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悅,1994年生于甘肅蘭州,現(xiàn)居陜西西安。
洋布拉克
春天在洋布拉克舒展自己柔軟的骨骼,冰川回應(yīng)生硬之吻。
在蟄居的靜謐之洞,我們看到飛鳥和海洋生物平行于同一時空。
夜晚,那些被太陽曬干了的潮地。又被土壤中的毛細血管帶上來的水分浸濕,春天,給他一個不分明的夢境,大風(fēng)喧響的日子被鳥啄落。
冰川是帶有生命的藍,藍色的涵蓋力,在春天抵達之前就已經(jīng)予我呼吸。
在巨大的蔚藍之中,在透明的細密之中,春天無法再置身事外,他學(xué)習(xí)一面鏡子,反射著歷經(jīng)千難萬險來看他的人們的影子。
塔吾薩尼
他們說山是抽象的具體,包攬星辰和春風(fēng)和煦,他們說山是朦朧的輪廓,一次雪線的提升就意味著一場生命的重新醞釀。
那拉提映入眼簾的時候,山巒在霧中呼吸,她披著一身舊雪,在春風(fēng)里搖曳身姿。
遠處,深色的山巒有松柏的加持,仿佛一只鷹,擁有暗色的羽毛,并靜靜地棲息在山岡上。那時候山是沒有雪線的,盡情展示她最美的綠裝。
到處都是松杉,我親眼看見一只候鳥在一片云里抖落它在他鄉(xiāng)的詩意。
塔吾薩尼——我的花海,我的雪山,我的草原,我對新疆所有的想象,在這里落地生了根。
吐木秀克鎮(zhèn)的水磨坊
在吐木秀克鎮(zhèn)遇見一只水磨。上爿與下爿之間,藏著一個永不停歇的世界。
古老的木轉(zhuǎn)軸和木斗,連接各個部位的麻繩,勾出沉淀在歲月里忙碌于光影中的風(fēng)景。它們的路程說長也不長,就在幾尺見方的小小磨坊中。它們的路程說短也不短,只要水奔流不息,它們的路就永遠走不完。
水的落差是它得以旋轉(zhuǎn)的動力,泉水在順時針中吐著氣泡。最后一顆氣泡破裂的時候,拖了一半的音符,這音符,注定要鐫刻在我人生的每個縫隙和起伏的瞬間里。
曾經(jīng)的憧憬在這神圣的泉水中打著洞,白色的圓形迷宮,流淌著碩果累累。
木、石、水、谷物,純粹的自然之物,互相碰撞——
精耕細作之后,我看到一些谷物走完了它們一生要走的路。而我,才剛剛踏入這片斑斕的熱土。
塔村里,一座透明屋在閃爍
塔克拉克草原睜開眼睛時,是夏天無盡的綠。當(dāng)它閉眼冬眠,和遠處的雪山同裹素裝,于是成一色之白。
一座透明的屋子,屋外堆滿了凝固的冰凌和雪,屋里是鋪著綠色棉布床單的木床和其他極簡的陳設(shè)。夜宿塔克拉克村,我們與一座雪山相約在清晨見面。
冬天的云是大片大片的灰白混合物,陽光穿不透。
冰山上,那股神秘的力量讓雪在這個村莊化不開。整個世界,都在無聲無息的秩序中運作。
入夜,一種比月光更白的白色顯現(xiàn)出來,大雪和著寂靜,紛紛揚揚。我的腳印,讓雪花們抱得更緊,它們在不為人知的世界里集合成一種尊貴。
凌晨,雪山包圍我們的屋子:一種不知不覺的陪伴,一種接近虛無的透明。
舍不得拉上窗簾,接近雪山的撫慰,盡量按捺住內(nèi)心的仰慕。我們早就把往日里眼睛里的疲憊揉碎在凍不住的流水中。
次日清晨,陽光終于降臨塔村。這里,一座透明的屋子在閃爍。
走在月亮泊
我們本是為了尋找石頭城(藏在月亮泊里的石頭城),而路過了一個叫做皇宮湖的地方。
陰天的湖水給予我們的,是連著人工碼頭的,黏在最模糊的混沌里的一陣虛無。
我試圖在這片虛無里找一個明顯的界限:那不知是湖水映著天空的,還是天空映著湖水的灰白,最終讓我們在若隱若現(xiàn)的分界線處迷了路。
比起湖水的沉默,我們還是更想去捕捉傳說已久的月亮泊——
古老的圓形建筑物,緘默在暴風(fēng)里,塔尖戳散天上的流云。我們的聲音與意識,也終于停放在塔尖的一只烏鴉身上。
封存在舊土堆里的月亮,在一場大雨中高懸。
石頭城顯現(xiàn)了,草原石人站在石頭城的盡頭。
西域大夢
西域是一場大夢,夢的盡頭,一座城堡飄揚著煙霧。
一個著金衣的女人,左手持一把彈布爾,右手撫摸攤開的書本,站在荒原里遙望塔克拉瑪干沙漠。一位穿花褲子的老者,懸空坐在風(fēng)車旁,蒼老的音樂在路的盡頭響起來。
晨霧蒙蒙,穿越河西走廊,大地之子依然在聆聽地幔深處的聲音,漫溢出滴著暗物質(zhì)的黑夜。
落魄的鳥飛上天空之后,飛機傾斜的時候,那些冰凍的田野就倒置在天上。連同我的西域也掛在天上。
西域是一場大夢啊,每一個去那里的人,他們的名字都會在西域的目錄中閃爍,被目光炙烤多遍,被回味,并懸掛多年。
夢里,第一次看見哈密粉色的黃昏,也是最后一次。我就這樣迷了路,就這樣把你留在一個平凡的清晨。
那些舊時光,早就留在新疆了。我和我的記憶,談過一場盛大的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