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新明
站在童年的茵茵草坡上,牽著啃吃青草的牛兒,聽著它那“咯吱咯吱”的咀嚼聲,不經意間,回望一眼晨光中的村莊——臨河而建的鄉(xiāng)村人家,家家的煙囪上冒出了縷縷炊煙,有乳白色的,有淡藍色的,有灰褐色的,在微風的清晨,裊裊升騰……
隱隱約約,我嗅到了炊煙的味道。那味道釋放出濃濃的鄉(xiāng)土氣息,無疑,是麥草、棉梗在灶膛里燃燒著激情。是的,莊稼在農人心血和汗水的澆潤下,到了成熟時節(jié),不僅奉送沉甸甸的果實,還把自己作為燃料毫不保留地獻給了農人。缺少柴火的年月,我們是很會“就地取材”的。每每看到牛兒從門口經過,我們趕緊拿了鐵鍬和撮箕去撿牛糞,再把它貼在土墻上,做成圓餅狀,曬干了留作燒柴。秋風狂勁的日子,河灘上那片松樹林里覆滿了一層厚厚的松毛草。放學后,我們兄妹幾個便帶上掃帚、榔耙、花包、籮筐等工具,去樹林里“掃”柴火。等到把花包和籮筐塞得鼓鼓囊囊,每個人額頭上都汗水涔涔的,肩挑手提回家之際,夕陽下,家家戶戶又升起了炊煙。
炊煙四起的時候,就是母親們在灶前灶后忙碌的時候。我十歲那年,六十開外的祖母給我們煮苞谷吃,不料顛著的三寸小腳在灶臺前一滑,從此癱瘓在床。母親無奈,只好把農活和家務一肩扛了。做飯的時候,她常常是灶前塞一把柴火,再折身去鍋臺邊掌勺。天氣響晴的日子,母親常常汗流滿面地在廚房做飯;每逢雨天,冷風從煙囪里撲打進來,母親便在煙熏火燎中流著眼淚,打理一大家人的生活。十一二歲的我自然懂事了,不再與小伙伴們在外玩耍,而是主動地給母親做幫手,一邊往灶膛填柴火,一邊把助燃的風箱拉得“呼呼”作響。舉手投足間,灶膛的火勢更旺了,煙囪吐出來的炊煙更歡了,它們似乎是在無聲地書寫農家清貧而豐盈的日子。
不知什么時候,家鄉(xiāng)的炊煙淡了,漸漸地淡出了我的視線。父親去世后,母親獨守老宅,我們兄妹幾個勸她退掉了責任田,由我們供給她的衣食住行,讓她享享清福。她口頭上答應了,可就是閑不住。她把屋后的一塊荒草地開辟出來,種上了瓜果蔬菜,除了自己食用,還時常接濟左鄰右舍。她不習慣燒蜂窩煤、用液化氣,還是用老式的柴火灶。燒柴呢,是她在附近松林里撿拾的枯樹枝、掃回的松毛草。鄰居們戲稱母親太“摳門”,母親笑著說,她太懷念從前塞柴火、拉風箱、看炊煙四起的日子呢。還說,她那在省城讀研的孫女,時常在電話里說奶奶做的柴火飯很好吃,特有味兒……
裊裊炊煙,曾是家鄉(xiāng)風情畫上靈動的一筆。然而,這靈動的筆墨已隨歲月的流逝淡褪了色彩,只在我們的心屏上留下了一縷難以忘懷的劃痕。
懷想炊煙,因為它承載著很多、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