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ORIGIN OF QINCAO VIEWED FROM FIVE POEM SONGS DOCUMENTED IN IT
摘 要:《琴操》所記錄的歌《詩》五曲是當時尚能演奏的存世《詩》曲。根據《大戴禮記》《漢書》《后漢書》《三國志》,可知歌《詩》五曲流傳的年代是東漢后期,至西晉全部失傳。這為將《琴操》作者鎖定在蔡邕身上提供了核心證據。
關鍵詞:《琴操》;歌《詩》五曲;蔡邕
中圖分類號: J60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2172(2022)03-0021-08
DOI:10.15929/j.cnki.1004 - 2172.2022.03.003
一、學者關于《琴操》作者和創(chuàng)作年代的探討
《琴操》已佚,今存作者題作“蔡邕”的卷本《琴操》是偽書①,而同樣題作“蔡邕”的王謨本《琴操》是輯佚書。二書關于作者的記載都不能作為判定《琴操》作者和創(chuàng)作年代依據。
關于《琴操》的作者和創(chuàng)作年代,古代文獻具體提到的有東漢初的桓譚、東漢后期的蔡邕、卒于東晉初的孔衍。提到的方式或者是正史《志》著錄,或者是類書引錄,或者是書注引用,或者是目錄學著作解題。記載不統(tǒng)一,因此需要選擇、辨別。在這個過程中,古今學者的持論基本上可分為兩大類。
一類認為,作者不止一人,創(chuàng)作年代不止一個時代。如,馬瑞辰《〈琴操校本〉序》曰:“《隋·志》言‘孔衍撰’,謂撰述蔡邕之書,非謂孔衍自著也?!雹谟秩?,逯欽立《先秦漢魏晉南北朝詩·漢詩卷十一·琴曲歌辭》曰:“《琴操》。后漢蔡邕撰集?!纸癖尽肚俨佟烽g有后人所增?!端逯尽吩疲骸肚俨佟啡?,晉廣陵相孔衍撰。據此,舊本《琴操》累經增添可知也?!雹塾秩?,余作勝《兩漢樂書的文獻學研究》同意“歷史上確實存在蔡邕、孔衍兩種《琴操》;不能只承認蔡邕《琴操》而否定孔衍《琴操》,也不能只承認孔衍《琴操》而否認蔡《琴操》?!雹艿卟]有將《琴操》當作兩本書來研究,而是把《琴操》看作兩者的合一。另一類認為作者只有一人,可能是三人之一,也可能都不是;詳下。
上述觀點,無論哪種,都必須回答如下問題:《琴操》的始作者是誰?始作年代是何時?對于第二類持論來說,應回答《琴操》作者是誰或者創(chuàng)作年代是何時,因為正史《志》、類書、書注、目錄學著作的記載不統(tǒng)一,所以必須在諸類記載之外,尋找別的材料,從多個角度進行分析、判斷。為此,古今學者多有努力,總結如下。
從記載的諸作者情況進行判斷。趙德波《〈琴操〉的作者及其成書》通過對東漢的文化環(huán)境下蔡邕的思想及音樂稟賦進行分析,認為《琴操》是蔡邕所作①。李祥霆《〈琴操〉撰者辨證》認為孔衍既不是文學家,又不是音樂家,歷史上也沒有能琴的記載,認為將《琴操》記到孔衍的名下是《隋志》的失誤。②
從《琴操》內容所記述的琴始作者進行判斷。馬瑞辰《〈琴操校本〉序》曰:“《琴操》言伏羲始作琴③,《琴道》言神農始作琴④不合。則《琴操》絕非桓譚所作?!闭J為始作者是蔡邕。
從《琴操》內容所記述的琴曲情況進行判斷。阮元《〈琴操〉二卷提要》曰:“今《〈文選〉注》引《琴道》甚多,俱與此不合,則非譚書可知?!雹堇钌啤丁次倪x〉注》所引《琴道》是關于琴曲情況的記載,同樣內容引用更詳細的有《意林》《北堂書鈔》。具體內容如:桓譚《新論》⑥曰:“《堯暢》,經逸不存;《舜操》,其聲清以微;《微子操》,其聲清以淳?!雹哂衷唬骸啊队聿佟氛撸何粝闹畷r,洪水襄陵沈丘,禹乃援琴作操。其聲清以隘,潺潺志在深河?!雹嘤衷唬骸啊恫牟佟?,似鴻雁之音?!雹嵋陨衔迩墙翊妗肚俨佟坟乃鶡o(阮元是持卷本《琴操》發(fā)論)。又,《新論》題解琴曲時,幾乎每次都描繪其音聲,如,說《舜操》“其聲清以微”,說《禹操》“其聲清以隘”,說《微子操》“其聲清以淳”,說《伯夷操》“似鴻雁之音”。今存《琴操》佚文完全看不到這類話語。這一角度還可以再延伸,即,今存《琴操》佚文所提及的琴曲曲目倒是與今存蔡邕《琴賦》佚文所提及的琴曲曲目有不少重合:“于是繁弦既抑,雅韻復揚;仲尼思歸,鹿鳴三章;梁甫悲吟,周公越裳;青雀西飛,別鶴東翔;飲馬長城,楚曲明光;楚姬遺嘆,雞鳴高桑;走獸率舞,飛鳥下翔;感激弦歌,一低一昂?!雹狻爸倌崴細w”,即《將歸操》;“鹿鳴三章”,即《鹿鳴》;“周公越裳”,即《越裳操》;
“別鶴東翔”,即《別鶴操》;“楚曲明光”,即《楚明光》;“飛鳥下翔”,即《曾子梁山歌》①。均見于今存《琴操》佚文。這個角度始于《〈琴操校本〉序》,馬瑞辰以此作為《琴操》的始作者是蔡邕的判斷依據之一。只不過,其曰:“‘梁父②悲吟’,即楚高梁子《霹靂引》,……‘樊姬遺嘆’,即《列女引》?!闭f有誤。“梁父悲吟”是指《梁父吟》③,“樊姬遺嘆”是指《樊姬嘆》。④
從《琴操》內容所蘊含的意識進行判斷。過元琛《關于“王昭君自請遠嫁匈奴”的傳說產生年代——兼考今本〈琴操〉的撰者》⑤認為,《琴操》所載“昭君自請遠嫁匈奴”故事含有自我意識覺醒成分,這是東晉文學自覺風氣的產物;以此作為支持《琴操》作者為孔衍的依據。
從《琴操》內容所體現(xiàn)的學說進行判斷。馬萌《〈琴操〉撰者考辯》引用劉師培《劉申叔遺書·〈琴操補釋〉自序》關于蔡邕治今文經學而《琴操》多今文經說的分析,及李美燕《琴道與美學》關于蔡邕明于災異、五行、天文而《琴操》羼有災異讖緯、陰陽五行之說的分析,認為《琴操》的始作者應該是蔡邕。⑥
從《琴操》內容所敘述的故事進行判斷。鄧安生《〈琴操〉的版本與作者》認為《琴操》故事“好與本傳相違”,鄙俗甚至荒誕不經,與魏晉南北朝時文壇風氣相合,由此認為《琴操》是時人托名“桓譚”“蔡邕”“孔衍”這些大儒的作
品。⑦筆者以為,還可以從《琴操》內容所表達的關于琴性質的觀念這一角度進行判斷。今存《琴操》佚文關于琴性質的說法與《新論》《說文解字》《風俗通》《三禮圖》和高誘《〈淮南子〉注》這些東漢文獻所述高度一致。如,《琴操》曰:“伏羲作琴:長三尺六寸六分,象三百六十六日也;廣六寸,象六合也;……前廣后狹,象尊卑也;上圓下方,法天地。五弦,官也;大弦,君也,寬和而溫;小弦,臣也,清廉不亂;文王加二弦,合君臣恩也?!雹喽缸T《新論》曰:“梧桐作琴:三尺六寸有六分,象期之數(shù)⑨;……廣六寸,象六律;上圓而斂,法天;下方而平,法地;上廣下狹,法尊卑之禮?!雹獬恕皬V六寸”所象不同外,其馀皆相合。又如,《琴操》曰:“五弦,……文王加二弦,合君臣恩也?!雹俣缸T《新論》曰:“五弦,……文王、武王各加一弦,以為少宮、少商?!雹谠S慎《說文·珡部》曰:“珡,……五弦,周加二弦?!雹蹜俊讹L俗通》曰:“今琴……文王、武王加二弦,以合君臣之恩?!雹茑嵭?、阮諶《三禮圖》⑤曰:“琴本五弦,……文王增二,曰少宮、少商?!雹蕖痘茨献印ぞ硎摹ぴ徰浴贰八磸椢逑抑佟备哒T《注》曰:“古琴五弦,至周有七律,增為七弦也?!雹咄耆嗪?。又如,《琴操》曰:“大弦,君也,寬和而溫;小弦,臣也。”⑧而應劭《風俗通》曰:“今琴,……大弦為君,小弦為臣。”⑨完全相合。由此可以推論,《琴操》的始作者不應該是孔衍。
以上這些關于在桓譚、蔡邕、孔衍之間(包括不選擇這三人,下同)選擇《琴操》始作者的判斷大部分具有一定道理,但這些判斷只是推論,嚴格來說只是方向,離作出正確結論的距離還很遠。原因有兩個:其一,各種材料和推論應該綜合起來進行判斷,否則即使有道理也難免盲人摸象。其二,缺乏具有鎖死作用的歷史證據作基石。
筆者在這里提出一個重要的角度,即《琴操》對歌《詩》五曲的記載:“古琴曲有歌《詩》⑩五曲:一曰《鹿鳴》,二曰《伐檀》,三曰《騶虞》,四曰《鵲巢》,五曰《白駒》?!睆倪@個角度分析出的結論具有歷史確定性,對《琴操》的始作時間具有鎖定作用。以此為證據核心,為論證基石,結合上述諸論證,可以將在桓譚、蔡邕、孔衍之間選擇《琴操》始作者的判斷工作極大地向前推進。
二、從《琴操》對歌《詩》五曲的記載看《琴操》的始作年代
(一)《琴操》記載歌《詩》五曲的證據意義
在先秦兩漢看來,《詩經》里的詩,一方面是具有文字意義的辭,如,《論語·季氏》載孔子曰:“不學《詩》,無以言。”《漢書·藝文志》載解《詩》者有“魯、齊、韓三家”,在今傳十三經里的是《毛詩》。另一方面,《詩》也是具有音樂意義的歌,如,《春秋左傳·襄公二十九年》載吳季札聘于魯聽周樂,多是《詩》樂;《禮記·卷四十九·樂記》載師乙曰:“寬而靜,柔而正者,宜歌《頌》;廣大而靜,疏達而信者,宜歌《大雅》;恭儉而好禮者,宜歌《小雅》;正直清廉而謙者,宜歌《風》?!雹賹⑷吭姺譃樗姆N不同風格的歌。既然是歌,也可以是琴(瑟)曲,《史記·孔子世家》曰:“三百五篇,孔子皆弦②歌之?!雹?/p>
《詩》三百五首的文字,到今天還流傳下來;而《詩》三百五首的曲子,今天早已失傳?!肚俨佟逢P于《詩》的記述是說“歌《詩》五曲”,顯然,這是就曲子而言,而非就文字而言;同時,這也說明《琴操》撰寫時,《詩》里其他三百首的曲子都已失傳,只有這五首歌《詩》曲子還能演奏,否則,就不會只記“歌《詩》五曲”。
《琴操》所說的“歌《詩》五曲”是指《鹿鳴》
《伐檀》《騶虞》《鵲巢》《白駒》,說明《琴操》的始作年代應該是只有《鹿鳴》《伐檀》《騶虞》
《鵲巢》《白駒》五曲還可以演奏而其他歌《詩》曲子已失傳的年代。
這里應該注意一點:“三百五篇”都可以‘弦歌之’,不等于說“三百五篇”是只能用琴(瑟)演奏的琴(瑟)曲。音樂曲子可以移植,“三百五篇”都可以“弦歌之”,說明它們既是琴(瑟)曲,也都是一般的樂曲。說《琴操》始作的年代只有五首歌《詩》琴(瑟)曲還可以演奏,同時也是指只有五首歌《詩》樂曲還可以演奏。如果這五首歌《詩》樂曲都失傳了,就意味著所有歌《詩》樂曲都失傳了。
因此,只要找到只有這五首歌《詩》樂曲還能演奏的年代,就可以確定《琴操》始作的年代。這就是《琴操》記載歌《詩》五曲對于考證《琴操》的始作者和創(chuàng)作年代的證據意義。
(二)歌《詩》五曲流傳的年代是在漢代
雖然“三百五篇”都可以“弦歌之”,但至少到《大戴禮記》時,就只剩下八首,即《大戴禮記·投壺》曰:“凡雅二十六篇,其八篇可歌:歌《鹿鳴》《貍首》《鵲巢》《采蘩》《采蘋》《伐檀》
《白駒》《騶虞》?!雹堋肚俨佟匪涊d的歌《詩》五曲都在其中⑤?!缎〈鞫Y記》是漢儒學習古《士禮》時的各種筆記和參考資料,《漢書·藝文志》時已錄“《記》百三十一篇”⑥,而《大戴禮記》相傳是西漢戴德所編纂。所以,馬瑞辰《〈琴操校本〉序》評《琴操》曰:“其言歌《詩》五曲,皆在《大戴記·投壺》八篇可歌之中。蓋漢初樂府尚存八篇,其后《貍首》《采蘩》《采蘋》三篇又廢不可歌,故僅存其五?!雹咭簿褪钦f,到漢初,能夠歌的《詩》至少還剩八曲,到《琴操》始作時就只剩下五曲。這其實也是古人的一般看法,朱長文《琴史·卷六·聲歌》曰:“凡三百篇皆可以為琴曲也。至漢世,遺音尚存者,惟《鹿鳴》《伐檀》《騶虞》《鵲巢》《白駒》而已,其余則亡?!雹?/p>
其他文獻對兩漢歌《詩》樂曲的記載也可以作為旁證。在漢朝,歌《詩》樂曲尚在朝廷內外使用,其中就有《鹿鳴》?!稘h書·王褒傳》曰:“宣帝時,……益州刺史王襄欲宣風化于眾庶,聞王褒有俊材,請與相見,使褒作《中和》《樂職》《宣布》詩,選好事者令依《鹿鳴》之聲習而歌之?!雹龠@是在朝廷外使用?!逗鬂h書·曹褒傳》載漢顯宗(明帝)詔曰:“今且改太樂官曰太予樂,歌《詩》曲、操,以俟君子?!雹诰唧w有《鹿鳴》,朝廷內用來燕樂群臣、賓客,《后漢書·明帝紀》曰:“召校官弟子作雅樂,奏《鹿鳴》,帝自御塤箎和之,以娛嘉賓?!雹?/p>
但是,劉向《列女傳》和班固的一首詩,都記述了西漢初的緹縈能歌《詩經》里的《雞鳴》《晨風》。即,《文選·王融〈永明九年策秀才文五首〉》“歌《雞鳴》于闕下”李善《注》曰:“班固歌詩曰:‘三王德彌薄,惟后用肉刑;太倉令有罪,就逮長安城;自恨身無子,困急獨焭焭;小女痛父言,死者不復生;上書詣北闕,闕下歌《雞鳴》;憂心摧折裂,《晨風》激揚聲;圣漢孝文帝,惻然感至誠;百男何憤憤。不如一緹縈?!读信畟鳌吩唬骸熆M歌《雞鳴》《晨風》之詩?!堋雹蓐P于《雞鳴》《晨風》這兩首詩,李善本《注》又曰:“然《雞鳴》,齊詩,冀夫人及君早起而視朝;《晨風》,秦詩,言未見君而心憂也?!雹尥跸戎t《〈詩〉三家義集疏》卷六《齊風·雞鳴》曰:“《韓詩》曰:‘《雞鳴》,讒人也?!雹哧P于班固的詩和《列女傳》,又曰:“緹縈之歌此詩,傷父無罪被讒,冀網民憐察?!雹嗫梢?,《列女傳》和班固詩記述緹縈歌《雞鳴》,是表示緹縈欲控訴父親為人所讒;歌《晨風》,是表示緹縈想見到君王(以贖父罪),二者皆是出于寫作而用《詩經》典故,并非是對緹縈歌《詩》的實錄。否則,《大戴禮記》也不會不載。
綜上,《琴操》記載歌《詩》樂曲只有這五首還在流傳和演奏的年代是漢代;《琴操》的始作時間是在漢代。
(三)歌《詩》五曲流傳的確切年代是在漢代后期
《三國志·魏書·杜夔》曰:“杜夔,……以知音為雅樂郎。中平五年,疾去官。州郡司徒禮辟,以世亂奔荊州?!雹岣琛对姟分?,正是杜夔作為雅樂郎的職官所掌。鄭樵《通志二十略·樂略·樂府·總序》曰:“曹孟徳平劉表,得漢雅樂郎杜夔,夔老矣,久不肄習,所得于三百篇者,惟《鹿鳴》
《騶虞》《伐檀》《文王》四篇而已,馀聲不傳?!雹庖簿褪钦f,東漢末曹操征荊州時,原朝廷雅樂郎杜夔還會演奏的四首歌《詩》樂曲,其中三首《鹿鳴》《騶虞》《伐檀》,即屬于《琴操》所說歌《詩》五曲。歌《詩》五曲另外二首《鵲巢》《白駒》,杜夔時已不傳。因此,基本可以肯定,《琴操》記載歌《詩》五曲,是在東漢末曹操征荊州之前。問題是,杜夔所傳的《詩》曲還有一首《文王》,此曲不在《大戴禮記·投壺》八曲和《琴操》五曲之中,應如何解釋呢?
《文王》之曲,屬《詩》之《大雅》,其使用上有其特殊性?!洞呵镒髠鳌は骞哪辍份d穆叔曰:“《文王》,兩君相見之樂也,臣不敢及?!雹佟秲x禮·鄉(xiāng)飲酒禮》“乃合樂”鄭玄《注》曰:“《大雅》《頌》為天子之樂?!雹凇锻ㄖ径浴仿浴犯た傂颉吩唬骸啊堆拧氛?,朝廷之用?!雹壑祆洹丁丛姟导瘋鳌吩唬骸啊洞笱拧?,會朝之樂?!雹芸梢姡段耐酢穼儆凇洞笱拧?,只能在朝廷使用。《大戴禮記·投壺》所記載的投壺禮是士、大夫的禮,《禮記·投壺》曰:“投壺之禮:主人奉矢?!编嵭蹲ⅰ吩唬骸爸?,士則鹿中也?!笨追f達《疏》曰:“《鄉(xiāng)射》《記》云:
‘大夫兕中,士鹿中。此篇《投壺》,是大夫、士之
禮,故云‘士則鹿中’,不云‘兕中者’,略之也?!雹萃秹囟Y作為士、大夫之禮,是用不到《文王》的。因此,《大戴禮記·投壺》不著錄《文王》。
《琴操》為何也不記載呢?實際上漢朝時《文王》一直在朝廷演奏、使用,蔡邕《禮樂志》曰:“漢樂四品,……二曰周《頌》《雅》樂,典辟雍、饗射、六宗、社稷之樂?!雹蕖段耐酢穼僦堋对姟分洞笱拧?,應該在其中?!段耐酢穬H用于朝廷;用于朝廷,這是杜夔職官所掌,所以他能夠演奏此曲;但如果《琴操》作者既不是朝廷重臣,也不是朝廷樂工,不能演奏此曲,或者不適合在民間演奏此曲,就不會著錄此曲了。這應該就是《琴操》也沒有記載《文王》的原因。
總之,《琴操》記載這五首歌《詩》曲子,確切來說是在東漢末曹操征荊州的前夕,也就是東漢后期?!肚俨佟肥甲鞯拇_切時間是在東漢后期。
(四)三國、晉歌《詩》樂曲全部失傳
《通志二十略·樂略·樂府·總序》又曰:“《鹿鳴》《騶虞》《伐檀》《文王》四篇……太和末又失其三;左延年所得惟《鹿鳴》一篇?!習x室,《鹿鳴》一篇又無傳矣。自《鹿鳴》一篇絕,后世不復聞《詩》矣?!雹呔唧w的過程是這樣的,《晉書·樂志》曰:“杜夔傳舊雅樂四曲:一曰《鹿鳴》,二曰《騶虞》,三曰《伐檀》,四曰《文王》,皆古聲辭。及太和中,左延年改夔《騶虞》《伐檀》《文王》三曲,更自作聲節(jié),其名雖存而聲實異;唯因夔《鹿鳴》全不改易。每正旦大會,太尉奉璧,群后行禮東廂,雅樂常作者是也。后,又改三篇之行禮詩:第一曰《于赫篇》詠武帝,聲節(jié)與古《鹿鳴》同:第二曰《巍巍篇》,詠文帝,用延年所改
《騶虞》聲;第三曰《洋洋篇》,詠明帝,用延年所作《文王》聲;第四曰復用《鹿鳴》,《鹿鳴》之聲重用而除古《伐檀》。及晉初,食舉亦用《鹿鳴》。至泰始五年,……荀朂云:‘魏氏行禮,食舉再取周詩《鹿鳴》以為樂章。又《鹿鳴》以宴嘉賓,無取于朝??贾f聞,未知所應?!瘯顺堵锅Q》舊歌,更作行禮詩四篇?!雹?/p>
也就是說,三國時,僅剩的歌《詩》樂曲開始失傳,到西晉,全部失傳了。
因此,《琴操》“歌《詩》五曲”的說法不可能產生于三國、西晉。故《琴操》的始作時間不可能在三國、西晉,完全可鎖定在東漢后期。
三、以《琴操》對歌《詩》五曲的記載看《琴操》的始作者
以上可見,《琴操》對歌《詩》五曲的記載為
《琴操》的始作年代提供了確實的依據。首先,《琴操》始作于東漢而不可能始作于魏晉確定無疑。前述的僅以東晉文學自覺風氣或魏晉南北朝時文壇風氣判斷《琴操》始作于晉的立論,在這一依據面前就顯得很無力;只能作為《琴操》可能在晉得到續(xù)作的旁證。其次,這一依據僅是鎖死了《琴操》的始作年代,并不是對始作者的直接肯定,但是,以此為證據核心,結合其他角度,在桓譚、蔡邕、孔衍之間選擇《琴操》始作者進行判斷就準確、切實多了,具體地說就是,如果必須在桓譚、蔡邕、孔衍三人選擇一人,只能是蔡邕。
其一,桓譚不可能作《琴操》。
前述,《琴操》關于琴始作者的持論與桓譚《新論》持論明顯不同,桓譚《新論》對琴曲的記載和敘述也與《琴操》記述的明顯不類,最重要的是,桓譚是西漢末、東漢初人,與前證《琴操》始作的東漢后期相差較遠。因此,桓譚沒有作《琴操》是可以肯定的?;缸T《新論》有《琴道》篇,其本人也以善琴聞名①,后人誤記《琴操》為桓譚所作也是可能的。
其二,孔衍也肯定不是《琴操》的始作者。
《晉書·孔衍傳》載,孔衍“以大興三年卒于官,年五十三歲。”②可知其終身都在晉世。當時歌《詩》樂曲已全部失傳,孔衍沒有聽過其中任何一首樂曲。以泰始五年朝廷除《鹿鳴》時計,孔衍尚在襁褓,未及沖年。如果《琴操》是孔衍始作,就不應有“歌《詩》五曲”的說法。
其三,在這三人中,最有可能始作《琴操》的是蔡邕。
學界皆知,在正史上蔡邕以知音、善琴著名,在史學、經學和數(shù)術上皆有造詣,但以此確定《琴操》的始作者是蔡邕,距離還太遠。前述今存蔡邕《琴賦》佚文提及的琴曲曲目大多與《琴操》所記相合,可以算是比較貼近的理由。但最重要的是,蔡邕主要生活在桓、靈之世,在三人中,只有他與用歌《詩》五曲鎖定的東漢后期完全契合。③另外,蔡邕并非朝廷重臣,也非樂官,其不彈《文王》之曲,對《琴操》“歌《詩》五曲”不載《文王》,也說得過去。
因此,在三人之中,蔡邕最有可能是《琴操》的始作者。
① 劉晶:《今存卷本〈琴操〉偽書考》,《音樂研究》2019年第6期,第21~32頁。
② [清]孫星衍:《〈琴操〉校本》(《平津館叢書》本),載《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092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第145頁。下同,不再注。
③ 逯欽立輯?!断惹貪h魏晉南北朝詩》(上),中華書局,1983,第299頁。
④ 余作勝:《兩漢樂書的文獻學研究》,博士學位論文,四川師范大學,2012,第100頁。
① 趙德波:《〈琴操〉的作者及其成書》,《西南交通大學學報》2008年第5期,第82~87頁。
② 李祥霆:《〈琴操〉撰者辨證》,《中央音樂學院學報》1983年第3期,第72頁。
③ 馬氏持卷本《琴操》發(fā)論。今存《琴操》佚文的確如此,如,《初學記》卷十六《樂部·琴》引《琴操》曰:“伏羲作琴。”[唐]徐堅等:《初學記》(下),中華書局,2004,第386頁。
④ 《初學記》卷十六《樂部·琴》“通萬物”注引桓譚《新論》曰:“神農氏為琴。”[唐]徐堅等:《初學記》(下),第387頁。
⑤ [清]阮元:《揅經室外集》卷一,載《四部叢刊·初編》(影印本)第1875冊,上海商務印書館,1922,第18頁。
⑥ 桓譚《新論》已佚。其所載琴事,一般認為在《新論·琴道》;古文獻所引,或稱“《新論》”,或稱“《桓子》”,或稱“《琴道》”。這里統(tǒng)一作“《新論》”。
⑦ 《意林》卷三錄,載王天海、王韌:《意林校釋》(上),中華書局,2014,第333頁。
⑧ 《北堂書鈔》卷一百九《樂部·琴》“志在深河”注引《桓子》。[隋]虞世南:《北堂書鈔》第2冊,南海孔氏三十有三萬卷堂影宋刊本(影?。?,學苑出版社,1998,第192頁。
⑨ 《文選》卷十八《馬融〈長笛賦〉》“又象飛鴻”李善《注》引《琴道》。[梁]蕭統(tǒng)編、[唐]李善注《文選》,中華書局,1977,第252頁。
⑩ 《藝文類聚》卷四十四《樂部·琴》引,載[唐]歐陽詢撰,王紹楹?!端囄念惥邸罚ㄉ希虾9偶霭嫔?,1999,第783頁。
① 《鹽鐵論》卷五《相刺》曰:“曾子倚山而吟,山鳥下翔;師曠鼓琴,百獸率舞?!贝艘浴霸右猩蕉鳌迸c“師曠鼓琴”對言,可知“曾子倚山而吟”亦琴曲也?!霸右猩蕉鳌北臼?,當指曾子耕于泰山思念父母而作歌。[漢]桓寬著,王利器校注《鹽鐵論校注》(上),中華書局,1992,第254頁。
② 原書訛作“公”,蓋刻寫之誤。
③ 蔡邕《琴賦》“梁甫悲吟”,是指《梁父吟》。陸機《〈擬古詩十二首·擬今日良宴會〉》(《文選》卷三十錄)曰:“齊僮《梁甫吟》。”《古今樂錄》(《樂府詩集》卷四十一《相和歌辭·楚調曲》錄)曰:“王僧虔《技錄》:‘楚調曲有《白頭吟行》《泰山吟行》《梁甫吟行》《東武琵琶吟行》《怨詩行》?!盵梁]蕭統(tǒng)編、[唐]李善注《文選》,第435頁。[宋]郭茂倩:《樂府詩集》(第二冊),中華書局,1979,第599頁。
④ 蔡邕《琴賦》作“楚姬遺嘆”?!段倪x》卷十八《嵇康〈琴賦〉》曰:“《楚妃》。”李善《注》引《歌錄》曰:“石崇《楚妃嘆》歌辭曰:‘《楚妃嘆》,莫知其所由。楚之賢妃,能立德著勛,垂名于后,唯樊姬焉。故令嘆詠聲永世不絕。疑必爾也?!笔?,西晉人,距漢、魏不遠。[梁]蕭統(tǒng)編、[唐]李善注《文選》,第258頁。
⑤ 過元?。骸蛾P于“王昭君自請遠嫁匈奴”的傳說產生年代——兼考今本〈琴操〉的撰者》,《復旦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3期,第46~52頁。
⑥ 馬萌:《〈琴操〉撰者考辨》,《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學報》2005年第2期,第61~66頁。
⑦ 鄧安生:《〈琴操〉的版本與作者》,《民族文學研究》2014年第5期,第88~89頁。
⑧ 《太平御覽》卷五百七十七《樂部·琴》引,載[宋]李昉等:《太平御覽》(三),上海涵芬樓影印宋本(影?。?,中華書局,1960,第2605頁。
⑨ “期”,《尚書·虞書·堯典》曰:“期,三百六十六日?!?/p>
⑩? 《意林》卷三錄。王天海、王韌:《意林校釋》(上),第332頁。
①《太平御覽》卷五百七十七《樂部·琴》引,載[宋]李昉等:《太平御覽》(三),第2605頁。
② 《通典》卷一百四十四《樂典·絲》“揚雄《琴清英》曰”注引。[唐]杜佑:《通典》,文淵閣《四庫全書》(影印本)(第605冊),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第43頁。
③ [漢]許慎撰,[宋]徐鉉等?!墩f文解字》,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第633頁。
④? 《太平御覽》卷五百七十七《樂部 琴》引,今本《風俗通》無此句。載[宋]李昉等:《太平御覽》(三),第2605頁。
⑤ 《三禮圖》,已佚?!端鍟そ浖尽吩唬骸啊度Y圖》,九卷。鄭玄及后漢侍中阮諶等撰。”
⑥《后漢書·仲長統(tǒng)傳》“彈南風之雅操”李賢《注》引。[宋]范曄撰,[唐]李賢等注《后漢書》,中華書局,1965,第1645頁。
⑦ 劉文典:《〈淮南鴻烈〉集解》,中華書局,1998,第482頁。
⑧ 《太平御覽》卷五百七十七《樂部·琴》引。[宋]李昉等:《太平御覽》(三),第2605頁。
⑨ 《太平御覽》卷五百七十七《樂部·琴》引,今本《風俗通》無此句。[宋]李昉等:《太平御覽》(三),第2605頁。
⑩ 《初學記》卷十六《樂部·琴·敘事》引作“詩歌”。[唐]徐堅等:《初學記》(下),第386頁。
《太平御覽》卷五百七十八《樂部·琴》引。[宋]李昉等:《太平御覽》(三),第2608頁。
楊伯峻譯注《論語譯注》,中華書局,2009,第176頁。
[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中華書局,1962,第1707頁。
[周]左丘明傳、[晉]杜預注、[唐]孔穎達正義《春秋左傳正義》,李學勤主編《十三經注疏》,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第1103頁。
① [漢]鄭玄注、[唐]孔穎達正義《禮記正義》,載《十三經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第1562頁。
② “弦”,《禮記·樂記》“樂師辨乎聲詩故北面而弦”,鄭玄注曰:“謂鼓琴瑟也。”[漢]鄭玄注、[唐]孔穎達正義《禮記正義》,載《十三經注疏》,第1517頁。
③ [漢]司馬遷撰、[宋]裴骃集解、[唐]司馬貞索隱、[唐]張守節(jié)正義《史記》(第六冊),中華書局,1982,第1936頁?!跋摇?,《禮記·樂記》“樂師辨乎聲詩故北面而弦”,鄭玄注曰:“弦,謂鼓琴瑟也。”[漢]鄭玄注、[唐]孔穎達正義《禮記正義》,第1517頁。
④ [清]王聘珍撰、王文錦點?!洞蟠鞫Y記解詁》,中華書局,1983,第244頁。
⑤ 《貍首》未列入《詩經》,不屬于歌《詩》之曲。
⑥ [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第1709頁。
⑦ [清]孫星衍:《〈琴操〉校本》(《平津館叢書》本),第145頁。
⑧ [宋]朱長文:《琴史》卷六,心一堂有限公司(香港),2010,第10頁。
① [漢]班固撰、[唐]顏師古注《漢書》,第2821頁。
② [宋]范曄撰,[唐]李賢等注《后漢書》,第1201 頁。
③ 同上書,第113頁。
④ 今本《列女傳·辯通》有緹縈傳,但無此句。[漢]劉向撰,劉曉東校點《列女傳》,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第70~71頁。
⑤ [梁]蕭統(tǒng)編、[唐]李善注《文選》,第508、509頁。
⑥ 同上。
⑦ [清]王先謙撰,吳格點?!丁丛姟等伊x集疏》,中華書局,1987,第375頁。
⑧ 同上。
⑨ [晉]陳壽:《三國志》(第三冊),中華書局,1959,第806頁。
⑩ [宋]鄭樵撰,王樹民點?!锻ㄖ径浴罚ㄉ蟽裕腥A書局,1995,第883頁。鄭樵所述是綜合《三國志·魏書·杜夔傳》《宋書·樂志》《晉書·樂志》《隋書·音樂志》,故這里這些書不再引用。
① [周]左丘明傳、[晉]杜預注、[唐]孔穎達正義《春秋左傳正義》,李學勤主編《十三經注疏》,第831頁。
②? [漢]鄭玄注,[唐]賈公彥疏,王輝整理《儀禮注疏》,載《十三經注疏》,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第229頁。
③ [宋]鄭樵撰,王樹民點?!锻ㄖ径浴罚ㄉ蟽裕?,第886頁。
④ 《玉?!肪砣恕端囄摹ぴ姟芬?。[南宋]王應麟《玉?!罚臏Y閣《四庫全書》本(影?。_灣商務印書館,1986,第944冊,第85頁。
⑤ [漢]鄭玄注、[唐]孔穎達正義《禮記正義》,第2197~2198頁。
⑥ 《續(xù)漢書·禮儀志》“唯十月旦從故事者”劉昭《注》引。[宋]范曄撰,[唐]李賢等注《后漢書》,第3131頁。
⑦ [宋]鄭樵撰,王樹民點校《通志二十略》(上冊),第883~884頁。
⑧ [唐]房玄齡:《晉書》(第三冊),中華書局,1974,第684頁。
① 《后漢書》卷二十八上《桓譚傳》曰:“桓譚,字君山,沛國相人也。父,成帝時為太樂令。譚以父任為郎,因好音律,善鼓琴?!薄逗鬂h書》卷十六《宋弘傳》曰:“光武即位,……帝嘗問弘通博之士,弘乃薦沛國桓譚。……于是召譚拜議郎給事中。帝每燕,輒令鼓琴,好其繁聲。”[宋]范曄撰,[唐]李賢等注《后漢書》,第955、904頁。
② [唐]房玄齡:《晉書》(第八冊),中華書局,1974,第2359頁。
③ 《后漢書·蔡邕傳》載,董卓被誅,蔡邕亦下獄而死;而據《后漢書·董卓傳》,董卓被誅,時在漢獻帝初平三年。《三國志·魏書·武帝紀》載,曹操征荊州是在漢獻帝建安十三年。也就是蔡邕死后十六年,杜夔才隨曹操回北方。
收稿日期:2022-04-08
基金項目:2019年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琴操》全考”(19FZSB041);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第14批特別資助項目“今傳先秦兩漢三國琴學文獻考輯”(2021T140221)。
作者簡介:劉晶(1984— ),女,博士,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講師(廣東廣州 510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