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韓琦家族后嗣疑難問題綜考

仝相卿,潘夢斯

(1.浙大城市學(xué)院 歷史研究中心，浙江 杭州 310015；2.河南大學(xué) 歷史文化學(xué)院，河南 開封 475001)

韓琦作為北宋歷史上的知名人物，被宋神宗贊譽為“兩朝顧名定策元勛”，(1)宋神宗：《兩朝顧名定策元勛之碑》，杜大珪編，洪業(yè)等刪存：《琬琰集刪存》卷1，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第50頁。學(xué)界相關(guān)研究相當豐富，(2)劉樸兵：《近十幾年來韓琦研究綜述》，《殷都學(xué)刊》2003年第2期；張柏林：《改革開放以來韓琦研究綜述》，《才智》2010年第14期。對于其家族問題的討論，也著墨頗多。(3)王曾瑜：《宋朝相州韓氏家族》，《新史學(xué)》第8卷第4期，1997年12月；陶晉生：《北宋士族——家族·婚姻·生活》，(臺北)中研院史語所專刊，2001年，第245-267頁；郭旭東主編：《韓琦傳略》，新華出版社，2003年；張彥霞：《宋代韓琦家族婚姻關(guān)系特征考論》，《集寧師專學(xué)報》2005年第3期；張彥霞：《論婚姻關(guān)系對韓琦家族社會地位的影響》，《安陽師范學(xué)院學(xué)報》2008年第1期；仝相卿：《墓志所見韓琦出身及婚姻關(guān)系述略——兼論北宋相州韓氏家族妾的封贈》，載常建華主編：《中國社會歷史評論》第15卷，天津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166-174頁；游彪：《家族史的建構(gòu)：宋朝士人階層追尋的精神家園——以相州韓琦家族為例》，《北京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2017年第1期；仝相卿：《新材料與北宋韓琦家族的歷史“拼接”》，載劉中玉主編：《形象史學(xué)》2017年下半年(總第十輯)，社會科學(xué)文獻出版社，2018年，第176-193頁；仝相卿：《北宋韓琦家族先世相關(guān)問題辨析》，載姜錫東主編：《宋史研究論叢》第22輯，科學(xué)出版社，2018年，第15-29頁。然而，上述成果在對韓琦家族基本文獻梳理過程中，因資料缺乏，或語焉不詳，或缺少辨析，故撰此文，對涉及韓琦家族的基本文獻加以厘定，以期對韓琦家族史及宋代文獻學(xué)的研究有所助益。

一、《安陽集》載韓琦侄“韓景先”考

《安陽集》中收錄了韓琦為侄韓景先陳乞差遣的上疏。全文曰：

右，臣輒傾危懇，仰瀆慈宸。方崇孝以治人，冀推恩而從欲。伏念臣早失父母，鞠于諸兄，官薄家貧，久未遷葬。近年于許州陽翟縣卜得塋地，方圖襄事，適值臣差充陜西經(jīng)略副使，臣遂奏乞兄璩磨勘改官后，除一京西汝州知縣差遣，就便營葬。后來卻得壽州安豐知縣，臣方欲奏乞改差，又值兄璩身亡，所有葬事，至今無人干集。臣復(fù)任當邊寄，不敢自求私便。今選得來年遷葬，有親侄將作監(jiān)主簿、簽署保靜軍節(jié)度判官廳公事景先，到任已及成資，欲望圣慈特許就移許州簽判，或許州陽翟、汝州梁縣知縣差遣一次。寧神宅兆，庶安人子之情，效死疆垂，少報君親之惠。臣無任。(4)韓琦：《安陽集》卷33《陳乞侄景先差遣狀》，線裝書局，2004年，第6冊，第528-529頁。

根據(jù)奏疏內(nèi)容，大體可以推測其撰寫時間：首先，韓琦充陜西經(jīng)略安撫副使在康定元年(1040)，這在文獻中有清晰記載：“(康定元年五月)己卯，以起居舍人、知制誥韓琦為樞密直學(xué)士，陜西都轉(zhuǎn)運使、吏部員外郎、天章閣待制范仲淹為龍圖閣直學(xué)士，并為陜西經(jīng)略安撫副使，同管勾都部署司事?！?5)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27，康定元年五月乙卯，中華書局，2004年，第3013-3014頁。韓琦墓志銘中有類似記載：“康定元年，遷樞密直學(xué)士，為陜西經(jīng)略安撫副使，同管勾都總管司公事?！?6)陳薦：《宋故推忠宣德崇仁守正協(xié)恭贊治純誠亮節(jié)佐運翊戴功臣永興軍節(jié)度管內(nèi)觀察處置等使開府儀同三司守司徒檢校太師兼侍中行京兆尹判相州軍州事兼管內(nèi)勸農(nóng)使上柱國魏國公食邑一萬六千八百戶食實封六千五百戶贈尚書令謚忠獻配享英宗廟廷韓公墓志銘并序》(以下簡稱《韓琦墓志銘》)，載河南省文物局編著：《安陽韓琦家族墓地》，科學(xué)出版社，2012年，第92頁。需要說明的是，《安陽韓琦家族墓地》一書的墓志錄文，沒有標點且時有不準確之處，筆者在使用過程中皆與拓片對比以求準確，與原書錄文不一致之處不再一一標注。其次，韓璩知壽州安豐縣事及去世時間可考。韓琦曾撰兄韓璩墓志云：“慶歷元年秋，吏部奏課最，授秘書省著作佐郎、知壽州安豐縣事。二年二月十九日以疾卒，時年四十一。”(7)韓琦：《安陽集》卷46《五兄著作墓志銘》，第589頁。復(fù)次，韓琦所謂的“臣復(fù)任當邊寄”，當指他慶歷二年(1042)十一月，“充陜西四路沿邊都總管、經(jīng)略安撫招討等使”之事。(8)陳薦：《韓琦墓志銘》，載《安陽韓琦家族墓地》，第93頁。故奏疏所上時間，當不早于慶歷二年十一月。

幸運的是，《安陽集》中收錄了韓琦為侄韓公彥撰寫的墓志銘，其中有這樣的記載：“康定元年秋，余任陜西經(jīng)略安撫副使，奏公彥授將作監(jiān)主簿、簽署保靜軍節(jié)度判官事……慶歷三年夏，就差知汝州葉縣事。”(15)韓琦：《安陽集》卷46《侄殿中丞公彥墓志銘》，第591頁。是韓琦七位侄子當中，唯一一個與韓景先官職相吻合者，且在簽署保靜軍節(jié)度判官事成資的下任差遣為“知汝州葉縣事”，與韓琦上書所求“許州簽判，或許州陽翟、汝州梁縣知縣差遣一次”也大體契合，這定是朝廷接到韓琦陳請后酌情考慮的結(jié)果。故能推知韓公彥初名韓景先，在慶歷二年十一月之后的某個時間改名韓公彥。

二、《安陽集》載韓琦侄“韓景淵”推測

《安陽集》中還收錄韓琦為親侄陳乞恩澤奏狀一則，現(xiàn)題為《乾元節(jié)陳乞景淵恩澤狀》，引錄全文云：

右，臣親逢盛際，獲預(yù)近班。無似之才，久叨寄任。及私之請，尚覬恩榮。適丁誕圣之辰，幸均延世之賞。臣有親侄郊社齋郎景淵，幼親師學(xué)，粗稟義方。當鳴社之發(fā)祥，思亢宗而竊祿。自天之澤，固浹物以無垠；許國之心，在捐軀而曷報。干冒旒扆。臣無任。(16)韓琦：《安陽集》卷33《乾元節(jié)陳乞景淵恩澤狀》，第528頁。

及見史籍中，關(guān)于韓景淵之記載僅此一則。李之亮強調(diào)韓景淵“即韓景融，韓直彥之子”，并引述韓琦撰寫的《二兄監(jiān)簿以下墓志銘》與《侄太常寺太祝直彥墓志銘》相關(guān)記載加以佐證。(17)韓琦撰，李之亮、徐正英箋注：《安陽集編年箋注》卷33《乾元節(jié)陳乞景淵恩澤狀》，巴蜀書社，2000年，第1005頁。不過，此結(jié)論是完全錯誤的。前揭已知，韓景融為韓琦三兄韓琚長子，韓直彥為韓琚之第三子、韓景融之弟，通過家族同輩之間聯(lián)名情況可知，他們絕不可能為父子關(guān)系。不知李之亮教授為何得出韓景融為韓景淵，且為韓直彥之子的奇怪結(jié)論。

前述已知韓琦二兄韓瑄、四兄韓珫無子嗣。長兄韓球長子早亡，次子韓公彥初名韓景先。三兄韓琚有韓景融、韓方彥(初名韓景修，容后詳述)、韓孝彥和韓直彥四子。五兄韓璩一子韓正彥。若如此，韓景淵有可能為韓孝彥、韓直彥和韓正彥三位中某一位的初名。

若想進一步縮小范圍，需要從韓景淵職官為“郊社齋郎”入手。根據(jù)相關(guān)研究可知，郊社齋郎屬于朝臣子弟蔭補起家之官，在非品官蔭補官中屬于最底等，與太廟齋郎并位，滿五年可遷升為太廟掌坐。(18)龔延明編著：《宋代官制辭典》(修訂版)，中華書局，2018年，第304頁。而韓孝彥、韓直彥和韓正彥三人中間，僅韓直彥有墓志存世，他因父韓琚關(guān)系蔭補為“太廟齋郎”，慶歷七年(1047)用韓琦蔭補為“將作監(jiān)簿”，皇祐二年(1050)“遷太常寺太?！?，至和二年(1055)三月卒，“年二十五”。(19)韓琦：《安陽集》卷46《侄太常寺太祝直彥墓志銘》，第589-590頁。當可排除。韓孝彥生平不詳，但從前述其父韓琚墓志中可知，他和三兄韓直彥在其父去世時皆為“太廟齋郎”，而太廟齋郎在非品官蔭補官中，為最底等，和郊社齋郎并位，太廟齋郎遷升為太廟室長，(20)龔延明編著：《宋代官制辭典》，第304頁。并無郊社齋郎和太廟齋郎之間遷轉(zhuǎn)的途徑，故韓孝彥為韓景淵的可能性也似乎可以排除。通過上述排除，韓景淵或當為職官信息不能詳知的韓正彥。

三、《元憲集》載韓琦侄“韓景修”考

宋庠《元憲集》中收錄了一則制書，涉及到韓琦三兄韓琚之子“韓景修”的信息。制書現(xiàn)題為《廣南西路轉(zhuǎn)運使尚書都官員外郎韓琚男景修可試秘書省校書郎制》，茲引錄全文如下：

敕：具官韓琚男景修，以乃父進服朝恩，遠將使漕，眷言踰嶺之部，方責(zé)乘軺之勤。受節(jié)云初，需頭有請，固宜延賞，參勵教忠，特試讎書之榮，且盡任子之典?？?。(21)宋庠：《元憲集》卷26《廣南西路轉(zhuǎn)運使尚書都官員外郎韓琚男景修可試秘書省校書郎制》，《叢書集成初編》(第1870冊)，商務(wù)印書館，1935年，第268-269頁。

制書撰寫時間，可以從韓琚結(jié)銜加以判斷。從此制書可得知，韓景修在父親韓琚被任命為廣南西路轉(zhuǎn)運使時，改官為秘書省校書郎。韓琚被任命為廣南西路轉(zhuǎn)運使時間可考，根據(jù)韓琦為其所撰行狀記載：“(景祐)三年，改提點福建路刑獄公事。未幾，移廣南西路轉(zhuǎn)運使?！?22)韓琦：《安陽集》卷46《三兄司封行狀》，第588頁。則此制書當撰于景祐三年(1036)。

韓琚景祐三年被任命為廣南西路轉(zhuǎn)運使時，韓景修補為試秘書省校書郎(從九品)。然根據(jù)韓琚行狀可知，他康定元年去世時，四子中“長男景融，將作監(jiān)主簿，性和雅，善屬文，后公三歲而卒；次方彥，試秘書省校書郎；次直彥、孝彥，并太廟齋郎。”(23)韓琦：《安陽集》卷46《三兄司封行狀》，第588頁。韓直彥和韓孝彥皆為太廟齋郎，屬于朝官子弟蔭補的起家之官，尚未達到秘書省校書郎的級別，故韓景修當不是二人中的任何一個。韓景融墓志中有關(guān)其生平相對詳細，其中云：“太師第三子司封之長子名景融，字晦之。生而穎悟，屬文甚工。琦常愛之，謂必能紹立門戶。初用司封兄蔭，補郊社齋郎。琦任樞密直學(xué)士，遇乾元節(jié)，奏授將作監(jiān)主簿。后從琦之涇州，得暴疾，數(shù)日而卒，時年十七?！?24)韓琦：《安陽集》卷46《二兄監(jiān)簿以下墓志銘》，第587頁?？芍n景融一生，先用其父韓琚蔭為郊社齋郎，后因韓琦奏授為將作監(jiān)主簿，從未任秘書省校書郎。而韓方彥恰為秘書省校書郎，與制書當中職官契合，故韓方彥當初名韓景修，與兄韓景融及前揭韓景先聯(lián)名，改名具體時間應(yīng)該與慶歷二年之后韓景先改為韓公彥同時。

四、韓琦侄“韓景融”生卒年考

前揭已知，韓琦三兄韓琚長子韓景融字晦之，17歲去世。有關(guān)韓景融的卒年，不同史籍記載并不一致。韓琦在韓琚行狀中載：“景融，將作監(jiān)主簿，性和雅，善屬文，后公三歲而卒。”(25)韓琦：《安陽集》卷46《三兄司封行狀》，第588頁。因韓琚去世于康定元年(1040)，從中可推知韓景融去世于慶歷三年(1043)。而尹洙在韓琚墓志中則稱：“景融，將作監(jiān)主簿，性和雅，善屬文，后公五歲卒?！?26)尹洙：《河南先生文集》卷16《故兩浙轉(zhuǎn)運使朝奉郎尚書司封員外郎護軍賜紫金魚袋韓公墓志銘并序》，第434-435頁。依據(jù)尹洙記載，韓景融當去世于慶歷五年(1045)，因“三”“五”形近，容易產(chǎn)生訛誤，究竟哪一個是韓景融準確的去世時間呢？韓琦在《二兄監(jiān)簿以下墓志銘》中，也涉及了韓景融，可利用此內(nèi)容加以推斷：

太師第三子司封之長子名景融，字晦之。生而穎悟，屬文甚工。琦常愛之，謂必能紹立門戶。初用司封兄蔭，補郊社齋郎。琦任樞密直學(xué)士，遇乾元節(jié)，奏授將作監(jiān)主簿。后從琦之涇州，得暴疾，數(shù)日而卒，時年十七。(27)韓琦：《安陽集》卷46《二兄監(jiān)簿以下墓志銘》，第587頁。

從此材料中可知：其一，韓景融以蔭補入仕，初補郊社齋郎，因韓琦為樞密直學(xué)士，遇到乾元節(jié)推恩授將作監(jiān)主簿，并終于此任內(nèi)。據(jù)史料記載，康定元年五月“己卯，以起居舍人、知制誥韓琦為樞密直學(xué)士”。(28)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27，康定元年五月己卯，第3013頁。乾元節(jié)乃宋仁宗生日，具體時間為“四月十四日”，(29)徐松輯，劉琳等點校：《宋會要輯稿·帝系》1之5，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第3頁。故韓景融推恩為將作監(jiān)主簿當在慶歷元年(1041)或其后。

其二，韓景融隨韓琦赴任涇州(今甘肅涇川)，并因急病去世于此，年僅17歲。韓琦在涇州時間，《續(xù)資治通鑒長編》慶歷二年十一月辛巳條載：

徙知渭州、龍圖閣直學(xué)士、吏部員外郎文彥博為秦鳳路都部署、經(jīng)略安撫招討使、兼知秦州，刑部員外郎、直集賢院、知涇州滕宗諒為天章閣待制、環(huán)慶都部署、經(jīng)略安撫招討使、兼知慶州，西上閤門使、果州團練使、知瀛州張亢為四方館使、涇原都部署、經(jīng)略安撫招討使、兼知渭州。先是，帝以涇原傷夷，欲令范仲淹與文彥博對易，遣內(nèi)侍王懷德喻旨，仲淹謝曰：“涇原地重，臣恐不足以獨當，愿與韓琦同經(jīng)略涇原，并駐涇州，琦兼秦鳳，臣兼環(huán)慶。一則夷夏稍安，事不亟易。二則涇原有警，臣與韓琦可合秦鳳、環(huán)慶之兵，犄角而進，若秦鳳、環(huán)慶有警，亦可率涇原之師以相應(yīng)援；三則通修環(huán)州、鎮(zhèn)戎諸寨，藉此兩路事力，必能速有成功；四則臣與韓琦日夜計議，選練兵將，漸復(fù)橫山，以斷賊臂，不數(shù)年間，可期平定。愿詔龐籍兼領(lǐng)環(huán)慶，以成首尾之勢。秦州委文彥博，慶州用滕宗諒總之，孫沔亦可辦集，渭州，一武臣足矣?！庇谑菑?fù)置陜西四路都部署、經(jīng)略安撫兼緣邊招討使，命韓琦、范仲淹、龐籍分領(lǐng)之。仲淹與琦開府涇州，而徙彥博帥秦，宗諒帥慶，皆從仲淹之請也。(30)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38，慶歷二年十一月辛巳，第3321-3322頁。

因元昊稱帝，宋夏關(guān)系徹底破裂，北宋在西部邊疆有針對性地做了諸多戰(zhàn)略部署，慶歷二年十一月西北邊州知州的調(diào)整過程中，韓琦和范仲淹一起開府涇州。另外，《續(xù)資治通鑒長編》還記載了韓琦升遷的時間：慶歷三年四月甲辰，“以陜西四路馬步軍都部署、兼經(jīng)略安撫招討等使、樞密直學(xué)士、右諫議大夫韓琦、范仲淹，并為樞密副使”。(31)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140，慶歷三年四月甲辰，第3363頁?？芍n琦從開府涇州到升任為樞密副使為止，前后計五個月，韓景融當在此時間段內(nèi)隨韓琦同赴涇州且病逝的。

結(jié)合前述韓琦和尹洙的記載可以判斷，韓景融當去世于慶歷三年韓琦在涇州任內(nèi)，前述尹洙《河南先生文集》中所云“慶歷五年”記載當誤，這或是尹洙文集流傳過程中出現(xiàn)的魯魚亥豕之誤。通過上述考證，還能推知韓景融出生于天圣五年(1027)。

五、韓琦次子韓端彥生平及子嗣情況

韓琦次子韓端彥生平事跡，史籍記載并不豐富，《宋史·韓琦傳》稱：“端彥右贊善大夫。純彥官至徽猷閣直學(xué)士。粹彥為吏部侍郎，終龍圖閣學(xué)士。嘉彥尚神宗女齊國公主，拜駙馬都尉，終瀛海軍承宣使。”(32)脫脫等撰：《宋史》卷312《韓琦傳》，中華書局，1985年，第10230頁。韓純彥、粹彥及嘉彥3人明確記載其官職為終官，很容易讓人理解為韓端彥所載官職與其弟兄一致為終官，也即他去世時為右贊善大夫，給研究者帶來誤解，(33)見陶晉生：《北宋士族——家族·婚姻·生活》，第249頁；河南省文物局編著：《安陽韓琦家族墓地》，第30頁。然而這是完全錯誤的?！端问贰酚涰n端彥官職，可能是由于史官因襲宋神宗撰寫韓琦神道碑時記韓端彥為“右贊善大夫”所造成的。(34)宋神宗：《兩朝顧命定策元勛之碑》，載《琬琰集刪存》卷1，第57頁。就“右贊善大夫”而言，當為韓端彥元豐官制改革之前所授予的(元豐改制之后改為通直郎)。

實際上，一直到宋哲宗元祐年間，韓端彥尚未去世，《宋會要輯稿》記載他元祐六年(1091)上疏請求在抵當所貸錢事：

(元祐六年)十月十二日，右朝奉郎韓端彥言：“弟嘉彥尚溫國長公主，下降有期，私家進財，支費甚多。欲以相州田業(yè)契書于在京四抵當所各質(zhì)錢二千五百緡，依例出息。”詔于抵當所特貸錢萬緡，仍限五年還納。其后韓端彥援元豐中郭獻卿例，乞除放所貸錢，從之。(35)徐松輯，劉琳等點校：《宋會要輯稿·帝系》8之53-54，第206頁。

可見元祐六年時韓端彥官為“右朝奉郎”。另外，從此官職也可看出，他并非科舉出身，當是蔭補得官。

傳世文獻之可考記錄中，治平四年(1067)因宋神宗即位而韓琦罷相，恩蔭韓端彥為“光祿寺丞”，(36)佚名撰，汪圣鐸點校：《宋史全文》卷10，中華書局，2016年，第626頁。熙寧八年韓琦去世之時為“大理寺丞”，(37)陳薦：《韓琦墓志銘》，《安陽韓琦家族墓地》，第92頁。因韓琦之喪遺恩“遷一官”。(38)李燾：《續(xù)資治通鑒長編》卷267，熙寧八年八月癸卯，第6548頁。因宋神宗撰韓琦神道碑時間未明，只能籠統(tǒng)判斷韓端彥元豐改官制前已經(jīng)為“右贊善大夫”，具體時間未能詳考，元祐六年為“右朝奉郎”。另外，出土韓琦家族墓志中的相關(guān)信息，為我們考察韓端彥的生平提供了更多信息?！栋碴栱n琦家族墓地》一書中公布的韓琦妻安國夫人崔氏墓志，為傳世文獻所無，其中記載她與韓琦育有三子：“長曰忠彥，光祿寺丞，通敏孝慎，能自以文學(xué)取進士；次曰端彥，太常寺太祝；次曰良彥，秘書省校書郎，早亡?！泵鞔_記載韓端彥官職為“太常寺太祝”，據(jù)墓志可知，崔氏去世于宋仁宗“嘉祐七年九月”，(39)陳薦：《宋故安國夫人崔氏墓志銘》，載《安陽韓琦家族墓地》，第97頁。故韓端彥嘉祐七年(1062)時為“太常寺太?！保渌绞嘶滦畔⒃匐y進一步推進。

關(guān)于韓端彥子嗣信息，史籍并無直接證據(jù)。然可以根據(jù)文獻中韓琦諸孫情況嘗試推斷。宋神宗撰韓琦神道碑中記載其“孫男六人”，(40)宋神宗：《兩朝顧命定策元勛之碑》，載《琬琰集刪存》卷1，第57頁。然并未羅列姓名。李清臣撰寫的韓琦行狀中云：“孫六人：曰治，大理評事；曰戢，太常寺大祝；曰澡、曰洽、曰浩、曰誠，并幼?！?41)李清臣：《韓忠獻公琦行狀》，載《琬琰集刪存》卷2，第302頁。稱韓琦六孫為韓治、韓戢、韓澡、韓洽、韓浩和韓誠。韓琦墓志銘的記載與李清臣所撰行狀一致：“孫六人：曰治，大理評事；曰戢，太常寺大祝；曰澡、曰洽、曰浩、曰誠，并幼?！?42)陳薦：《韓琦墓志銘》，載《安陽韓琦家族墓地》，第96頁。可以互證。在熙寧八年前后韓琦的六位孫子中，韓忠彥與兩位呂氏夫人生育韓治、韓澡、韓浩三人，韓琦第四子韓純彥元豐二年(1079)方與孫固幼女完婚，(43)王巖叟：《宋故安康郡夫人呂氏墓志銘》，載《安陽韓琦家族墓地》，第99-100頁；趙鼎臣：《竹隱畸士集》卷19《孫令人墓志銘》，《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24冊)，(臺北)商務(wù)印書館，1986年，第262-263頁；趙鼎臣：《宋故令人孫氏墓志銘》，載《安陽韓琦家族墓地》，第100-101頁。第五子韓粹彥剛滿10歲，(44)蔡翛：《(宋)故龍圖閣學(xué)士宣奉大夫中山府路安撫使馬步軍都總管兼知定武軍府事提舉本府學(xué)事及管內(nèi)勸農(nóng)使開封縣開國子食邑六百戶贈特進資政殿(學(xué))士謚忠惠韓公墓志銘》，載《安陽韓琦家族墓地》，第101-103頁。第六子韓嘉彥年齡更小，依據(jù)常理推斷皆不可能生育子嗣。韓琦諸子中唯有韓端彥婚姻關(guān)系不詳，但由此可推知，韓戢、韓洽和韓誠，當為韓端彥的三位兒子。

基于上述考證，我們可以對韓端彥的生平及子嗣情況再做梳理：韓端彥當為恩蔭而非科舉入仕，宋仁宗嘉祐七年母親去世時為太常寺太祝，治平四年韓琦罷相后任光祿寺丞，熙寧八年韓琦去世之時為大理寺丞，因韓琦之喪遷一官，宋神宗元豐改官制之前已經(jīng)為右贊善大夫，元祐六年為右朝奉郎，熙寧八年時已經(jīng)完婚并有韓戢、韓洽和韓誠三位兒子。

六、韓琦第五子韓粹彥子嗣情況辨析

韓琦第五子韓粹彥，字師美，治平二年(1065)“生于京師興道坊之賜第”，(45)趙鼎臣：《竹隱畸士集》卷一七《故龍圖閣學(xué)士宣奉大夫中山府路安撫使兼馬步軍都總管兼知定州軍府事提舉本府學(xué)事兼管內(nèi)勸農(nóng)使開封縣開國子食邑六百戶贈特進資政殿學(xué)士韓公行狀》，《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24冊)，第242頁。同時也是韓琦與妾普安郡太君崔氏生育的唯一兒子。(46)相關(guān)成果可參考仝相卿：《墓志所見韓琦出身及婚姻關(guān)系述略——兼論北宋相州韓氏家族妾的封贈》，《中國社會歷史評論》第15輯，第169-170頁。他娶資政殿學(xué)士陳薦之女為妻，生育子嗣多人。

不過，有關(guān)韓粹彥子嗣，史籍記載并不一致。韓粹彥母普安郡太君崔氏大觀三年(1109)葬，她的墓志中記載了諸孫情況：“孫男十二人：長曰哲，將仕郎、霸州司理參軍，蚤卒；次曰括，將仕郎、恩州武城縣主簿；次曰拓，太廟齋郎；次曰極，承務(wù)郎；次曰格、曰檢、曰楫、曰程、曰和，余皆不育?！?47)鄧洵仁：《宋故普安郡太君崔夫人墓志銘》，載《安陽韓琦家族墓地》，第98頁。政和八年(1118)韓粹彥去世后，趙鼎臣在其行狀中曰：“子男十四人：哲，將仕郎、霸州司理參軍；栝，將仕郎、恩州武城縣主簿；柘，從事郎、監(jiān)中岳廟；極，朝奉郎、大晟府樂令；格，將仕郎、監(jiān)北岳廟；檢，承務(wù)郎、管勾延祥觀；楫，承務(wù)郎、中山府路安撫都總管司、管勾書寫機宜文字；次程、和、穰、祐，他未名?！?48)趙鼎臣：《竹隱畸士集》卷17《故龍圖閣學(xué)士宣奉大夫中山府路安撫使兼馬步軍都總管兼知定州軍府事提舉本府學(xué)事兼管內(nèi)勸農(nóng)使開封縣開國子食邑六百戶贈特進資政殿學(xué)士韓公行狀》，《文淵閣四庫全書》(第1124冊)，第246頁。而出土韓粹彥墓志則曰：“子男十一人：曰哲，[霸]州司理參軍；曰括，故恩州武城簿；曰拓，從事郎、監(jiān)中岳廟；曰極，朝奉郎、大晟府樂令；格，故將仕郎、監(jiān)北岳廟；曰檢，承務(wù)郎、管勾延祥觀；曰楫，承務(wù)郎、中[山府]路安撫都總管司書寫機宜文字；曰程，早卒；曰和、曰穰、曰祜，皆未仕?！?49)蔡翛：《(宋)故龍圖閣學(xué)士宣奉大夫中山府路安撫使馬步軍都總管兼知定武軍府事提舉本府學(xué)事及管內(nèi)勸農(nóng)使開封縣開國子食邑六百戶贈特進資政殿(學(xué))士謚忠惠韓公墓志銘》，載《安陽韓琦家族墓地》，第101-103頁。韓粹彥妻子淑人崔氏出土墓志中也能顯示她與韓粹彥生育的諸子，崔氏墓志與《安陽韓琦家族墓地》所載墓志同時出土，但因其為殘志，當時并未整理，現(xiàn)收錄于《安陽出土墓志選編》當中。淑人崔氏墓志記載其子嗣云：“男曰哲，將仕郎、霸州司理參軍；曰括，將仕郎、恩州武城簿；曰拓，從事郎、監(jiān)中岳廟；曰極，朝奉郎、大晟府樂令；曰格，將仕郎、監(jiān)北岳廟；曰檢，承務(wù)郎、管勾延祥觀；曰楫，承務(wù)郎、中山路安撫都總管司書寫機宜文字；曰程、曰和、曰穰、曰祜，而哲、格、程皆蚤亡?！?50)王□：《宋故淑人陳氏墓志銘》，載安陽市文物考古研究所、安陽博物館編：《安陽出土墓志選編》，科學(xué)出版社，2015年，第205頁。記載了她的11位兒子。

綜合四者，韓粹彥子嗣計有11人、12人和14人三種記載。仔細分析四者看似矛盾的記載，實際上可以有合理的解釋。首先，韓粹彥母崔氏墓志記載的12位孫子中，三人未名而卒，當為生而不育。韓哲當時也已經(jīng)去世，存世諸孫為韓括、韓拓、韓極、韓格、韓檢、韓楫、韓程、韓和等八人。(51)趙鼎臣撰寫的韓粹彥行狀中，諸子姓名與出土墓志有不同之處，當以出土墓志為準，此處不再出校說明。其次，韓粹彥墓志中，韓程早卒、次子韓括為“故恩州武城簿”、第五子韓格為“故將仕郎、監(jiān)北岳廟”，則此三人當去世于大觀三年到政和八年之間。除此之外，與母崔氏墓志諸孫相比，增加韓穰和韓祜，則二人應(yīng)出生于大觀三年之后，政和八年之前。故政和八年韓粹彥去世時，其子還有韓拓、韓極、韓檢、韓楫、韓和、韓穰以及韓祜等7人在世。復(fù)次，趙鼎臣行狀雖云韓粹彥14子，但所列姓名與出土韓粹彥墓志并無不同，故趙鼎臣在行狀中所記韓粹彥的14個兒子，與韓粹彥母崔氏墓志12孫的記錄原則一致，是包括了3位生而不育且未取名的所有子嗣，亦即崔氏墓志中的12位孫子，加上大觀三年之后出生的韓穰與韓祜。而韓粹彥與其妻崔氏墓志中的11位兒子，并沒有包括3位生而不育且未取名的子嗣在內(nèi)。

結(jié)語

北宋韓琦家族男性姓名采用相對嚴格的聯(lián)名，這在王明清《揮麈錄》中有詳細說明：“‘相韓’則魏公家也。魏公生儀公兄弟，名連彥字。彥生子，名從口字?？谏?，從胄字。胄之子，名連三畫，或謂魏公之命，以其名琦字析焉。”(52)王明清：《揮麈錄·前錄》卷2，上海書店出版社，2009年，第15-16頁。然而，韓琦侄輩韓公彥初名韓景先、韓正彥可能初名韓景淵、韓方彥初名韓景修，所謂“彥”字聯(lián)名為改名后統(tǒng)一的結(jié)果。通過上述考辨，一方面可以順暢梳理北宋韓琦家族的世系關(guān)系，另一方面，能夠深入了解宋人姓名更改現(xiàn)象，增加對宋人改名復(fù)雜性的認識。

此外，因家族后代沒有突出人物、整體聲名不顯導(dǎo)致的資料匱乏，是限制家族史研究深入展開的一個主要因素，如何在相對瑣碎的資料中較為完整地拼接和還原當時家族之真實狀態(tài)，既要對新資料保持高度的敏感性，又要對傳世文獻進行最大程度的挖掘和榨干，需要我們持續(xù)不懈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