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金坤
父親好酒,每每飲酒,必至微醺,且把握得特別好。
對微醺的狀態(tài),父親有自己獨特的見解。父親說:醺為醉,微為小,微醺就是稍有醉意。薄酒微醺是一種意境,此中妙處,只可意會,難以言傳。父親把自己的飲酒狀態(tài)總結為一句話:酒飲微醺萬般妙。
我不好酒,每逢飲,或淺嘗輒止便酒興闌珊,或推杯換盞間酩酊大醉,從沒領略過微醺的妙處,直到去了趟紹興,方領會了微醺的意境。
十多年前,為了體驗一回那個在曲尺柜臺前,唯一穿著長衫站著喝酒,知道回字有四種寫法的孔乙己,我特意去了趟紹興,去拜謁心心念念的咸亨酒店。
那天,天色已晚,走在魯迅路上,見以咸亨、孔乙己、魯迅命名的酒店散布在路的兩邊。正猶豫間,見一咸亨酒店的店門外立有孔乙己塑像,長衫襤褸,瘦骨嶙峋,一碗水酒,五指罩扣在一碟茴香豆上,似乎又聽到“多乎哉?不多也”那無可奈何的道白。我望著塑像,似乎心有靈犀,走進店內(nèi)。
在曲尺形柜臺前,點了盤茴香豆,外加一碗紹興花雕。一碗花雕下肚,對這個陌生的環(huán)境產(chǎn)生了親切感。又點了兩碗花雕,第二碗喝下去,我的心和那個身材高大,青白臉色,皺紋間常夾些傷痕,在眾人的哄笑中常狼狽不堪的文人產(chǎn)生了共鳴。第三碗沒喝完,我觸景生情,出口成詩:“一儒困頓成經(jīng)典,人生有味是清歡;酒醺三分意猶在,多與不多盡坦然?!蔽抑溃@次,我終于領會到了微醺的妙處。
微醺的哲學,不只是喝酒,還是一種生活態(tài)度。頗喜歡明朝文人張岱的小品文《龍山雪》:十二月的一天,大雪深三尺,晚晴,張岱帶著幾個伶人登上龍山的城隍廟山門,吹簫唱曲。此時,萬山載雪,明月薄之,月不能光,有人送酒至,酒氣冉冉,竟不得醉。三更以后,張岱微醺,坐著一輛小羊頭車,拖著滿身冰凌回家。張岱是個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他活了九十二歲,一生只是為煙火人間的種種美景所迷。他終生不做官,卻常常微醺,活得有滋有味。
近日微醺后,在小區(qū)散步,見枝頭上的柿子已經(jīng)泛黃,從樹葉間探出頭來的山楂紅暈可愛,幾滴露珠在發(fā)黃的草尖晶瑩,一襲桂花香隨風飄來,淡雅而不失風韻,幾朵潔白的秋云,在碧空中柔軟無骨般從容舒卷。一個穿紅衣的少女,從地上捧起一把黃得純粹、黃得飽滿的銀杏葉,向空中任意一拋,伴隨著葉子洋洋灑灑地落下,在一片金黃里定格自拍。
我深吸一口氣,感覺這草木,這天空,這大地,這少女都充滿了微醺的味道。
(編輯? 高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