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米送高鐵（微小說）

太陽正南，光芒照進客廳。長豐的身子被曬得暖烘烘的。他正倚在陽臺上看鴿子洗澡。配電房頂上汪著一攤水，一只鴿子洗得快活。水里浮著一葉玉蘭花瓣，撲棱的鴿子把花瓣蕩得像停不下來的笑。長豐笑了，心里漾著幸福的漣漪。

長豐是杭（州）黃（山）高鐵線路上的一名電務(wù)信號工，春運后工區(qū)剛完成設(shè)備整修，他便請了公休假。妻子懷孕了，生理反應(yīng)厲害。

“當(dāng)當(dāng)當(dāng)”，門響了。門一開，是爸爸，背著一只蛇皮口袋，口袋上印著“長豐牌復(fù)合肥”。長豐想著自己的名字和家鄉(xiāng)的縣名一樣，和這化肥的名字也一樣，差點笑出來。

“爸，您怎么來了？現(xiàn)在疫情這么緊張?！遍L豐接過口袋，有五六十斤，不問也知道是大米。

“就是聽說疫情緊張了，才趕緊把米送過來，省得你們出去買。”爸邊說邊用眼睛找著什么，“蓓蓓呢？回娘家啦？”

妻子蓓蓓是市直機關(guān)幼兒園的老師，娘家和長豐的老家一樣，也在本市的農(nóng)村，蓓爸常年在外打工，蓓媽一個人帶著弟弟的兩個孩子，忙得雞都沒工夫喂，哪還能顧得了蓓蓓。

蓓蓓從臥室里走出來，“爸，您來啦！先坐先坐。長豐泡茶?！?/p>

蓓蓓來到口袋旁，迫不及待地打開。袋子里的米粒像珍珠，顆顆均勻，晶瑩圓潤，把蓓蓓的眸子都點著了。

“還是那三分田收的，專門留給你的?！彼褎偺统龅臒熡秩嘶厝?。

“謝謝爸惦記?！陛磔碓谡菩睦锬﹃住?/p>

長豐是家里的獨子，十二歲時媽病逝，年近四十的爸爸一個人把他拉扯大。長豐考大學(xué)時為了日后能進鐵路部門工作，降級上了南京的一所鐵道職業(yè)技術(shù)學(xué)院。等長豐成為一名鐵路職工，有了積蓄買房結(jié)婚時，爸已虛歲六十了。

長豐爸接到蓓蓓懷孕的消息時，正在村西頭的大米加工廠里，米剛出機器，他篩出整粒的，準(zhǔn)備進城送給長豐。他種了三分田的粳稻。那三分田是他專門留下的承包地。長豐考取大學(xué)遷了戶口，不再有地，他一個人有一畝半地。由于做零工沒時間管理田地，就轉(zhuǎn)給別人一畝二分，留有三分地收的糧食自己吃。耕種時不打除草劑，手工拔草，出穗后也不再打農(nóng)藥，費心費時保持稻米的天然生長，像對待自己的眼珠子。

他隔段時間就給長豐送米，一是保持米的新鮮感，二是見見兒子和兒媳婦。他就像電動馬達，過一段時間就需要充電。累了、煩了的時候，只要見了孩子們，他便又滿血復(fù)活了。這不，這幾天一個土方工程趕得緊，他累得腰疼，就想進城了。

那天他正在篩米，接到了長豐的電話。“什么？蓓蓓有喜了？你再大聲點?！卑值穆曇羲查g高了八度，蓋過了大米機器的聲響，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里?！凹依镆矝]什么好東西，種的粳稻機出來了，我送過去。”長豐正說：“您別跑了，我回來時再拿?！笨伤麤]顧得聽清就掛了電話，急忙把剛篩過裝進蛇皮袋的米又倒回篩子里，雙手端起來，像車轱轆般晃圈，米旋起來，像花兒一樣。

蓓蓓把米拿進廚房，臉上的倦容一掃而盡。長豐見蓓蓓精神了，心里也高興。他見小兩口說說笑笑的，覺得這才是過日子，心里也高興。

“爸，晚上煮粳米飯吧？”蓓蓓拿過電飯煲?！吧僦簏c，夠你吃就行了。我吃饃?！彼f?！澳蔷统责x吧?！陛磔砟罅藘闪Ｃ追胚M了嘴里。

長豐把米倒進保鮮桶里，手機響了?！肮らL的電話?！陛磔磉f過手機，見長豐說著說著神情變得凝重起來，便湊過來貼著長豐聽起來。

長豐的工區(qū)在杭黃線上的一個小站，上下班跑通勤，單趟兩個多小時，全程高鐵，在合肥南站換乘。同事幾乎都是外地的年輕人，單位把班次安排得很人性化。

工長說疫情防控升級了，像長豐這樣上班要出省的，需要隔離。還說長豐是參加電務(wù)段技術(shù)比武的選手，車間要利用這段時間，安排集中培訓(xùn)練兵。工長讓長豐安頓好家里，做下班不回來的準(zhǔn)備。

晚飯時三個人聊到前年疫情時長豐在工區(qū)堅守了一個月。鐵路職工總是在最需要的時候，迎難而上，勇于擔(dān)當(dāng)。

晚飯后，蓓蓓去超市買長豐帶到工區(qū)的東西。蓓蓓買的都是一些好儲存的食品，找出一只大拉桿箱，一樣一樣擺進去。長豐往雙肩包里裝衣服，還有一只小折疊凳?！俺缘亩鄮?。你們住的地方我知道，山清水秀的，就是離市區(qū)遠，買東西不方便?！陛磔韺﹂L豐說，“想想還要帶什么?！薄班?，不知道什么時候回來。”長豐在廚房里左看看右看看。爸走了過來，“能帶就多帶些，工友們還吃呢。”

他沒坐過高鐵，只聽說快得像一陣風(fēng)。兒子是在高鐵上工作的，村里人都說長豐厲害，怎么個厲害他不知道，只知道兒子的小日子都是高鐵掙來的。他明白一個道理：米是從稻子來的，稻子是從根來的。長豐是他的全部，高鐵是天。天，哪是一個人能撐起的。

長豐收拾著東西。爸和蓓蓓坐在沙發(fā)上，邊拉家常邊提醒長豐別忘了帶東西。

長豐把裝好的拉桿箱和雙肩包放在鞋柜旁，明天的火車是早上八點的，七點十分就要乘公交。蓓蓓說開車送他。長豐不同意，說她懷著孕，為了安全起見。蓓蓓看著長豐放好東西，目光落在了“長豐牌復(fù)合肥”袋子上。袋子也放在鞋柜旁，是準(zhǔn)備和垃圾一起扔掉的。

蓓蓓開了口，“長豐，你把爸帶來的米也帶去吧，你的工友都是南方人，喜歡吃米。難得吃上這么好的米?！遍L豐看看蓓蓓的肚子，不同意，“我?guī)ё吡?，你還要出去買?！陛磔砗桶忠黄饎瘢L豐才同意。

長豐把米倒回袋子里，挨著蓓蓓坐下。三個人商量蓓蓓在家的生活。蓓蓓讓長豐放一百個心，她會做個堅強自立的女子。他相信媳婦，也心疼媳婦。

第二天，天陰沉沉的籠著薄霧。長豐六點半起床，洗漱，提起拉桿箱和雙肩包，瞟了眼米袋子，悄悄出了門。

公交車站上沒有人。今年又是一個特別的春天。長豐摁了摁口罩。

電動巴士站站停，速度跑不起來，到火車站需要四十多分鐘。長豐坐在車窗前，望著路邊的紅花綠草。車過一個紅綠燈時，長豐看見旁邊一輛紅色出租車超了過去，車一掃而過，長豐隱約間覺得車?yán)锏娜擞行┭凼?，但沒能看清。

長豐剛到進站口，就看見爸爸和蓓蓓站在前面。爸爸手里拎著米袋子。蓓蓓從爸爸手里接過米袋，往長豐懷里一放，嗔怪道：“瞧你丟三落四的。快進站吧。保重！”

作者簡介：陳家玉，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蚌埠市作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供職于上海局集團公司蚌埠貨運中心。作品散見于《雜文月刊》《中國鐵路文藝》《安徽文學(xué)》等報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