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華誠
老余燉的湯瓶雞,一絕。我千里迢迢從北京過來,一定會趕到老余的小飯店里吃湯瓶雞。小飯店在大山深處,國道邊上,一路七彎八繞,才能在那里吃上一頓。老余肚里有故事。有時候,你真說不好那些食客來這里,到底是為了吃老余做的湯瓶雞,還是為了聽老余講故事。
但老余最好的本事在書法上。40年前,老余還是小余,小余是村莊里小學的代課老師。在教孩子們識字的時候,他認識到把字寫好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于是開始練字。后來,他出門打工謀生,不得不把手中的毛筆放下了。
1985年,老余回到老家,跟妻子一道,在鎮(zhèn)上開了一家飯店,名曰“春燕”——春天的燕子飛回來了。就此,老余開啟了廚師生涯。從此以后,鍋碗瓢盆、油鹽醬醋,老余的日子充滿了人間煙火,充滿了踏實的幸福感。幾年之后,小飯店挪了地方,轉移到百步遠的一幢小木屋中。老余又把飯店的名字改為“途中”,一直用到現(xiàn)在。
我問老余:“‘途中怎么解釋?”
老余回答:“活著活著,越來越明白,人生永遠在半道上。比方說吧,我菜燒得好,方圓百里,大家都知道我的廚藝不錯,但是這就到頂了嗎?不可能。山外有山,天外有天。開飯店掙了錢,日子過得舒坦起來,我就可以蹺二郎腿了嗎?遠著呢。人活著,哪里是為了掙錢?一天不干活,我就一天不痛快。那我為什么還要寫字呢?這是為了過得充實。寫字是我的愛好,是我心里真正喜歡的事。后來,我把這個愛好又撿起來了。我一拿起筆,筆墨一動,在宣紙上劃拉出筆畫和線條來,我的精神就愉快了。你說,是不是我做每件事都是在途中?”
老余見我點頭,又說:“你再看看這個‘途字。拆開看就是,余,在走路。這說明我老余,一直是在路上的。這是一種快樂。一路上看看風景,不是很好嗎?”
老余一有空,就鉆進二樓的書房,在那里練字。他一鉆進書房,身上的煙火氣就消失了,有了書卷氣,有了沉靜氣。他臨的是王羲之的帖。我問老余:“寫字跟做菜,有相通之處嗎?”老余說:“異曲同工。做菜要掌握火候,知道什么時候加料;寫字要懂得運筆,熟悉筆墨的性情?!?/p>
這么一想,老余說得還真對。做菜、寫字,道理是相通的。說白了,都得有一種悟性,要對工具熟悉。當你對菜肴與水火的關系,或者對筆墨與紙的關系,了解透徹、運用嫻熟之時,這些東西就會成為你表達內心情感的工具。這時,工具不再重要,內心變得重要。
這就是境界,這也是人生。
老余說,做菜跟書法還有一個相通的地方,那就是永遠沒有第一,也永遠沒有終點,都是“在途中”。
(王世全摘自《燕趙老年報》2022年4月8日 圖/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