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漢宦者侯墓葬及相關問題*

劉尊志

（南開大學中國社會史研究中心；南開大學考古學與博物館學系）

宦者是漢代宮廷中具有特殊性的人群，皇宮與諸侯國王宮中皆有一定數(shù)量的此類人員。東漢時期，因政治需要及相關原因，宦者勢力得到發(fā)展，一些受到朝廷重用，部分被封為侯，據(jù)史書記載，東漢時期冊封宦臣為侯的數(shù)量達66人。隨著考古工作不斷深入，一些東漢宦者侯的墓葬被發(fā)現(xiàn)和發(fā)掘，為東漢列侯墓葬的研究提供了相關資料。本文擬對已發(fā)現(xiàn)、發(fā)掘的東漢宦者侯墓葬進行初步研究，以期對東漢宦者侯墓葬及相關問題有相關認識和理解。

一、墓葬及墓地概況

目前，可推定或確定的東漢宦者侯墓葬共4座，皆有與之對應的墓地，墓地之中另有其他墓葬，有的還有墓外設施。相關墓葬主要有河北望都M1與衡水安平逯家東漢墓、河南濮陽南樂M1、安徽亳州董園村M2等。

河北望都M1位于望都縣東藥村東，有2座東西排列的封土墓，均南向。M1在西側，主體磚砌，由封土、墓道、墓門、甬道、前中后三室及側室組成（圖一）。前室四壁及通中室券門內(nèi)有壁畫，繪人物、鳥獸、祥瑞圖案等，多有對應文字，中室亦有文字。出土陶器、石器及一些銅器殘片等。墓主很可能為浮陽侯孫程，但有不同意見。M1東30米為M2，由封土、墓道、甬道、封門及長方形前室、橫長方形中室、長方形后室組成，前室殘留部分壁畫，以人物為主，有對應文字，陪葬品損毀嚴重，陶器多殘，另有石雕騎馬俑、彩繪石枕、銅車馬器及玉石器等，時代稍晚于M1。

圖一 河北望都M1平面圖

河北衡水安平逯家莊東漢墓位于逯家莊西南，附近暫未發(fā)現(xiàn)其他相近時代的墓葬。墓葬東向，整體為磚砌，由封土、墓道、甬道、墓門、封門、前中后室及側室組成（圖二）。前端前室右側室、后端前室（發(fā)掘簡報或報告將該室定為中室）及其右側室有壁畫，包括車馬隊伍、人物、建筑等。二前室各自的左側室、中室及其左側室、后室的頂部或券門頂部有毛筆蘸白粉漿書寫的文字，內(nèi)容豐富。出土遺物較少，主要有錢幣、陶、銅、鐵等。墓葬時代在東漢靈帝熹平五年（176年）之后不久，結合前室中的“惟進□”“趙”字等，墓主很可能為東漢晚期的宦者侯趙忠。

圖二 河北衡水安平逯家莊東漢墓平面圖

河南濮陽南樂縣福坎鎮(zhèn)宋耿洛村南約200米有3座帶封土墓，均東向，近呈“品”字形排列。M1位于北側偏東，由封土、墓道、墓門、甬道、前中后室及側室組成，室大多近方形（圖三）。墓口外兩側不遠有平砌磚墻向左右展開，殘高2.2、殘長4米，有較多板瓦、筒瓦、瓦當?shù)冉ㄖ嫾z留，并發(fā)現(xiàn)木料痕跡，門兩旁為殘高2.55米的磚垛，可能起頂柱作用，推測原有享堂類建筑。墓門刻朱雀，繪紅彩。后室內(nèi)有棺床和墊木，墊木上置兩棺，葬二人。陪葬品損毀嚴重，有陶、石、銅、鐵器等。根據(jù)墓葬形制，結合出土盤龍石硯上“延熹三年（160年）”“君高遷刺史，二千石，三公九卿”及鎏金銅帶鉤上的“君立公侯”等文字，推測墓主應為東武陽侯，后詔貶為都鄉(xiāng)侯，死于家中的宦者侯具瑗，墓葬時代為桓、靈時期。M2在M1南，主體為前中后三室，前室與中室兩側有側室，后室內(nèi)有棺床與墊木，內(nèi)置二棺，出土器物以陶器為主。M3位于M2略偏西北位置，規(guī)模略小，主體為前后室，前室兩側各一側室，主室葬二人，出土遺物均為陶器。M2、M3的時代均略晚于M1，屬M1家庭成員的墓葬。

圖三 河南濮陽南樂M1平面圖

安徽省亳州曹操宗族墓地已發(fā)現(xiàn)并發(fā)掘多座曹氏宗族的墓葬。董園村M1東向，主體磚砌，由墓道、墓門、甬道、前中后室和南北兩個偏室組成。墓內(nèi)發(fā)現(xiàn)銀縷和銅縷玉衣各1件（套），當為合葬夫妻使用。出土陶、銅、銀、石、牙、玉石器等。M2在M1西南不遠處，東向，磚石結構，由墓道、甬道、石門、前中后室及側室等組成（圖四）。墓葬發(fā)現(xiàn)較多石刻畫像，有文吏、武官、龍、鳳、鹿、鋪首銜環(huán)等，一些位置有壁畫，多剝落，有侍女、獸、帳篷、旌旗、蘆葦、仙人騎鳥、仙境等。出土遺物有鎏金銅構件、石雕龍首及用于斂葬的玉枕、銅縷玉衣等，玉衣片屬1件或2件（套）玉衣不能確定。董園村M1、M2均為東漢晚期的列侯級別墓葬，M1雖出土“曹侯”文字磚，但墓主不一定是曹騰，現(xiàn)基本認為董園村M2為宦者侯曹騰的墓葬，M1為其養(yǎng)子曹嵩的墓葬。

圖四 安徽亳州董園村東漢M2平面圖

上述4座東漢宦者侯墓葬的墓主在《后漢書·宦者傳》均有記載?！皩O程，涿郡新城人，安帝時，未中黃門，給事長樂宮，浮陽侯，食邑五戶；后徙封程為宜城侯?！白?，使五官中郎將追贈車騎將軍印綬，賜謚剛侯。侍御史持節(jié)監(jiān)護喪事，乘輿幸北部尉傳，瞻望車騎?！薄摆w忠，安平人，少給事者中，桓帝時為小黃門。忠以與誅梁冀功封都鄉(xiāng)侯。延熹八年（165年），黜為關內(nèi)侯，食本縣租千斛。靈帝時，讓、忠并遷中常侍，封列侯，與曹節(jié)、王甫等相為表里。節(jié)死后，忠領大長秋。還河間買田宅，起第觀。（后袁紹）勒兵斬忠，捕宦官無少長悉斬之?！薄熬哞?，魏郡元城人?；傅鄢酰?、璜、瑗為中常侍。（封）瑗東武陽侯，（各）萬五千戶，賜錢（各）千五百萬……（韓演）奏瑗兄沛相恭臧罪，征詣廷尉。瑗詣獄謝，上還東武侯印綬，詔貶為都鄉(xiāng)侯，卒于家?！薄安茯v字季興，沛國譙人也。安帝時，除黃門從官?！傅鄣昧ⅲv與長樂太仆州輔等七人，以定策功，皆封亭侯，騰為費亭侯，遷大長秋，加位特進。騰用事省闥三十余年，奉事四帝，未嘗有過。騰卒，養(yǎng)子嵩嗣?！恢撂??！軄y瑯邪，為徐州刺史陶謙所殺?！庇捎涊d可知，這四個宦者侯均在朝廷擁有過重權，這是其封侯的重要原因。

另外，河南洛陽偃師華潤電廠M89，墓外有墓園和相關建筑遺存，墓葬具有相應規(guī)模，出土金縷玉衣片18枚，推測墓主為少帝，后封為弘農(nóng)王的劉辯，但墓葬很可能是爵封列侯的宦官趙忠為自己準備的墓穴。劉辯葬于該墓之中，墓葬內(nèi)外內(nèi)容會有變化，本文不將其作為宦者侯墓葬，特此說明。

二、喪葬內(nèi)容

東漢宦者侯生前大多擁有較高的政治地位，對于死后的喪葬禮儀及墓地、墓葬、墓外設施的建造和斂葬品、陪葬物的使用等極為重視，投入較大，有些甚至是超出規(guī)格的建造，不僅能夠充分顯現(xiàn)墓主的地位等級，還從多個方面反映出與宦者侯這一特殊身份相符的特征。

朝廷對一些宦者侯的喪葬有特殊照顧，賜予的內(nèi)容很多?！逗鬂h書·宦者傳》有相關記載，如單超，薨，朝廷“賜東園秘器，棺中玉具，贈侯將軍印綬，使者理喪。及葬，發(fā)五營騎士，侍御史護喪，將作大匠起冢塋”。再如徐璜，“卒，賻贈錢布，賜冢塋地”?；抡吆钚藿乖岱矫妫绾钣[，“豫作壽冢，石槨雙闕，高廡百尺，破人居室，發(fā)掘墳墓”。而其母死后亦“大起塋?！?。

根據(jù)文獻記載，結合上述4座宦者侯墓葬的地理位置和墓地內(nèi)容等來看，有些宦者侯死后會安葬在自己家鄉(xiāng)，即歸葬故里，既與宦者侯自身及其身份有關，也與東漢時較流行歸葬習俗有關。如江蘇徐州市邳州青龍山東漢彭城相繆宇墓及附近的東漢永壽元年（155年）徐州從事紅及其夫人墓，山東嘉祥武氏墓地中所葬的一些武氏成員亦是如此。從已知的宦者侯墓葬及墓地來看，宦者侯多選擇地勢空曠、有相應面積，且地形地勢相對較好的區(qū)域規(guī)劃塋地并筑建冢塋。有的宦者侯墓附近暫無其他墓葬發(fā)現(xiàn)，如衡水安平逯家莊東漢墓；有的則是家庭葬或家族葬，如望都M1、M2東西并列，濮陽南樂的3座墓葬近呈“品”字形分布（圖五）；有的則是大家族或宗族墓地，如亳州曹氏墓地，埋葬多個曹氏宗族成員。需作說明的是，這四處墓地中，宦者侯墓葬均是其中規(guī)模較大、規(guī)格最高的墓葬，而且時代也基本是較早的。這或許說明，宦者侯死后，雖歸葬故里，但沒有葬在祖輩墓葬附近，而是另辟墓地，形成新的葬區(qū)，這可能與宦者侯身份等級較高有關。宦者侯墓葬在墓地中明顯處于尊位，其他墓葬祔葬于其周邊，也大致說明了這一點。

圖五 河南濮陽南樂漢墓墓葬分布圖

東漢列侯墓葬對墓外設施的使用已相對普遍，宦者侯墓葬也不例外。南樂M1的墓道外有祠堂遺存，為墓地祭祀設施。上文所引文獻中記有侯覽“豫作壽冢，石槨雙闕，高廡百尺”，表明墓外有雙闕和高廡?！端?jīng)注·陰溝水》對亳州曹操宗族墓地中相關墓葬的墓外設施有記載，“譙城南有曹嵩冢，冢北有碑，碑北有廟堂。廟北有二石闕雙峙，高一丈六尺，榱櫨及柱皆雕鏤云炬”。該文還記：“有騰兄冢，冢東有碑，題云‘漢故潁川太守曹君墓。延熹九年（166年）卒’，而不刊樹碑歲月。冢北有其元子熾冢，冢東有碑，題云：‘漢故長水校尉曹君之碑，……年三十九卒，熹平六年（177年）造?！療氲茇汾?，冢東有碑，題云‘漢謁者曹君之碑。熹平六年（177年）立’?！薄端?jīng)注》的成書時間距離東漢末年不是太久，對曹氏宗族墓地中較多墓葬的外部設施有詳細記載，但曹騰墓的外部設施卻未提及。東漢晚期，墓外立碑已較盛行，有相應等級地位者的墓葬外大多立碑，碑上刻死者姓名、經(jīng)歷、事跡等。綜合文獻及已知的4座墓葬，宦者侯墓外可能會有祠堂、墓闕、高廡等設施，但沒有墓碑，這或許是宦者侯墓葬的一個特征或其特殊之處，不愿立碑以讓后人或外人知其經(jīng)歷等可能是其原因之一。

東漢宦者侯墓葬所體現(xiàn)喪葬內(nèi)容較為豐富，一些與東漢其他列侯墓葬相似或接近，一些則與宦者侯的身份地位相對應。墓葬皆有規(guī)模較大的封土，安平逯家莊東漢墓的封土為圓形，亳州董園村M2、南樂M1的封土呈覆斗狀，望都M1的封土被破壞，從墓葬外景看，覆斗形的可能性較大，這與東漢墓葬普遍使用圓形封土不同，體現(xiàn)出宦者侯墓葬的特點。與較多東漢列侯墓葬及中小型墓葬相似，有的宦者侯墓葬在墓道外封土邊緣砌建祠堂類祭祀設施。墓向以東、南方向為主，墓地中的其他墓葬多與之相近。墓葬為磚砌或磚石混砌，磚砌居多，規(guī)模大，形制復雜，除墓道、甬道、墓門外，主體都是前中后三室結構，并有較多側室，或對稱或略有偏差，券頂為主，前室與后室以豎長方形為主，中室則多為橫長方形，是廳、堂、室三者的有機結合與體現(xiàn)，另有一些墓葬的后室后側壁還設小龕。墓室內(nèi)有裝飾，壁畫常見。石材為主的墓葬刻有畫像，以祥禽瑞獸、門吏、武士及裝飾圖案為主，一些室內(nèi)也繪有壁畫，內(nèi)容有吉祥圖案、仙界、生活場景等。磚室墓的壁畫多位于前室及其側室，內(nèi)容有車馬出行、文官武吏、伎樂侍從、院落塢壁、祥禽瑞獸、裝飾圖案等，一些還與升仙或仙界有關，充分體現(xiàn)出墓主生前奢華的生活及對死后世界繼續(xù)享樂的美好愿望；有些墓室內(nèi)有多處書寫的文字，內(nèi)容包括吉語、紀年、姓氏及相關書籍上的語言和文字等。南樂M1也很可能有壁畫和相關文字，惜遭損毀而不存。已確認非宦者的東漢列侯墓葬，大多規(guī)模及形制遜于宦者侯墓葬，前后室結構居多，也有少量前中后三室者，但側室的設置及數(shù)量皆不及宦者侯的墓葬，且后室極少有設小龕者，很多墓葬的墓室無壁畫等裝飾。

已確認的4座東漢宦者侯墓葬均不見異穴合葬墓，但有同穴合葬者，逯家莊東漢墓與南樂M1皆是如此，而另外兩座墓葬也存在同穴合葬的可能，亳州董園村M2有二后室，出土的玉衣片也存在屬2個玉衣的可能；望都M1的公布資料較早，未說明墓內(nèi)葬幾人，后室寬2米多，不排除葬兩人的可能。因此，東漢宦者侯墓葬很可能是以同穴合葬為主要形式，但又可細分為同穴并室合葬如董園村M2和同穴同室并棺合葬，另外3座墓葬皆是。

陪葬器物與斂葬品方面，一是陪葬陶器、銅器及銅構件、石質(zhì)器物等方面與同時代、相近級別墓葬在種類、質(zhì)地、數(shù)量、用途等方面有較多相似性，如陶模型明器、仿生活器皿、盛器等；二是斂葬品與東漢列侯墓葬相近，如玉衣、玉石枕等；三是具有相應特殊性的器物，如南樂M1出土的盤龍石硯、鎏金銅帶鉤（圖六），亳州董園村M2出土的金屬豬、石雕龍首等，都能夠體現(xiàn)墓主身份地位，尤其南樂M1出土的相關器物帶有文字，對墓主歸屬判斷具有一定參考價值。

圖六 河南濮陽南樂M1出土遺物

墓葬的建造也十分考究。南樂M1封土全部用沙質(zhì)土分層夯筑，土質(zhì)與周圍原生地層土質(zhì)不完全一樣，應從別處運來；石門為青石材質(zhì)，雕刻紋飾并涂紅彩；主室鋪白灰，棺床用墊木，其上置棺床。亳州董園村M2封土高大，墓室為石材構筑，整個墓葬共用長2、寬與厚皆0.5米的大條石876塊；甬道入口南北兩側地面置石雕吉羊首一對，相向而立，南北兩側墻壁各用8塊磨光的青石塊筑砌而成，雕飾人物；石門一對，每扇石門的里外都刻有鋪首御環(huán)，門邊上對稱刻神龍白虎（圖七），門額雕刻鳳紋、九鹿圖案。該墓使用了一定數(shù)量的磚，而墓地中其他較多墓葬為磚砌，可能存在一個有領導的、統(tǒng)一的制磚燒窯的機構。安平逯家莊東漢墓，封土用黃沙土摻雜褐色黏土分層夯打筑成；墓室是按形狀和大小，先挖好一個大坑，然后在坑內(nèi)用磚砌筑，修墓用的磚用澄漿細泥燒成，火候純正，質(zhì)地堅實，墓室用磨磚對縫的方法砌成，頂部為使對好的磚修砌精確無誤，磚與磚之間前后均順劃1、2道陰線作為連接的記號，橫向還有白粉書寫的文字，以表示排列的順序；墓室壁畫使用了紅、黃、青、白、黑諸色及間色，未正式繪畫前，先在壁上打草稿，再據(jù)樣稿繪畫，壁畫顏料可能均摻有膠質(zhì)物，雖經(jīng)水沖刷，色彩仍很鮮艷。另外，一些墓葬的墓壁還書寫有文字，望都M1前室西耳室過道南壁有朱書銘贊，安平逯家莊東漢墓的前室有“趙”字，后室有“惟熹平五年”“南列侯封邑有……”（圖八）“主人”等字。不僅對墓主判定可提供參考，也可以體現(xiàn)出墓葬修建過程中與墓主相關的喪葬內(nèi)容，即以此達到顯現(xiàn)墓主身份等級的目的。

圖七 安徽亳州董園村M2石門所刻神龍白虎畫像

圖八 河北衡水安平逯家莊東漢墓后室書寫的相關文字

三、家庭人員

東漢宦者侯的家庭人員在文獻中有記載，如侯覽母親去世，侯覽還家，大起塋冢。記載較多的則是宦者侯的父兄、子弟、姻戚及徒附等，這些人借助宦者侯的權力和勢力，或為地方官吏，或為地方豪強：“兄弟姻戚皆宰州臨郡，辜較百姓，與盜賊無異?！薄胺夂钯F寵，父兄子弟布列州郡，所在貪賤，為人蠹害?！薄拔搴钭谧遒e客虐遍天下，民不堪命，起為寇賊?！薄熬蹟繛榧?，賓客放縱，侵犯吏民?！薄埃▎危┏馨矠楹訓|太守，弟子匡為濟陰太守，（徐）璜弟盛為河內(nèi)太守，（左）悺弟敏為陳留太守，（具）瑗兄恭為沛相，皆為所在蠹害?！薄拌肿有麨橄纶?，暴虐尤甚。先是，求故汝南太守下邳李暠女不能得，及到縣，遂將吏卒至暠家，載其女歸，戲射殺之，埋著寺內(nèi)。”“（侯覽）兄參為益州刺史，民有豐富者，輒誣以大逆，皆誅滅之，沒入財物，前后累億計?！?/p>

從東漢宦者侯墓葬及墓地看，有家庭人員與宦者侯同葬一墓地者，也有家族宗親諸多人員與宦者侯葬于同一墓地者。后者如亳州東漢墓地，自北向南，長約4千米，占地10平方千米，有墓葬多座，基本都帶封土，有的為多室，均為曹氏宗族墓，充分反映出這一宗族勢力的發(fā)展，而其中規(guī)模最大，且出土玉衣的墓葬為曹騰、曹嵩的墓葬，二者為父子關系。

夫妻是家庭最重要的因素，宦者侯也會跟其他人一樣娶妻，構成夫妻型家庭，“多取良人美女以為姬妾，皆珍飾華侈，擬則宮人”。就4座宦者侯墓葬來講，望都M1后室不排除葬2人的可能，亳州董園村M2很可能葬2人，安平逯家莊東漢墓及南樂M1則基本可確定葬二人。逯家莊東漢墓為雙后室，根據(jù)墓室的排列和后室文字等來看，南后室葬男性墓主，北后室葬其妻子。南樂M1主室置木棺兩具，葬二人。因此，就東漢宦者侯來講，大致會與其他人一樣娶妻納妾，并與其妻葬于同一墓室或同一墓葬的不同室內(nèi)，構成同墓或同室合葬，進而體現(xiàn)出宦者侯與一般人無差異的夫妻關系。當然，也不排除有的宦者侯墓內(nèi)僅葬其一人，或許是宦者侯生前沒有娶妻納妾。

東漢宦者侯還會收養(yǎng)他人為子，用以承嗣，很多還由養(yǎng)子繼承宦者侯的爵位?！逗鬂h書·宦者傳》載：宦者侯“或乞嗣異姓，或買蒼頭為子，并以傳國襲封”。朝廷也下詔稱“宦官養(yǎng)子悉聽得為后，襲封爵，定著乎令”。如鄭眾，“元初元年（114年）卒，養(yǎng)子閎嗣。閎卒，子安嗣?；傅垩屿涠辏?59年），紹封眾曾孫石讎為關內(nèi)侯”?！胺鈱O程養(yǎng)子壽為浮陽侯。”“帝思（良）賀忠，封其養(yǎng)子為都鄉(xiāng)侯，三百戶。”“（單）超及（徐）璜、（唐）衡襲封者，并降為鄉(xiāng)侯，租入歲皆三百萬，子弟分封者，悉奪爵土?！庇行┏欣^者經(jīng)過自身的努力和發(fā)展，獲得更高的權位，有的則漸趨衰落，而且很多宦者侯的養(yǎng)子和后代因宦者侯失勢，爵位被剝奪，權力大減，有些還被殺掉。正常情況下，養(yǎng)子的子嗣可繼承爵位，如鄭眾的孫子與曾孫被嗣封或紹封為侯，但大多權力地位下降明顯，有的如曹騰孫、曹嵩子曹操，經(jīng)自身努力被封為魏王，而曹操子曹丕于黃初元年（220年）稱帝。

考古資料對于東漢宦者侯有養(yǎng)子及養(yǎng)子承嗣的內(nèi)容均有體現(xiàn)。安平逯家莊東漢墓附近并無可確定為宦者侯子嗣的墓葬，這與墓主趙忠被袁紹斬殺可能有關。望都M1的墓主孫程有養(yǎng)子孫壽承繼爵位，孫壽之后相關人員并無記載。與M1距離較近且東西并列的M2，時代晚于M1，有相應規(guī)模，出土彩繪石枕、玉石塞與眼蓋、石雕騎馬俑、立獅石蓋、蟠龍器蓋等，墓葬具有相應等級，與M1關系密切。關于二墓的墓主，M1有孫程、劉歆等不同看法，而認為M1墓主為劉歆的研究成果將M2墓主認定為東漢太原太守劉公，但也有學者認為M2墓主是孫壽或孫程弟孫美。引起上述爭論最直接的原因是二墓皆出土有書寫較多文字的磚，M1出土的磚上有“嗟彼浮陽”“當軒漢室”，M2出土磚上有“太原太守”“劉公”等字，而且“劉公”二字出現(xiàn)多次。“浮陽”與“太原太守劉公”似乎并不存在聯(lián)系，這使得墓主歸屬存在不同看法。在根據(jù)墓葬形制及裝飾、出土遺物等確定墓葬時代的前提下，可基本否定M1墓主為東漢早期去世的劉歆。M1與M2的時代均為東漢晚期，相差不遠，M1發(fā)現(xiàn)的“浮陽”文字為前室西耳室過道南壁的朱書文字，與墓主關系密切，可信程度較高，對判定墓主歸屬的參考價值較大，故M1作為東漢宦者浮陽侯孫程墓葬的可能性較大?？疾霱2出土的朱書文字磚及其磚文，應為買地券，具有較強的宗教性，內(nèi)容有的涉及墓主，有的則無，涉及墓主者則明確透露出墓主“買地”的信息，該地券并沒有。因此，從墓葬位置與排列情況、時代、規(guī)模、墓內(nèi)壁畫、出土遺物等綜合考察，M2墓主很可能是孫程養(yǎng)子孫壽或孫程弟孫美二者的其中之一。據(jù)《后漢書·宦者傳》載：“程臨終，遺言上書，以國傳弟美。帝許之，而分程半，封程養(yǎng)子壽為浮陽侯。”孫美分孫程侯國之半而為侯國，但未言明為何侯國，而孫程侯國的另一半為養(yǎng)子孫壽繼承，且其仍為浮陽侯，故按照這一承嗣關系，與孫程葬在一起的應是孫壽，這也很好地反映出宦者侯與養(yǎng)子的關系及相關內(nèi)容。亳州董園村M2為宦者侯曹騰的墓葬，西南為養(yǎng)子曹嵩的墓葬，距離較近，體現(xiàn)出家庭葬的內(nèi)容和特征。曹嵩繼承爵位且官至太尉，其子曹操又在朝中掌握重權，所以曹嵩墓規(guī)格應超越曹騰墓?！端?jīng)注》載：“……城側城南有曹嵩冢，冢北有碑，碑北有廟堂，余基尚存，柱礎仍在。廟北有石闕雙峙，高一丈六尺，榱櫨及柱皆雕鏤云矩，上罦（罘）罳已碎。闕北有圭碑，題云：‘漢故中長侍、長樂太仆、特進費亭侯曹君之碑，延熹三年（160年）立?！幱挚t策。二碑文同。夾碑東西列隊兩石馬，高八尺五寸，石作粗拙，不匹光武隧道所表象馬也?！鼻拔囊颜撌?，宦者侯墓外不設碑但如果宦者侯養(yǎng)子的身份地位較高，墓外可冠冕堂皇地建設諸多設施，包括建廟堂、立墓碑、使用石像生等，曹騰墓外的設施不見記載，曹嵩墓外設施見于記載且內(nèi)容豐富，兩相對比即可說明。另外，M1出土銀縷和銅縷玉衣各1件（套），另有其他玉石器、銀器、牙雕器等，較之M2僅有銅縷玉衣似乎檔次略高。還有，M1出土陰文刻字磚150余塊，其中的“宜官延”或與曹嵩承嗣爵位有關，“為曹侯作壁”“君侯”等文字則明確表示曹嵩為列侯，這類磚及文字在曹騰墓中未見。養(yǎng)子嗣封為侯，養(yǎng)子的子孫或沿襲爵位，或失去爵位，但就喪葬來講，整體上趨于衰微可能是更為常見的發(fā)展內(nèi)容。南樂M1墓主為宦者侯具瑗，M2很可能為襲封具瑗都鄉(xiāng)侯爵位的養(yǎng)子與其夫人的同穴合葬墓，雖具有相應規(guī)模，但墓外不見用于祭祀的祠堂類設施；M3位置稍偏，時代晚于M2，規(guī)模小，結構也相對簡單，可能為M2墓主后人的夫妻合葬墓，但其內(nèi)所葬者基本已無爵位。

由上可知，東漢宦者侯可以收養(yǎng)子嗣，被收養(yǎng)者亦可繼承宦者侯的爵位，且死后與宦者侯葬在同一墓地，形成大的家庭葬；養(yǎng)子為侯者去世后基本都是夫妻合葬，表明已與其他家庭無異。亳州董園村M1、南樂M2皆是如此，望都M2亦是夫妻合葬，相關研究指出：“M2墓中除主人之外，當有他的親屬一人，應該是他的妻子。從文中‘本其’二字來看，似乎這個買地券是在妻子葬時置入的?！?/p>

東漢宦者侯的家庭還有徒附家吏、仆人奴婢、伎樂倡優(yōu)等附屬人員，但4座宦者侯墓葬未見有陪葬墓。但有關人員在墓葬壁畫和石刻畫像中有所體現(xiàn)。望都M1壁畫中有墓主家庭的門亭長、寺門卒、門下吏、賊曹、門曹等形象，安平逯家莊東漢墓壁畫中有較多侍者及侍衛(wèi)等。董園村M2殘存壁畫中有侍女形象，甬道處有石刻二門吏、二武士，起到象征性的守護作用。

四、第宅庭院

已發(fā)掘的東漢宦者侯墓葬規(guī)模較大，形制復雜，建造講究，裝飾精美。墓內(nèi)還出土陶樓，這些均應是死后世界對現(xiàn)實居住的模仿，進而體現(xiàn)出與宦者侯第宅庭院相關的內(nèi)容。

關于東漢宦者侯的第宅與庭院，《后漢書·宦者傳》中有相應描述和記載。如“宦者得志，無所憚畏，并起第宅，擬則宮室”，單超等“皆競起第宅，樓觀壯麗，窮極伎巧”，侯覽“貪侈奢縱，前后請奪人宅三百八十一所，田百一十八頃。起立第宅十有六區(qū)，皆有高樓池苑，堂閣相望，飾以綺畫丹漆之屬，制度重深，僭類宮省”?？梢钥闯觯抡吆顣米陨淼臋嗔八鶖垮X財，竭力營建屬于自己的第宅或庭院，且極盡奢華。

一些宦者侯墓葬的壁畫對第宅庭院也有直接或間接的體現(xiàn)。望都M1壁畫中有較多門吏及門卒圖像。安平逯家莊東漢墓的壁畫中的建筑圖用熟練的透視技法繪制了一幅規(guī)模很大、庭院重疊錯落的建筑鳥瞰圖，其內(nèi)院落重重，連棟數(shù)十，大的四合院里面分割成多個小四合院，有道路聯(lián)通，有些院內(nèi)還植花種樹（圖九）。樓櫓塢壁等反映出的重門和縱橫交錯的重重院落，不僅說明墓主人政治上的權勢和經(jīng)濟上的富有，也對研究東漢宦者侯第宅庭院建筑的形制和格局等提供了很好的參考。逯家莊東漢墓的壁畫還與墓葬形制相結合，綜合體現(xiàn)出與第宅庭院有關的內(nèi)容。墓葬的各室基本包括了建筑圖中的主要部分。墓葬的二前室應代表壁畫所繪中心院落的“庭”，前室的左右側室相當于建筑圖中兩側的院，是墓主生前處理事務或接待賓客之處，而二前室的右側室相通，則如建筑圖的中心院右側前后二院相通一樣；后室為放置墓主尸身之處，也基本與建筑圖的后室為寢居之所相對應。建筑圖與墓葬中相關室的對應，當是“事死如事生”喪葬內(nèi)容影響下墓葬形制第宅化的較好說明，亦是地下墓室模仿地上居住設施的很好體現(xiàn)。

圖九 河北衡水安平逯家莊東漢墓壁畫中的建筑圖（局部）

綜上所述，東漢宦者侯墓葬有所屬墓地，是所屬墓地中等級較高的墓葬，有的建有墓外設施，封土以覆斗形所占比例大，墓葬具有相應規(guī)模，主體墓室為前中后三室，并有數(shù)量不等的側室，多數(shù)墓葬有壁畫，斂葬器物與陪葬物品較為豐富，從多個方面體現(xiàn)出與宦者侯相對應的喪葬內(nèi)容及特征，并對宦者侯的家庭人員、第宅庭院等內(nèi)容有較多反映。這對確認有關墓葬性質(zhì)、研究宦者侯及其喪葬、家庭等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也為綜合研究東漢列侯墓葬及相關社會內(nèi)容等提供了相應的參考和補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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