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晗
從電影《克萊默夫婦》《革命之路》到《婚姻的故事》,無一不是從細枝末節(jié)中展示真實的生活,其中高知女性面對的壓力以及她們考慮問題的維度,都帶給人們更多的思考。
長久以來,女性的選擇與境遇始終作為社會熱點問題引發(fā)各方關注,在一系列新聞相關話題中,她們不是被忽略了就是遭受歧視,即便是職場中的高知女性也不例外。在中西方主流文化觀念中,成為母親是女性的必經之路,新手媽媽被灌輸養(yǎng)育經驗,卻很少有人被告知如果不當媽該怎樣規(guī)劃人生。因此,就算經歷了無數大考的高知女性也會對這個問題一頭霧水,有人正是在迷茫中錯過了所謂的最佳生育期而追悔莫及,但也有少數人權衡利弊后放棄了為人母。
這么看來,在生育的選擇上,高知女性要面對的壓力比普通人大得多,她們考慮問題的維度也有所不同,比如她們會考慮生孩子的性價比,如果撫育子女的時間投資到自己身上,發(fā)展職業(yè)生涯,這樣更容易獲得成功。如果有了孩子,勢必要犧牲大部分時間和金錢,甚至在必要時候犧牲自我,成為全職媽媽。但是,選擇不當媽媽,在甚囂塵上的“催生大潮”中,身邊的親友能否給予“無后”寬容和理解,也是一大難題。
在很多人看來,高知女性經過重重人生大考,念到碩士博士,而后選擇回歸家庭相夫教子,實屬浪費。然而也有相反的觀念:職場上從不缺人才,但媽媽所擔負的責任是無人可以取代的。倫敦政治經濟學院教授沙尼·奧加德本身也是一位母親,她對高學歷、高收入的倫敦女性進行了深入采訪,這些高知女性曾是叱咤職場的社會精英,為了照顧孩子而回歸家庭,成為全職主婦。《回歸家庭——家庭、事業(yè)與難以實現的平等》揭示了性別平等的假象以及現實的不公正,一面是社會呼吁職業(yè)女性在平衡家庭與工作之間游刃有余,另一面則是職場高強度的工作內卷和性別歧視阻礙她們的上升空間,以及家庭成員的甩鍋。她們分擔了大部分家務,卻被他人視為居家閑人,重返職場也變得困難重重。
奧加德采訪的幾位女性無不陷入兩難窘境。利茲曾是一名學者,嫁給了一名律師,在第一個孩子出生后中斷了事業(yè),兒子和丈夫總在做家務上搶功,忽視她為家庭作出的貢獻。從事新聞工作的珍妮特婚后就把雄心壯志獻給家庭了,坦言家庭成員在家務和育兒上完全依賴她,而且個人價值完全被低估,當媽之前所具有的學歷和職業(yè)優(yōu)勢在“母職懲罰”下消失殆盡。
這些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原本擁有大好前程,甚至比她們的另一半更有成就,但生育之后很難像沒當媽之前那樣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無論加班還是社交都會被照顧孩子擠占。她們被迫離職并非出于享受家庭生活,或者缺少職業(yè)抱負,更多地還是出于工作制度和生活的不匹配。奧加德感嘆:如果連我采訪的高學歷特權階級婦女都無法抵抗她們遭遇的男權體制,連她們都難以表達和實現自己的渴望,那么,那些文化層次較低的女性又會怎樣呢?事實上,以高知女性的經濟實力,足以將家務和育兒外包,為何還要做家庭主婦?如果說她們喜歡家庭多過職場、受到母性天職的驅使過于牽強的話,那么,安妮-瑪麗·斯勞特的例子更能闡釋這背后的真相。
2018年,斯勞特在大學的畢業(yè)典禮上致辭。
斯勞特與家人。
作為美國著名國際法學家和政治學家,身兼普林斯頓大學伍德羅·威爾遜公共與國際事務學院院長,斯勞特還是兩個十幾歲男孩的母親,而后她還接受了國務院政策規(guī)劃司司長的職務。雖然當教授的丈夫全力支持接手了家務,但正值青春期的兒子出現了過激行為被勒令退學,于是她毅然放棄了公職,回到學校教書,這樣至少給陪伴孩子留出了時間。斯勞特曾一度深信,家庭事業(yè)可以雙贏,但在現實中面臨抉擇的時候,她還是退而求其次。她把自己的經驗和困惑寫進了《我們?yōu)槭裁床荒軗碛幸磺小分校?5歲前追求事業(yè),38歲才生下第一個孩子,這讓她意識到那些激勵女性走入職場的宣言是不切實際的。
希拉里·克林頓29歲結婚,33歲生下女兒切爾西,53歲丈夫任期結束,她的政治生涯才剛剛開始,70歲還去競選美國總統。當媽之后完全放棄事業(yè),重返職場無疑難上加難,如果兼顧二者,哪怕降低要求,至少可以保持著工作狀態(tài)。作為國際事務專家,斯勞特提出社會政策也要有所傾斜,她認為人與人之間的關愛遠比競爭更重要,提倡彈性工作,把家庭放在首位。
斯勞特把自己的經驗和困惑寫進了《我們?yōu)槭裁床荒軗碛幸磺小芬粫小?/p>
035B5837-464F-41AE-AE62-D6581FBF4E42在韓國有“三拋一族”,即因為生活艱辛而放棄戀愛、結婚和生育的年輕一代。日本作家小林美希則在《不讓生育的社會》中揭示了日本社會將育兒責任強加于女性的現狀,孩子出生后母親便面臨失業(yè),父親在外工作而導致的缺席,注定了她們將會孤獨地帶大孩子。
日本的社會形態(tài)代表了一種趨勢:當今社會發(fā)展速度迅猛,社會壓力飽和,工作占據了大部分時間,隨著女性受高等教育的比例顯著增長,她們的教育優(yōu)勢在職場中凸顯出來,并將這種強勢延續(xù)下去,她們優(yōu)秀的成績轉化為積極的事業(yè)心。她們不安于現狀,不斷追求更高的職業(yè)目標,即便是工作之外的業(yè)余時間,也不放棄學習充電,以滿足自己的興趣愛好??傊?,她們期待工作的成就要與自己的能力相對標,體現出個人價值。
教育給了高知女性獨立生存的能力,另一方面也賦予了她們發(fā)覺適合自己的多元化生活方式。她們不再像傳統女性那樣以家庭為中心,而是為自己而活,在居住和消費上找到理想狀態(tài)。如果當了母親,這些單身福利就會消失殆盡,她們受不了養(yǎng)娃引發(fā)的負面情緒,更不愿意讓孩子吞噬掉所有時間。這種現象在德國尤為明顯,三分之一接受過高等教育的女性沒有子女,因此被稱為“德國母親之謎”。
德國學者芭芭拉·文肯認為,德國社會期望母親無所不能。薩拉·費舍爾的小說《母親幸福的謊言》講述了在德國為人母的心路歷程,孩子眼中的母親是他們成長過程中最重要的角色,但女性的職業(yè)生涯也遭受波及。在德國,生完孩子一年中為了盡快工作而把孩子送進保育機構的女性被貶低為“烏鴉媽媽”,而高知女性的完美主義受不了如此待遇,她們將婚姻視為生活的非必需品,當她們獲得了社會地位后,對待婚姻和家庭的態(tài)度也相對提升,不再看中物質層次,而是注重情感上的陪伴。高知女性堅持“我的身體我做主”,過起了丁克生活。
在中國首部聚焦女性生育問題的紀錄片《奇妙的蛋生》里,講述了一對丁克夫妻的故事。從傳統的婚姻觀來看,孩子維系著夫妻二人的關系,而丁克夫妻的關系存在著不穩(wěn)定性。紀錄片里的丁克家庭,夫妻二人都是大學教授,攜手走過幾十年,可謂事業(yè)有成、感情默契的代表。他們二人之所以達成不生孩子的默契還在于價值觀的統一,對生養(yǎng)孩子沒有強烈的欲望。妻子30多歲時意外流產后,他們決定不要孩子。再者,他們的職業(yè)環(huán)境比較寬松,長期在校園里工作,與他們打交道的都是學生,填補了情感上的孤獨感。夫婦二人愛好旅行,寒暑假都是在旅途中度過,不存在外界所說的沒孩子的空虛感。最關鍵的還是雙方父母的開明,沒有家庭壓力。
丁克家庭的老年生活也成為熱議的話題,“無后”家庭需要提前做好心理準備,畢竟沒有后悔藥可吃。他們需要提前做好準備,錢和醫(yī)療保險是必須的,再者就是籌劃一下老年生活該如何度過。作家凱特·考夫曼曾在企業(yè)從事招聘和培訓工作,在生活中也曾為生育做過準備,她與前夫放棄不孕治療,雙雙辭職,后來她才察覺到沒孩子的生活和一般家庭的不同。凱特重拾老本行,在《不當媽會怎樣:無后生活的N種可能》中,她采訪了跨越5個世代的數百位“無后”女性,探索她們對事業(yè)、家庭、社交、理財、臨終安排等的體會與看法,用親身經驗和故事說出真相:“當我們不必和自己的孩子系在一起,我們可以自己主導自己的生命,讓生命里充滿其他不一樣的關懷、快樂和考量。藉由仔細思量自己的能力,我們可以一己之力讓人生與我們重視的價值相符?!边@些被邊緣化的女性在現實中往往扮演著至關重要的社會角色,當媽與否不再是衡量生活理想的唯一標尺,而是多元化生活方式之中的一種。
每個人都有選擇生活方式的權利,高知女性不一定要在職場上體現其自身價值。高知女性去做全職媽媽是大材小用,在于社會對全職太太的誤解,認為她們普遍學歷較低、沒有主見、經濟上依靠丈夫,等等。然而,現實中全職太太的工作等于經營著一家小型企業(yè),“家庭CEO”照顧各個成員,操持家務身兼數職,每個環(huán)節(jié)事無巨細。作為高知女性,當了媽后投入最多的當屬孩子的教育,爸媽是學霸,豈能容忍把孩子養(yǎng)成學渣?他們期待孩子復刻自己的成功,因此會更多地關注孩子的學習和成長。由于他們在孩子身上傾注了太多心血,以至于孩子在成績上稍有風吹草動他們就會憂心忡忡。
高知女性都堅信自己的高智商可以遺傳給下一代,但事實上基因的遺傳力并非百分之百,并不是所有孩子都遺傳了父母所向披靡的學霸人生。英國科學家弗朗西斯·高爾頓在《遺傳的天才》里提出了“均值回歸”的現象——智商高的父母,孩子的智商不會一直飆升,而普通父母的孩子,在智商上不一定平庸。這樣看來,養(yǎng)孩子不僅靠基因,還有社會文化因素,換句話來說,不管你是學霸還是學渣,所有的孩子都在同一起跑線上。
如今競爭環(huán)境日益激烈,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高知女性會發(fā)現,如果想當學霸,門檻也相對提升。學霸母親一改往日傳統主婦專心操持家務的形象,她們的任務重心不再局限于打理家務瑣事,而是變身為投入孩子教育規(guī)劃的“母職經紀人”,圍繞著輔導孩子功課、參加課余活動展開,有時使出了渾身解數,甚至比自己當年還要努力,但結果孩子和家長都精疲力盡。畢竟成功難以復制,自己的經驗是否適合孩子另當別論。如果以自己當年的成績對標孩子,就很難接受孩子不如自己的現實,過度“雞娃”對他們施壓,大多適得其反。
經過2年多的努力,2021年6月,法國國民議會最終通過了生物倫理法及其關鍵條款。該關鍵條款規(guī)定向所有婦女開放醫(yī)療輔助生育(PMA)技術,其費用將由社保報銷。很多人認為這是社會生活方面的重大進步,但也有人認為這是“強行”推出引發(fā)爭議的舉措。
電視劇《小舍得》中,高智商的媽媽對女兒都有著不低于自己的期待。
意大利與德國、韓國和日本一樣,維持著世界上最低的生育率。
怕孩子成為學渣低于期望,進而引發(fā)育兒焦慮,這也是高知女性最初考慮不當媽的原因之一。不僅承擔著費力不討好的風險,還可能遭受兩面夾擊:一面受到外界對她們陪伴孩子成長的肯定,另一面被譴責自身浪費社會上的教育資源,這些矛盾造成高知女性對自己的身份認知產生偏差。生養(yǎng)孩子對于個人而言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對于社會資源的調動和利用也堪稱大工程,吃力不討好。孩子從出生到18歲長大成人脫離原生家庭,至少需要幾十萬的開銷,出國留學深造以及后期職業(yè)發(fā)展、組建家庭所需要的費用也不是小數,成年后組建家庭,他們的后代也需要父母幫忙撫養(yǎng),當媽命中注定會承擔一生的責任和使命。
生育的成本和弊端并不局限于金錢,從孕育生命初期面臨的種種困境到孩子出生后耐心教說話和走路,基礎的生存能力都靠母親耐心培養(yǎng)。高知女性選擇不當媽,無疑是要避免后續(xù)金錢的損耗和感情上的牽制,從無私忘我到失去自我,她們的存在感在家庭和社會中逐漸降低。
在未來,成為母親可能不再是女性一生的必經之路,撫養(yǎng)孩子也不再是很多母親一人要承擔的任務,社會和家庭都有責任承擔起來。所以,一個在生育問題上持寬容態(tài)度的社會,也一定會在不生育這個問題上采取同樣的態(tài)度。
(責編:常凱)035B5837-464F-41AE-AE62-D6581FBF4E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