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花之王”蔡國強，“天梯”少年一飛沖天

楠迪

你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字，卻一定見過他的作品：從北京奧運會開幕式上，一步步邁向鳥巢的焰火“大腳印”，到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的特效煙花“人民萬歲”，再到2022年冬奧會開幕式上的焰火“迎客松”，都是出于他的設計。

他的名字叫蔡國強。電視劇《三十而立》中有一個情節(jié)，身為煙火設計師的男主角許幻山說：“蔡國強是我的偶像?！碑敃r，他身后的電視里正在播放蔡國強的驚世之作《九級浪》。

在自己所有的作品中，蔡國強最喜歡的是《天梯》。為了點燃連接宇宙的500米“天梯”，他堅持了21年。而這一切努力，都是為了給他最愛的奶奶送上一份最特別的禮物。

在奶奶的鼓勵下，蔡國強創(chuàng)造了一個又一個奇跡。他以焰火為畫筆，以天空為畫布，在空中打造了一個個高光時刻。這些驚艷世人的作品，使他成為世界公認的最出色的“火藥藝術家”。

“炸?畫”

1957年，蔡國強出生在福建泉州的一個小漁村，他的父親非常熱愛書法和繪畫，在當?shù)厥切∮忻麣獾漠嫾?。父親一天到晚忙于自己的創(chuàng)作，幾乎達到癡迷的程度，根本無暇去管家里的事情。每逢周末，泉州市愛畫畫的人大多會在蔡家集合。得益于這樣的環(huán)境，蔡國強從小就開始接觸繪畫和書法。

為支持丈夫的繪畫事業(yè)，蔡國強的母親毅然挑起了家里的重擔，而蔡國強五歲就被送到了奶奶家。奶奶出身造槍世家，性格剛毅，做事雷厲風行，卻唯獨對寶貝孫子溫柔有加。從小跟隨奶奶生活，讓蔡國強和奶奶之間建立了深厚的感情。這也直接促成了蔡國強長大后，甘愿用21年的時間，去為奶奶準備一份百歲壽禮。

蔡國強遺傳了父親的基因，善良、溫和，也有些膽小。他很快就嶄露出在繪畫方面的天賦，經常在家里即興作畫。他的每一幅畫都被奶奶收藏起來，視為珍寶，一有時間就一張張地拿出來欣賞。在老人看來，即使兒子在繪畫方面已有所成就，但孫子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更為優(yōu)秀。她常常給鄰居們展示蔡國強的畫，還夸贊道：“我孫子的畫，可比他父親的強多了，將來一定有大出息！”就這樣，奶奶成了蔡國強藝術生涯的第一位“導師”和激勵者。

當極度寵愛一個人時，就會不自覺地想去改變他身上的微瑕。奶奶覺得，蔡國強要成長為一個真正的男子漢，就必須克服膽小和敏感的性格。于是，出身造槍世家的奶奶給了他一個獨特的畫筆：火藥。從此，蔡國強在奶奶的鼓勵下，試著用火藥作畫。

剛接觸到火藥，蔡國強覺得這個東西太好玩了。他常常玩得停不下手，不但把四周弄得烏煙瘴氣，還經常燒毀昂貴的畫布。奶奶沒有指責他，而是語重心長地教育他：“你不光要會點火，還要學會滅火。只有知道怎樣把煙火控制好，才是真正的藝術家?！?/p>

奶奶的話給了蔡國強無限的鼓勵，他開始認真思索：火藥能夠在畫布上留下什么樣的驚喜？

蔡國強開始沉迷“炸畫”，每天都在奶奶家的院子里搞創(chuàng)作。他按照自己的腦子里的圖案，在畫布上鋪上火藥，再覆蓋上厚厚的畫布，然后點燃導火線。聽到噼啪作響的聲音，就像給自己的內心找到一個突破口，更是一種情緒的釋放。每次火藥燃燒的結果都是未知的，打開畫布的瞬間，就像打開一個神秘的禮盒，給人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

最初，隔壁鄰居聽到“噼里啪啦”的炸響，還以為是工程隊在哪里搞爆破?？蓵r間久了，當大家發(fā)現(xiàn)身邊竟然有一個天天玩“炸藥”的孩子后，就再也坐不住了，紛紛前來投訴。奶奶不想打斷孫子的“創(chuàng)作”，就自己提著禮物，一家一家地登門道歉，并再三保證一定不會出什么危險。

在這種宣泄性質的作畫方式中，蔡國強的性格慢慢開朗起來，膽子也漸漸大起來?；趯L畫的熱愛，蔡國強在1981年進入上海戲劇學院學習舞臺美術設計。在大學期間，蔡國強繼續(xù)潛心研究“炸畫”，可是，在那個年代，“炸畫”這種藝術創(chuàng)作太超前了，國內藝術家都欣賞不來，很多人甚至向他投來嘲笑的目光，說他不務正業(yè)。

從上海戲劇學院畢業(yè)后，為了開闊眼界，蔡國強決定去日本留學。1986年，蔡國強帶著妻子前往日本，在日本筑波大學深造。學習之余，蔡國強背著自己的作品走遍了東京的一家家畫廊，可得到的結果卻幾乎是一樣的：畫作不被接受，因為就算是在國外，“炸畫”也是十足新鮮，大多數(shù)人聞所未聞。

因為畫作不被接受，蔡國強和妻子的生活越來越窘迫，甚至一度困難到去餐廳打工洗盤子。懷才不遇和困窘的生活，把蔡國強打擊得體無完膚。他打電話給奶奶，哭訴這一切：“太難了，我還是回國吧！這里根本沒有我發(fā)展的空間?！毕騺韺Σ虈鴱妼檺塾屑拥哪棠虆s一改往日的溫柔，嚴肅地對孫子說：“誰能輕輕松松就成功？你要么堅持，要么回來，但回來以后就再也別‘玩火！”

已經83歲高齡的奶奶，幾句話讓蔡國強紅了臉。他最終留了下來，因為他覺得，自己最不能辜負的人就是奶奶。

“玩?火”

重整旗鼓的蔡國強，開始更加刻苦地一邊練習繪畫，一邊琢磨“炸畫”的技巧。雖然因為場地限制，他很少有機會“玩火”，但每逢周末和節(jié)假日，他都會前往東京最繁華的銀座，在地上鋪上白紙，現(xiàn)場作畫。當圍觀者為他鼓掌叫好時，他就會乘機宣傳自己還能用火藥作畫。

念念不忘，必有回響。終于，日本的一檔節(jié)目發(fā)現(xiàn)了蔡國強的火藥作畫絕技，專門為他做了一期采訪，并現(xiàn)場展示了他用火藥作畫的過程。

節(jié)目播出后，蔡國強在日本一舉成名，“火藥藝術家”的名號就此打響。這個獨特的火藥作畫人開始走進大眾視線，正式開啟了他的“煙火”人生。

作品慢慢被大眾接受，蔡國強的名氣也越來越大。1993年8月，蔡國強受邀參加了日本廣島市舉辦的煙花比賽，他的作品《地球與黑洞》獲得了日本文化大獎“廣島獎”，成為唯一獲得此項榮譽的中國藝術家。

獲獎后，蔡國強的“野心”更大了。1993年，他回國后，產生了一個大膽的想法。他來到嘉峪關長城的終點，想讓長城延長一萬米，這個作品被命名為《為長城延長一萬米——與外星人對話》。CFFFCB14-91F4-4F58-9969-9D4B763F81DE

這次活動由100多名不同國籍的人共同協(xié)作，從萬里長城西端的嘉峪關開始，向西穿過荒漠，600公斤的火藥排列了一萬米。黃昏時刻導火線點燃后，一道火墻橫跨遼闊的沙漠，15分鐘的持續(xù)爆破，“筑造”出一條長達萬米的焰火長城。

這個作品，讓36歲的蔡國強在國內一舉成名，并逐漸以自己獨特的繪畫方式站穩(wěn)了腳跟。此后，經常有各國的繪畫組織邀請他參加活動。

1994年3月，蔡國強受邀來到了英國小城巴斯。在這里，他看到了圣經里連接人間與天堂的天梯。一個想法在他的腦海中誕生了——他要用火藥造一條“天梯”。

在泉州民間，有這樣一種說法：只要能爬上500米高度，就可以摸到云彩。所以，蔡國強給“天梯”設定的高度是500米，而每一節(jié)階梯都長達5.5米。

蔡國強用鋼絲繩連接“天梯”的兩側，中間貫穿鋁合金，天梯內填充火藥后，用熱氣球升上天空。氣球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直徑25米，里面充滿氫氣。

蔡國強夢想著用煙花來構造一條連接天堂的“天梯”。他想，如果奶奶看見這壯觀的一幕，一定很欣慰。

蔡國強的這個想法大膽新穎，立刻得到了巴斯當?shù)卣闹С?。蔡國強隨即開始了緊鑼密鼓的籌備工作。1994年3月26日，巴斯郊外擠滿了前來圍觀的人群，萬眾期待下，蔡國強點燃了引線，他緊張地等待天梯升空的那一刻?？删驮谶@時，天空下起了暴雨，引線隨之熄滅。人群中發(fā)出了此起彼伏的唏噓聲，蔡國強無奈地站在暴雨中，這個項目只能被延期。

雖然第一次試驗沒有成功，但是蔡國強心里那個關于“天梯”的夢想卻沒有被暴雨澆滅，他一直在尋找各種機會點燃心中的“天梯”。為了開闊視野，尋找更多靈感，1995年，蔡國強帶著家人移居美國，在這里開始了自己的世界藝術之旅。

1996年，蔡國強帶著對武器和戰(zhàn)爭的想象，在美國鹽湖城創(chuàng)作了微型煙火作品，獲得了很大的反響。同年，他的《威尼斯收租院》獲得國際藝術界最重要的獎項“全獅獎”。

盡管在國外取得了如此驕人的成績，可蔡國強作為一個中國人，還是最想回國一展抱負。所以，在2001年上?；I辦APEC會議開幕時，蔡國強作為總設計師，再次點燃了他的“天梯夢”，但是這次夢想又被現(xiàn)實給打敗了——震驚世界的“9·11”事件發(fā)生了，上海進行了空間管制，天梯項目再一次被擱淺。

雖然計劃被叫停，但阻止不了蔡國強在“炸畫”這條路上一路高歌。2008年，北京奧運會開幕，蔡國強受邀擔任視覺特效藝術總設計師。開幕式上，全場10萬名觀眾隨著倒計時屏息凝神，只見一個個焰火“大腳印”沿著北京的中軸線，在城市上空一步步從天安門“走”到故宮，等到鳥巢上方時，剛好是第29個“大腳印”。那最后一個“大腳印”的綻放，宛如星光垂下，讓人瞬間聯(lián)想到李白的詩句“疑是銀河落九天”。緊接著，四處迸濺的星光向中心匯聚，霎時組成幾個星光五環(huán)，被由天而降的飛天神女抬起，將星光五環(huán)從地上直接拉了起來。那一刻，10萬人的鳥巢，爆發(fā)出了一聲驚人的“哇”！

在一片叫好聲中，蔡國強如釋重負。他的“大腳印”煙花設計，讓中外觀眾印象深刻，也成為此后奧運會開幕式和閉幕式的標桿。

“天?梯”

奧運會之后，蔡國強繼續(xù)一邊埋頭創(chuàng)作，一邊在世界各地展示自己的作品。

2014年，蔡國強來到上海，決定在黃浦江畔舉辦一場個人藝術展。這是一場在白天舉行的煙花展，名為《九級浪》，意在呼吁人們保護環(huán)境。當黃浦江畔升起一團團白日焰火時，天上下起了蒙蒙細雨，卻也為這次波瀾壯闊的景觀添加了一份詩情畫意。陰暗的天空下，江上充滿生機的焰火卻在茁壯成長，當最后一幕黃色焰火猶如一束束黃柳緩緩落下，令人嘆為觀止。表演最后，為了打消人們對于自己“玩火”的疑慮，他特地聲明，自己使用的原料主要是食用粉、食用色素和無毒服裝顏料等，是符合環(huán)保標準的。

雖然已經走過了世界各地，但在蔡國強的內心深處，卻一直惦記著奶奶，惦記著家鄉(xiāng)。他有一個夢想，讓養(yǎng)育自己長大的奶奶看一場煙火演出，一次只屬于奶奶一個人的演出。

夢中的“天梯”，這個曾經在巴斯、上海和洛杉磯實驗多次都沒有成功的作品，距離最初的夢想已經過去了21年，可是奶奶的年齡，無法等得更久了。蔡國強明白，自己必須盡快行動。

或許是家鄉(xiāng)對游子的召喚，又或許是冥冥中有故土的牽引，2015年，蔡國強回到了泉州，他決定在家鄉(xiāng)將《天梯》這個作品獻給奶奶，作為奶奶百歲生日的禮物。為了這場煙火表演，蔡國強花費百萬巨資。2015年6月15日，一個6200立方米的白色氫氣球牽著一架寬5.5米、高500米的梯子，帶著燃燒的火焰，由地面直入云霄。

這無疑是一個奇跡，當火焰沿著繩索燒至蒼穹的那一刻，全世界都為之震撼。雖然奶奶因為身體原因，沒有到達現(xiàn)場，但蔡國強通過視頻直播的方式，給奶奶展示了這精彩的一幕。同時，他也終于實現(xiàn)了藏在心中21年的夢想。

看著一節(jié)節(jié)騰空燃燒的煙火，蔡國強高興地對著鏡頭說：“奶奶，您的孫子很棒吧！”視頻另一端的奶奶笑了，對著蔡國強豎起了大拇指。在那一瞬間，蔡國強仿佛又回到了兒時，奶奶看著他在畫紙上的涂鴉，對他豎起大拇指……蔡國強突然發(fā)現(xiàn)，獲得再多的國際獎項，都不如在奶奶面前表演一次來得滿足。

一個月后，奶奶離開了人世，彌留之際，奶奶望著蔡國強，眼里除了留戀不舍，更多的是欣慰。從始至終，老人一直認為自己的孫子是最棒的，無論他是信手涂鴉的調皮小孩，還是享譽世界的大藝術家。

蔡國強相信，奶奶一定是踏著“天梯”上了天堂。他總覺得奶奶在天上看著他，鼓勵他做出更好的作品。因此，他的創(chuàng)作之路沒有停歇。2018年，蔡國強在意大利舉辦了規(guī)模最大的白天煙花計劃《空中花城》，讓文藝復興之美再次在空中重現(xiàn)。

2019年10月1日，蔡國強在天安門上用煙花“寫”出了“70”和“人民萬歲”的字樣。壯麗的焰火又一次吸引了全世界的矚目。

從小漁村走向國際舞臺，蔡國強付出了太多的艱辛和努力。2020年6月4日，他以2019年度公開拍賣市場作品總成交額1140萬元人民幣名列《2020胡潤中國藝術榜》第46位。名利雙收的他，依舊不忘初心。用煙火與世界交流，用煙火展示壯麗中國，這是他想要做一輩子的事業(yè)。

在2022年北京冬奧會上，蔡國強帶來的視覺盛宴又一次驚艷了世界。無論是開幕式上的“立春”“迎客松”“蒲公英銀河”，還是閉幕式上的“天下一家”，都讓中國乃至全世界的人們?yōu)橹@嘆。

有人說，中國人玩了一千多年火藥，但只有蔡國強把火藥用到了極致。因此，他被稱為“全世界最會玩火的人”。

都說煙花易冷，但在蔡國強的每個作品中，都充滿了對祖國、對人生、對生活無限的熱愛。這個從少年時期開始“玩火”，最終將煙花升華到世界藝術殿堂的男人，如今已經65歲。蔡國強“玩火”五十多年，渾身火藥味，卻一生天真做少年。他以天地為畫布，火藥為畫筆，焰火騰飛，將中國的古老發(fā)明以更絢爛的形式帶向了全世界。

編?輯/朱艷君CFFFCB14-91F4-4F58-9969-9D4B763F81DE