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要 ]
作為探索社會治理的兩種行為模式和方法支撐,內于人和外于人的路徑都以人性為基礎。前者試圖超越人性,強調通過絕對的真理和制度創(chuàng)造和諧社會;后者注重向內探索,試圖通過修養(yǎng)成為圣賢,進而創(chuàng)造人與人之間的和諧暨全社會的和諧。本文通過對兩種模式方法的內涵闡釋和線索比較,重點考察內于人方法的可行性和以內于人為核心的儒家政治思想的現(xiàn)實困境和對當代社會指導意義。
[ 關鍵詞 ]
政治哲學;儒家思想;內圣外王 內于人
中圖分類號:D0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672-0407.2022.05.053
1 外于人的辦法與內于人的辦法
在我的理解當中,政治像很多其他的東西一樣,都應該有其一定的基本結構,而政治的基本結構在我看來是由一個中心和兩個基本的支撐面所組成的,這里的一個中心即是該領域內所追求的最高價值、絕對正確且不容置疑的真理,比如在政治當中,官員不能以權謀私、政府有為人民服務的天職等等,這些絕對的東西我們可以視之為政治的目標。因而它只是終局的結果,而為了實現(xiàn)這些理想,我們則需要一個可作為的過程,一些可操作的抓手,亦即具體的辦法。而講到辦法,我認為政治當中有兩個總的辦法,亦即我前面所提的兩個基本的支撐面:一為外于人的方法(支撐)、一為內于人的方法(支撐)。
外于人的方法基于人性而試圖超越人性,試圖尋找制于人而不受制于人的方法,試圖建立一種不受人事變遷、世代更替影響的穩(wěn)定。而內于人的方法,亦基于人性,且顧名思義,不存在于人之外,不向外求而專向內求,人之內即人之心,這種方法偏要在人心上下功夫,以使政治理想可得最終實現(xiàn)。兩種方法都離不了人,因為方法都是人使用之方法,一切方法背后都也有一個人的存在。
具體而言,首先外于人的方法,說它基于人性,那人又有哪些與生俱來的本性?這里最先可以講的當屬自私,人都是有私欲的,自然那些從政者,那些在政治中須要服務于人民的官員、公務員也都不會例外;而政治中有一個基本原則,即一個絕對真理。卻是“為公”,是要輕私利、重公益,故而這必然成為一對天然的矛盾。在這一矛盾體中,真理一方自然是不會退讓的,因為人類還沒有墮落到放棄對精神世界的絕對價值的追求,至少沒有人會公開反對這樣的政治原則,反而我們還要努力實現(xiàn)諸如這樣的價值理想。那現(xiàn)在為了解決這一矛盾,就只能從人的私欲一方入手,然而人是自私的,是利己的,是難以克制自我做出自我犧牲的,所以我們需要一些外于人存在的東西來限制人之私,那么能扮演此角色的就是制度、法律、規(guī)矩等類似的東西,這些東西一經(jīng)形成就會發(fā)生持久的效力,不會因執(zhí)政者的好惡而被廢立,它就是懸掛在所有官員這類人頭上的達摩克里斯之劍,它可以規(guī)定任何公務人員都不可以以權謀私,凡有違背者都需接受相應的懲罰。這樣,人的私欲就可得到限制,為公的理想就可得以保障。再有,每個人都充滿局限性,這也是人類的一大特性。首先,人類在智識上是有局限性的,人們因為成長環(huán)境、受教育背景不同,故而長期積累而成的分析問題的能力、看待問題的視角也就大不相同,沒有一個人能站在上帝視角做出絕對正確的選擇;其次,人腦在理性之外還充斥著感性,不理智的選擇隨時都有可能被做出,所以基于這一原因,也需要一些金科玉律、規(guī)章制度去盡可能規(guī)避人性之中的不確定性,完善個人理智的不完美。而以上所有這些法律、制度、規(guī)則、條款就構成了我所謂的外于人的方法,它是必須的,并且這些外于人的方法看起來是長效的辦法,因為它外于人存在,不隨人的變動而變動,可以長效地服務于政治當中的一些絕對真理。
人類在尋找辦法的時候似乎都愿意找一些可以一勞永逸的,可以以不變應萬變的。而上述外于人的辦法似乎就很好地做到了這一點,但細想一下是這樣嗎?政治說到底就是要解決人的問題的,即要讓一少部分人服務好絕大多數(shù)人。既然是人的問題,這就好比一個陶匠制陶,與其給他定多少的規(guī)矩要求他做出精美的陶器,都不如他發(fā)自內心地想做出一件精美的陶器。
2 儒家的內于人的辦法
所以政治的根本解決之道還是在于人,在于人之內,即內于人的方法。而儒家亦早就看到了這一點,所以儒家做的政治上的功夫全在內于人上,或者講精髓在于此。不論頭上三尺有幾多神明,如果私心不改,總不能達到理想之境。所以儒家偏就要賴于人,而非戒于人,這就要給人處變、應變的自由,有可以靈活地解決不同問題的余地。因為人的問題本身就是復雜的,所以就要因人而異、因地制宜。這用孔子的話講就是“君子之于天下也,無適也,無莫也,義之與比”(《論語·里仁》),翻譯過來就是這個世上沒有什么是一定可以做的,什么是一定不能做的,這中間全憑人自己看著辦,這就給了人極大的自主的自由。而這樣的思想也同樣反映在他日常的言行舉止之中:就比如《論語》中別人向孔子問政的情況不少,但是孔子每次回答得的話不盡相同。并不是孔子對于“政”沒有統(tǒng)一的看法,而是孔子會根據(jù)不同的人、不同的國家、不同的時間地點而作不同的回答。如齊景公的兩次問政,孔子就分別作了不同的回答,一次是向問政的齊景公講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話,一次是向齊景公提出了“政在節(jié)財”的建議。前一次是孔子針對齊國大國的背景,寄恢復周禮、天子一統(tǒng)的希望于齊國;后一次則是針對齊景公的奢侈勞民而談。 他的學生仲弓在去做季氏的家臣之前也曾向老師問政,孔子給他說了三句話:給工作人員帶好頭,不計較人家的小錯誤,提拔優(yōu)秀的人才。諸如此類,他的學生從政之前,往往都要來向老師請教一些從政為政的道理,孔子則總是因人而異,給以不同的回答。如學生子夏去做莒縣縣長的時候,孔子是勸子夏不要圖快,不要只顧小利,告訴他“欲速則不達,見小利則大事不成” (《論語·子路》),子路也曾向老師問從政的道理,孔子卻又是另一樣回答:“先之,勞之。”。這個“先之”,就是以身作則,身先士卒,帶頭沖鋒陷陣,帶頭吃苦耐勞。宋代范仲淹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就是從孔子的“先之”這里來的。想想孔子的教導,再對比一些貪腐官員的行為,他們不覺得羞愧的嗎?然后是“勞之”,讓自己的人民勤勞地工作。子路問:如果再進一步呢? 老師不客氣地說:不倦??鬃又雷约簩W生子路的脾氣,好沖動,遇到情況會捋袖子就干,不高興了也會甩手而去。所以老師囑咐他,要“無倦”。楚國的葉公也曾問政孔子,孔子的回答也是有針對性的,葉公當時把守著楚國的北大門,而且所轄大部分是蔡國移民,所以必需“近者說,遠者來”,而要做到這些,施行仁政那就是不言而喻的了。所以凡此種種,從孔子論政來看,政治中唯一的不變似乎就是萬變了,儒家也在這方面做足了功夫,孔子重視每一個為政者個體,試圖發(fā)揚每個所處不同境況中人的個性,因為只有人活了,政才能活。但需加注意的是,此時這個把握靈活的人卻已必然不能再是一個擁有私心雜欲的人、濫用感性的人,他此時可以應變的背后其實已經(jīng)有了不變的原則,而這個原則就是他此時必須已是一個“發(fā)明本心”的人,“致良知”的人,充斥著浩然之氣的人。而這也就是內于人的辦法的關鍵,這個關鍵就是要培育這樣的人。所以儒家偏重于教為政者內省的功夫,教為政者誠心正意的修為。這是固本之道,對照今天法制社會最能看明白。當今西方社會的構建多是成熟的制度構建,他們有民主的制度、有憲政的制度、有制衡權力的分權的制度,但政治的問題得以根本解決了嗎?民主在財閥控制的輿論的影響下還有多少真民主?黨派斗爭、操控議會憲政那倒不是隨時搖搖欲墜?只要不本公心,何止三權,十權亦可輕松地沆瀣一氣!所以攻城易,攻心難,內于人的方法,發(fā)明良心的辦法才是根本的辦法。
這套辦法約束官員是一方面,治理社會亦同;但凡為政,都離不了外于人的辦法和內于人的辦法,且內于人的辦法才更治本。這里可以看王陽明的例子:在龍場期間,有一次,王陽明捕獲了當?shù)氐囊粋€強盜頭目。強盜頭目在受審時對王陽明說:“我死罪難逃,之乎者也、道德廉恥我不想聽了,要殺要剮你就痛快些!”王陽明說:“我不跟你談道德廉恥。今天真熱?。≡蹅z把外衣脫了,再來審案!”強盜正被捆得難受呢,當然喜歡這個建議。兩人把外衣脫了,王陽明又說:“怎么還這么熱呀!咱倆把內衣也脫了吧!”強盜又依了他。于是,王陽明與強盜頭目在公堂上都光著膀子。王陽明又發(fā)話了:“還是熱得不行!咱倆把褲子也脫了吧!”強盜頭目愣了半天,又依了他。到此,兩個人只剩下了一條內褲。不想王陽明又來了個提議:“罷了!罷了!咱倆還是把內褲也脫了吧,圖他個輕松自在!”那強盜頭目一個勁兒地搖頭:“這可使不得!萬萬使不得!”于是,王陽明開始了因勢利導:“為什么使不得?說明你內心還有一些羞恥感。這羞恥感何嘗不是道德良知的一種表現(xiàn)呢?看來我還是可以跟你講道德廉恥的!”至此,強盜頭目被徹底折服,乖乖地認罪伏法。懲治違法犯罪今天通行的辦法是法律制裁,而法律能實現(xiàn)報應之功效卻難以實現(xiàn)改造之功能,故而孔子講:“道之以政,齊之以刑,民免而無恥,道之以德,齊之以禮,有恥且格?!蓖蹶柮魃钪O此道,故在為政時從內于人的辦法上下功夫,最終方收根治罪犯之問題之效。
綜上,無論外于人的方法還是內于人的方法,起點都是這個人,但最終的路徑之所以分道揚鑣,說到底還是對人性的根本看法的不同所導致的。前者概不相信這個充滿私心私欲且屢教不改的人類,后者雖然也充分地意識到人心充滿喜怒哀樂、七情六欲,但它還堅決地要去調和人的這些本性,雖然希望渺茫,但不去做就什么都沒有,做了尚有“盡人事、聽天命”,有實現(xiàn)的可能,而這也就是孔子“知不可而為之”的態(tài)度。
但是,有一點可惜的是,就是因為對同一事物存在截然不同之態(tài)度,要內化人心就意味著打根上還是相信人類還不是無藥可救的;而外置于人,就意味著對人已經(jīng)失去了信任。所以內于人的方法與外于人的方法在同一學派內從邏輯上就很難并存。故而儒家選擇了內于人的方法,然后在內于人的路徑上就走得很遠,而于外于人的辦法自然就少有建樹,抑或說就未曾正視。然而面對如何看待人性這樣可能根本就不存在正確答案的問題,雖然各家各派在某一時刻也會因意識到己路偏頗而做出調整,但還是因為答案是不明了的,所以出于慣性、出于擔心邯鄲學步的心理,各流派最終仍會選擇深化己法而非變通兼用,而這也就是“無所不用其極”道理之所在。
至于儒家,其根是內于人的根,故而它的思想在這一脈絡上枝繁葉茂,但卻也只能限于這一脈絡上,故而它對今天世界之意義仍只在這一方法內。比如,解決人性惡的問題,儒家倡導“內省”,而非外部的約束,從政也是從自控開始,所謂“克己復禮”。在面對規(guī)矩上,人依舊不能被規(guī)矩主宰,人要主宰規(guī)矩,要自發(fā)遵守規(guī)矩,即“從心所欲不逾矩”,“發(fā)乎心,止乎禮”,而這一切也都是為了實現(xiàn)生命的超越,價值的永恒。
3 儒家政治思想的困局
但是,今天世界暢行的辦法乃是外于人的辦法,正如我前面所講,我們仍可以以內于人的辦法為輔,輔于外于人的方法,但是若想將根為內的方法移花接木于根為外的方法,補足儒學的外在化恐怕將事倍功半,畢竟思路上存在根本的不同。其實,歷史也已經(jīng)反復證明了這一點,首先,儒學自成立之日起(姑且算作孔子為起點),在外與人的制度層面就少有創(chuàng)建,孔子自己也講:“述而不作?!彼麄兏嗟亩际窃诩扔械闹贫然A上做闡發(fā)、做完善,然后將精力集中在內家功夫上,講內省、講克己,可治者如若置若罔聞、抑或陽奉陰違呢?究其原因可能還是因為儒家歷來不認為外于人的辦法是解決問題的根本之法。并且,即使做了諸多的努力,中國古代政治也沒有完全解決專制帶來的諸多問題。反而儒家思想?yún)s在參與政治的過程中被一再扭曲,以致清末面目全非,成為吃人的禮教。故而,內于人的辦法就是內于人的辦法,它有它自身之價值,它有它的自行之道。
儒家思想與現(xiàn)代社會的脫節(jié),儒家思想建立在人際關系、人倫宗法的基礎上,所謂“道不遠人”,在生產(chǎn)力不發(fā)達的古代,人在人際關系中尋找自身的價值是自在暢行的。但是今天的社會結構、生產(chǎn)力水平已經(jīng)面目全非,“宅”——獨自、“普及”——去中心化已經(jīng)是時代的趨勢,而這些和儒家所根植于的社會基礎已是全然不同了。儒家是基于集體的,是有中心的,每個人都可為一中心,中心向四周發(fā)散力量,四周要維護這一個中心,而不是基于四散的、個體的社會的。故而儒家思想在今天的世界話語體系中似乎很難再回到核心的位置。
但正如孔子所說:“天下有道則現(xiàn),無道則隱?!彪m然儒家思想不能達于世,但這不影響我們每個個體的修為,亦不影響它潛移默化地對政治、社會產(chǎn)生影響。從這個意義上講,儒家思想的魅力仍然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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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簡介 ]
張晴,女,河南鄭州人,同濟大學,碩士,研究方向:國際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