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聽見山楂樹說話

溫顧南潯

1.

我們學(xué)校教學(xué)樓后種了兩排樹，一排是山楂，另一排還是山楂。

我們學(xué)校有摘山楂的儀式。

同學(xué)們建議矮個子先上前摘，于是我最先把手搭上了山楂枝條，正準備摘完幾個了事，卻聽見一些細細碎碎的小聲音：

“放開我放開我，愚蠢的人類！”

“小姑娘怎么這么粗魯?shù)??！?/p>

“不會用工具的人和猩猩有什么區(qū)別？”

我一下子愣住了。

把手挪開，耳邊嘰嘰喳喳的聲音又立刻清靜了。

我本以為是我的幻覺，可把手再搭上山楂枝條，奇怪的聲音又出現(xiàn)了——

“誒誒誒這就是人類的儀式感吧！”

“吃了我們就能碩果累累金榜題名嗎？那我自己嘗一個怎么樣？”

“這音樂好吵啊，小姑娘到底摘不摘，磨磨唧唧的?！?/p>

我接過同學(xué)遞來的剪刀“咔嚓”一下，三個連在一起的山楂被剪了下來，我也被急著體驗的同學(xué)擠到后面，只是清脆的聲音一直回響在我耳邊。

直到所有人都摘過山楂，大家一同拍照慶祝時，我才重新碰到山楂樹。

“可惡，為什么要拿我們當(dāng)金榜題名的寓意呢？”

“不對不對，我聽別人說我們的花語是守護唯一的愛，和他們的學(xué)業(yè)沒有半毛錢關(guān)系?！?/p>

“待會兒還有人踩著梯子來摘呢，真不知道為什么。”

“這樣的活動都8年啦，你還沒習(xí)慣？”

“流水的考生，鐵打的我們！”

“就你這還鐵打？都被摘得結(jié)不出果子了?！?/p>

……

2.

山楂樹們一會兒在為自己失去的果實而悲傷，一會兒又立刻開始吵鬧起來，在校園里待久了，他們身上也沾染上學(xué)生們活潑的習(xí)性，甚至比飽受學(xué)業(yè)摧殘的我們要活潑靈動幾分。畢竟他們不用背“先帝創(chuàng)業(yè)未半而中道崩殂”也不用思考自己的果實為什么是酸的，哪種化學(xué)成分影響了人們的味蕾，也不用計算自己有多少顆果子，反正最后都落入我們口中。

但聽這群生命聊天很令人放松，治愈了多日埋在題海中的沉重枯燥。

只是或許他們在學(xué)校里待多了，智商也隨之提高，很快，在某日放學(xué)后我又把手搭到他們的枝條上時，就有樹一驚一乍地喊：

“這，這，這，這個小姑娘是不是能聽見我們說話？”

“夭壽了！她不會知道我們在聊些什么吧！”

“她不會知道我們偷偷聊八卦吧……”

“小姑娘聽到吱個聲?。　?/p>

我沒辦法繼續(xù)裝聾作啞，“我知道你們在說話?！?/p>

一下子，滔滔不絕的聲音靜了下來。

“我只要把手搭到你們的枝條上，我就能聽見你們說話?！?/p>

又扔了一顆重磅炸彈。

今日無風(fēng)，山楂樹的葉子卻在抖動，甚至連枝條都帶著顫兒，我好像知道他們怎么交流了，只是不知道歷屆的學(xué)長學(xué)姐，有沒有人也能聽到呢？

我又把手搭回了枝條，山楂樹還沒注意到。我只聽見他們在嘀咕著什么。

“小姑娘不會聽見六班的八卦了吧，千萬不要告老師啊。我們不愿意拆散《山楂樹之戀》啊?！?/p>

“你還記得12屆的那個小姑娘吧，她也能聽得見我們說話，誒我們怎么不能擁有加密通話呢？”

“等……等等！小姑娘好像又在聽我們說話?！?/p>

我回以一個笑容。又是一番討論，直到我搭上人格保證不會把從山楂樹那聽到的八卦流傳出去，他們才松了一口氣。

我一時無言以對。

說來，聽得見山楂樹講話這個能力，還真是新奇。

除了我雷打不動的幾位好姐妹，在九年級的山楂節(jié)過后，我最喜歡的居然是和山楂樹呆在一起。

不喜歡在教室里聽男生們開玩笑，打打鬧鬧得撞倒桌子;不喜歡聽卷王假意地夸我學(xué)習(xí)努力;不喜歡應(yīng)對同學(xué)們無聊的緋聞問話……

我喜歡一個人坐在山楂樹下的長凳上，帶上“點擊”或者化學(xué)記背手冊，大聲地朗讀——“山川之美，古來共談。高峰入云，清流見底……”

“鉀鈣鈉鎂鋁鋅鐵錫鉛氫……”

3.

誦讀完之后就安靜地聽一會兒山楂樹聊天，預(yù)備又有哪個男生來嘗試摘山楂、跑操時哪個小朋友在這里摔跤啦、今天小姑娘怎么還在背上周的東西啊（抱歉，記性很差）……

山楂樹有時比閨蜜還管用，畢竟閨蜜還有可能把秘密不小心泄露出去，而聽見山楂樹說話的能力，那么多屆學(xué)生里也只出了兩個。

我最感謝的是這群單純的山楂樹，花語是守護唯一的愛的山楂樹，在我遇到情感困惑時教我跳出那個迷圈。

那天晚上，我被兩年多的好兄弟表白，最可惡的是一開始我還為他出謀劃策，直到最后才意識到小丑竟是我自己。不知道怎么拒絕，又不想葬送兩年的友誼，告訴閨蜜第二天這個消息就能在全班傳播，告訴父母更是難以想象，最終，我選擇跑到山楂樹下。

我把手搭上枝條，卻聽見他們著急忙慌的聲音：

“小姑娘這么晚還來我們這？”

“學(xué)業(yè)壓力太大了？最近看她頭發(fā)都掉了好多?！?/p>

“再掉下去就跟我們的果子一樣，禿了?！?/p>

還是熟悉的關(guān)心與玩笑，我信任地將自己的事情一并說出。

山楂樹們沉默了幾秒。

“小姑娘別慌啊，我跟你講，遇到這種事就說清楚，拒絕明白就好了?；蛘咦屗街锌冀Y(jié)束后再談這個問題?！?/p>

“對啊對啊，在大考關(guān)頭前一周跟你表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p>

“千萬不要心態(tài)受到影響啊，就說考完后再解決這個問題，如果他不愿意和你繼續(xù)當(dāng)朋友那就不當(dāng)了?！?/p>

“你有我們二十幾個朋友還擔(dān)心那一個干什么？”

最后一句話讓我破防。

我似乎總是在患得患失的路上，總是害怕身邊的朋友會因為不滿意我而離開，這群樹卻堅定地告訴我，他們永遠是我的朋友，站在我的身后。

那天晚上，我和山楂樹們聊到寢室快要關(guān)門，他們使勁開導(dǎo)我，希望我不受影響，說支持我的決定。

就這樣，我解決了一個成長中的小難題。

世間的日子正這么鮮亮與暗淡交替輪回，而山楂樹們卻每天生機盎然，哪怕凜冬，曬一點暖陽都能讓他們心生蕩漾。

在出發(fā)去考場前，我又握了一下山楂樹的枝條。“希望我考試順利?！?/p>

“小姑娘，雖然我們不干這個，但還是保佑你金榜題名，前程似錦?！?/p>

編輯/苗嘉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