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劉
他進來的時候,無聲無息,好像誰也沒有注意到他的出現(xiàn),直到對面40號病床的李阿姨說:“你怎么才來?”我才注意到站在病房里的他。他站在那里,有點拘謹,還有點赧然,他沖大家點點頭,然后跟李阿姨說,這不剛忙完地里的活兒。然后就在李阿姨床邊的凳子上坐下來。
他雖然有些瘦小,但坐在那里,似乎就成了病房里的一道風景,因為他的大胡子,從他進門開始,我的眼睛似乎就不夠用了。
他的胡子真的很漂亮,從兩鬢到下巴,一片銀白,好像刻意修飾過,又好像天生就是那樣,襯托著他被曬黑的臉頰,真的熠熠生輝。
他不怎么愛說話,大部分時間里都是李阿姨在說,他在聽。但讓我疑惑的是,即便李阿姨沖他發(fā)脾氣,他也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后來替他打抱不平的時候,李阿姨才說,他聽力不是很好,有時候需要很大聲他才能聽到。
打聽他的年紀,也就六十多歲,按說聽力不至于這么糟糕啊,李阿姨解釋說,他前幾年生了一場大病,可能是藥物的問題,聽力就下降了。我說,沒去看看嗎?李阿姨說,看了,說是看不好了,就這樣吧,反正年紀大了。
我和李阿姨說話的時候,他就在一邊默默地聽著,我不知道他是否聽清了我們之間的對話,他沉默不語的樣子讓人心疼。
他不會用智能手機,即便是老年手機,也不太會用。每次手機鈴響,他都顯得很緊張,跑過去拿給李阿姨,可能是聽力不好,他在有意地遠離這個高科技的東西。
他對李阿姨是真的好,買飯、喂藥,在我們的注視下,為李阿姨洗腳。他的表現(xiàn)得到了大家的一致肯定,大家都說李阿姨命好,遇到一個好老頭。
李阿姨也說他脾氣好,無論怎么說他,甚至罵他,他也很少反擊,最多是一個人坐在一邊生悶氣,每到那時,兒女們會過來“討伐”李阿姨,替他伸張正義。
這樣的家庭是多么令人羨慕?。》凑谖?,對他充滿了敬意。
他的胡子長得很快,兩天不刮,那些白色的根須好像就能把他的嘴巴包圍起來。有一次我看見他光著膀子在熱水間洗頭,赤裸的上身似乎沒有一點點贅肉,長期的田間勞作,讓他保持了一副瘦小的身板。但他的身體似乎并不是很好,據(jù)李阿姨說,他有腸胃病。
那天李阿姨沖他發(fā)脾氣,原來是他想回家看看,他說田里的大蔥需要整理,還說什么什么莊稼要除草。李阿姨不同意,所以就發(fā)生了短暫的短兵相接,當然結局大家都猜到了,他大敗而歸,一個人坐在病房外面的長凳上生悶氣,見我走過去,他說,不講理。
我想笑卻沒有笑出來,對于他這樣的人來說,土地是命根子,離了莊稼他們活不了。如果是我的父輩,我肯定會強迫他離開那勞作了一輩子的田間地頭。
但是,我無法改變他,盡管他有著一部城里人才有的大胡子。
我出院的時候,他們還需要再住幾天,相處的時間雖然短暫,彼此卻有了一種莫名的情感,他一直送我到電梯口,一直到電梯關門,我依舊能看到他雪白的大胡子,和他瘦小的身板。
(暮春摘自《昆山日報》2022年2月21日 圖/雨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