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 鋒
(南通理工學院 基礎教學學院, 江蘇 南通 226002)
清初延用了前朝任命當?shù)厣贁?shù)民族首領擔任當?shù)貒夜俾毜姆绞街卫砬瓥|南(黎平府)侗族地區(qū),[1]任職的土司也為前朝遺留的潭溪長官司、八舟長官司、古州長官司、洪州長官司、新化長官司、歐陽長官司、亮寨長官司、湖耳長官司、龍里長官司、三郎長官司、曹滴洞蠻夷長官司、西山陽洞蠻夷長官司與赤溪湳洞蠻夷長官司。[2]土司的職責主要是撫化苗蠻、催征錢糧與嚴戢盜匪。[3]明朝和清初統(tǒng)治者還積極倡導土司到府學接受正統(tǒng)儒家教育,[4]以便其能夠像漢族流官一樣以規(guī)范的漢字文書配合知府處理各項事務。
土司的另一個身份為侗族款組織推選的款首之上的最高一層權威,史稱“款頭”,從光緒年間黎平府平鰲寨姜海聞在《三營記》中的“今十二司,乃昔之十二款頭”便可以看出土司的這一層身份。[5]土司管理侗族地區(qū)基層是通過頒布文書委任侗族推選出的款首實現(xiàn)的,[6]如乾隆四十五年(1780年)龍里司為委任“鄉(xiāng)約”頒布文書:
署貴州黎平府龍里長官司正堂 楊。
為給委鄉(xiāng)約以端責成事。照得佳池寨路通河道,公事殷煩,不有鄉(xiāng)耆,難以統(tǒng)率。茲查爾姜佐章,為人誠實,辦事公平,合行給委。為此,牌委爾姜佐章執(zhí)照,俟后凡有公務,須上緊辦理,毋得委靡不前,亦不許勾唆詞訟,欺壓善良,一經(jīng)發(fā)覺,決不姑寬,凜慎毋違,須至委牌者。
右牌委佳池寨鄉(xiāng)約姜佐章 此準
乾隆四十五年九月二十日[7]
這樣一來,在黔東南侗族地區(qū)就形成了“流官—土司—款組織”的三元結構治理模式。在侗族原生的社會秩序中,款首主要以處理侗族內部的民事糾紛與刑事犯罪,以及抵御外匪侵擾為職責,在面對外匪勢力較大時就需要依靠“長官司”一類的武職土司的力量。
然而,黎平府土地之大,十幾位土司不可能處理所有的盜匪問題。地理上的原因造成黔東南山區(qū)的匪盜問題十分嚴重,光緒《黎平府志》載:“黎平界連楚粵箐密山深,實為盜賊淵藪,且清江一帶夷匪往出沒其間,肆行劫掠?!盵8]更為嚴重的是,土司逐漸從地方秩序的維護者變成了秩序的破壞者,雍正二年(1724 年),雍正帝向各省頒發(fā)《嚴飭土官奉》,痛斥“各處土司鮮知法紀,所屬土民,每年科派,較之有司征收正供,不啻倍蓰,甚至取其馬牛,奪其子女,生殺任情?!盵9]
康熙時在黎平府就開始裁撤土司,到了雍正時,大規(guī)模的改土歸流在整個西南地區(qū)逐漸展開。康雍時期黎平府土司裁撤與行政流官設置情況見表1:
表1 康雍時期黎平府土司裁撤與行政流官設置情況
值得注意的是,乾隆十七年(1742 年)起至乾隆二十九年(1764 年),清朝又陸續(xù)恢復龍里長官司、新化長官司、八舟長官司與歐陽長官司的世襲職位。咸豐五年(1855 年),貴州臺拱人張秀眉發(fā)動起義,[11]黎平府剩余各土司在起義中也站到了清政府的對立面,同治十一年(1872 年),清政府平定起義,此時,流官才真正意義上代替土司。
土司被裁撤后,流官要在侗族地區(qū)進行有效治理,就要聯(lián)合款組織的款首,而要聯(lián)合款首就必須與其語言或文字上達成統(tǒng)一。由于清朝管理基層的戶口、賦稅、司法等方面都須使用各類漢字官版契約紙,因此,推行教育讓侗族學習漢字成為流官在黔東南侗族基層實現(xiàn)實際管控的首要任務。
為此,清朝中后期黎平府下轄的各個縣級行政區(qū)設立了讓侗族免費接受正統(tǒng)儒家教育的義學。在設立義學過程中,新任流官往往會大力倡導侗族進義學接受教育,且號召接受義學教育的侗民回所在村寨設私塾講學,以開社會讀書風氣。至清朝中后期,黔東南侗族基層私塾設立已十分普遍。
在這一背景下,新選任的款首開始以漢字文書與流官溝通,聯(lián)合進行基層的治理。如在糧銀征收方面,新任款首使用“納戶執(zhí)照”來登記管理,填寫各戶姓名與繳納糧銀數(shù)目后,流官再蓋章審批。除了款首上呈文書溝通流官,流官也以文書形式聯(lián)合款首推行各類事務,如光緒十四年(1888 年)黎平府興辦義倉過程中聯(lián)系款首“務各認真催繳,勿任再行遲延,致干并究,切切勿違”。[12]可見,“流官——款組織”二元結構治理模式逐漸形成。
清朝統(tǒng)治者十分推崇在基層編排保甲以防治匪盜,在黔東南,縣級流官上任后,首要任務就是要在黎平府下侗族基層推行保甲制度?!独杵礁尽肪幮拚哂辔继岬搅饲瓥|南推行保甲的重要性:“安民莫要于彌盜,彌盜尤莫要于行保甲。保甲行,則本境之盜無從生,外境之盜無所容,法之善也。興其失事而后捕之曷,若先事而預防之,則保甲洵為救時急務矣。”
在編排保甲過程中,選任保長、甲長至關重要。對于保長、甲長的選任標準,《黎平府志·保甲》有載:“令各鄉(xiāng)之人選擇家道殷實,年力精壯,才優(yōu)過眾,素行可稱者,合詞公舉……而凡有品自重有才欲試者,皆踴躍而樂于從事矣?!盵13]
這要求擔任保長、甲長者需要能力服眾,且有較高的道德品質。在此基礎上,《黎平府志·保甲》中還提到了保正、甲長的職責須以抵御外部侵擾和維持地方治安為重:“保正統(tǒng)帥百家,甲長統(tǒng)帥十家,皆有稽查之責。尤以防御為重,故必令保長協(xié)同地方,擇其年力強健能曉事者充之人,而事可舉矣?!盵14]
這就要求擔任新的基層領袖的人須有統(tǒng)御的能力。在侗族社會中兼具以上品德與能力者,首推款首。因此,在流官編排保甲的過程中,保長、甲長與款首職位逐漸一體化。而由于保甲與團練互為表里,清朝中后期合稱“團甲”或“鄉(xiāng)團”,此時款首職位就同時包含了兩者,此時的款組織與保甲、團練也一體化。
不訴諸官府而通過內部解決民刑事務是侗族原生的習慣,直至乾隆二十二年(1757 年),黎平巖洞、竹坪、薪洞等十三個村款組織訂立的《款禁碑》中還規(guī)定偷盜者直接處死,強調“不許赴官”。[15]而由于侗民在接受正統(tǒng)的儒家教育時不僅是學習漢字,更是將儒家思想中國家乃至天地的宏大抱負內化的過程。因此,受此影響,款首在制定民間規(guī)約時不再只是以守護地方安定為目的,而是為了守一方“王土”的職責。
咸豐十年(1860 年),黎平府從江縣《慶云鄉(xiāng)例碑》稱:“竊思朝廷之所重者,祀典而禮樂之以興;鄉(xiāng)黨之所貴者,規(guī)條庶幾乃以不紊?!盵16]光緒年間錦屏縣轄下一侗寨鄉(xiāng)團約法提到:“蓋聞朝有國法,以嚴為本,鄉(xiāng)有條例,以禁為先。竊治田去莠,安良除盜,此鄉(xiāng)村之首務,王政之大典也?!盵17]光緒三十三年(1907 年)錦屏縣石引寨鄉(xiāng)團長劉開厚訂立款約有言:“蓋聞朝廷有王章,鄉(xiāng)里有民約,民約者,乃相助王章以禁人妄為,而保地方者也?!盵18]
伴隨這樣的認知而產生的,是侗族款首在制定具體款約時將流官司法引入侗族基層的傾向。自道光年間始,“送官”在侗族各村寨新訂立的款約中開始出現(xiàn)。如光緒十八年(1892 年),從江紀堂、弄邦、登江、朝洞四寨訂立的《永世芳規(guī)》中規(guī)定:“衙門一切公務,應宜同心即辦,不可違誤。半途盜竊,要齊團送官治罪……賭博爛棍罰錢十二千文,違者送官治罪?!盵19]
光緒三十三年(1907 年)錦屏縣知縣和石引寨鄉(xiāng)團長劉開厚合意訂立款約規(guī)定:“或提獲活賊者,賞銀伍十兩,或殺斃者,賞銀貳十兩,當至保甲局領取,決不失信……各宜勤干事,認真盤查盜跡,愈加防范,庶免盜入境,然后可除外患議聚賭窩竊,實為裹盜之源。凡村團勇人等,各安本分,如有引誘外,甚至滋生事端者,一經(jīng)查出,立即驅逐,并將房屋充公,稟官究辦?!h不準逗留面生歹人耀武揚威,倘敢違抗章程、不遵約束者,準其拿到局,送官究治?!盵20]
可以看出,流官與款首合意下訂立的款約主要是禁約性質,所禁之事主要是煙賭和匪盜。對于違反禁約之人,款首可稟告流官處理,這樣一來,款首在處理基層事務時就有了官府的保障,其權威性更為提高,且處理事務的手段更加豐富。
官府與民間配合關系的建立,與流官申明侗民可將匪盜捉拿至官府的態(tài)度分不開。流官為了贏得侗族民間的信任,會以嚴懲匪徒為保證。如道光十一年(1831 年)錦屏縣知縣頒發(fā)告示:“倘有不法匪徒往來擾害地方,許爾簽立即捆送處縣以憑懲治,決不稍為寬貸。”[21]
又如光緒九年(1883 年)黎平府正堂發(fā)公文給下轄侗族村寨的總甲:“有能拿獲賊盜,送案訊明,立子從重處。凡屬此等游匪濫落,一經(jīng)犯案,立置重典。即使罪輕不至于死者,亦必久牢監(jiān)禁,從重枷杖,決不稍微寬釋。”
此外,有的縣還以優(yōu)厚獎勵激勵侗族民眾捉拿匪盜送官處理,如光緒三年(1877 年)十月,黎平府開泰縣頒發(fā)告示聯(lián)絡團甲以清盜匪:“示仰府縣所屬紳團漢苗(苗、侗、壯等各族)居民諸色人等知悉,示后爾等務各認真稽査戶口,勿得窩匪順賊,致受擾累,并不分畛域,與部團聯(lián)為一氣,派人于各要隘緊守巡緝,見其面生歹人,立時驅逐出境。倘有不服盤詰,察非善類,許其捆送究治。如遇匪徒搶劫,膽敢持杖拒捕者,并準其格殺勿論。有能贓賊俱獲,本府縣仍從重分別獎賞?!盵22]
可見,除了匪徒拒捕的案件外,流官鼓勵侗族民眾能將罪犯捉獲至官府審理,以加強官府對侗族基層的司法管轄權。
保甲、團練的編排不是一次編排后就能永久使其發(fā)揮治內與御外作用的,而是需要經(jīng)常整頓。光緒三年(1877 年)十月,黎平府開泰縣頒發(fā)告示聯(lián)絡款首以清盜匪:“本府縣前經(jīng)屢次告誡查拿,已不三令五申,乃因近值冬防,團甲松怠,以致各匪黨又復勾結窩留,肆行滋擾。若再因循廢,殊不足以安良善而衛(wèi)地方,合亟示諭?!盵23]
除了縣一級對所轄地區(qū)保甲、團練的整頓,黎平府知府也會發(fā)文直接聯(lián)絡基層,光緒九年(1883年)黎平府正堂發(fā)公文給下轄侗族村寨的總甲強調:“現(xiàn)聞各游匪濫練蜂起,肆行滋擾,閭閻不靖,行旅難安,應即仿照前升府胡文忠公守黎時所辦保甲成法,實力整頓……似此嚴加整頓,隘口有失,責成該鄉(xiāng)團;戶口有犯,責成同牌戶口。”[24]
同時,清政府還強調款首須嚴格按照政府標準備置長槍、馬刀、八桿、三眼銃等武器,以滿足基層治安與御敵的需要。除了聯(lián)絡在任款首整頓團甲外,流官還會通過聽取在任款首意見任命下任款首,以保證團甲的效力。如光緒三十二年(1906年)錦屏縣平秋寨的札飭文件:“茲據(jù)什引總理劉開厚等懇請,札飭劉永燦、龍武榮充當總理,協(xié)辦團務等情到府……協(xié)同辦理地方公件,認真整頓團防,不得偷安稍解?!盵25]
這種模式既保證了新任款首的能力受到侗族基層的認可,也保證了其身份是官府承認的基層正式首領,這對于流官與團甲建立長期穩(wěn)定的關系十分有利。
禁約制定后的效力需要具體案件中的執(zhí)行來保證,且在對待匪盜時需要一定的軍事實力作保障。在流官和款首的配合下,改土歸流深入推行過程中,侗族社會的命案和嚴重犯罪,由款首送官究治。犯禁約輕微刑事案件,初犯中人求情從寬,再犯送官,超出侗族基層可控能力的匪盜則請求官府援助。
光緒十一年(1885 年),錦屏縣平秋寨團練捉拿了一樁賭博案,并稟告知縣:“四月一日,永欽身佩短刀來至團等寨內,作賭放頭,邀約龍承恩、陸宗樣、劉發(fā)標,在于陸應恩倉腳聚,戌時分有發(fā)標報知,團等當即往拿,伊等跑走,只有永欽返執(zhí)扯刀,團等將雙刀奪獲,又在桌上拿獲比子一把,刊有名姓碗一個,將永欽捆住,問伊賭友何人,伊云陸應恩、劉瑞和等。團等欲要送官懲治,以儆將來。次日伊等三人再三哀求,團寨老人陸世太、劉永福,并客長徐維梅,平秋寨團劉開玉等,念伊初犯,照地方條規(guī)自愿罰錢三千三百歸公,以作修理祖師廟之費。當憑中人,永欽親筆書寫戒賭字據(jù),粘抄呈閱念伊初犯,日后若有再來團等寨內邀約賭博,拿獲報官懲治?!盵26]
從“團等欲要送官懲治,以儆將來”可以看出,款首在處理初犯禁約的案件時,會以將犯事者送官嚴懲態(tài)度對待,但之后在案犯“再三哀求”,并承諾以后再犯任憑款首報官懲治下,款首才會念其初犯,依照禁約從寬處罰。然而,此案并未如此結案,之后劉永欽捏造謊言稱是鄉(xiāng)團款首等人約他賭博,希圖掩蓋罪行,款首稟告知縣須將案犯嚴懲:“團等展札諭清查,伊等誣賴。鄉(xiāng)團有此情事,地方供出,加等領罪。地方難以辦公,將來必釀巨禍。若不稟嚴究,以為效尤,濫痞漸積,有者受以盤賭,無者不顧農業(yè),只得稟乞大人臺前作主,賞準嚴究懲治,出示嚴禁施行?!盵27]
可見,對于拒絕執(zhí)行悔改承諾而誣賴的犯事者,款首會堅決請示流官用嚴法處理,而且加等治罪,一方面是以儆效尤,另一方面則是保證其在處理事務方面的權威性。除了款首以文書形式與流官溝通案件外,“流官——款組織”治理結構下侗族社會案件處理記錄還存在犯罪人悔改的“戒約”形式,如光緒二十八年(1902 年)的案例記錄:
情搶劫吳氏,后被吾暗計私通盜匪販賣,憑有眾等,招有口供,與吾難得推辭。眾等本要將吾二比送官究治,后吾請兩寨黃悶王再標、王連森,平秋劉連洪、龍來思等動解,念吾家有七十老父,勸吾出銀十六兩買牛賠款,日后周姓并張李為此事不清,不與我等相干。今將與憑兩寨地方,立有成約,眾等手存。日后不得內勾外引等情。若有此情,其兩寨中等送官明,二字歸不得異言??钟腥诵牟还?,當憑中等立有永遠成約,付與眾等提實,為據(jù)存照。
親筆
憑中:王再標、王連森、劉連洪、龍來恩
光緒二十八年十月初七日立[28]
從案犯的戒約中可以看出,款首一開始是將其送官處置的態(tài)度,后經(jīng)過村寨的中人求情,款首念案犯家中有老父要照料,從寬處理此案,但是讓案犯承諾如有再犯,便要送官嚴懲。
上文中提到的搶劫財物的“盜匪”偏向于“盜”的范疇,而“匪”則為殺傷他人、搶劫民眾維持生計之物、屢次犯罪等嚴重犯罪的組織或個人。對于這類亡命之徒,從上文提到的“或提獲活賊者,賞銀伍十兩,或殺斃者,賞銀貳十兩”告示中可以看出,流官對待匪徒的態(tài)度是活捉送官好于侗族基層自行擊斃。于是,在遇到可控的匪徒時,款首、款眾傾向于將其捆送官府。如同治五年(1866 年)錦屏縣平秋寨搶米案:“突有平秋富惡龍見河、地棍龍成富帶領私練數(shù)十人,涌入廠中,如狼似虎,見貨取貨,不分高低,逢米搶米,不問斗升。即于閑日,依然坐守廠坪,征取往來貨物。獨不思二惡行為,原無舊例各帶私利,并不奉公,何得安自胡行。且言搶奪經(jīng)紀,凡事聽伊裁切,不然,定要毆殺。蟻等似此倚勢抽搶,明系法欺官,若不呈稟嚴究,將來仍蹈前轍,擾害地方,定然禍生回測,不蟻等性命難保,商賈何以經(jīng)營。迫不得已,只待懇乞。青天太爺口前作主,賞準詳究存辦施行,此恩不朽?!盵29]
米關系到村寨侗民的生計,因此盜米相當于絕民眾后路,情節(jié)嚴重,且從“逢米搶米”可以看出匪徒屢次犯罪。面對此等事件,從“凡事聽伊裁切,不然,定要毆殺”可以看出,款首是按照與流官合意下規(guī)定的官府司法來處理的,否則按照侗族原來的習慣肯定是直接當場處決盜米者。
款首在維持地方穩(wěn)定的過程中有時會遇到罪犯藏匿的情況,這對于地方秩序來說是極不穩(wěn)定的因素,這類罪犯如果沒有及時抓獲通常會頻繁作案,更有甚者會蠱惑民眾成為其同黨。因此,款首在遇到這種情況時,除了鼓勵揭發(fā)外,更是強調對窩藏匪徒者一并處罰。如光緒二十二年(1896年)錦屏縣平秋寨的案例記錄:“光緒二十二年十月廿二日匪等進平秋寨,殺死劉富恩,陳模發(fā)店內藏匿,劉開玉白。光緒二十三年三月初二日,石引劉照明失去豬二只,被彭吉祥、全彰佳二人盜偷,陳模發(fā)圈內藏。光緒二十三年十一月十一日彭吉祥捆搕銀錢貨物一蓋付與陳模發(fā)手存。光緒二十三年十二月廿六日陳模發(fā)子親筆當憑三營歐理、九寨團等,候大人開印,自愿認繳彭吉祥、全彰佳送官究辦?!盵30]
此刑事大案的案犯人為彭吉祥、全彰佳,犯罪后兩人被陳模發(fā)窩藏,之后雖然劉開玉向總甲揭發(fā),但由于受到陳模發(fā)的包庇,案犯人沒有及時被捉拿懲治,且陳模發(fā)在之后還收取了案犯人給的贓物。最終,在歐陽總理、九寨鄉(xiāng)團的追查下,陳模發(fā)自首,等候流官的懲治。
遇到人數(shù)眾多的匪盜群體,款首在預估鄉(xiāng)團力量無法與之對抗的情況下會請求流官援助。比如光緒六年(1880 年),平秋寨一鄉(xiāng)團上呈文書給流官,稟告了平秋寨該鄉(xiāng)團遭到林炳六、林大順等六十名匪徒的劫搶與打砸,匪徒退走之時侗民上報款首,款首即刻召集人手追尋匪徒,追至黃悶寨時得知匪徒來自該寨,平秋寨鄉(xiāng)團款首即告知黃悶寨下鄉(xiāng)團款首,一起捉拿匪徒,并請求流官援助:“時際化日之下,膽行統(tǒng)黨朋兇,藐法欺天,擅黑夜攜搶,劫盡畜物,及兩鄰,奪拋孫,殺傷次子左手,宰豬殺鴨,毆傷鄰佑寡老,命危在垂危,孫險餓殺,情水火,是以乞。大人臺前作主,賞準除盜安良施行,頂祝公侯萬代?!盵31]
之后,官府作出批示:“此案前報林炳六具控到案來府,以隔多年,明有借端揸作情弊,批提不準,林炳六自敢法,聚眾搶擄行兇,實屬形回強劫,擬差提訊究,以懲兇惡。”[32]
由此可見,對于侗族民間的請求,流官會有自己對具體案件的分析,只要認為有出兵必要,就會果斷做出“差提訊究”的決斷,一方面是為了維持侗族基層秩序,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維護自身在侗族社會中的權威。
在“流官—款組織”二元結構治理模式下,侗族基層的各類治安事件的處理有了多種路徑,且侗族基層在處理復雜案件與難以對付的匪徒時,在流官介入后,有了靈活多樣的處理方式??偟膩碚f,改土歸流推行過程中,黔東南侗族基層向著儒家思想理想中的“公序良俗”的方向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