見慣了的中原迥然不同。椰子樹、棕櫚樹、芭蕉樹、鳳凰花……多么異美的植物！還有那一望無際讓人生出無限想象的藍色海洋。海天之外，景象如此新奇，大文豪骨子里的詩性被徹底激活了。而狗仔花的出現(xiàn)，讓他對這片土地充滿了探知的欲望。對于失意的人，大自然往往具有神奇的療愈功能，在幾番沉浮的政治生涯中早已養(yǎng)成了超然物外心性的蘇東坡，更是在這異域風(fēng)情中，很快找到了詩意的精神寄托。

蘇東坡是一個瀟灑達觀的人。儋州古稱儋耳。在北宋時期，儋州雖有奇麗植物繁茂，但地處邊陲，閉塞落后，地燥林濕，海風(fēng)苦寒，瘴癘和瘧疾，甚至毒蛇猛獸，時時威脅著人們的生命，是極為荒蠻兇險之地。即使經(jīng)歷過朋友相悖、政敵構(gòu)陷、親人永別等種種人生磨難的蘇東坡，這樣的境遇也是又一次生命不能承受之重。但黎族百姓對他非常關(guān)照，送食物供其飽腹，送粗布供其御寒，幫他建桄榔庵，讓他安然度過了最初的窘境。人性的溫暖并不會因地域的閉塞而阻絕，淳樸的儋州人讓生性樂觀的蘇東坡與民相親，心懷天下，坦然面對謫居逆境，要活得豐盈自在，要在苦難中發(fā)光。

蘇東坡是一個情懷高尚的人。為民造福一向是他的為官理念。被貶儋州以前，東坡在官場就頻頻失意，已經(jīng)相繼被貶黃州、惠州。但是，盡管歷經(jīng)挫折磨難，“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思想?yún)s從未改變。在黃州，他組織救兒團體，捐款救助嬰幼兒;在惠州，他捐出御賜犀帶并帶動家人捐資，建成東、西新橋，以使百姓免于洪水困擾;又在西湖造了一個蘇公堤簡稱“蘇堤”，方便百姓往來兩岸。在儋州，他要做些什么來造福百姓呢？

北宋時期的儋州當(dāng)?shù)鼐用?，不耕種土地，而以賣香為生，荒地極多。他們祖祖輩輩都直接飲用溝塘里的積水，疾病流行，治病信奉巫師。蘇東坡寫下《和陶勸農(nóng)六首》，極力勸化黎漢以農(nóng)業(yè)為生存根本，指導(dǎo)大家耕作的方法;他教化百姓破除陋習(xí)，以醫(yī)治病，講究衛(wèi)生，并帶領(lǐng)當(dāng)?shù)厝丝辈焖}，掘土打井，人稱“東坡井”。從此，人們紛紛挖井取水，不再飲用溝渠濁水，減少了疫病的發(fā)生;他更是不遺余力地傳播中原文化，種下一園文化教育的種子，形成意義深遠的文化影響力。就在他北歸的第二年，姜唐佐北上參加會試，途經(jīng)河南汝州拜會蘇轍，得知蘇東坡已在北歸途中去世，當(dāng)即表示不再參加當(dāng)年考試，回到家鄉(xiāng)開辦學(xué)堂，把蘇東坡播下的文化火種繼續(xù)播撒下去。一代又一代海南文化人，將蘇東坡撒下的文化火種越燒越旺，夯實了海南文化底蘊。

就是在建樹這些實實在在的功績過程中，蘇東坡將自己深厚的愛與情感全部傾注在了儋州這片土地上，為民思，為民想，為民為，為民創(chuàng)造創(chuàng)新?！拔冶举俣?，寄生西蜀州”，一個將貶居之地視作自己托付生死故鄉(xiāng)的人，一個為這片土地開啟里程碑式文明進程的人，一個為這片土地植入詩詞、文化、教育靈魂使之開花結(jié)果、世世代代受益的人，這片土地上的人民怎么能不由衷地愛戴他？即使他離去，即使他死去，他又“何曾辭儋州”？！

2000年，法國《世界報》評出千年英雄（1001—2000），全球共有12位，蘇東坡是唯一人選的中國人?！妒澜鐖蟆氛J為，蘇東坡的從政生涯同他的詩文書畫一樣，都屬于人類寶貴的文化遺產(chǎn)。他熱愛自由，具有強烈的獨立意識，具有強烈的信念。而蘇東坡的從政生涯體現(xiàn)了他樸素的民本思想，愛民之深，憂民之切。

我恍然大悟！一千年了，民眾拜謁他、推崇他，乃是因為他對民眾的博大如海的情懷！在這個情懷里他們感受到文人的真正風(fēng)骨氣節(jié)和偉大人格的魅力。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

這樣冠絕古今的詩作，蘇東坡其實是為自己吟唱的！

我曾看到過一條抖音動圖，名為“蘇軾的人生軌跡”。從眉山到開封，從開封回眉山，從眉山到開封，從開封到鳳翔，之后回開封……直到貶謫儋州，再從儋州經(jīng)廉州回常州，動圖畫出的蘇東坡的一生，像一只千纏萬繞的蝴蝶結(jié)，其中“烏臺詩案”他被貶黃州，又從定州那里，蝴蝶結(jié)像是一個發(fā)帶松了，突然下垂，墜落到惠州。動圖配著婉約的音樂，看得我眼發(fā)澀，心發(fā)酸。蘇東坡曾是整個國家最耀眼的文學(xué)之星，卻因言獲罪跌落到現(xiàn)實的谷底，顛沛流離。

他的人生軌跡，忽來忽往，詮釋著什么叫人生無常，卻也詮釋著怎樣就能把命運的谷底翻轉(zhuǎn)成理想的云空。在他所處的那個朝代，所有人都成了他的粉絲。即使皇帝、太后，即使是王安石、歐陽修，甚至即使是皇權(quán)。這個世上，真是沒有第二個蘇東坡??！世世代代過去了，人們記不住幾多帝王的名字，記不住幾多宮殿的故址何在，但蘇東坡的形象，卻在民眾與歷史的記憶里日益?zhèn)グ?、明亮、流芳。他情深義重，他堅毅自信，他豪放豁達，他像狗仔花身處寂寂荒野也會兀自精彩綻放。他的一切所顯示出的人性光輝，都是滋養(yǎng)后世的力量。

蘇東坡沒想過還能回朝，但忽一日，宋徽宗即位，大赦天下，朝廷要他渡海北歸，復(fù)任朝奉郎。

誰承想，那北歸的路，是流離天涯的終結(jié)，卻也是歲月的末途。

但蘇東坡九死不悔，作詩說，“問汝平生功業(yè)，黃州惠州儋州?！币簧儦w給貶謫之地。這是多么廣闊的胸襟方能成就的詩句！正是自貶謫生涯始，才有蘇東坡超出舊我，化寂寥為朗闊，驚世才情化作獨立自由之個性，成就峭拔飄逸、灑脫曠達的絕代文豪。

他超越了時代，超越了苦難，更超越了時空。

他成為巔峰，成為傳說，成為后世理想人格的光芒。

林語堂說蘇東坡：“他的肉身難免要死去，但是他來生會變成天空的星辰、地上的雨水，照耀、滋潤、支持所有的生命?！?/p>

這話，何等的清透崇高。海南這塊土地，一千年里，那些文化的生靈，一直因蘇東坡的照耀，漫生漫長。

此刻，陽光正烈。我就在海南島上的東坡書院，向天仰望，任心靈沐浴光輝。我穿越千年，在桄榔庵邂逅東坡。

原載《海燕》2022年第2期

責(zé)任編輯：蔣建偉

美術(shù)插圖：劉德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