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新貴
2020年夏天,我在深圳南山科技園上班,一天中午,我正沉醉在代碼的世界里無法自拔,忽然手機鈴聲響了起來。
“小斌與小夏打起來了,快回來?!?/p>
我接了電話,疑惑不解。打電話的是我大學同學小唐,而他說的小斌跟小夏也是我同學,大家大學畢業(yè)后相約一起來深圳打拼,一起租住在農(nóng)民房,彼此關系緊密,怎么會打架?
我顧不得多想,跟領導請了半天假,出了公司大門,攔了個出租車直奔西鄉(xiāng)。
到了樓下,我看到警察停在門口,小斌捂著頭上了120急救車,小夏被警察帶進了警車。
小唐看見我了,忙上前說:“今天中午我做飯,忽然聽到客廳有爭吵聲,我剛想去看看,結(jié)果他們倆就打起來了,小夏抄起茶幾上的煙灰缸,就往小斌頭上砸,頓時血流如注,我趕緊拉開他們,打了110、120,然后給你打了電話?!?/p>
我搖了搖頭,表示不解。我很了解小夏,他是屬于那種老實過頭的老實人,你就是跟他爭辯起了沖突,他都不會打架。
我跟著警察來到了警局,警察說:“涉嫌故意傷害,得驗傷,視情況而定,最好受害人能出個諒解協(xié)議,賠點錢了事。大家都是朋友,沒有必要為了一點矛盾失了情分?!?/p>
我點了點頭,表示同意,我說:“我想見一見他?!?/p>
我在派出所的接待室見到了小夏,他猶如一只斗敗的公雞,昂著頭,氣喘吁吁,嘴唇雪白,手腳發(fā)抖。
我問他:“你為什么要打他?”
他抬起頭,盯著我說:“你想知道嗎?”
“是的?!?/p>
“那好吧,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我出生在一個貧困的農(nóng)村家庭,在農(nóng)村里都算窮。在我的記憶里,從小都是數(shù)不盡的嘲笑。在農(nóng)村,誰家有點事,全村人都知道。因為我的家境原因,使我受了不少羞辱。
我還清楚地記得,上小學,每次交學費,我都是最后一個。我至今還記得,有一次交學雜費,一人六塊錢,可我家沒錢,我媽給了我和姐姐一共十塊錢,可是,交學雜費不夠啊,最后我跟我姐一人交了五塊錢。有一次開班會,老師點名道姓對我說:“夏XX,我給你墊付了一塊錢,你知道不?”
當時全班同學哄堂大笑,我羞愧地低下了頭。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記不清同學老師的名字、長相,可這件事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里,如鯁在喉。
童年的苦難,貧困的生活,并沒有使人堅韌不拔,相反使人墮入無邊深淵。
什么寒門出貴子,跟我爸買彩票一樣,指望中彩票發(fā)財,癡心妄想。
為家庭減輕負擔,我姐初中畢業(yè)就外出打工。我還記得,她做過工廠流水線工人,棉紡廠工人,兩班倒,工資兩三千,每天下了夜班,白天在家休息,我都不敢看電視吵到她。我看到她下班回來,眼睛、鼻子、耳朵里都是棉紡廠的棉花纖維。
而我被寄予了重望,我媽一門心思指望我考大學,可是農(nóng)村那種環(huán)境,已經(jīng)不是個人努力就能創(chuàng)造奇跡的時候了,時代變了。
我們村有一百多戶人家,人口得有四五百人,可是,本科大學生算上我,十個手指頭就數(shù)得過來。
在我上初中那會,每學期都會有同學失蹤了,不來了,要么進廠打工,要么上東北抹灰,一天工資兩三百。本來有意愿學習的同學,過年看到?jīng)]上學的同學回家風風光光給家里買各種禮物,有的也不愿意上了,要出門打工。更有甚者,農(nóng)村父母鼠目寸光,覺得上學沒用,還不如早點打工掙錢,不讓孩子上學了,特別是女孩子,總是要嫁人的。
而我渾渾噩噩地過完了初中,考了個普通高中,幸虧我媽愿意支持我上學,我稀里糊涂去了一所普通高中,遇到了小斌。
我們那會高中是寄宿制,七八個半大的孩子住在一起,難免會有矛盾。我當時是第一次住校,從開始的興奮,到最后的恐懼,也不過是就過了半個學期。
我跟小斌是高中同學,你也是知道的,但是,我跟他關系其實并不好,屬于那種認識,能叫出名字,但是又沒什么深交的類型。
我跟他熟起來是因為碰巧被一所大學錄取了,還是同一個專業(yè),宿舍都在隔壁,但是,我其實并不想和之前的同學有什么交集。
我因為家庭的緣故,性格很內(nèi)向,我其實不想跟室友交流,但是,他們有時候會拉著我談天說地,我并不想融入他們。
我并不是說他們不好,而是,我跟他們不是一類人,他們能一起去打游戲,一起出去玩,一起晚自習看看書,可我不行,我只想一個人安靜地獨處。
你想錯了,我成績并不好,我不屬于那種成績突出,讓老師青睞的尖子生,我很不起眼,老師都記不得我的名字。
但是我的文采很好,我高二那年,作文競賽,我獲得了全市一等獎,我還記得,語文老師拿著我的獲獎作文在班級上朗讀,我得意洋洋。
可是,當晚,我下了晚自習回到宿舍,室友們跟我找茬,一個叫夏XX的跟一個叫龔XX的對我說:“你掃地沒掃干凈,要罰你掃一個星期?!?/p>
我當時一愣,覺得很莫名其妙,之前一直都是如此,輪流值日,怎么忽然間就說我掃地沒掃干凈。
我還記得當時他們倆坐在床上,低著頭,盯著地板,臉色鐵青,一言不發(fā),悶悶不樂。
后來我才發(fā)覺,原來他們是嫉妒啊,因為我作文競賽得獎了,他們沒有,所以心態(tài)不平衡,我得不到獎,憑什么你能得獎。
最后我一個人打掃了一個星期的宿舍。
我因為性格內(nèi)斂,膽小怕事,被很多同學欺負過,但是,我的班主任是一個很嚴厲的老師,他溫文爾雅,但是遇到犯錯誤的學生從來不留情面。
我還記得高一有兩個同學因為座位起沖突打架,被班主任狠狠地教訓了一頓。
我跟其中一個室友關系一直不冷不熱,也不是有仇,只是說不到一塊,有點小矛盾,他很想打我,但是又怕被班主任教訓。
我還清楚地記得,在一個學期的期末,放假的頭一天晚上,晚自習,他不斷地挑釁我,用拳頭打我的手掌,我不想跟他打架,但是他一直不放過我。
我跟他是前后排同座,我看著前排兩個同學幸災樂禍地看著我,那感覺,這輩子都忘不掉。
我的班主任在講臺上,看著我們打鬧,可能他覺得是快放假了,同學的打鬧,所以沒制止。
第二天中午,我出校門,我看到打我的那人在我前面走,他旁邊還有個同學,對著我指指點點,好像在說:“昨晚你們差點打起來了,那SB真慫?!?/p>
我扭過頭不去看他。
還有很多瑣事,比如,拉群體,孤立我,冷嘲熱諷,上體育課,跑步故意把我絆倒,當面嘲諷我普通話結(jié)結(jié)巴巴,大半夜睡覺,在我耳邊放歌。
住校真的度日如年,我高二下學期申請了走讀,脫離了住校的噩夢生活。
直到今天,我依然認為,他們不是壞人,只是年少貪玩的孩童,不諳世事。
可是,我是真的不想聽他們的任何消息。高中畢業(yè)后,我就退了班群,刪除了所有同學的聯(lián)系方式。我真的不想跟他們有任何往來。
同學聚會我從來沒去過。
我只想平靜生活,沉醉在自己的圈子里,可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說當初那些人的近況,誰誰誰買房了,誰誰誰結(jié)婚了,誰誰誰在哪工作。
我跟他說了十幾次,別跟我提那幫子人,我不想聽,你跟他們關系好,你去聯(lián)系,別帶上我。
他不聽。
直到今天,我在客廳玩手機,他又跟我嗶嗶叨叨當年同學那些破事,他跟我說,當初要打我的同學結(jié)婚了,晚上宿舍找茬的同學在當房產(chǎn)中介,讓我如果買房去照顧一下。
我是真的不想聽了,我受不了了,于是順手抓起煙灰缸砸了他的頭。
我聽完,深吸一口氣,出了警察局,去了西鄉(xiāng)恒生醫(yī)院,看到了腦袋包裹紗布的小斌,我問了他前因后果,他點了點頭,一聲不吭。
我出了醫(yī)院大門,點了一根煙,陷入沉思。
不是所有同學都能成為朋友,有些同學就是同學,畢業(yè)就是永別。
人與人圈子不同,你跟他關系好你去聯(lián)系,不要生拉硬拽別人。有句話說得好,相見不如懷念。
但愿我們都能不忘初心,找回曾經(jīng)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